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技术的人都有个臭毛病,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经常会抽点风,为了显摆或者证明自己,不计代价的去露两手,
此刻,拿到好材料的一群大明锻工们很是显摆了一下。
姑且不论陈少爷开的工钱有多少,拿到了如此好钢,又是一帮同行排成一溜同时开工。不狠狠的表现一番,丢不起那人啊!往日里,在徒儿面前各种吹嘘,现如今,红果果的材料摆在面前,又有一帮子同行冤家虎视眈眈。
拼了!
火红的煤炭被鼓风机吹得猎猎作响,棒料在炉膛里慢慢的变色、变软。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此起彼伏的敲击捶打声响起,这些技术宅们个个扒了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汗珠摔成八瓣的卖力捶打。时不时的用眼角瞅瞅隔壁那家伙啥情况?那抡锤子的架势,标准否?那大锤的落点,精确否?那小锤的整形,到位否?
在这种氛围下,那绝对是十成的功力要发挥出十二成来才对得起这番大场面!
谁更牛叉是关乎面子的大事,而手艺的高低则是关乎里子的大事了。那手艺精湛的,陈少爷能少得了他家的工钱?
既然又是面子,又是里子的血拼,哪个不神情专注,姿势标准,落点精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陈少爷穿越前在锻造厂和铸造厂里都当过生产部长。现代化锻造工艺,抡大锤已经几乎难以见到了。可是,那大锤重击,小锤轻敲,互相配合是否默契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钢料出炉什么颜色代表多少温度,上辈子看了那么久,不懂也能估计个大概了。
一番观察下来,谁牛叉,谁菜鸟,陈刚已经心中有数。
制坯、整形、精锻……直到最后的淬火,陈刚全程跟踪观察。
一直到了最后一道淬火工序,陈刚拦住了其中比较菜的一位锻工,笑眯眯的说道:“慢着,本少爷有个办法让你试试,看看我这方法,淬出的刀,硬度如何?对比一下别的师傅的刀,或许会有惊喜哦。”
这位学艺不大精的锻工比试到了最后,其实也是心虚无比。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叮叮当当的一通忙活,所有人的手艺娴熟程度统统暴露在自己眼前。
对着那明显技艺高出自己N筹的大匠,这位锻工老早就想丢锤子不干了。自家的活计跟人家一比,自己都脸红!硬撑到最后,已经是无精打采、听天由命了。
此刻,听到陈少爷要折腾,巴不得啊!
赢了倒无所谓,输了就有借口了!
“大少爷折腾的,不关我的事……”
这借口,太好了!简直就是沙漠里看见了一片绿洲,无限美好啊。
这位锻工师傅赶紧闪开一旁,笑眯眯的拱手示意:您请!
陈刚哪会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心知肚明的冲对方笑了笑,叫过魏小贤,低声耳语了一番后就站在炉台前等候匆匆而去的魏小贤归来。
待得其余的锻工们都将最后整形完毕的成品烧红,“嗤啦”一声响,通体发红的刀身缓缓的送入水池里,水火不相容的碰撞使得水池里一阵烟雾蒸腾,一把把泛着幽幽蓝光的钢刀坯从水中取出,齐齐整整的摆在各自的马鞍墩台上,静候检阅。
趁着魏小贤去取水的空隙,陈刚慢慢悠悠的一路观察过去。拿起那些泛着蓝色光芒的刀坯,轻轻的用刀坯的锋锐处敲击在生铁马鞍墩台上,再观察敲击后的痕迹,辨别刀坯的强度、硬度。
从头到尾,陈刚走了一遍,每把刀都认真的试验了一番,心中对这个时代的热处理工艺有了真正的认识。
还停留在极端落后的手工热处理工艺层面上的锻工们,完全是依靠师父的传帮带,口授身传来传承技艺的。而那些技巧都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经验之谈。他们完全不知道,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这种方法,这个窍门,到底是什么原因。
既然无法从理论上搞明白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自然也就无法找到更优化的方案去提升改善。
这也就怪不得陈刚一路摇头一路检阅,到了最后,回到自己即将操作的炉台前,陈少爷又开始二五八万的仰头四十五度角大放厥词道:“本少爷看了你们的刀,锻得不错,但是,淬火完全不理想,没有达到本少爷想要达到的效果!”
这话一出口,那几个技术纯熟,自信满满的铁匠不乐意了,有那脾气不大好的,当时就发飙道:“少爷这话,小的不敢苟同!要说这打铁锻钢的,小的师父口传身授十年,这才让小的出师。不敢说广西第一,但是,在这柳州府县范围,小的还算是有些名声的!多少人拿着小的锻打的刀剑在辽东战场上奋力厮杀,也未见有人吐过小的一口唾沫!少爷今日说小的淬火不好,小的很是冤枉……”
哈哈,就知道是这结果!
陈刚乐了,故作神秘的冲满脸不服的锻工说道:“本少爷一会亲自操刀,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淬火!到时候,咱们好好比试比试。结结实实的赢了你们,本少爷再告诉你,你们输再哪里!”
众位大明朝的高级锻工们当然不怕这种比试了。
开玩笑嘛,你陈少爷手上没有一块老茧,这辈子抡过大锤没有?还有待商榷呢。啥都不懂,竟然还敢跟咱们这些玩了一辈子打铁的专业人士比技术?
笑不死人呢!
在众高级锻工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中,魏小贤领着两个家丁,推着手推车把两个木桶推到比试现场。
在陈刚的指示下,原有水池里的清水被倒掉了,重新倒入魏小贤送来的水,然后再把隔壁的水池搬到一块,倒掉清水,倒入一整桶的油并排摆放好。
各就各位后,陈刚抄着手让那铁匠重新鼓风加热,待得加热炉膛里重新喷出熊熊火焰后,陈刚拿过等候淬火的刀坯,摆在剧烈燃烧的煤炭之上,眯缝着眼睛仔细观察。
猎猎作响的烈火不一会就把刀身烧红。
暗红色!大约550度……
陈刚垂手而立,没做理会。
桔红色!大约700度……
陈刚依然没有动静。
一旁围观的锻工们骚动的窃窃私语起来。
“吓?这颜色了,还不出炉?”
“陈大少爷玩过这个么?瞎胡闹嘛!”
“再烧不就过火了?”
“哈哈,一会刀身裂了,看大少爷怎么说……”
在刀身即将被烧成略带白色之前,大约温度在910度的时候,陈刚才在众人怜悯的眼光中,操起火钳,迅速的把刀身从火堆里抽出,送入水中,任由那蒸腾的雾气包裹着自己。
透过迷雾,陈刚死死盯着那不断降温的刀身逐渐暗淡,直至将将少许暗暗的红色消失之时,迅速的抽离水面,看了一眼后,放入从隔壁炉子搬过来的水池中的油里冷却。
当冷却到常温下的刀身从油里出来后,借助着刚刚停下鼓风尚在燃烧的炉膛,把刀身重新塞进去,大约三十秒钟后拿出来摆放在众人眼前。
这把陈少爷亲手操刀新鲜出炉的腰刀带着少许蒸腾的热气,静静躺在众人面前。与众人所淬的刀身不同的是,这把刀居然略带黝黑中泛着黄橙橙的油光,诡异的色泽另众人惊诧莫名。
一番议论过后,有人迫不及待的用抹布包裹着刀把,拿起刀身仔细观察。
奇怪!
这不科学啊!
按照众人数十年的经验及师父口授身传的无数次实践,若是依着少爷这般烧得几乎发白的刀浸入水中,多数都是要开裂,生生的废掉一把好刀。
即便是有那运气上佳的,没有当时开裂,也会因为太脆了而承受不起大力的劈砍崩刃。不仅崩刃,还是大块的崩裂。
这把附着着怪异黄色油脂的刀虽然没有被淬裂,但是,谁知道大力砍劈的时候会不会断掉?
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陈刚笑眯眯的接过用抹布包裹的刀,得意的让人拿来几块生铁块,摆在炉台上。
“那谁,你先试试你的刀。这几块铁块随便你挑!”陈刚指着方才抗议不服的锻工说道。
这锻工一脸傲气的拿过自己的宝刀,双手举刀冲着炉台上最大的一块生铁比划了几下,随即,大喝一声,力贯双臂。那尚未开锋的刀瞬间只剩下一道残影。
“叮”
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铁块在重力的劈砍下一分为二向两侧弹开,剧烈的砍劈使得刀口处闪过几粒火星。
提起刀来
再看那刀口处,仅仅微微卷了头发丝那么少许锋角处的刃口。
众人一一接过这把刚刚经受了全力砍劈的宝刀审视一番后,赞不绝口。
面带得色的刺头锻工,笑眯眯的把宝刀捧到陈刚跟前,献宝似的说道:“请少爷检视。”
陈刚接过刀,随意的看了几眼,点头夸奖了几句后,冲自己淬火的那把刀努嘴道:“你力气大,你来砍。连砍两块,看看成效如何。”
锻工也就没必要客气了,操起刀把,冲着另外两块大铁块连连爆喝……
“哇……”
众人一阵哗然惊叹。
真的没断啊!
再看那劈砍后的刀口处居然连一丝卷口都没有!仅仅留下几个白点,刺得众人眼睛都快瞎了。
见鬼啦!
这么红的刀身浸水,从没听说有谁能够做到。
不是开裂就是崩口。
今天这一出,当真是开了眼了!
这陈少爷,真有两把刷子!
各种惊叹的议论声让陈少爷巨爽!
嗯嗯,真特么有面子!爷,高兴!哈哈哈……
得意得双脚分开,两手叉腰,鼻孔朝天的陈刚用平淡到自己都觉得装逼过头的语调缓缓将淬火的原理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