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朔追着马蹄印迹,直到淹入不远处树林中时才断了。独孤朔猜测他们在此间做了隐匿,许多人马就藏在树林之中。
独孤朔不敢贸然前往,只得退身回来,而后在门板上轻轻做了标记,便去马厩中睡下了,裴策如厕之时见了,心中也不安起来。
独孤朔猜测秦央可能是他们的人,一路上与他们通风报信。适才自荐去寻避雨之处,便是与他们联络,告知当下情形。只是眼下并无证据,又情势不明,不敢挑明。
才躺下不久,秦央便悄身来到马厩,轻声说道:“独孤统领,我给你拿了些许牛肉,你快写吃了,好抵御寒气,那裴大人也是心狠,只不过一时斗气,竟真不许我们与你酒肉,果是可恶!”
独孤朔半起身,擦了擦手接过,说了声谢谢,便喂到嘴中咀嚼起来。秦阳见独孤说吃了,嬉笑道:“大人客气,我这就回去,看着屋内动向,若有风吹草动,我便告知大人!”
独孤朔点了点头,秦央便用衣袖遮雨,委身去了。
吃过牛肉,独孤朔忽觉困意席卷,便靠在马槽之上酣睡了。
夜雨正酣,幽暗的驿站内四下俱寂,内堂六个汉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大人,里面的人都昏睡过去了!”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半跪着向骑在马上的人说道。
“七个人都在吗?”马上黑衣斗篷的人问道。
“都在,只不过有一个睡在马厩里!”
“哪有何干?去,将人唤出来!”黑衣斗篷的人继续说道。那半跪着的人“诺”一声,自去了。
片刻,一个黑巾蒙面的人伴着两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从驿站里走了出来。
蒙黑巾的人见了马背上黑衣斗篷的人,立时跪道:“大人赎罪,我四下都寻过了,其中并无任何名单!”
那人看了一眼蒙黑巾的人,转头对身后人说道:“去,进去两个人再看看!”
外面众人如是一般僵着,那两人匆匆翻身下马,直奔了内堂,四下各处细细翻找一遍,一应文书信笺均不略过,却也一无所获,急急返身禀告了。
那身着黑衣斗篷之人始终勒马立着,闻听两人言说并无所获,便向着身后众人说道:“莫不是李冲学那金木兰,将名单隐匿在郭林遗背上,来呀,将尸身带回去查验!”
身后几人听了,一股脑翻身下马,欲往院内奔去。
蒙黑巾的人急张开双臂拦道:“大人息怒,这尸身你们不能带走,这是武则天钦点的,若是此番丢了尸身,恐我等死无葬身之地,还请大人念在小人多年苦劳的份上,留我等一条活路!”
“活路?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这些年是谁给你的活路,若不是得我救济,你恐怕还是一个混迹赌坊的赌鬼,是我给了你今日的荣耀,莫说今日我要带走这尸身,就是将里面的人一起杀了,你安敢犯上!”说着,那人从腰间抽出长剑,身后数人及下立着众人也是如此,齐齐将刀举在手中。
蒙黑巾的人连连叩头说道:“请大人赎罪,绕他们一命,这里面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若大人执意带走郭林遗尸身,便是要我等性命,大人恩情小人不敢有忘,但今日纵是粉身碎骨,也斗胆请大人网开一面,为我等留一条活路!”
那人听了,怒气冲冲说道:“一般蝼蚁,安敢螳臂当车,当真是不想活了!”忽地举起长剑,转身对周遭说道:“来呀,冲进去,踏平这驿站,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周遭众人听了,只听得答应一声,齐齐冲将上来。
蒙黑巾的人眼疾手快,翻身旋转,刀随手走,一刀横着向马腿砍去,当下冲在前面的数匹马一一到了下去,堵在门口。
那人勒紧缰绳,骏马前蹄腾空立起,继而向下踏去。蒙黑巾的人急翻身滚出,左右砍杀两人,借力奔向院中,口中大喊一声。
众人睡的正酣,被这一番吵闹醒了,但见四下冲出许多周身遍布夜行衣的人,立时拔刀跃起,杀将过去。
裴策最先冲出,与秦央被围困在院中央。
裴策言道:“秦掌班使,如何冒出这些人来?”
秦央与裴策背对着背,转着圈,嘴中说道:“我也不知,适才起夜,忽听的一声叫喊,便见一色人马冲撞进来,才嘴中跟着喊叫几句!”
裴策用手拍了拍秦央腰身,笑着说道:“秦掌班使好样的,若非你惊觉,这一班困睡的兄弟恐早已命丧黄泉了!”
说罢,眼睛透过人群去寻独孤朔,见他仍旧酣睡,遂大声叫喊,见仍无动静,遂朝着独孤朔身旁的马腿之上发了一箭,那马疼的嘶吼挣扎起来,带倒了食槽,才将独孤朔撞醒过来。
立在马上的黑衣人见了独孤朔,用剑指着,招呼众人围困过去。
独孤朔见状,一把扯住马食槽,翻身立起来,复又猛踏一脚,借力抽身出去,继而又一脚,将马食槽踢飞出去。
一众黑衣人紧身迫近,被马食槽撞出数尺。独孤朔顶了顶神,即时把刀相迎,与之战在一处。
彼时,徐胃、上官衣等人与先冲进来的黑衣人四下酣斗,围着裴策与秦央的黑衣人黑压压扑将过去。
一时间四下喊杀声震彻山涧。
按照内卫行事之惯例,外出的差事一般都左司副统领为指挥使,领左司诏狱房的千牛卫一到两人便可。此番不仅出了内卫左右两司的副统领,各房掌班使也一并召领,可见此番差事之重。
再说内卫左右两司的副统领,武功皆在一流,各房掌班使也都为军中佼佼者,只有右司少数为富家士族子弟,但也武功卓越。
两方酣战,独孤朔自然知晓自家人的底细,却摸不透来袭之敌路数,斗了片刻,死伤了数人,内卫一众皆被围困在当院之中。
裴策向着独孤朔问道:“独孤大人,斗了半晌,可识得这些人的路数来头?”
独孤朔摇着头,嘴中念道:“摸不透,一个个招法路数皆不相同,既不是边军也不是禁军,他们不使弩箭,应该是某处的府兵或者是豢养的打手,其中一些人武功路数应该有流派,像是还掺杂着些许江湖门人!”
裴策听了,连连点头说道:“他奶奶的,够杂的,怪不得一个人一种打法,也是阴险,他们像是晓得老子有伤在身,轮番地戳我软肋,早知道会有这番情势,该多带几个军头出来!”
独孤朔道:“裴大人休要抱怨了,忍着些吧。我假意去攻马上那位,你与秦央突出去护住内堂,剩下的人伺机放箭,将这些人逼退出驿站在说。大伙儿省着点弩箭,秦州一战,未及补给,向来弩箭所剩不多,不可无度殆尽!”
众人听了,小声回应。
当下裴秦两人吼叫一声,急发数箭,将围困众人撕开一处阙口,用尽全力冲将出去。独孤朔趁机砍伤数人,也扯出一个缺口,直奔门口马上黑衣斗篷而去。
围困众人发现独孤朔意图,一人急急高喊:“保护大人,快去截住那人!”
一声叫喊,原本围着的众人一时聚拢一处,直奔向门口,徐胃等人借机杀出,等一众黑衣人奔过,三人急急放箭,弩箭犹如脱缰野马一般,刺破夜行衣,直入皮肉,一时倒下去一片。
独孤朔朝那人冲将过去,那人见了,勒马立起,只待独孤朔扑来。胯下骏马前蹄踏空而下,独孤朔见势不妙,忙急转身形,从旁侧身滑出,身后众人也簇拥跟来。
那骏马凌空跃起,奔进院中。
裴秦两人见并无人来袭掠内堂,返身杀出,那马背上的黑衣斗篷见状,拨转马头,直奔了出去。
当下三两汇合,只听独孤朔高喊道:“快放箭!”
几人听了,即刻会意,快步奔至门口,朝着一众黑衣人射出全部弩箭。
待片刻箭矢殆尽,便听得院外惨叫声一片。
几人担心独孤朔,忙叫喊几声,却未料独孤朔立在门亭茅草之上,及时跃身下来,忙叫众人奔向马厩,骑马冲将出去又是一番厮杀。
彼时,来袭之人被杀的片甲不留,只顾着逃命。
独孤朔紧追不舍,只追到树林前才拦下众人。
裴策急道:“为何不追了?”
独孤朔道:“自古言穷寇莫追,早些时候我已探查过了,这些人就隐在树林之内,但见许多马蹄印,该是还藏有许多人,若贸然追击,恐遭埋伏!”
徐胃道:“大人所言有理,却是当下该如何?”
独孤朔道:“我猜想这些人之所以未在我们刚到驿站之时动手,就是因为裴大人放的那支烟火响箭,当下我们赶回去,将驿站大门封住,再放几支响箭,在院内做好防御便可!”
“这能行吗?”上官衣问道。
徐胃道:“当然能行,之前裴大人放了响箭,他们以为是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叫了援兵,他们才不敢贸然来袭的!”
上官衣道:“那我们再放响箭,他们岂不是知道我们并未有援兵,他们还会再次袭扰!”
“非也非也,他们只会认为我们是在催促援兵,这就是所谓兵不厌诈,他们是不敢轻易来袭的,按照眼下算来,再有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天亮了他们就会撤退,若是被岐州的州府发现了,绝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的岐州的!”徐胃如是说着,一脸得意地看向独孤朔。
裴策笑道:“我本以为内卫之中,我最了解独孤朔了,想不到徐掌班使更为了得,竟能凭三言两语就洞悉独孤朔心思,真是不简单了!”
徐胃道:“裴大人过誉了,卑职斗胆猜测大人心思,空有些小聪明,却不及独孤统领之万一!”
独孤朔听了笑道:“不必相互吹捧了,如是这一招唬不住他们,也就功亏一篑了,他们虽不善弩箭,若是以骑兵冲阵,我们并无胜算,眼下也就是赌一把他们领头的是个疑心很重的人!”
说罢,朝着树林中看了许久,众人心头笼罩着的愁云一时也散不开,只得拨马回了驿站。
众人合力,将马厩掀翻过来,连同马槽一并堵在驿站门口,秦央和徐胃守在两侧,上官衣和杨镇斗各与前两人相距十步守着,呈梯子状摆开,裴策与霍安守在内堂门口,独孤朔孤身翻上驿站阁楼顶处。
当下部署好了,各自搭弓满玄,只待敌人来袭。
再说另一边,那群人败退林中。林中众骑见了,急急下马相迎,骑高头大马之人向其说道:“内卫的千牛刀和弩箭果真了得,区区数人,竟将我几十号弟杀的丢盔弃甲,好不狼狈!”
那为迎将之人揖手说道:“大人,让我再带人冲一次吧,我就不信他内卫个个长了三头六臂,还能挡得住我骑兵不成,这百十来弟兄,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将他们淹死…”
未及说完,忽听得山谷内一声响箭,直勾勾地刺破夜空,紧接着便是第二支,光亮转瞬即逝,夜空又复黯淡。
四下寂寥无声。
半晌,那骑高头大马之人说道:“罢了,天意如此,看着响箭连连,该是他们在催促州府援军,此处距岐州府衙不过五十里,快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定会死守驿站,以待援军,若是悍然强冲,不仅死伤惨重,说不准就会被从岐州赶来的府军一网打尽,古言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地距洛阳还有两日路程,我们即刻往回赶,想法在半路上截杀吧!”
“大人,容我带十几个弟兄拼一回吧,再不济,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抢回郭林遗的尸身,好保全大人呀!”那人似哀求一般说道。
那骑在马上之人轻轻摆一摆手道:“罢了,天意如此,自拗不过,便是抢了郭林遗的尸身,也不见得能找到那名单,他翻遍了各处,并未发现蛛丝马迹,我猜想那份名单极有可能在独孤朔或者裴策身上,眼下要紧的,要将此间的消息赶紧送往神都去,要他们备好万全之策!”
“大人…”那人又喊了一句,似乎心有不甘。骑马之人又道:“我自知你们心意,但不必做这无谓之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要亡我,我自躲不开,尔等要保存势力,以待王爷回京!”
众人齐齐“诺”一声,便拨马往林中深处去了。
独孤朔立身高处,细细辩听林中声音,似乎马儿吐嘴之声渐渐远去,他猜想那些人惧怕援军,自行撤退了。
独孤朔将心中所想与众人说了,秦央与徐胃贴近去探,林中果无人马踪迹,众人才略略放下心来。
当下众人围坐一处久久不言。
徐胃心急,最先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人?是琅琊王的余党还是李贞的余党,这事已经过去数年了,他们为了这郭林遗可真是大费周章,难不成这过老贼身上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谜?”说着,便要起身去探。
裴策见了,一把扯住徐胃衣襟,直言道:“不可妄动,我等在秦州之时,亲眼看着郭林遗尸身被油纸封存,而后装入马车,你看其上油纸并未损毁,便其身上真有秘密,至此并未有遗失,接下来的路便是要拼上性命,也要护它周全,免得到了神都为此担上一条罪责!”
徐胃听了,立时返身坐好,不再言语。
独孤朔看向众人言道:“今日之事,非同平常,大家不可掉以轻心,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且不论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我等只管将这些物什安然送往神都,交于内卫,便是交代了差事,至于其他的一概不问!”
众人闻言,齐道一声“诺”。
“歇息吧,我与裴大人守着!”独孤朔说罢,起身出了内堂,裴策也急身跟了出来。
两人立在院中,裴策小声嘀咕道:“我担心这伙人还会拦路截杀,得想个万全之策!”
“这个并非我心之忧,我心觉今夜之事颇为蹊跷,像是有人串通好的,又像是临时叛变!”独孤朔思忖着说道。
裴策道:“怎么说?”
独孤朔道:“素日里便是困倦,也不会像今夜一般睡的如此沉寂,竟连敌人杀上门了也未醒,还不蹊跷!”
裴策道:“所言有理,而且屋内众人竟一致出奇地睡的沉!”
独孤朔道:“你是说屋内所有人都睡着了?”
裴策道:“不错,除秦央之外,我是第一个惊醒的,当时其他人都睡着了!”
独孤朔双手抱在怀间,紧皱眉头,深深思虑道:“这就怪了,我以为是我一人困倦,未料得大家亦是如此。我记得当时我吃了秦央给的牛肉,便觉睡意袭来,依着马槽便囫囵睡去了!”
“什么?你也吃了牛肉!”裴策惊奇地问道。
“我吃了,这有何不妥?”独孤朔反问道。
“谁给你的,是不是徐胃?”裴策问道。
独孤朔看了一眼裴策,摇头说道:“我刚才说了,是秦央给的!”独孤朔忽然眼前一亮,接言道:“你适才说你惊醒之时除了秦央,其他人都在酣睡是不是?”
“不错!”
“也就是说,我们都睡着之时,有可能只有秦央一人是醒的,莫不是他在酒肉中做了手脚?”独孤朔瞪着眼睛问道。
裴策听了,直摇头道:“不可能,此等行径如同谋逆,便是借秦央一万个胆子,他也断不敢给咱们下毒!”
独孤朔摇头说道:“那可未必,这一路走来,先是他的马无端地丢了銮铃,接着是我吃了他给的肉便睡死了,再有就是你醒来之时只有他一人醒着,种种迹象巧合伴在一起,那只有一种可能!”
“那该怎么办?”
“没有证据,也不能无端冤枉他,只能小心提防了!”
裴策听了,点头应允。
独孤朔看了一眼夜空,雨不知在何时停了。
“即刻收拾出发,赶在他们慌乱撤退之时,看能不能走出岐州地界,等入了关内就好些了!”独孤朔说罢,两人奔回内堂,赶着众人起身收拾了,趁着天色,出驿站往长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