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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蝶 第二节 近日光

10.

窗外的道路上,种满了高大的树木。

左手是茂盛的香樟,右手是挺拔的银杏。

天空狠狠地黑着,像是打翻了的水墨。黑色的墨染上安详。

于是潮湿的地面上,旺盛的银杏与香樟隔着一定的距离,安静地彼此站成孤独的姿势。

季末此刻的心里,翻涌着源源不断的孤独。孤独是因为失望,而无所适从。

既然你选择怀疑我,为什么刚才上课的时候没有揭穿。

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为什么还要来质问我。

我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怎么说,可我在乎眼前的你。

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乎。

11.

眼睑上锋利的光线,季末觉得不用闭上眼睛也是天黑。

当然了,现在已经是天黑了。

夏纪站在他面前,没有动。他在等待什么。

季末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脸,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周围热闹的场景,与此时两人的对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夏纪换了一个角度,彷佛更加失望的样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档案,是你自己丢掉的,对吧。”

终于,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的答案。

或许梦境与现实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吧,梦境再怎么美好,也温暖不了现实的苍凉。

“其实是你自己丢掉的,为什么要污蔑秦语?”夏纪盯着季末的眼睛,坚定地说。

像是一场战争,一场心灵与心灵的战争。我就是要揭穿你,我就是要让你明白,也让自己明白,那一场经久不息的雨雾,只是一场繁华美好的梦境。现实毕竟是现实。我有我的不好你有你的坏。我们接受不了,也逃脱不了。

在对峙了很久之后,季末终于败下阵去,暗淡下去的眼神再也没有投向夏纪。

12.

整个晚自习的时间,季末再也没有心情去学习。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秦语无辜委屈的脸,还有那个男生冰冷的眼神。

直到晚上放学的时候,看到夏纪与门口一个等他的女子一起回家的背影,季末突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有如此无助的心情,来自一个其实是相干的身边人。

想呼唤,想解释给你听,但是我们之间隔着太过遥远的距离。我怕你听不见。

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开灯。季末于沉重的黑暗中闻到寂寞的味道。她轻轻拧开妈妈的房门,听到她平静均匀的呼吸。她顿了顿,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季末打开厨房的灯,看见妈妈留给自己的字条:“小末,冰箱里有牛奶跟面包,回来自己拿出来吃。”

季末打开冰箱,看了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拿。

沉闷的天气,加上傍晚淋的雨,季末觉得身体像是被涂上了一层胶水,粘粘的。她拿着浴巾走进浴室,忽然听见书桌上手机震动的声音。

“爸。”季末按下通话键后轻轻叫了一句。

对方很长时间的严肃指责。季末听着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不敢直接挂掉电话。过了一会,趁对方喘口气的时候,季末淡淡地说:“你还是帮我再弄一张来吧。”

挂掉电话之后季末深深地舒了口气,夏纪秦语爸爸,所有的事压抑得她有些疲惫。季末浑浑噩噩地转身走进浴室里。花洒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

如果你仔细听的话,如果你认真仔细地听浴室里面的声音的话,你就会发现,在冰冷的凉水源源不断砸向地面的声音的罅隙,还有季末断断续续小声的抽泣。

13.

“干嘛来接我。”回到家的时候夏纪脱下身上的书包,对莘庄说,“今天又没下雨。”

莘庄笑了笑:“反正公司也没什么事嘛,一个人待在家也无聊。”

夏纪没有再接话。这样的场景,即使是两个人的“家”,即使是没有任何血缘的莘庄,都让他觉得亲切。

落地窗外寂寞的江景。夏纪站在窗前,天空完全是浓重的黑色,但是黑幕之下却灯火辉煌。满目明亮的灯光,把灰蒙蒙的江面照耀得波光粼粼,并且反射出迷漫朦胧的光线来。

夏纪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看到一条未读信息。

“谢谢你,夏纪。我真高兴呢。(秦语)”

本刻意不去再想的事情,被生硬地从大脑里扯出来,于是一阵更尖锐的疲惫。夏纪慢慢合上手机,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

雨雾里的一切犹如一场烟云缭绕的梦境,而现实却活生生地存在着。或许这个刚性的城市里没有浪漫凄美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否则就无法呼吸。冷漠的眼神,麻木的表情,丑恶的嘴脸。

刚洗完澡的莘庄看见夏纪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窗前发呆,于是一边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过去对他说:“怎么了,小纪?”

夏纪转过头,看着眼前散发着迷人芳香的莘庄,轻轻地叫了一声:“姐……”

呜咽的声音,像是快要忍不住哭出来。

14.

第二天的中午,吃完饭后,季末一个人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仍然是阴郁的天气,苍白的光线,犹如命不长久的人的脸。道路两旁繁盛的银杏与香樟,还没有到该落叶纷飞的深秋,但在微风的吹拂下偶尔飘下来几片仍然翠绿的树叶,季末看着的时候觉得无法言语的伤感。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是满路的银杏香樟的清香,但是季末有点鼻塞,可能是昨天淋了雨并且晚上回去洗了凉水澡的原因。看了一上午秦语那张无辜天真的脸,还有多出来的幽怨。其实也不是季末故意要看,但似乎是秦语有意非要让季末看到一样。现在想想感觉有点恶心。刚吃完的饭在经过胃里一阵翻涌之后,差点要吐出来。

季末抬起头看了看晦暗的天空,忽然觉得昏昏沉沉的,感觉天空像是要倒塌的样子。

在这样阴暗的天气,寂寞的人最容易忧伤。季末突然很想念一个人,一个写出许许多多温暖忧伤文字的人,梦蝶。想念在这一刻滋生蔓延,虽然无从追其根源。不曾知道关于梦蝶的一切,性别,年龄,生活的城市。姑且认为她是个比烟花寂寞的女子。或许只有这种单纯的想念才是最真实的,仅仅依赖着一丝微妙却有力的介质,她的写与自己的读。其实每一次写与读,都是心与心之间的一种开放与沟通。也许季末,已经懂得了她。

我就站在你的面前,被你忽略。时光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也视而不见。于是很多年之后,忧伤万劫不复。

这是季末忽然想到的梦蝶的一句话。

夏纪从高一广播室里走出来,看见世界一片毫无生气的苍白。周围三三两两路过的人群,谈笑风生,夏纪看见他们的青春健康地飞扬在九月阴郁的空气里面。

刚刚去广播室面试一个广播员的工作,其实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夏纪也没去在意那么多。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夏纪看见前面行走的季末。

仍然是孤单的身影,与周围三五成群的同学们格格不入。但是今天,季末的身影摇摇晃晃,夏纪恍惚觉得她好像要倒下去的样子。

要不要过去说点什么。听听她的解释,或者整件事的经过。

就在夏纪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的身影忽然一晃,然后笔直地倒了下去。

15.

那一刻,彷佛一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轰然倒塌。

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呼吸。我甚至害怕这样的场景会是最后的结局。突然倒下去的你,还有在你身后悲伤站立的我。我害怕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要落入结局。

看到这个场景的同学好奇地围了上去,夏纪怔了一会,然后大步走上前,一把抱住季末,往校医室的方向赶去。

此刻,刚刚吃完饭的秦语,正和两个朋友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冷眼看着夏纪抱着季末跑向校医室的背影。

挺拔的身材,迷人的曲线,正疯狂地在秦语脑海中盘旋打转。然后一颗失望的心,仓皇地掉进黑暗的深渊里。

走进校医室里,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走过来,看着夏纪抱着的季末,推推眼镜问:“怎么回事?先放到那张床上。”

夏纪把季末放上去,说:“不知道,走路走的好好的,她突然晕倒的。”对于夏纪这个一直念体校的学生来说,生病早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他是绝对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因为淋雨而晕倒这样的事情,他觉得不可理喻。

医生坐下来写病例,一边低着头对夏纪说:“摸摸看她有没有发烧。”

夏纪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季末的额头,很烫,于是反应过来的样子,对医生说:“发烧呢,好像是着凉了。”

医生“嗯”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然后拿出药水帮季末打点滴。

弄完后他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低着头继续写着什么。

整个校医室里也泛着白花花的光线,浓烈的消毒水味源源不断地闯入夏纪的鼻子里。

他看着季末头顶的点滴瓶,透明的液体一点一滴地流进她的手臂里。夏纪忽然难过起来。

16.

好像是自己忽然睡着的样子,但也只是浅浅的睡眠,周围的一举一动,其实还是可以意识到零星半点。

其实我能够感觉到你胸膛的温度,即使当时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我还是能感觉你温热的呼吸,蔓延在我的脸上,温暖如春。

别以为我是睡着了什么也不记得,我没有。

季末感觉头很重,像是从一场冗长的梦境里挣扎出来。她眯着眼睛,想伸手摸一下额头,但是刚一动就觉得手臂被什么牵扯得很痛。

一旁的夏纪看见季末醒了,走过去看着她的脸:“别动,一会点滴就完了。”他摸了一下季末的额头,烧退了,然后又问,“想喝水么?”

季末认真又疑惑地看着夏纪,摇摇头说:“不渴。”

夏纪重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低着头没有再看季末。季末抬眼看了看头顶上方滴滴答答的点滴瓶,又看见坐在办公桌上认真写病例的医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着凉都会晕倒。季末想到这个的时候甚至对自己无语。

过了一会,点滴打完之后,医生拔出季末手臂里的针头,然后递给季末一根棉签:“按一会。”

季末“嗯”了一声,慢慢地从病床上走下来,夏纪走过了扶着她,季末轻轻说:“不用。”

沉重的脑袋,迷迷糊糊睁不开的眼睛。季末在心底里嘲笑了一下自己单薄的身体。

17.

季末按着棉签走出了校医室,夏纪拿着一袋药在他身边并肩走着。

两个人沉默着不说话。两旁的树木在微风的拂动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犹如耳边的细语呢喃。季末深深吸了一下鼻子,这回通畅了不少,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

夏纪看了一眼季末,发现她右手臂下面洁白的衬衫上沾上了很多泥灰。

已经上课了很久了。两人走到教室的门口时,夏纪叫了一声“报告”。

又是班主任的课。又是倒霉的迟到。

班主任停下在黑板上写字的粉笔,闻声望过去,看见低着头的季末,手臂上还按着一只棉签,旁边的夏纪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手里提着一袋药。

所有人都把脸转过来,看着两个奇怪的人。季末不用抬头也知道自己再一次成为焦点。

而此刻秦语幽怨的眼神,犹如从遥远的天边迸发出来。

班主任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摸摸被学生们戏称是“中间溜冰场,四周铁丝网”的头,看着季末的时候眼神里居然流露出别人看不懂的关心。但是这种关心微弱不堪,很容易就被强大的严肃吞噬干净。

“进来吧。”班主任说。

季末看着眼前这个又重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行云流水的班主任,冷漠的脸上再也没有表情。

窗外惨白的光线,寂寞的银杏和香樟。

下课的时候,夏纪把药递到季末的座位上,然后又转身去帮她倒了一杯水。

秦语收起脸上泛滥的幽怨的眼神,重新堆起迷人的微笑,特意地拿了一件干净的衬衫走到季末面前。

“注意身体。”秦语笑了笑,轻轻拍着季末的肩膀,“呐,换上吧,你身上的那件脏了。”说完秦语转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好碰上刚刚倒完水走过来的夏纪。秦语淡淡地微笑着,像是最纯洁明媚的春光,温暖迷人。

季末看了看右手臂下面一大片的泥灰,以及秦语放在自己桌上干净的衬衫,觉得莫名其妙。

分不清对方的来意,是为道歉,还是善意的帮忙。抑或是,在做给什么人看的呢。

夏纪把水杯轻轻放在桌子上,季末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一句谢谢,硬生生地拉扯开了彼此的距离。夏纪似乎重新回到了现实里。

季末抓着衬衫,想了很久,然后站起来走到秦语面前还给她:“不用。”

秦语旁边站着的几个女生,看到这一幕,纷纷向季末投去一种无视和轻蔑的眼神。只有秦语夹杂在这些眼神中,嘴角渐渐下扬。

倾国倾城的脸上,又泛滥起无辜而又委屈的表情。

季末转过身,没有再看她那张快要哭出来的假脸,再看会又想吐出来。

夏纪远远看着这一切,几乎忘记了自己心里的感觉。

18.

偌大的餐厅,几百张桌椅。周围叽叽喳喳吃饭的人群,还有工作人员收餐盘时发出清脆嘹亮的响声。

整个餐厅轰然一片。

季末坐在靠近打饭窗口的一个座位上,安静地吃饭。

过了一会,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面带着微笑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餐盘。

“嘿,末,最近怎么样?”男生坐下的时候大声说。

季末看了看他:“有秦语在,我还能怎么嚣张么。”说完苦笑一声,“对了,你什么时候变成校草了?很多女生去看你吧。”

“你难道不知道本江清晨少爷的魅力吗?”江清晨边说边做作地甩了一下头发,“你亏大了。那些女生都崇拜我呢。”

“无聊,你呀……”季末夹起一块红烧肉,看见上面油晃晃的,胃里一恶心,勉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

江清晨看见季末居然做出呕吐的样子,抿着嘴说:“我这么没吸引力么。”

“不是。”季末挥挥手,“我感冒了,没胃口。”

江清晨重新打起精神:“怎么了?着凉?我说你吧,从小就不注意锻炼,闷热的九月也能着凉,败给你了。”说完呵呵地笑了一声,随即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季末没有接话。清晨看见季末盘子里只剩下几片青菜,以及桌子上剔出去的几块红烧肉,于是夹起两块牛肉放进季末盘子里。

“秦语又找你麻烦了?”江清晨问。

“拿了我的档案。”

“那女的怎么老跟你作对,听你说了这么多年了,她也不嫌累。”清晨一副愤愤的表情,“不过,档案不见了,要怎么办?她还给你了么。”

“没有。”季末喝了一口青菜汤,太咸,但是又不好吐出来,说,“班主任给我又弄了一张。”

“哦,那就好。”

吃完饭,季末与清晨并肩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周围几个路过的女生,看到清晨的时候三步一回头,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季末忽然想起夏纪,然后对身边的男生说了整件事。

19.

“可是,他为什么要冤枉你?”听完季末说的之后,清晨摸摸脑袋疑惑地问。以江清晨这种只会单向思维的男生,实在无法驾驭这些复杂的事情。

“他看到了我翻秦语的抽屉,又看见我从档案里扔掉一张纸。很容易联想的嘛。”季末看着眼前这个天真单纯的男生,说。

清晨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那你扔掉的究竟是什么啊?”

季末叹了口气:“以前的一张草稿纸。还有,我去秦语的抽屉里塞的,是暑假的时候她写给我的梦蝶的全部作品集名单。你以为是什么。”

男生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眯着眼睛还在纠结。

季末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还不明白么。如果我往秦语抽屉里塞的是我自己的档案的话,那么我扔掉的,就不可能又是一张我的档案吧。我又不可能有两张档案。夏纪只顾自己的联想,然后轻易定论,完全没有把整件事好好想想。”

清晨又想了一会,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于是他做出义愤填膺为民做主的姿势,慷慨激昂地说:“那么,就让我这个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包青天,去替你讨回公道!”

季末的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看着男生白皙干净的脸,与黑脸包公形成鲜明讽刺的对比,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吃完饭的夏纪,半路上碰到一个人走过来的秦语。一路上两人说着话。

秦语一直保持着令人倾倒的微笑,文雅的谈吐,稳重的举止。

夏纪看见秦语,忽然想起那天的事情。他把整件事认真仔细地想了一遍之后,发现了之前自己忽略的一个细节。

不可能有两分档案。也就是说,塞进秦语抽屉的,和季末自己扔掉的那张纸,至少有一张不是档案。

那又是什么呢。又或许,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夏纪刚想问身边的秦语是怎么回事,突然看见走在前面的季末,和她身边高挑挺拔的男生。

季末与清晨在前面走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唤。

“江清晨!”一声清脆又不失优雅的声音,甜腻腻地从背后传过来。

清晨与季末一齐回过头,看见身后面带微笑又略有些激动的秦语。

江清晨递给季末一个疑惑的眼神,季末立刻心领神会,然后轻声说:“她就是秦语,旁边的,是夏纪。”

清晨脸上瞬时泛滥起复杂的表情。

原来这就是一直招惹我们家季末的秦语同学。清晨心里想着。

原来这就是所有女生口中的校草极的江清晨。秦语脸上泛起红晕。

原来你是跟秦语走在一起。季末心里涌起一阵难过。

原来你跟一位帅哥这么熟络。夏纪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郁闷。

四个人驻足相对,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天空上布满了浅灰色的阴霾,低低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四个人各怀心事,在互相交换的眼神中,彼此挣扎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