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楠和乔美之回到H城，两母女先去乔老太的坟上祭拜，念楠轻轻抚摸着墓碑，悄悄落了几滴泪，怕母亲发现，飞速擦掉了。

第二天她趁着母亲出外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到姥姥坟上来，带着那封信，边点火边低声倾诉：“姥姥，我听你的话，以后不会和哥哥再有任何关系了。我马上就要到加拿大去了，也会结婚成家生孩子，不让姥姥担心。哥哥……现在也很好，他也结婚了，可能很快也会有孩子了……姥姥，你放心了吗？”

手里的信纸很快燃烧殆尽，纸灰被风一吹，旋转着飘散开去。

她跪着，额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突然觉得万念俱灰。

她看着自己的泪水顺着墓碑缓缓流下去。

身后有人轻轻叫她：“念楠？”

在如此万籁俱寂渺无人烟的墓园里，又是大清早，无论是谁，突然在你背后出声，估计都得吓个半死。但是她没有，她就算有朝一日化成灰也和姥姥一样躺在这冰冷泥土之下，她都忘不了这把声音。

是乔治南。

她吸吸鼻子，胡乱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才慢慢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看到那个背影时一点都没吃惊，放佛早已来料到她会来这里。

没见之前，有满腔怒火无限悲愤，但是现在看到那张精致小脸上的泪痕，他又立刻把一切都忘了。

他走过去，跪在她旁边。

她打破沉默，开口道：“哥哥……恭喜你了……”

他愣了几秒，没想到她居然这样说，随即冷笑道：“孙念楠，好久不见，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我，看来我结婚，你比我还要高兴？”

她呆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他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掏出信纸来，也点火烧掉。

“正好，你也在，你的也烧了吧？现在我也烧了它，让奶奶彻底放心安息。你也高高兴兴去你的加拿大。”

“不是……”

“不是什么？你不是一向擅长不声不响解决问题？若不是姑姑托我爸帮忙卖你们家房子，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啊，孙念楠。”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算了，不说了。因为我结婚，老宅装修，把你以前的房间也重新装修了，你的东西我都替你整理好了，现在你既然也要移民了，找个时间拿走吧。”

她一惊，随即了然。是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姥姥也走了，那幢房子里和自己有关的东西自然也会被清除。

她知道这一切理所当然合情合理，但是又有说不出来的悲伤。

“好，我明天和妈妈一起过去拿，顺便看望舅舅舅妈。”

“你还真是……拿什么拿，都像以前一样放好的，你就这么着急，明天就要拿走？”

“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了。”

“那随便你……我走了……你走不走？”

“你先走吧……”

他看也不看他，起身走开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好想回过头去看他一眼，却冷不防被他抱着站了起来。

她跪得太久，膝盖都酸麻了，这下猛然站起来，禁不住晃了一下，被他伸手握住肩膀，才努力站稳了。

他突然将她揽入怀中，速度又快又狠，让她几乎是撞进了他的胸膛。

只听他在头顶叹息：这是最后一次抱你了，当着奶奶的面，最后一次抱你。

然后放开她，转身大步离开了。

她呆呆的看着他的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自觉早已泪流满面。而且刚才他的那一个拥抱，力度太大太猝不及防，让她的嘴唇磕到了牙齿。她尝到了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

她浑浑噩噩回到家，脸色苍白浑身冰冷，孤零零躺在床上，躺了许久。

乔美之有事外出了，回到家时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吓得不轻，探手过去试额头的温度，所幸没有发烧。

美之猜想女儿可能是白天在墓地呆太久受凉了。于是赶紧下楼熬了一锅浓浓的滚烫的姜汤，端到女儿房里。念楠喝下去之后，面色果然红润了许多，但是神色却依旧是恹恹的，不太开心也没有精神的样子。

乔美之也没多想，以为女儿是因为即将远离故土，心里不好受，才导致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拍拍女儿的手，掖掖被角，下楼收拾行李去了。

念楠心神俱疲，歪身睡着了。

在梦里又见到了乔治南。

他紧紧抱住她，央求她不要走，叫她留下来，做他的新娘。她在梦里开心极了，喜极而泣。她也回身拥住他宽阔的肩背，柔声答应。开心不已。

醒来却发现，又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翻身起床，也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借此机会赶走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繁乱的想法。

家里保存着许多儿时的照片，自然也会有不少和乔治南的合照。她看着那些合照，想起年幼时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可是，从一开始，他们的结局，是命运的大手，一早就已经写就的。他们，只有坦坦荡荡的过去，而不会有缠绵悱恻的未来。她的未来，将会与他的世界，离得越来越远。

也许，移民这个决定，太过仓促和冒进。不过，也只有离得远远的，才能彻底断了这个念想，才能让姥姥安心，让舅妈安心，最重要的，是让哥哥和自己也安心，各自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算了，不要再拖拖拉拉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了，既然决定了，就痛快地去执行吧。快到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她叹了口气，将那些照片放在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她觉得异常疲惫，恶不想到老宅去拿回自己的西，乔治南，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了。

收拾好行李，也收拾好了心情，下楼来和母亲吃饭。

乔美之看到她下楼来，气色似乎还不错，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临睡前林睿打电话过来，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喜悦：“楠楠，都收拾好了么？飞往温哥华的机票我也订好了，就等你和阿姨过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她也很想像他一样兴奋地回应她，无奈总是提不起精神，最后只好强打起精神回道：“哦是嘛，辛苦你了。那顺便帮我和妈妈定间酒店吧？”

“定酒店？不用，住我家吧，我爸妈期待你很久了。”

“不不，这样一过去就住你家太不像话了，况且……我妈妈肯定也不会同意的，如果你不定，她就自己来定了哦。”

“……那好，还是我定吧。”

“嗯，谢谢。”

“……念楠，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好？你想什么时候结？”

“……这个……到温哥华了再说吧……我今天收拾行李特别累了，想睡觉了。”

“我想到你明天就回来了，都有点睡不着……你累了，那就早点睡。”

“嗯，挂了。”

挂断电话，她坐在床上，呆呆地想了许久，脑中一片混乱。

她知道，林睿的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中徘徊了许久，今天问出来，也是鼓了很久的勇气才开的口。她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她也并不排斥和他结婚成家，可是，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是具体少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少女时期，也无数次想过自己成为新娘的美丽样子，想象过漂亮的婚纱披在自己身上该是何等模样，而自己将会是何等幸福，而当刚才，有个优秀的男人，开口要求自己成为他的新娘子，为何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如年少时那般兴奋呢？

年少时的想象中，新郎没有的具体的容貌和身材，都是自己的凭空想象，但都是以乔治南为模板进行的想象。

只是现在，他却将要实实在在地成为别人的新郎了。这个念头在心间滚过，千回百转，每次想起依然还是如当初一般让人心如刀绞。

她其实一直都算一个清醒早熟的女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遇到乔治南，和他扯上关系的事，她就会做出一些冲动的决定。比如移民。

好在乔美之一向是个宽容民主的母亲，不管女儿做什么都支持，只要她开心就行。想及此，她又觉得这个移民的决定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话，也才让母亲放心，开心。如果母亲知道了她和乔治南的事情，说不定比舅妈还要震惊难过。她万万不敢也不忍伤害到母亲。

罢了罢了，想得太多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关掉床头的暖黄色台灯，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想着明天将要永远离开这个留下无数美好回忆的地方，心里不是不伤感的。

继续翻了个身，闭上眼，酝酿许久，终于勉强睡着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醒来，头晕晕乎乎的，睡得极浅。她想着最好还是得尽快重新入睡，明天还得赶飞机呢。

打起精神爬起来，找了一粒褪黑素用水吞下。转头看到窗外月色清明——好久没见这样美的月光了！

滑开手机准备看看时间，却看到屏幕上有十多个未接来电。她关了声音，因此都没听到。

全是乔治南打来的。

她捏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