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甩开，傅薇抬头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水池边站着的人的脚，还有白色的睡袍，再抬头，就对上李继思的那张脸孔。

李继思似乎是很不高兴。

“李先生，出什么事了？”傅薇问。

李继思说：“我以为你在自杀。”

傅薇不能理解，她只是在水里憋气一会儿，怎么李继思就能把这些解释成自杀？

“这个水的深度不足以自杀。”傅薇说。

李继思身上只有一件浴袍而已，应该是冷的，可他这种人白天穿的也很少，好像根本不知道寒冷。

月色皎洁，李继思说：“我见过有人在半人高的柜子上栓绳子自杀，他一直屈膝，保持着自己被吊着，因为他一心想死。”

傅薇想到李继思是老板，第一时间还是说：“李先生你这样容易感冒。”

李继思说：“没关系我不冷。”

傅薇只好就是这样自己在水池里泡着抬头跟李继思说话：“在水里人最后会有求生本能，很难在不够深的地方真的淹死，我只是想静一会儿。”

李继思想了想，一反常态的问她：“你在想什么事？”

傅薇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事，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跟她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年轻，她的世界才不过是徐徐展开，刚刚毕业的女孩子对未来应该是有所期待。

她从来都是很清楚自己的人，可是对于自己掌握不住的东西，比如爱情，她还是会不明白。

从来都是看小说看漫画，感觉里面每个人爱的都轰轰烈烈，然而现实之中人人都神色匆匆，遇到一个喜欢的有心跳的人都不容易。

更多的是刚好是这个人出现，刚好各方面条件相当，你挑不出很多问题，可是要不要继续？

也许哄一下，也会是一个不错的对象，可是为什么？如果不哄是不是就可以换一个新的开始，还是因为下一个可能还不如这一个，所以就坚持下去？

傅薇说：“我在想，可能这个世界爱情就是最奢侈的奢侈品，比所有爱马仕都奢侈，所以才会被人千古传唱，因为求而不得，连唐明皇这样的皇帝也只能是抱憾终生，爱不到生死相随，神似相随都是传说，甚至生死相随本来就是一种精神偏执的表现，这样的偏执拿到现代医学来看也不适宜。”

李继思难得听傅薇说，然后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傅薇抬头看他：“那我们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

李继思蹲下身来，视线跟傅薇略平齐一点才说：“因为没有答案才在寻找答案，如果是我，那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不要强求，只去抓住自己能强求到的东西，剩下的放过自己。”

傅薇觉得二十岁的人，跟自己说放过自己实在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现在的她才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一点了解，开始相信自己只是一个配角。

自己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拥有什么巅峰的设计，很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的翻译度过一生，也不会有什么一生所爱的人，有的只是柴米油盐的生活。

爱情如果在二十岁不来临，三十岁就更加艰难。

一切就像是被推着向前，她来不及做很多事，又觉得应该如此。

“我知道我会一直做设计，其他的我都不能确定，甚至不能确定会不会明天就死掉。”傅薇说。

李继思听着她说，忽然笑了一下：“那我就放心了，你这样说就是不会死的意思，真的去面对死亡的人很沉默，一点都看不出来，忽然就离开。”

傅薇说：“是啊，我只是有点搞不明白。”

李继思说：“你这样在好的家庭长大的女孩子，性格温和，又有天分，不会走的太差，只是一点……”

傅薇等着李继思说。

李继思说：“人要想得到一样东西，要拼尽全力，你有天分，可你如果要当真正的设计师就应该接受系统的学习，而不是现在这样，你的大学念的是英文专业对吧？也许做一个翻译是一份同样不错的职业，可是人的梦想应该只有一个，为了这一个目标去不断努力才有可能成功，如果半途还在给自己安排退路，那么大概率就会顺着退路走下去，离梦想越来越远。”

李继思说的很平常。

关于全力以赴，关于背水一战，关于不达到梦想誓不罢休这种事，似乎对于李继思来说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是对于傅薇来说，她出生在一个良好的家庭，家境小康，家里独女，父母安康，父母对她也没有更多的要求，只是想要简简单单的上一个大学，毕业找一份工作，然后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

仅此而已。

连这样平顺的一生都是很不容易才能走完的。

傅薇自己也很清楚，这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这样最好的安排，是不是心中所想？

这是两个问题，关乎一个选择。

傅薇看李继思，他年少成名，所有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可是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也是在背后付出了很多。

不成功便成仁这样的心态，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如此。

一条路如果本来就艰难，要不要坚持走下去？

傅薇想的是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却没想过也许一切本来就是你要全力以赴才有一点点机会，你要是心猿意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继思看一眼傅薇：“我选择我不后悔，抱着这样的信念才有可能继续，虽然这样的确很难，这条路很难。”

傅薇说：“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些。”

李继思说：“没什么，人总会有迷茫的时候，并不会因为年轻就有什么特殊，选择什么就去坚持什么就好。”

傅薇说：“我还好，我只是想些事情。”

李继思却说：“有一年也有人跟我说她只是在想事情，然后她就在衣柜的把手上勒死了自己，我想不出一个理由她要这样做，可她还是做了。”

傅薇看着李继思，忽然问道：“这个人是谁？”

问完她也觉得自己唐突，她不该问的。

李继思却很平静，说：“是我母亲。”

傅薇一下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是一句：“对不起，请节哀。”

李继思说：“很多年了，所以我没事。”

报纸杂志上从来没有人提起过李继思的母亲是自杀而亡，李继思也说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大概是李继思成名之前。

可李继思年少成名，这样想来甚至是在李继思年幼的时候的事情。

傅薇于是说：“我想她可能只是压力有些大，或者是抑郁症发作，绝不是真的想留下你。”

李继思听见她说，额外深深看她一眼，竟然是笑了笑说：“是的，后来医生说她一直在看抑郁症，我想她这么爱我也不会是想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可她也没有选择带我一起离开，我想她还是想让我自己感受这个世界，她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

傅薇这才想起来，好像所有的报道上面也的确没有提起过李继思的家庭。

更多的是提到李继思的一些绯闻，可是连这些绯闻说的也都很飘渺，因为并没有什么亲密的照片，都是正式场合。

所以李继思说的“一个人”，指的是他真的就是一个人，连父亲也没有……

李继思这个人实在是很温和的人，傅薇也都这么觉得，这种小事竟然也过来跟她说话，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想开一点。

可也是一个有女朋友还跟国内小生勾搭不清的人。

傅薇能理解同性，但是不能理解劈腿。

哪怕这个人是一个如此好看如此温柔的人，也不能。

傅薇于是说：“李先生如今身边是有人陪着的吧？”

李继思点头：“对，你就在这里。”

傅薇这才觉出李继思把“身边有人陪着”理解成了字面意思，所以又说：“我的意思是李先生如今应该是有另一半的吧？”

李继思顿了一下，说：“是的。”

傅薇及时止住了自己想说李继思和那个演艺圈的小生在办公室楼下搂着肩膀的事情，硬生生的转说：“所以是什么样的呢？我今天一直在想，人到底有没有机会遇到非他不可的那种感情。”

李继思看着前面，想了想说：“我还不知道，应该是很难，爱情至少很公平，跟金钱权力关系都不大。”

果然是个渣男。

竟然到现在开始说还不知道了。

也许人生真的是会爱上一个人又移情别恋上其他人，或者说从女到男。

傅薇只觉得这个男人的脸孔真的好，才显得他说出这些话来不觉得让人想直接捏死，只觉得还能理解。

“可如果人生遇到很喜欢的人，应该是要全力以赴去追逐，毕竟爱情是人生绝无仅有的最好的体验之一。”李继思说。

傅薇点头。

一阵风吹过，李继思站起来：“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睡。”

李继思裹着睡袍往自己房间过去，傅薇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又想了什么，自己也从水里出来裹着浴袍进酒店房间，拿着房间的电话给前台打电话。

打过了电话，傅薇躺在床上，温泉泡的人浑身发软，她拿手机看了一眼，拨过去一个电话，等了又等，齐明还是没接。

傅薇也不觉得哪里奇怪，房间里的热力供的很足。

傅薇直接裹了被子睡觉。

*

第二天早上傅薇是一大早过去酒店餐厅跟酒店敲定了昨天电话的细节，而后自己在餐厅吃早饭。

才端了食物到位子坐下，一抬头竟然看见李继思也过来餐厅。

因为本来就是房间并不多的酒店，餐厅只有一个，没有更多区分，之前李继思都是要人送餐到他的房间去。

李继思过来坐下，跟傅薇说：“我要一杯橙汁。”

傅薇放下筷子，过去帮李继思倒橙汁。

李继思喝一口才说：“有点失眠，在房间里不想再睡，想你应该是在餐厅所以就过来坐一会儿。”

傅薇过去跟服务生说话，服务生点头，一会儿就把姜茶送过来给李继思。

傅薇说：“您昨天吹了风，喝一点姜茶会暖一点，跟橙汁并不冲突，一个补充维生素c，一个会让身体更暖。”

李继思喝一口说：“你的确细心。”

傅薇笑笑吃饭，她也习惯了李继思好像桌子面前一无所有一样的喝点果汁就当是早饭。

她想不出来李继思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就像李继思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吃的那么多一样。

事实上傅薇吃的也就是寻常而已。

李继思问：“今天是去哪里？”

傅薇说：“秦岭里面，与世隔绝，开车很快就能到。”

李继思“嗯”了一声，竟然非常平静的就答应下来。

傅薇一度都已经是在等着李继思拒绝了。

李继思后来说：“与世隔绝才好，手机没信号最好。”

然而车子一路的开，已经进了崇山峻岭，两边已经是奇石怪林，高速路修的笔直，可难免上上下下的坡度，耳朵有些轻微的耳鸣。

这样开进秦岭开了一个多小时，傅薇自己开车开的小心翼翼，等到了地方，李继思拿出手机仍然是不满意。

傅薇去后备箱拿行李，回来说：“想要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恐怕要去可可西里了，可能可可西里那种高原手机都还有信号。”

李继思也是无奈，来的地方仍然是酒店，酒店的摆渡车送他们去半山的木屋。

傅薇送李继思进里面最大的木屋，足有一百多平，上下两层的复试，里面暖风烘的极暖，窗户上蒙了一层雾气，往外面能看到崇山峻岭之间落了白色的雪，已经是被吹成了冰花挂在树枝上。

李继思问：“那边是什么地方？好像很多人。”

傅薇看也不看就说：“是一座道观，很出名所以香火不断，我们也会过去，愿望会很灵验，我们都需要找一个足够灵验的地方许愿，用它的灵气来对抗我们的不知所措。”

李继思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地方的确是漂亮极了，那种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有中倔强的张狂，每一根树枝都是向上直插在天际。

傅薇放下自己给李继思打理的行李箱：“您的换洗衣物都在这里，酒店有干洗服务，有需要的您随时跟我说就好，我在下面一层的房间，您这边收整好随时我们都可以去那边的道观。”

李继思没什么好收拾的，也不喜欢傅薇每次在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那种客气的疏远。

外面风景的确是好，并不是欧洲那种温柔的铺天盖地大学的美丽，甚至并不娟秀，而是一种直戳天地之间的棱角。

傅薇下去自己的房间，跟李继思隔了没多远，放下一些随身的东西，外面有人敲门。

傅薇去开门，门外站的就是李继思，李继思说：“走吧，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傅薇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立刻答应下来，直接拿着包戴着围巾出门。

酒店离对面的道观并不远，酒店的客流也都是服务于道观的，只是道观在另外一个山头，需要一路爬山过去。

道观虽然是出名的道观，可是山路并没有修的多好，一路还是磕磕绊绊的上去，石头雕凿出的台阶。

加上是冬天，山里温度低，有些路面已经结了冰。

傅薇解释说：“道家不喜欢离人群太近，需要偏僻，很多道观都修建在几乎不可能的高山上，这样才离天更近，离人世越远。”

李继思还是一身单薄，一件薄大衣就了事。

以傅薇的角度来看，这种羊绒再金贵也不可能是多暖和。

傅薇脚下一滑，李继思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拎她起来。

他的手微凉，傅薇终于忍不住又问：“您会不会觉得冷？”

李继思说：“还好，爬山是会让人觉得热的事情。”

山上烧香的人并不少，傅薇也请了香，在大殿前面跪拜。

李继思学着她也是跪下去，看傅薇闭眼许愿，自己想了想，也许个愿望。

傅薇起来去上香，李继思也跟着一起。

傅薇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李继思说：“临时想的，也没什么。”

傅薇说：“许愿如果灵了，就要回来还愿，所以许什么愿望还是很重要的。”

李继思考虑了一下，说：“如果真是能实现，也是应该回来还愿。”

傅薇把香插在香炉里。

李继思问：“你许了什么愿？”

傅薇许愿许的极其俗气：“我许愿家人朋友身体平安，工作顺利，爱情顺遂。”

倒是很符合这个年纪的女生应该会许的愿。

往外面走，有道士送给李继思一本经书，傅薇也看了一下，大概就是一些关于善恶的白话文，讲了地狱各种情景，总的来说就是叫人向善。

傅薇跟李继思往外走，一边看风景一边说：“这些宗教都是劝你信奉，都是信奉有许多好处，不信奉有许多坏处，大体都是一样，不用真的当真。”

李继思弄不明白了，问：“所以你并不信奉，只是过来许愿，还会过来还愿？”

傅薇觉得习以为常，偏偏李继思好像觉得这十分诡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