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搜得彻底,那你倒搜搜看!”一个差役没好气地道,“我们只差连耗子洞都钻进去搜一搜了!”
周氏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妙,顿时觉得胆气也泄了,只是不敢置信,“这……真的不可能啊!”
云歌一边慢条斯理把宣纸上的墨迹吹干,一边似笑非笑的道:“周氏,你这样笃定,莫非差爷们要找的东西是你放进来的?”
“啊?”周氏心里有鬼,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差役们那不善的眼神,忙连连摆手,“差爷,我可是良家妇女,怎么可能干那等缺德事!是这小丫头片子冤枉我的!”
“良家妇女?”云歌嗤笑道,“你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奴婢的奴婢!光凭你对主子不敬这个罪名,已经足以将你痛打一顿,发卖出去!”
周氏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忙瑟缩着退了出去,一扭身卯足了劲,跑出后罩房所在的狭窄院落。
差役们便也要一哄而散,云歌悠然道:“各位别急呀,容我把房里财物清点一下,顺便跟你们到衙门走一趟。这私闯民宅的官司,你们还是打了吧!”
差役们面面相觑,随即其中一个上前劈手夺过了云歌手中的宣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狞笑道:“小丫头,你没听说过,‘衙门口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跟爷们玩横的,你还嫩着呢!”说着把那一页宣纸撕了个粉碎,照着云歌脸上就甩去。
“哟!我倒没听说过,一个下等当差的,竟也自称起爷来了!”门口一个懒洋洋的略带变声期的沙哑的嗓音,蓦地响起。
“谁!”差役们怫然不悦,都转头向门口望去。
云歌也转过了头,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不记得何时听过了。
门口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白如玉,容颜绝美,飞扬的眉,和眼尾略略上挑的眸,自然而然带了三分睥睨、七分尊贵,十二分的不好惹。
云歌垂下眼睑,实在没料到他会来,貌似自己和他也没什么交集啊,难道那一句想要自己的话不是说说而已的?
来的自然便是素有“嚣张王爷”之称的南宫彻。据说,他从小便无视家规国法,行事随心所欲,上至后宫里的妃嫔,中至朝中文武大臣,下至他看不过眼的平民百姓,几乎都在他手上吃过亏,轻则丢人现眼,重则肢体残缺,甚至还有后宫之中受不得辱的嫔御上吊自尽的。就连当今皇上的胡子,也被他揪下来过好几根。
这么个人物,可不是好招惹的。
云歌思忖片刻,悄悄往一旁挪了挪,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不管自己姿态做得多么底,那两道灼人的目光却一直都是如影随形。
云歌认得南宫彻,那几个差役可并不认识,一听他口出狂言,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哪里来的无知小子!竟敢对差爷不敬,爷们立刻就能把你锁拿到官府问罪!”
“好啊,”南宫彻口中随意说着,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云歌,“有本事你们便来拿啊!你们几个不过是普通的马快衙役,按照南明律法,属于贱役,非但登堂入室,还作威作福起来,我看,刘天福这个知州也当到头了。”
差役们都愣了一愣,这少年年纪虽轻,口气却大,还敢直呼大老爷的官印,莫非是个大有来头的?
其中一个上了几岁年纪的差役,一扯同伴的袖子,低声道:“你们瞧这人的穿戴,怕是连那位最讲究排场的孙钦差也有所不及,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几人还在商量着,南宫彻却已经不耐烦了:“我说这屋子怎么开着窗,原来里面满是腌臜气味,来呀,把这几个脏东西给爷丢出去!”
差役们一愕,还没来得及反应,但觉冷风一闪,眼前一花,身边已经站了几个彪形大汉,拎小鸡似的将其拎起,顺手一甩,便将他们甩过了围墙,噗通连响声中,跌落后巷,这几下兔起鹘落,他们才想起反抗,人便已经摔倒了,天寒地冻,自然摔了个鼻青脸肿。
他们这种人自然都是八面玲珑的,素来欺软怕硬惯了,只这一手,便知道自己惹不起,连滚带爬,灰溜溜回衙门去了。
南宫彻招了招手,便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进到房里,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整理一遍,又在正中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小巧的黄铜错金博山炉,炷了一把百合香,关好窗户,点了两个火盆,然后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云歌以为完事了,正觉得局促不安,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忽然又进来一排一般高矮模样清秀的十七八岁的丫鬟,手里捧着质料华贵、颜色素雅的床帐、桌帏、窗帘、被褥、锦垫,井然有序把云歌房中原有的物件换了个干干净净,又把所有的家什擦得光可鉴人,这才向着南宫彻恭敬一福,又转向云歌微笑福身,鱼贯而出。
云歌:“……”只怕还没完吧?
果不其然,门外又走进来一对十五六岁的丫鬟,模样、衣饰莫不相同,长相俊俏,脸上都带着可爱的笑容,只是一个脸上有酒窝,一个没有,身后的小厮把水和红泥小火炉放下,垂首退去,这两个丫鬟便烧水冲茶,摆出点心,在方桌旁面对面摆下两张椅子,铺好锦垫,又把博山炉挪到床头的矮几上,这才恭恭敬敬请南宫彻落座。
南宫彻大马金刀坐了主位。
云歌正在慨叹他好大的派头,便听他招呼:“过来,坐!”
因知道这人颐指气使惯了,所以云歌对他喧宾夺主的行为也不甚在意,便在他对面坐下,眼观鼻鼻观心。
两个丫鬟烧开了水,煮好了茶,烫好了那套上好的紫砂茶具,斟了两杯茶,分别放在云歌和南宫彻面前。
云歌暗赞这两个丫头懂礼,虽然南宫彻身份尊贵,但还是把第一杯茶敬给了自己。
一股沉沉的香气飘来,云歌已知,这茶是普洱。
“你们先下去吧,我们自斟自饮反而更加有趣。”南宫彻一摆手,双胞胎丫鬟笑着起身,福了一福,飘然出外。
云歌暗中嘀咕:果然是嚣张王爷,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竟也没个忌讳。
“怎么不喝?”南宫彻擎了茶杯,看着对面热气氤氲中面貌有些模糊的少女,“冬日喝些普洱,对身子好。”
云歌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位嚣张王爷敛去了锋芒还有这份温和可亲。不过,想想也是,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啊!而自己,两世相加,都三十多了。想到自己不过是个三十好几岁的伪少女,云歌不禁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嗯?”南宫彻略略扬眉,“茶不好?”
“不是,”想到自己的年纪,心底那点男女同处的尴尬已经烟消云散,认真算起来,南宫彻给自己当儿子虽然略大些,当个侄子却是正好,于是坦然一笑,“我只是……”以前在秦府,母亲李氏便十分注重养身,一饮一食一粥一饭,都极其讲究,她在闺中脾胃弱些,母亲便常常给她煎了普洱饮用,可这些都不足以为外人道了,“没喝过这样好茶。”
南宫彻却不再与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反而问道:“我若不来,你便任由那几个腌臜货欺辱不成?”
“不然能怎样?”云歌反诘,“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敢反抗不成?人家三拳两脚下来,只怕我便要做那孤魂野鬼了!”
“嗯,”南宫彻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他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忽然扬声道:“九连环、玉玲珑,你们进来!”
外面清清脆脆答应一声,那对双胞胎姊妹并肩走进来,福身为礼。
“从即日起,你们便贴身保护云三小姐!”南宫彻一招手,一个小厮弯着腰,顶着两页薄纸走了进来,南宫彻接过纸,他便倒退而出,反手将门掩好,南宫彻将纸往云歌面前一推,“这是她两个的卖身契,从今日起,她们便是你的奴婢了。”
南宫彻这一系列的举动已经让云歌深感没头没脑,挑了挑眉,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云歌摇了摇头,“我以前也算是个滥好人,也没人说我不好,到最后还不是差点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当年,刘蕊还不是说自己是世上定好定好的人?可最后,伤自己最深的那个,也是她。
虽然她极力掩饰,但南宫彻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萧索与恨意。想不明白,一个十三岁的少女怎会有这般沉郁的情绪。
“一般来说,”云歌自顾说下去,“表现的特别完美的人,要不然就是心肠软弱,不愿意得罪人,是个不堪大用的老好人;要么就是将真正的自己隐藏的很深,所有的表现都是表象,说不定,世上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南宫彻脸色更加不好看:“你是说,三哥是第二种人?”他眉毛不悦地挑起,“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可从来不曾见过他!”
这话便说得有些孩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