“嘿!小公子身子可还好。”
距连绵山山麓居半里处,又是一日清晨。赵离尘的身体已经好到能跑能跳能打小混混,武老笑呵呵背着一竹筐子,筐子里正装着些柴木。
此时天边刚露一轮新日,隔了半个坡仍能听到一公里外公鸡啼鸣。
赵离尘提着隔村新宰割的猪肉满带笑意。今日穆先生的身体可算好多了,能起个大早打扫院子,能打扫完院子又吩咐了武老去烧了锅热水,能等了武老烧好水自己再沐浴更衣。
武老本是瞌睡虫上身,但被这么使唤着反而很高兴,他大叫一声“好”,烧完水后就拖着赵离尘往门外走,说是要走个几公里去村子买些肉庆祝一下穆正良身体好转。
赵离尘不推脱,出门时顺手撂了两竹筐子。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个小村子,一到村口武老就大叫着要挑些羊肉牛肉,可无奈隔村太偏僻,屠夫表示只有猪肉卖,连村中那几只鸡都吝啬地舍不得杀,说是下蛋用。武老当时气得掏出三两银子拍在邻村屠夫的烂木桌上,那屠夫扭扭捏捏了半天才忍痛给了武老三个鸡蛋。
如今,买回了猪肉和鸡蛋,走在回居处的半路上,看着赵离尘面色润和,武老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这,都多亏了武老先生的照料。”赵离尘答道。
武老习惯地挠头,羞道:“哪敢哪敢。”
赵离尘听武老一句话应完后笑笑,就不作他言。
山路杂草铺地,两人走过的地方还未被人为地踏出来路形。天正明,景正丽,赵离尘心中偏重于看着山间景色,而忘了武老是个多话之人。
一旁的老爷子背着个木筐子,走得摇摇晃晃,仿佛每一步都是要跌倒。但就当他倾斜得失了重心的时候,看不见的力道又凭空拉扯他站稳。一段对话三句结束,武老撇嘴看了几许周围风景。怪无聊怪无聊,武老在心中叹了口气又盯着赵离尘看。
“武老先生若是有什么事情,便说吧。”感受到老人异样的目光,赵离尘和着声音道。
眼前的老人摆出欣喜若狂的神情蹦跶了一下,抖抖身子。他悠哉悠哉地晃倒赵离尘身边,解释道:“其实,其实我就是闲得慌。”
“其实前几天,那个死木头脸穆正良说怕你心情不怎得好,知道我能唠嗑,叫我有时间来同你谈话。”武老“啪”一声拍拍额头,抱怨道,“其实我想,赵小公子天性开朗豁达,何需我来开解呢。可是,可是现在我又无聊了,小公子不会介意和我聊聊天吧。”
他音调起伏不平,故作怪异。一张脸皱的让他人发愁。
“武老先生。”赵离尘攒出半点笑意,“这么说不就是太客气了,武老有什么话尽管与我来聊吧。”
“真的?”武老欢腾一阵,不经大脑思考一语出口,“那小公子还记得我们曾经……”
曾经……
赵离尘的笑容褪下去,脑中尽力去搜寻那所谓的曾经。
满是草木的山道间,赵离尘的步子渐渐缓了下来。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不瞒武老先生,现在我感觉我的脑中,是空空无一物。”
全力去想,却全都是模糊的。
那些近在咫尺的,刻在心中的。反反复复,却只剩模糊。花海中,粉衣少女的笑靥;月华下,红衣女子孤立的剪影;烛光中,素衣男子高大的后背。是日光被乌云吞噬,是月光惨淡无力,是烛光摇曳不过幽暗中一点。苦苦回忆,都只剩,一片花红,一粼波光,一残烛影。
“空空无一物。”武老吹起胡子,大小眼惊愕地望着赵离尘。
“空空无一物。”赵离尘平静笑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些曾经,无知怎得有了力量,他们渴望自由,就自己散去了。”
“嗯……”武老背过身子,捋了捋眉毛,几声夸大的叹气,想不明白。
“那小公子是记不得以前的东西了。”武老苦苦哀道,“你不记得你小时候,我还常常和你一同在河边舔冰糖葫芦。小公子总是摇着我袖子让我多买几个。”
赵离尘一怔,尴尬了脸色,连连摇手道:“武老先生,你知我之意,何必说些玩笑话。那些往事,便不需再提及。”
年幼好玩。赵离尘幼时,赵家曾同武老来往颇多,赵离尘玩心大发,武老亦怀揣一颗童心。长者交谈完毕,繁事一结束,武老便拉着赵离尘出门买糖。曾有一次,武老心情大好,把一个镇子的糖都买了下来,塞到赵离尘家中。什么糖葫芦,糖人……赵父惊得眼珠都要跳出来的。夏日天热,糖化水,易引来蚊蝇嗡嗡。无奈赵离尘一人解决不完这么多甜物,赵父只好发动家仆一起消灭。姊姊小枝受不了甜物,吃了两串糖葫芦,牙都快酸下来。她张牙舞爪拿着扫帚在后院里追了赵离尘足足两日。
武老眼神炯炯:“那看来,小公子还没有完全忘记过去。”
老人拍着肚皮,大声道:“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也与武老尽十年未见。他神采依旧,怎耐黑丝变白发。
赵离尘垂下目光,点点头。
往昔往昔,珍重珍重。他记得,但他不再想去留恋……
回到山麓居之时,两人难得地看到穆正良选了几味药材在自己做菜。他闲地坐在庭院中,自得摇扇,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厨房的形式。一脸的冰冷难得露出茫然的模样。
那几位药材正用小火烹着,有些许怪异的味道从厨房里散出来,也不知道那几味药材是怎么样了。穆正良皱皱眉正要起身查看,武老已经丢开木筐子冲了进去。
锅盖揭开,老人被呛得流泪:“不是说了叫你别学那姓薛的人做菜吗?”
“我不过就是想试试。”穆正良闭眸道。
武老怒道:“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我若不闲得慌做些这等事,你不帮我忙来忙去不也就闲得慌了。”穆正良一本正经道,“对你来说,闲得慌可以恼命吧。”
“你!”武老接不上下一句话,只有狠狠抹着锅。
听两人这么对话,刚进门的赵离尘暗笑。
很欣慰,穆先生能这么同武老说话。只是刚才提及的薛礼霜,难道……
前几日穆先生提及给赵离尘开药方的人时,都只说薛大夫薛大夫,难不成薛大夫就是薛礼霜?
要说薛礼霜是何人,赵离尘曾听父亲提过此人,说是武林新秀,资质过人,大有前途。但再问细节,父亲言辞闪烁,他也就不再过问。不曾想过,与父亲有过交际的穆先生识得此人。
“对了。”穆先生转过目光对着赵离尘道:“忘了与小公子说。薛大夫就是薛礼霜,小公子可能也听说过。这次我们去的青木山也是他现在的居所。”
赵离尘点头,眸中是惊喜。
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