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旖宣护士,请马上到急诊104号病房;李旖宣护士,请马上到急诊104号病房。”广播中响起我的名字。
“不好意思,稍等一会儿。”我放下手中的检查表,立刻从101跑去104。
我是这家宏治中心医院内科的一名女护士(特意说女护士是因为咱们这里还有抢我们饭碗的男护士),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三年,也算是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病人了,医患纠纷也没少见,即使是在这家中小型的社区医院。
宏治中心医院建立在宏东小区内,在这座繁华都市的一角。虽然地处有点偏僻,但是每天还是有不少病人进进出出,每天早上还没开诊,门口就排满来拿号的人了(不过我看有几个天天都来,应该是黄牛吧)。这家医院在这座城市名声很好的一个原因是这里有优秀的医疗团队,内科有孔钘同教授,外科有何燕教授,还有一个明星护士——彭丁蓝。
彭丁蓝以前是一个女明星,后来转职在这里当护士了,同时提高了这家医院的名气。不过我听说她以前并不是叫彭丁蓝这个名字。
彭丁蓝确实是个年轻漂亮的可人儿,柔顺的长发,水灵灵的大眼睛,说话的时候总是轻声细语,身上还带着一阵淡淡的幽香。她对谁都是那么的温柔又耐心,之前几次医患纠纷都是她出面解决的,口才也好。
她简直就是个女神,气质高贵而又朴素,待人温和而不柔弱。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护士,每天起早贪黑,忙上忙下,把青春消耗在照顾病人上,任劳任怨的普通护士。
这样的我,却能和彭丁蓝认识,还和她一起共事,就在我旁边。我想,我真是幸运呢。
她比我晚进来工作,当时安排后是由我带她熟悉环境的。那个病房怎么走,走哪里比较快,怎么配合好医生工作,药剂摆放在哪里……
因此,我和她走的很近。虽然下班后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休假的时候我们还是会一起出去玩,去逛街,去shopping,做女孩子做的事。她也教会了我很多,哪里做发型比较好,什么样的香水便宜又实在,怎么挑选衣服,哪里有好吃的……这个时候,我们不像在医院里那样,更像两个大女孩,在外面浪里个浪。
现在,回到工作。
“彭丁蓝护士,请马上到急诊104号病房;彭丁蓝护士,请马上到急诊104号病房。”在走道疾走的时候,我听到广播中响起她的名字。
不止我听到了,在候诊室、大厅排队还有病房里的病人们都听到了,于是……
病人们躺在床上窃窃私语:“是那个明星护士欸。”
病人家属在座椅上八卦:“你知道吗,我听说啊,她……”
医生被病人缠着问个不停:“能让彭丁蓝护士来照顾我吗?拜托了,拜托了……”
这样的一幕,在每次广播中响起“彭丁蓝”三个字后,都会重复上演,人们好像都对讨论名人八卦孜孜不倦。
我和彭丁蓝在急诊室门口刚好碰面,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进去准备工作。
“李护士,过去病人右手边帮他连接仪器监测他的体征变化。彭护士,帮我把4号车推过来。”
4号车,是指放在一楼药剂室,准备好应对这种状况的药剂的拖车之一。比如4号车,准备的是麻醉剂、酒精、纱布等缝合伤口用的医具。因为每天急诊室都会接到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为了能迅速应对,药剂室里总是配置好几百个手推车,而负责配置工作的,就是我们这些护士,每天轮流工作完成的。
再看看眼前这个病人,可以说是遍体鳞伤,气息微弱,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着。
唔----见怪不怪啦。三年来我见过很多比他更惨的病人,眼球被笔扎穿;腹部被划破肠子漏在外面;双颊不知被什么切裂下巴合不上来……有的很快就死了,毕竟受到致命伤,回天乏术;有的则在门外家属焦虑地祈祷下挣扎着活了下来,却留下来永久的后遗症。
在我迅速连接完监测仪后,彭丁蓝也推着手推车急匆匆地小跑进来了。医生负责给病人缝合伤口或者绑上纱布(不然到时候身上全是缝合痕迹那就难看了),我和彭丁蓝负责给伤口消毒。
打了麻醉剂后,病人显得镇定一点了。沾满血的纱布和棉花差不多堆满了盆子,我觉得出血量好像太多了,虽然监测仪没有什么显示。我们三个人都专注在病人的伤口上,却没人注意到缠绕在病人手上连接监测仪的线越勒越紧,监测仪后面的电线有一条皮烂了一块,电线裸露在外面。
“李护士,输液。”既然医生发话了,我也照着做好了。
我把装有药液的塑料袋挂在病人床头,仔细地摸着他右手上的血管分布,然后迅速扎入,粘好。一切都有序地进行着。
可是,我却觉得背后吹过一阵阴风,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窗户没关。
医生认真地趴在病人身上处理伤口,我和彭丁蓝的工作只剩下在旁边随时帮忙了。
我转身准备去关上窗户,可是我还没碰到窗户,一阵狂风呼啸而入,卷起隔帘。隔帘被高高吹起,贴到病人床头的架子,突然,架子变松动,重重地砸在病人和医生身上。
“啊——!”病人痛苦地叫着,医生手上的针扎入病人破裂的伤口中,而医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砸中脑部,没了呼吸。
“快来帮忙,旖宣!”彭丁蓝拉住医生,我跑过来帮忙把架子抬起来。
我抓着架子还没抬起来,病人的双手猛烈地晃动起来,“不——!”他挣扎着。
“请冷静点!”彭丁蓝像安慰他。
病人右手连着的监测仪被他的挣扎拉动,往后面墙上倒,刚好砸在裸露的电线上。
一瞬间,电流穿过监测仪,穿过病人身体,穿过医生的尸体,穿过彭丁蓝,穿过床架,穿过我的心脏。
监测仪系统出现故障,冒起火花,显示屏的玻璃“砰”地炸裂,砸在躺在床上病人的脸上,划花了他的脸,有几片碎片进入眼睛,把他弄瞎,还有几块砸进他的喉咙,鲜血瞬间从口中喷涌而出。
电流穿过我的双臂,刺激着我的心脏。心跳一直在加速跳动,血液极速扩张,冲击四肢,冲击大脑。我喊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抖动,抖动,想松开握着床架的双手反而越抓越紧,两眼翻白,全身发麻。我已经失去意识,只剩下加速跳动的心脏,快要跳出身体,最后,心脏猛地一揪,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一瞬间,床上四个抽搐的人变成四具一动不动的焦尸。
“呼啊~”我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发现医生还趴在病人身上认真处理伤口,监测仪还是像往常一样正常地运作着,床架还好好地立在床头。
刚刚那是什么?幻觉吗?错觉吗?还是……我能感觉到现在心脏因紧张恐慌而激烈地跳动,也能感觉到刚刚电流通过心脏猛烈地跳动。
“旖宣?怎么了?”彭丁蓝看出我有点不对劲。
“没……”突然,那阵阴风又从后面吹来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
“我出去洗下手。”直觉告诉我再待下去会有危险。
医生头都不抬,说了“去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要洗下手。”是彭丁蓝。
我们两面面相觑,然后匆匆走出急诊104号病房。
在洗手间里洗完手后,望着映在镜中的自己,安静的卫生间,耳中响起耳鸣,不知怎的总觉得身后有人,要是不盯着,随时都会跳出来吓我一跳……
“旖宣?”彭丁蓝突然叫我吓得我一哆嗦。
我望过去,看到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就在我们对望的时候,走廊上传来骚动。我们走过去看到一群人围在急诊104号病房门口,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死亡预见。”我战战兢兢地自言自语,“我能……看到未来……?”我和彭丁蓝穿过人堆,看到医生被床架压死在满脸鲜血的病人上,两个人都被电死了。
和我预见的一样:卷帘,床架,故障的监测仪,被砸死的医生,满脸碎玻璃渣的病人,以及被电焦的尸体——唯一不同的只有我和彭丁蓝不在,因为我们提前离开才幸免于难。
虽然很对不起医生和病人,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然后又有一点后怕。
我看到站在旁边的彭丁蓝,她显得比我淡定多了。
这件事之后几天,办公室里一直在讨论这件事。
“喂,你知道吗,那个病人是个逃犯呢……”
“欸!那他还真是罪有应得……”
“……医生救他还被他拉着一起死了,真是可惜了……”
“这个事件院方负全责吧,因为是床头架倒下来才……”
“……这件事医生也有错的,因为尸检发现病人体内打的是麻醉剂而不是镇定剂,但是因为是我们这边做的尸检所以这个没公布出来……”
“……有一次调剂的时候不够药了,就直接拿麻醉剂代替镇定剂……”
而作为离真相最近的人,我只是一言不发地装作忙自己的工作,我真的不想再回忆起当时的感觉了。
“……病人乱动也没办法嘛,呵呵呵……”
讨论声环绕着办公室,我都不能好好整理药剂资料了。
突然,画面冲进我的脑海——漫出来的水,坠落的针筒,飞速驶过的拖车,断裂的针头,胡乱挥动的手臂,以及……最后看到的是一个场景,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像是趴在床底下看到的景象,上下一片黑,只有一条横向的缝隙带着亮光。
“……宣……旖宣?你没事吧?”我这次回过神来,原来是护士长。
“你最近怎么老是心神不定的样子啊,这样可不行。对了,今晚彭丁蓝有事请假,你晚上顶替她值下班吧。”
“额,好的。”我脑袋里还是一片浆糊,随口就答应了。
而刚刚脑海中那些景象,很快就忘的差不多了,毕竟在整理资料,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其他的。
晚上11点,我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无聊地翻着手机新闻,“xxx发现新物种”、“十大最恶心食物,你吃过吗?”、“工地事故多人死亡”、“某地高速公路发生车祸”……
虽然每天各地都有发生意外事故天灾人祸人生人死,但是,这里的夜晚真的没几个病人,或者说根本就只有几个,有时候一个都没有。毕竟地处偏僻,看急诊也不好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我们也木有救护车什么的。
希望今天能一帆风顺一切太平吧。我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李旖宣护士,请马上到急诊104号病房;李旖宣护士,请马上到急诊104号病房。”广播突然响起。
真是说啥来啥。我一边换上护士服,一边小跑着下去一楼。
经过洗手间门口的时候,没注意到地上的水渍,左脚一滑,差点摔在地上,还好我反应快,抓住了扶手。
摔是没摔到,但是右脚崴了,疼痛难忍,但是病房就在前面,只好先扶着扶手一瘸一拐地过去了。
我推开房门,却只看到一个被绑在床上的人在使劲挣扎,却没看到医生,医用拖车也不知道是谁已经放好在床边了。
“李……逸轩护士?太好了你终于来了,这个病人麻烦你处理一下了,打点镇定剂,伤口消毒贴上止血贴就行了。拖车已经让人拿过来了。我要去隔壁病房处理另一个一起被送过来的重症病患,麻烦你了。”医生突然打开门,看到我站在病床前,哔哩吧啦地把任务直接安排堆给我。
“那个我的右……”我本来想跟他说我右脚扭伤了让他帮我处理一下的,结果他根本没听我说完,急匆匆地关门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我和把病床晃得“吱吱”响的病人。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病人扔在这里不管吧。我想先把病人安顿好,再去处理右脚好了。
我那起推车上的试剂和其中一个针筒,发现有好几个针筒里面已经注满了无色透明的液体。我不敢缺确定里面那些液体是药剂,好不容易从十几个针筒中找到一个空的。
病人挣扎得越来越剧烈的,我也有些着急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终于我调好试剂,注入了针筒中。
我尽力按压住病人的手臂让他不要乱晃我好打针,可是还是不好下手。
“哐!”
一瞬间,病人的脚挣脱了束缚,直接把拖车上放满针筒和药剂的托盘踢翻了。
更倒霉的是,托盘是往我这边翻的!针筒,药剂瓶向我砸来。
“啊!”我尖叫着,看到针头直愣愣地朝我扎来,便用右手护住。
哎呦!十几个针头全部扎进了我的皮肤,手臂、手腕,右边脸上和脑袋边上也挂了几根扎的不深的针。药剂瓶砸碎在地上,玻璃碎片扎进我的左脚。
我侧躺着倒在了地上,看到似曾的场景——地板,床底,灰尘,亮光,这不就是我下午整理资料时看到的吗!死亡预见!我却把它忘了。我以为逃过一次就够了,没想到……
“喂!没事吧!护士!”门外传来医生的呼喊声,他听到隔壁传来的巨响于是像过来看下。可是他根本进不来,刚刚病人踢翻的拖车刚好滚到门口,拦住门往里推开。
别人帮不了我,我只好自救了。我试着翻身站起来,却发现动不了,全身无力……“……麻醉剂代替镇定剂……”不会吧!这辆推车上的镇定剂其实是麻醉剂!?不好,如果注入过多,我会……我会死掉的。
我想把针筒拔下,却动不了,只能侧躺在地上。
然而,一股寒流不知从哪传来的,缠绕在我身边。明明被麻药麻痹了全身,我却有一种堕入深渊的寒冷的感觉,心跳一快一慢。我喘着短气,怎么回事?
不过很快,感觉又消散了。
现在,只能希望医生能快点破门而入了。
然而,我忘了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本来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我会慢慢失去意识的,但是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让我倍感恐慌,那个痉挛的病人挣扎着滚下床了,而且就要砸到我身上了!
不!!!!不!!
然而我连舌头都动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病人砸下来……
啊!!!!!
然而我的心跳,却如此的平静。
一瞬间,病人重重地砸在我的身上,针头深深地刺入我的体内,药剂一股脑地全部注入了我的血管。脸上,头上的针管由于针头断在皮下组织而脱落了,划花了我的脸,有一根刺破了我的右眼珠。
……
死亡,来的是那么的平静没有知觉,没有痛觉,没有。只有那一瞬间的惊恐,绝望,之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