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张志文带着自家老爷的拜帖进城拜访了襄城县的李知县。
“在下是张少宽张御史家的管家张志文,奉自家老爷之命前来拜访知县大人您。”张志文虽然只是个管家,但是南京他是去过的,官场上的规矩他也是懂得。
李知县打开拜帖一看,内容和常人拜帖无异,无非是万历多少年进士或者举人手拜之类的。但是眼前这份拜帖内容相似却意义不同,襄城是个小地方,出的官员不多,目前职务最高的就是这份拜帖的主人都察院四品御史张少宽。对于这一级别官员的拜帖,小小的七品李知县自然是不敢等闲视之的。
“还请张管家代为问安,这个张大人的座师恰好是鄙人的同科好友”说到这里李知县就有些心酸,同样是做官的,同样是一科的进士,仅仅是因为自己没能搭上东林党的顺风船,结果同人不同命,一个高居庙堂之高,一个却只能是居于江湖之远。
正忙着感叹自身命运多舛的李知县看着一脸憨笑的张管家突然醒悟过来,对啊,自己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小知县,如何当的起御史大人的拜帖呢?肯定有问题,难道是这位御史大人有事相求。想到这里李知县的心思就忍不住活络起来,自己在襄城已经当了差不多九年知县了,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大计之年,依着朝廷的规矩,如果评不上中上,那么接下来很可能就得退养回乡了,简单点说这辈子这官就算是做到头了。说起来这位李知县的官运确实不怎么样,身为湖北人,他年方三十中了进士却是个倒霉的第三榜,进不了翰林院,在吏部候缺候了一年后靠着同乡关照,终于捞到南直隶的七品知县,绝对的肥差。偏偏刚上任半年,自己的老父亲就意外病故了,李知县不是张居正,自然不存在夺情一说,结果自然是老老实实回家丁忧三年。就是这三年,整个朝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道德君子自居的东林党强势崛起,而李知县所属的楚党逐渐势微,最终被排挤出了权力的核心圈层。如此一来,丁忧三年的李知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远大的前程了,他被发配到襄城这种三等县来混吃混喝了。朝中已无人的他在前两次大计的评定自然也就逃不出中下二字了,而这次如果还是中下,那么自己这个官就算是当到头了。李知县到不是没想过更换门庭,但是人家东林党招收小弟也是很讲究的,具体来说就是可以不论出身,不论年纪,不论籍贯,但必须要有介绍人(好熟悉的制度)。没介绍人你想加塞都不行,于是李知县这段日子几乎天天在衙门里发愁。
“这个不知道张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下官?张管家只管开口就是了”李知县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了,十几年的官场生活早就把他磨练成老油条了。
张管家见这位知县大人这么上路自然也乐得省去拐弯抹角的去套底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张家有三个奴才仗着主家的势力,在这襄城开了三义百货栈。原本这也没什么,我家老人并不在乎这些银钱之事。可是不曾想,这三个奴才仗着有点小钱,居然勾结匪类欺侮主家,实在是太可恶了。我家老爷本不想多事,只是怕这三个奴才继续做大下去,将来祸害一方就甚为不妙了。”
李知县大惊,襄城就这么大,三义百货栈更是自己最近刚刚获得的摇钱树,所以张管家所控诉的是何人他是一清二楚的。他很是惊讶,这个张振岳他是知道的,年纪不大还是个少年,做事却极为老道,待人也是很是谦和大方,平日自己也没少从此子手里得好处。想到这里,李知县忍不住的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应承什么,只是眼神死死的盯着张管家道:“不知道张管家说的是哪一家?”。
张管家让这么一盯自然是有些心慌,但是他自恃是见过南直隶六部大员的,所以他强自镇定道:“李大人,其实很多事情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具体怎么做,自然是不需要衙门出面,凭我们张家自己收拾这么几个小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只是场面上咱们还得在大明律上过得去才是,换句话说,我们需要的只是大人您这个父母官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即可。当然,适当的时候添个柴,加个火还是必不可少的,您说是吗?知县大人!”
看着李知县还是犹豫不决的样子,一直在试探的张志文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李大人,明年就是大计之年(明代外官考核称为大计),我家老爷很是希望能为朝廷举荐几个可造之材,所以希望大人您入京之时能带这份拜帖见个面儿,具体事宜自然会有小人去信禀明我家老爷。。。”
李知县听到这句话自然是眼中一亮道:“既然是贵府上家事,依着惯例县衙这边自然是不会参与其中的,只是希望能处置的合理些便是了。至于贵府老爷,还请代为转达李某的仰慕之情,李某入京之日必定登门叨扰。至于襄城的事情,李某自然也是会尽力而为的。”
“如此那就谢过大人您了”张志文大喜起身拱手致谢。。。
辞别了李知县,张志文又去了襄城驿站。
“章驿丞,这张振岳不过是我张家的佃户,地位如家奴一般,收入自然也是有限的紧。您觉得他这办百货栈的银子来路会是正的吗?”
“哎呀,张管家,这话可不是您这样说的,这个我们驿站也是奉朝廷之命负责驿路事务,这个地方商人是个什么情况那是归地方衙门有司过问。所以这银子来路正与不正,自然是与我们驿站无关的。”章驿丞比李知县要滑头的多,轻易不肯上钩。
“章驿丞,这是我们张家的家事,照理说自然是我们张家自己来处理才是。但是毕竟这几个家奴置办的产业和驿站有了关联,所以我们无论怎么做都必须先和您通个气才是。当然,事情解决之后,这个百货栈的买卖还是要继续的,我们的想法是收回这原本属于我们张家的产业之后,自然是酬谢大人您的,这是一百两,算是一个交情。”
章驿丞看着一百两银票,心里冷笑道:你们张家的产业,怕是你们见不得自己族里庶支的日子好过跑出来巧取豪夺才是真的。再说这百货栈的买卖多大本驿丞不清楚吗?居然想二百两银子就盘过去,真当本驿丞是傻子吗?
章驿丞把银票推了回来道:“这个本官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和张振岳谈的契约,至于其他是地方有司去管理的,与我驿站无关。而且我还得强调一点,这契约我们驿站是有履行义务的。换句话说,我们也有保护这百货栈买卖的义务,而这个百货栈可以算得上是日进斗金了,如果谁都能来动它一下且驿站还不过问,那以后我们驿站的铺子还能不能租出去就是问题了,您说是不是,张管家?”
张管家是个老狐狸了,这个话如何听不明白,他也是个处理杂事的老手了:“这点章大人您说的是,是我糊涂孟浪了。这样,章大人,我们张家要的是处置家奴,事成之后,这百货栈股份一分为三,其中一份当然是归您章大人的,您看如何?小人在百货栈中可是有朋友的,这百货栈一年的盈利绝对不少于六千两。章大人,这千里做官,不求财还有何意义呢?”
章驿丞眼睛一眯想明白了这个关节立刻换了张笑脸抚掌对着张管家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一看张管家你就是个会办事的人,够朋友。这个,这个事情既然是张家的家务事,那我们驿站自然也是不方便多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