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贵这话一出，一屋子人脸上尽皆失色。但是相比于阿生他们娘俩，我和爷爷倒又平静得多，毕竟从我知事起，每年都会和十三具尸体打交道，爷爷就更不用说了，一辈子也不知见了多少死人，除了一开始抽了一下嘴角，脸上很快便恢复了神色。

“尸体在哪？”爷爷这辈子做事都是直来直去，连问话也是如此，全不管眼前这一家三口仍处在惶恐之中。

王先贵毕竟是他们家的家长，缓了一会儿，也终究是恢复了过来，答道：“我放在那海崖上了。”

“海崖？”本来面色不改的爷爷听到海崖两个字，竟然一把将王先贵给拉了过来，险些把王先贵又给弄倒了。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看样子若不是嫌王先贵身上脏，爷爷这是要一口把王先贵给吃了啊！

这王先贵也真是的，来村子这么些年，竟然连村里的禁地都敢闯，我也是不知道该说他勇敢还是说他愚蠢。

之前就说过，咱们陈林村思想封建，礼仪繁多。村子虽然穷，但是破规矩却是不少。

比如说，村子里头有两个地方是不能乱闯的，一个是村里的祠堂，那时供奉列祖列宗的地方，一年四季有人在那里守着，你就是打那儿过，说话声音大一点，族长也得召来全村人，当着村里人的面把你严厉的呵斥一番，族长骂得尽兴之后，然后全村人像选丐帮帮主一样就开始朝你身上吐口水。这中丧尽天良的处罚方式我也只是听说，长这么大还没见真的有人敢以身试法。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西郊海崖，那个鬼地方一般也没人会去，因为祠堂里牌位上的那一帮人的尸骨全葬在那儿。

但是他们的真身却比自己牌位享受的待遇要差得多，不像牌位那样每天在祠堂里受香火，村里人只有每年清明和春节的时候才会想起这里还埋葬着一堆死人。

王先贵也在村里呆了二十来年了，没理由不知道这忌讳的。怎么会明知故犯，竟然敢把女尸藏在海崖上？难怪爷爷会发那么大的火。

爷爷死死的盯着王先贵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放开他，但爷爷接下来说的话我也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爷爷说：“先贵啊，你来咱们村也二十多年了，你虽是外姓，但村里人也一直没把你当外人吧？看你面相也不坏，怎么着就做出这种事来了？不该啊，不该！”

爷爷说得是痛心疾首，我却是越听越糊涂。爷爷这是话里有话啊！

我尚不解其义，只见王先贵扑通一声跪在爷爷面前，声泪俱下，哭诉道：“阿公，我该死，我混蛋。我也是捞上那女尸不知道怎么处置才想到海崖那边一年四季没人会去啊！阿公，但求您念在我这一家老小的份上，可千万别惊动族长啊！”

不对，不对。这话里有破绽。

他娘的，一年四季没人去倒是真的。但明明过两天就是清明了，村里人都得去祭祖。你说这话不是对着棺材讲白话——骗鬼吗？

我不信，爷爷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也不会相信王先贵的话。

可不知为何，爷爷却是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王先贵的肩膀，说道：“我本不想饶你，但是看在你婆娘的面子上我就饶你这一回，女人这辈子不能守两次寡。这么着，你现在去把那尸体取回来，我来打发了。过两天清明的时候，你得好生准备一番祭品，差你婆娘送到祖坟里去。不然，咱们这账，可就有得算了……”

我是没想到爷爷这老东西竟然还有这么霸气的一面，我想，在这村里，除了族长那个老怪物，也就爷爷敢说出这等话来了吧！

爷爷的话音落停，王先贵磕头如捣蒜一般向爷爷猛磕了几个头之后，便向门外跑去。应该是听爷爷的吩咐，去取那女尸了。那边王先贵刚走，这边他娘俩又跪了下来。

女人家一哭就没完，也竟是说些感恩戴德的客套话。阿生倒是个孝子，他娘说啥，他也就跟着说啥。

爷爷没理会他们，只是叫我将他们母子扶起，自己却坐在椅子上，点了袋烟，吧嗒吧嗒的抽着。老叶子烟味儿重，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抽的。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爷爷一袋烟快抽完的时候，王先贵才将那女尸给背了回来，放在了门外。

这些年，尸体我是没少见，但是说道恶心，这具女尸应该是最恶心的。

村里人殡葬分三种，一种是海葬，一种是土葬，还有一个叫衣冠冢。

按村里的规矩，一般是女人海葬，男人土葬。说是女人属阴，随水而去，男人属阳，遇土往生。而衣冠冢则是属于那些出海之后就死在海里找不到尸体的人。

但不管是女尸也好，男尸也好。好歹是留了个全尸，要么就是连根头发也没剩下。像我眼前这位没脑袋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好高兴的事。恶心得要死，那具尸体看样子应该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又在经水一泡，全身肿得跟个包子似的，好在身上套着的衣服还算齐活，但一身灰布衣裳上，也是血迹斑驳，应该是被人砍头的时候留下的血迹。隔着老远，就能混到腐臭味。

这都不算，最恶心的是那断头处，一截脊梁骨戳着，跟衣服店里的假人一个德性，骨头四周，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样，高一截，矮一截的全给水泡得发白了。

我勒个去，脖子上竟然还生了蛆，在那断头处蠕动着。

“哇”的两声，我和阿生一前一后都恶心得吐了。

又是哇的一声，我擦了擦嘴。这回是阿生他娘也跟着吐了。

爷爷倒是见多识广，回身鄙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了句到现在令我记忆犹新的话。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他杀！”

最可气的，当时我竟然认为爷爷说得有道理。

现在想来，这种高难度的死亡方式，好像真的不可能是自杀。毕竟，砍下自己的脑袋容易，但是抛尸海里就是个技术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