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离阿生家说近不近,说远也不是太远,出了门,一直沿着堤坝跑个六里地也就到了。
一路小跑,我和阿生都累得够呛,这段路要是一天跑上两个来回,非把我累死不可。
好不容易能见到阿生家屋子了,我却望见在我们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佝偻着腰,头上扎个蓝头巾,手里提个黑布袋子,不是爷爷又是谁?
这老东西怎么跑到我们前边儿去了?这一路上我们也没歇啊!
“爷爷,爷爷!”我在后面大叫。
阿生也附和着恭维我:“阿公可真是好本事,这么会功夫就跑到咱前头去了。”
可是爷爷却头也不回,对我的喊叫理都不理,仍是径直地向前走去。
我一愣神,不对啊!爷爷虽然平日里骂我不少,但也不至于对我不加理睬啊!
正在我踌躇之际,却听身后有人说话:“你们两个怎么才到这里?比我这老头子的脚力都慢。”
一转身,吓我一跳!
又是爷爷!
这从哪冒出这么多爷爷来?
再瞧爷爷穿戴,与我之前见到那个背影无二。这一前一后俩爷爷,难不成大白天见了鬼不成?
再一转身,前面那个影子已经是进了阿生家门。
再回身看了看我身后这位爷爷,我不禁脸色煞白,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阿生在我旁边,早已经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伸着手指头,指着爷爷,又指了指那个背影,嘴里啊啊的叫唤着。
见我面色难看,爷爷疑惑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不是让你们先去吗,还在这等我作甚?”
我咽了咽口水,心里又想清楚了几分,毕竟是我爷爷,就算是鬼的话想必也不会害我,但眼前这位,我却要弄清楚他是真是假。
“爷爷,您来说说我的生辰,阿生这小子非说不光大我年份,还大我月份,非要我叫他大哥。”我小心问道,生怕惹眼前这位不高兴,毕竟不管是真爷爷还是假爷爷,他俩谁不高兴我都不好过。
“你这小子怎么做事不分个轻重缓急的,阿生他爹都那样了,你们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比大小?”爷爷一句话又把给我堵死了。
“那咱们边走边说,也不耽误事,他爹也不急这一会儿。爷爷,你就说说嘛,看谁月份大嘛!”软的不行,那就来更软的,我撒娇总成了吧。
“我想想啊。”爷爷顺手就将他手上的那黑布袋交到我手上,我一听,这怎么还要想呢?难不成这个真是假的!这样一想,心中的恐惧又加重了几分,二月正冷的时候,我的额头上确实冷汗涔涔。阿生有一步没一步的跟着,像是早已经吓傻了。
“你小子是丙寅年六月生的,我记得是六月初六。一年中,太阳最毒的时候。你爹因此要给你起名叫阳生,还是我给拦下来的。这一晃眼,你都快二十了!”
看爷爷嘴角带笑,眼中含悲,面容慈祥,我心里倒是安稳了几分。看样子,这老东西又想起我爹了。
这应该是真的没错了。但我心里仍旧是有些担心,毕竟爷爷从小就教我做事要一丝不苟,不能出半点岔子。于是又开口说道:“爷爷,村头阿华说没黄酒了,您之前说让我带瓶黄酒,只怕要等两天了。”
爷爷一听我这话,却是勃然大怒,连声骂道:“你这小子长俩耳朵是用来出气的?我说的是桐油,桐油!”说着爷爷又叹了口气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做事才能像个人样?不行,我要罚你……”
一听这话,我心里总算是安稳了,这准是爷爷没跑了。
又不等爷爷说罚我什么,一直闷在一旁的阿生突然跳起来一拍我的肩膀,“坏了,阿公在这儿,那之前进我家的那个又是谁?”
我被他这反应吓得不轻,但一想到刚才那位爷爷,心底就更瘆得慌了!
阿生一把推开我,就往自家屋里跑去。
爷爷愣在一旁,问道:“他这是怎么了,也疯啦?”
我没答话,反倒是问爷爷:“爷爷,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小孩子家别乱说话!”说着爷爷瞪了我一眼,便负手向阿生家快步走去。
这佝偻的身形,蓝色的头巾。除了相信是鬼,那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来。
若是说村里有老头儿的背影和爷爷相似倒是情有可原,但是村里的老人戴头巾都是有规矩的,颜色代表了等级,这蓝色的头巾,便只我爷爷才能带的。
背影就是再像,这头巾也是没法像的!
爷爷见我呆在原地,转身喝道:“还站在那儿干嘛?还不快走?”
我心一横,走到爷爷身边,将刚才如何与阿生出门,又如何见到那个像爷爷的背影,然后爷爷在背后出现的事和盘托出。
我越说越害怕,而爷爷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不好!”爷爷也是学着阿生的样子,一声疾呼。转过身便开跑。
言不多提,见爷爷神色慌张,我也了上去。
阿生家比不得我家里外三进,他家只有一个厅堂外加两个卧室。吃饭在船上,上厕所在野地里。
我和爷爷一进他家,瞬间又呆住了。
只见王先贵赤裸着身子被阿生压在身下,他婆娘正拿着一根绳子在捆他的双腿。家里瓶瓶罐罐碎了一地,应该是王先贵发疯的时候干的。
阿生之前不是说已经将他爹捆住了,由他娘看着吗?怎么这会儿又在捆人?
阿生他老娘一边捆,王先贵嘴里也没闲着,一个劲儿的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叫声跟杀猪一样,尤为凄厉,声音中略带嘶哑,想必是已经叫唤很长时间了。
原来疯子就是这个样子的,当真滑稽。
再一看王先贵他老婆,只见他老婆额头上有新伤,脖子上的勒痕也像是新添上去的,看他娘俩一边哭,一边又手忙脚乱的捆绑着王先贵,又近乎于哀求着让王先贵别闹,我才觉得发疯一点都不好玩。
爷爷紧皱眉头,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本来一张老脸上没有表情还好,现在却是沟壑纵横,半天没有说话。
正愁眉,爷爷忽然又动了,却不是向王先贵,而是向王先贵家堂屋深处走去。
我一瞧,原来爷爷是去请香拜他们堂屋墙壁上贴的“天地君亲师”这五个字去了。
这几个字,我们家堂屋里也贴得有,每天爷爷都得给这几个字上一炷香,但我却从来不去理会。自家的都不下拜,到这里我自然也不会像爷爷一样去拜上一拜了。
爷爷焚香完毕,方才转身说道:“阿生,你先将你娘扶进屋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置!”
阿生此时已经将他爹绑结实了,嘴里还贴心的给他爹塞了一块破布。当真是亲生的,这绳子勒得可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