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黑幕,孤星似点漆,月冷风习习,斯人独戚戚。
高甄生暂居于衙府后院小楼,凭窗而望,见到月夜孤寒,心中思绪顿起,下意识摸了摸如鼓的肚腹,不觉轻声叹息,似见得年少时的雄壮,都随着夜风而去一般。
惆怅之际,幕僚却入内禀报,将徐真今日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道明,高甄生轻呵一声,似被徐真带回到了那莽撞的岁月。
可他很快就恍然醒悟过来,徐真虽特立独行,然已被定为棋子,纵使心中惜才,也只有忍痛弃之。
“勇武营方面可有动静?”
年近不惑的长须幕僚微微一愕,斟酌了言辞,这才躬身回禀曰:“勇武营受挫极重,不过群情激奋,势必要为那三百受伤弟兄报复,徐真太过鲁莽,缘木而求鱼,反其道而行事,适得其反,已然引起勇武营之公愤,以后想要掌控勇武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好!”
高甄生拊掌称善,继而吩咐道:“再给他三日时间,就说军情紧急,把他赶到李靖那边去!”
幕僚躬身退下,未得出门,又被高甄生喊了回来:“等等,去把侯破虏和段瓒给我叫过来。”
高甄生面色阴沉地说着,而后似乎忆起什么,又补充道:“让张亮那个便宜干儿子一块过来吧。”
见得高甄生摆手,幕僚才后退出门外,而后转身,直起腰杆快步走了起来。
张慎之没来由打了个喷嚏,正想着是否有人暗中咒骂他,亲兵却是来通报,说是大都督召见,他心头一喜,连忙整装而出。
其知晓自家根底,虽名为张亮养子,实则与食客无异耳,若非在床上将张妻伺弄得舒坦,这等好事也轮不到他,早已被张亮的家仆给活活整死。
如今走到校尉这一步,虽然与张亮密不可分,却不乏自己的努力,正如今日之事,若非他机警,将污水都泼到了徐真的身上,侯破虏和段瓒也不会这么好过,哪怕大都督高甄生有心维护,却也事出无名。
经此一事,侯段二人说不得要欠下自己一个天大人情,眼下大都督召见,足以见得自己的付出,终究是开始有回报了。
他武艺不济,年轻时又被成熟饥渴的张李氏掏空了身子骨,暇时更是不忘流连花丛而不知节制,上得战场则手脚发虚,今日与勇武营激战,他却是躲在后方,连侯破虏和段瓒都不如。
然他自恃聪慧善谋,为人又多计策之力,却窃以武力为耻,故而心中并无半分羞耻愧疚,抬头挺胸就来到了府衙后院。
侯破虏与段瓒也刚到不久,正守候于门外,三人集合,又将各自心中之猜想忖度相互沟通了一番,对好了口径,这才入见大都督。
这厢窃窃不知又密谋何事,徐真却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在忍受着非人之痛楚,虽有蛇毒镇压,却同样无济于事,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徐真早已有所领悟,如今却更加深入骨髓之中。
徐真在现世常听闻江湖规矩名曰三刀六洞者,盖其苦楚与徐真如今所承受者,有过之而无不及矣。
凯萨亦是满身香汗,宛如每扎入一刀,都受之于其身一般,虽有蛇毒麻痹镇压,但关节处硬生生被刀刃插入切割,以改造体内筋骨分布,以人力错骨分筋,端得凶险异常,痛苦万般。
徐真已然二十有四,骨骼早已长硬定格,又是男儿之身,不如女子绵软柔韧,修炼这七圣刀之术,实乃勉力而行,凯萨也只有密切关注其身体动态,免生事故。
她从案几上再拿起一柄狭长刀刃,按住徐真髋骨,咬牙用力,刀刃深入骨肉,复一绞,咯咯闷响不断,筋骨显是分离开来!
徐真已然满身冷汗,下唇咬得鲜血涔涔,而凯萨却趁热打铁,倒骑于徐真后背,双手抓住他的小腿,用力往后掰成让人难以置信的反弓!
“啊!”
徐真终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却马上用布团塞住了嘴巴,双掌死死握拳,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他的手掌不断往后抓去,却又死死自控着,眼看着控制不住要将凯萨从自己背上推下去,手掌却抓了一团绵软,凯萨正用力掰腿,后臀遭遇魔抓侵犯,脸色顿时娇艳羞红起来。
徐真心头受震,分心之下,疼痛却得以减免,遂肆无忌惮上下其手,凯萨丰腴饱满,极具手感,徐真终于是找到了镇痛之法!
他这厢算是痛并快乐着,然勇武营却只有痛,没有快乐。
三百兄弟除了三名旅帅和校尉秦广还能四处走动,其余二百多尽皆躺于帐内,兀自忍受着苦楚。
其他营的唐兵窃笑不已,他们都受过勇武营的欺负,白日见得勇武营被收拾,心头大为畅快,勇武营夜间多有喧哗吵闹,如今算是老实了。
“等出了大营,有他好看!他们也就两百号人,能奈何得了咱们?”一名旅帅愤愤而骂道。
秦广也是哭笑不得,他们是军兵,又不再是以前的亡命之徒,若果做得过分了,那就是造反,这可就是杀头大罪了!
弟兄们不服管教,也不过是为了在军中立足,免得被人当新兵来欺辱,如今目的达到了,漫说寻常老兵,连都尉都不敢欺压勇武营。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秦广拿捏得很清楚,并非大都督的亲兵营才能制服勇武营,而是他们甘心听从大都督的调遣,这是底限,过了这个底限,他们就不是兵,而是匪,过线就要遭殃!
老实说,徐真这一手很漂亮,弟兄们虽然被打得很惨,却仍旧在窃窃讨论今日之混战,对那九尺周沧,与那高大悍勇的柔然人,尤为推崇。
至于都尉徐真么,弟兄们打从心里不服气,却不是因为他人品如何,而是他头顶着都尉的帽子,对他本人却是没有偏见,反而佩服他今日的悍勇表现。
心中思虑着这些,勇武营终于安静了下来,周遭营地心中暗自感激徐真,多亏了徐真料理勇武营,否则真真不能睡个安稳觉。
翌日,天空放晴,气候适中宜人,晨操之时,勇武营又霸占了校场,一个个怒气冲冲,那态势就仿佛在宣战。
然徐真果是没有让勇武营失望,一干本部兄弟身上还绑着伤口,见得勇武营虎视眈眈,听到徐真一声令下,顿时冲了过来!
勇武营那二百多还未伤愈,今日又派出了另一批生力军,为公平起见,秦广还照顾徐真这厢无人可替,遂将己方人数控制在了二百,没想到一番混战下来,最后站着的,还是徐真这边多那么一些些!
徐真今日彷如脱胎换骨,如凶狼发狂一般宣泄着暴怒,秦广也是颇为吃惊,因为他亲眼见到一名弟兄将徐真的手腕生生掰弯,对方居然安然无事!
双方又战了个平局,然按照人头来算,徐真这边仍旧是昨日伤兵上阵,勇武营却是生力军,多少有些车轮战的嫌疑,故而人心早已偏向了徐真这边来。
到了第三日,徐真居然还带着诸多兄弟前来,此番混战更是惨烈,令得其他诸营的军中同僚都不忍围观了。
此战罢了,大都督方面终于来催促,命徐真明日即刻赶赴甘州,不得再耽误,秦广暗自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以为然。
徐真也自嘲苦笑一番,三日恶战,加上张久年施展强大的官场交际能力,于军中好一番打听,他早已摸透了勇武营的配置,对领头者秦广更是有了深刻的认识。
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广一眼之后,徐真默不作声带着弟兄们离开,恶战三日,从头到尾未提过点兵二字,但却真真实实检阅了勇武营的战力!
入夜后,徐真在凯萨的伺候之下,换好了药物,全身包裹于层层绑步之中,为了遮掩,挑了一件长袖汉服,带了周沧等人,携着药散,来到了勇武营。
若是三日之前,勇武营弟兄势必将他们果断赶出去,可如今,弟兄们默不作声,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徐真一干人走进来,眼中掩盖不住一丝敬意。
徐真命弟兄们将药物放下,朝秦广说道:“跟自家兄弟打打闹闹又如何?让军中弟兄欺负又如何?总比在外拼命要强,可有些事总是躲不过的,良禽择木而栖,不敢说跟着我比跟着其他都尉要好,我徐真只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兄弟,配得上你勇武营,不会辱没了你们的武艺,也不会委屈了你们的胆识。”
说完这些,徐真带着弟兄们悄然离开,只留下愕然继而深思的秦广。
一夜无话,翌日天晴,徐真带着二百本部弟兄于大营外集结,李明达等人伪装之后,相随左右。
这小丫头贴身跟着徐真,总觉得徐真身上气质发生了极大变化,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琼鼻轻嗅,却闻到徐真身上一股淡淡幽香,心头顿时一紧,因为她曾经在摩崖的身上,闻到过这种幽香!
徐真不言不语,抬头看了看,估摸了一下时辰,又回头看了看勇武营方向,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
高甄生并未出来践行,其他人则纷纷出来看徐真的笑话,这三日恶战,想来徐真已经成了勇武营的肉中刺,出发第一天,勇武营居然迟迟未至,这已经让诸人看到了想要看到的结局了。
侯破虏和张慎之心头暗笑,而段瓒面无表情,看着徐真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闷,但很快就被他排除出去。
“时辰到了,咱们出发吧。”徐真挥了挥手,身后旗兵挥舞军旗,人马缓缓动了起来,然而这个时候,大营之中却轰隆隆出来一队骑兵,打头者正是秦广!
但见这位统领勇武营的校尉下马来见,朝徐真郑重以军礼致敬,而后朗声道:“秦广携勇武营诸多弟兄,见过徐都尉,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身后八百骑兵高声齐喊道:“都尉所命,无有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