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便是大婚之日,语柔独自一人站在院中,身影竟是比夜空中洒下的月光还要清冷。今后,再也不能像在丞相府中这样随性了。想那轩王府中,必是守卫森严,平日里想出府去,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她自信,高高的宫墙是困不住她的。
心中隐有焦虑,夹杂星星点点连自己也辨不清的期待更是平添了烦躁。
愈是烦躁,就愈想逃离。
没什么犹豫一转身就走到屋内。
再出屋时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长靴如踏着皑皑白雪,墨色的长发高高束起,虽看着柔弱,神情中却有着男子的刚毅。没有易容,手中拿着一管玉笛,飞身出了院墙。
凤鸣山,坐落在京都的城郊,也是语柔出了府最爱去的地方。传说凤凰曾在这里浴火涅槃,故这里山势险峻。顶峰处又名占星台,寸草不生,看着无比荒凉。人们都传说这里十分不吉利,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火,烧光了一切。所以平日里无人会上山来,却正是顺了自己的意,不会被打扰。
语柔上了山顶,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落了坐,仰头看着夜空发呆。自幼,父亲就培养自己的一切,闺阁女儿学的琴棋书画自不必说,语柔天生便不是恬静的女子,不爱红装爱武装。父亲就请了江湖上颇有名望之人来教自己习武。后来遇到了师父……想起师父,语柔更加惆怅,师父还在山中隐居,相见便是难了。还有师兄……
烦绪如杂草疯长,索性从从腰间抽出玉笛,放到唇边,一曲高山流水袅袅之音倾泻而出。一曲下来,余音绕梁,空荡的山头在夜空下更显得静谧万分……
三月十四,轩王大婚。
天还未亮,丞相府上下已忙成了一团。
“诶,喜娘,凤冠,凤冠呢?”
“小翠,那个苹果不是吃的,是新娘子捧在手里的。”
“诶呦我的小祖宗,怎么还不去换衣服,再等会吉时可要过了!”
语柔暗自好笑,真是自己都不急,一旁不相干的人却急晕了头。手中的吉服沉似千金,仿佛不是压在手臂之间,而是压在心头之上。踱去屏风后换了吉服,满目赤红刺痛了双眸。平时甚少穿这般艳丽的颜色,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了。
“小姐……”听着身后之瑶的声音,语柔转过头。“小姐当真是美极了,可是这脸……”之瑶一脸纳闷,怎么都要成亲了还易着容?
“嗯,不妨事,反正他也见过这样的我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语柔淡淡地坐到梳妆镜前,任由之瑶帮她梳了发髻,带上凤冠。即使是鎏金的珠子垂下来,遮了容颜,但是眸中的熠熠神采却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头上的东西,好像太重了些。语柔皱眉,罢了,就忍这么一宿好了。
吉时已到,语柔由之瑶搀着,大步跨出相府门。要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即便是,看的再通透,心中仍是觉得难过异常。
只是她阮语柔,是绝对不会落泪的。
脚下的每一步看似轻飘飘,可实则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角瞥到自己的父亲站在一边,一双略略浑浊的眼睛敛在了眼皮之下,看不清神色。
不由得心下一痛,想必父亲,也是不愿自己嫁给他罢。可这牵强的话话,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安慰自己。
想至此,哂笑一声。却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盈盈跪下,冲父亲拜了三拜。
阮丞相周身微微颤栗,脚步虚浮,却一句话也未说。语柔登时觉得眼中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痛的难受,仍是头也不回上了花轿。
一室幽寂。
丞相府与轩王府本都在京都城郊,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轿子便停了下来。
轿落,轿帘不知被谁掀开,一双手便伸了进来。语柔抿了抿唇,刚想说一声自己能走,起身准备下轿,却不成想被那双大手拉住了胳膊,猛地一拽,便已落入那人的怀中。
心中顿时如鼓擂一般,还未有所动作,腰上的手却将自己环死了,大步跨入门中。
相比丞相府的热闹非凡,轩王府相对冷清了很多。虽说迎娶正妃,但是轩王好像没有邀请多少人来,或者说是,没有告知。
全然没有闺阁之中想象的一派繁华喜庆之色,却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过场。
在喜堂内连一柱香的时间都没有呆得,只是在夫妻对拜之时紧紧攥住手心中的大红锦缎。便被带进了内室。等到周围的人都退下,语柔细细听了听,便再也忍不住似的摘下了凤冠。
心中不禁有些茫然,就这样,自己就这样轻易的成了别人的妻子?
不,不是妻子,那是多么悦耳的名号。只是一个正妃而已。
蓬勃而出的情绪适时的被压了下去,一双水眸茫然四顾。听喜堂上的侍女说,自己所住的寝殿取了一个甚美的名字。
桃夭宫。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知是否是应了当日桃花园相遇。然不出数日语柔再次回想,却是溢出一缕讥笑。当真是自己多虑了。
室内倒是一派喜庆,陈设也是各样珍奇。美则美矣,就是没有生气。叹一口气,刚站起身,就听到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身子一僵就又坐到床上,伸手将流苏覆于脸上。再去拿那凤冠,却皱了皱眉。如此繁复。怕是自己一人之力是戴不上了。
索性放回了床上,就这样散着头,屏声敛气。
门忽的被推开,其他人似乎都守在了门口,只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自己面前停住。
语柔默不作声,只感觉一道目光紧锁在自己身上。片刻之后,一个黑影伸向了自己的面前。
语柔一怔,却是那人伸手摘了流苏。骤然一室乍亮,不自觉轻轻眯起双眸,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光影。定了定神,却是一身红装背光而站,明明周身镀上了一层光华,而面颊不知是因烛火未曾照到还是其他竟是昏暗之色。然如血的朱红更衬得其邪魅,令人不敢逼视。再看那星眸中,却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找不到。语柔心下冷笑,嘴角却弯成了清浅的弧度:“王爷……”
凤轩黎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是静默而立。竟隐隐生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片刻方道:“王妃就这么迫不及待,连凤冠都摘了?”
语柔抿了抿唇,正欲开口。这时却喜婆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托盘,道:“请王爷与王妃饮合卺酒,永结心,不分离。”
“不分离?呵,真是讽刺!”语柔心里想着,手中却顺从的拿起杯子。凤轩黎凤眸一瞥,也拿起杯子,唇角凝成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就借此吉言了。”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喜婆躬身退了出去。房中的气氛瞬时尴尬了起来,充斥着暧昧的温度。
凤轩黎仍旧面无表情,却是极其自然的在语柔身旁坐下。
压迫与火热之气就从自己左侧喷薄而来,语柔一愣,莫不是这轩王,今晚真要与自己……洞房?
虽心知终会有这一日,但终究是还是有所顾虑。
正想着该如何拒绝,却已被面前这人一把揽过。语柔盯着蓦然放大的俊脸,脑中空白一片。
凤轩黎见此,心中冷笑,这阮语柔,原来也不过如此。
又将眼前这人拉近几分,轻轻呼气,无不暧昧的说:“爱妃,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饶是语柔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面上微微一红。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嘴已经覆到自己的唇上。
语柔大惊,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可终究还是不愿这般……
难道,真的逃不开这命运?嫁给自己只有两面之缘的人,然后,毫无感情的洞房么?
正欲挣扎,谁知道这人已经放开了自己,毫无征兆的起身,只冷冷丢下一句说道:“本王还有公事未处理,今夜就不陪着爱妃了。”说罢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语柔瞪着那一抹血红转瞬不见,嘴角浮上一缕若喜若忧的冷笑:“哼,下马威么?只怕今晚王府就会传遍大婚之夜轩王弃正妃独自一人于洞房中。到时不要说嫔妃,就算是下人都会骑到我头上。这样的手段,对寻常女子也许有用。不过,你还真是小看了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有所忌惮,仰望你的鼻息而活么?呵,我阮语柔,可不是你府里那些日日奢望你雨露的嫔妃!”
况且你不留宿我求之不得。
一夜酣睡。
第二日,语柔一早便醒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任凭之瑶给自己梳了一个繁复的发髻。也终于明白身不由己这个含义,明明是讨厌至极,却还是无可奈何。
手轻抚上如雪的肌肤,望着镜中的自己,还是一样的容颜,可心却仿佛老了许多。也许,也就只有阮家满门的荣辱才是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吧?
起身,金步摇轻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可是自己的悦己者,又在哪里呢?“走吧,从今日起,一切才是真正的开始了。”
新王妃刚进府中,各宫的侧妃侍妾们自然要来拜见。语柔大步跨入门厅,迎着众人的目光看了一圈,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屑……语柔淡淡一笑,走到上座,坐了下来。
刚才还是站着的众人,见着语柔的气势,明明只是一个容貌平庸的娇弱女子,为何……会散发出一种让人压抑的气魄呢?
之瑶首先跪了下去:“奴婢参见轩王妃。”其他人也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纷纷跪了下去:“臣妾参见王妃。”语柔冷眼看着众人行礼,有一个人却高傲地站着,扬着小巧的下巴,看着她。语柔心下冷笑,这出头鸟,算是出现了。见语柔不恼,卫双儿得意地笑起来,原来这王妃,不过也是个纸老虎。
语柔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看准时机,手中捏着一枚蜜饯,轻轻一掷,卫双儿惊呼一声,双膝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
“怎么——”卫双儿尖利的声音才出口,余光瞥见众人都是瞧着自己,再向上首出看去。只见语柔一双冷眸直直的对上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的一颤,到了口中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语柔弯了弯嘴角,也不叫她们起来,只是慢慢品了一口茶,方道:“本宫初来乍到,对府中的章程还不熟悉。只不过,本宫自小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到此处,故意拖长了语调。将手中的茶盏猛地置于桌上,“嘭”的一声闷响。
众人均向那茶盏的盖子,蓦然一抖。这轩王妃,果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
“好了,本宫累了,你们也各自散了吧。”众人还沉浸在刚才那铿锵作响的魔鬼之音,待到回过神来抬起头时,却发现,上座的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