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个人在火场中翻找。谢观星还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一件事。
一大早,匠作司掌司冯成就在方胜的陪同下,前往刑讯司投案。昨夜的一番闲聊,谢观星听到的,只是一些关于煮茶的技巧和传说。对于谢观星言语中的陷阱,那冯成根本就不予理睬。或许对于冯成来说,再没有谈论案情的必要。从一开始,不论来的是谁?最后都只能陷入他精心布置的迷局当中。而他唯一需要的,仅仅是有人前来查案罢了。哪怕那前来查案的,只是一头披着官衣的猪!
京都的道路有些颠簸。坐在马车中,神情有些寞落的冯成与一脸得意的方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冯成此刻的表情却不是装出来的,如果昨夜谢观星没有提及“道士”,那么他此刻一定无比轻松。可如果谢观星所言不虚,冯成觉得,自己的劫数,可能才刚刚开始。
思索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冯成在心中暗自念叨。
“当日招呼从官衙回来的赵四到书房用茶,此事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而赵四一死,那有毒的茶叶是如何落入赵四手中,也就无从查起。即便那个叫谢观星的捕头豁出命,想要将事情搞大,可娇娇所知甚少又怀有身孕,即用不得刑,一个曲馆头牌的本事,如何能让人看出半点破绽?且老夫业已投案,哪里还会有人再将那个谢捕头的话当做回事?老夫占尽所有道理,还能再生出什么事端?”
可对于谢观星所说的那几个跑来自己府中的所谓“道士”,他冯成不敢,亦或不愿再往下想,如果“那人”也搅和了进来,所有的布局也就变得毫无意义,因为“道理”这东西,只有对“讲道理”的人才会有用。
看了一眼对面的方胜,冯成开口问道:“方推官,谢捕头为何不同往?”
方胜对一个即将进入刑讯司的“掌司大人”,没有半点兴趣和敬畏之心,其人翻了翻眼皮说道:“那厮只希罕银子!”
对于方胜的回答,冯成很不以为然,像谢观星这样公门中人,他见过很多,他知道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银子,绝对不在其中。
想到此处,冯成的嘴角挂上一丝冷笑。这里是涉川。一个逆流而上的人,又能走多远?
双手将发髻向上拢了拢,借由这个动作,冯成将那个孤傲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现在他只需要去惦记一个人。陆姣姣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虽然那孩子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他来日一定会姓冯。
冯成要走下去,为了陆娇娇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走下去,哪怕只有一线的机会,他也要去尝试。
……
谢观星的努力,终于有了些回报,虽然这回报对于当下的案子,没有任何意义!
废墟中,谢观星找到了大量燃烧过的炭灰,就在这炭灰中,他真就找到了几只和物证型制相同的茶盏,只不过这几只茶碗,如今什么也无法证明,因为昨夜的大火,已经将其烧得面目全非,更验不出丝毫下毒的痕迹。不过,谢观星还找到了一样物什,这物什在大火中没有任何变化,一如初次见到时的模样。
那是存放着“登云妙雾”的小茶罐。火焰的烧灼,只是将存放在其中的茶叶化做了灰烬,而茶罐本身,却看不出有任何破损。那茶罐的外壳依旧洁白如玉,底部的银质六角托底也没有丝毫融化或变形的迹象,只是上面雕刻的古怪花纹,此刻呈现出一股淡淡的红色。
谢观星没有将这个茶罐交还给冯成留在府中的家人。这倒不是谢观星觉得这个茶罐可能是一件传说中的宝物,只是谢观星并不认为这案子已经终结,他逆不过自己想要查下去的心性。
将那罐子揣入怀中,谢观星向四周看了看,他很想知道,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高手,此刻在不在冯府之中。
一个能够识破自己易容的高手;一个穿着掌司官衣的“匠人”;还有昨夜遇到那几个“师兄师弟”,这一连串的遭遇,让谢观星终于窥视到自己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骄傲,也是从这一刻起,他从真正意义上懂得了李老蔫口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这看似平常的一点感悟,却有着非凡的意义。对一个七尺男儿来说,有一样东西,不是娶了婆姨便能拥有,也不是年过半百就会不请自来。它需要你经历挫折、接受教训、总结经验、直面自己的各种缺点。那东西叫“成熟”。
……
五天后,一身便装的谢观星再次出现在了刘公祠内,他没有穿着官衣的原因是自己的六角翻翅纱帽上多出了一道金边,而这道金边的出现,往往会招来寻常百姓过多的关注。
冯成的投案,还有方胜天花乱坠的结案行文,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个推官和一个捕头的合作成功,在刑讯司内引起轩然大波。这件原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因为出现在了特殊的时段,就让太多别有用心的人瞪大了眼睛,而现任影卫总领王哈儿,无疑是这中间最“聪明”的一个,他在第一时间内,就发觉了这其中可能蕴藏着的契机。
一个“统一”的刑讯司总捕衙门对于王哈儿同样重要,而方胜与谢观星的合作,意味着,失去赵半山的刑讯司总捕衙门并没有失去他原来的团结和高效。于是,方胜的结案行文再次遭到了更改。如果诚如方胜所言,论写行文的本事,他方胜敢认第二,那刑讯司、总捕衙门,还有新任影卫总领王哈儿的府第内至少还有十几个“第一”。
只一夜之间,三份内容完全不同,却都将冯府下毒案的侦破过程,吹嘘至宝雨缤纷的奏折同时被放到了涉川国主单悯的御案之上。
其内容可想而知,刑讯司的奏折内,推官方胜毫无疑问成了事件的主角,对于谢观星,则一笔带过。而总捕衙门的奏折之内,捕头谢观星却是当之无愧的“神捕”,至于方胜,基本就是个混事的。要说精彩,还是王哈儿技高一筹,其人浓墨重笔的描写了方胜和谢观星之间的团结合作,缺一不可;更是将自己如何鼓励二人的经过大书特书了一番,更有甚者,诸子巷的“抓鸟”人才的挖掘,还有方胜如何入的京都,都和他王哈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细致入微的“抓鸟”描写,让将前两份奏折都丢到案下的涉川国主容颜大悦。可就在大臣们以为某人或某些人来了运气的时候,那涉川的国主口中,却只吐出了一个“赏”字。
官银千两,绢帛十匹,到了谢观星手中便只剩下了二百两官银。不过出于兴奋与得意中的王哈儿,很友善的给二人官帽上各加了一道金边,那道金边的出现,意味着两件事,其一,方胜和谢观星的“推官”及“捕头”前面,多了一个“总”字。其二,能对方胜进行提拔,这基本说明王哈儿达到了某种目的。
不过,总会有人不开心。方胜就是其中一个。因为京都城内,虽然带“总”的推官捕头多如牛毛,却最差也能分管二到三个街面,而他和谢观星,却依旧只能守在小小的五柳巷内。
谢观星也许是些人中最不知所谓的一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此次自请刑案带来的好处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算上方胜的二百两,冯府送来的五两,他一次就给柳如烟拿回了官银四百五十五两。这天大的数目,几乎让柳如烟晕厥过去。再给予了自己丈夫一次极近“疯狂”的“表彰”后,柳如烟立刻就整理好妆容及衣物,跑到后院去找自己的父亲,对于她来讲,那所谓的“豪门”终于不再只是一个梦。
谢观星的心很疲惫,也很矛盾,对于这笔银子的到来,他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一丝羞愧。可他毕竟还是收下了银两,因为他知道,这银子自己不能不收,京都的消息原本就传得很快,他还没有傻到拿自己脑袋开玩笑的程度。
欺君!这等的罪名,可不再影卫的“保护条例”当中。
且不论谢观星如何的疲惫;方胜如何的不甘;王哈儿如何的意兴阑珊,就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都在为这所谓的“神仙局”议论纷纷之时,京都宫墙内的某处殿宇之中却有一只手指在不停敲打着王哈儿奏折上的一个名字。
“这孩子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