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檐间,层峦叠嶂,傍晚间带着隐秘的色彩,崎岖的小路蜿蜒向上,被半山腰密密麻麻的树木遮盖住。
饺饺吃力的往上爬,路上碎石头多,她一个踉跄踩在石子上,扑通趴在了地上。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了吧。
反正寻死不急于一时。
她是肯定不活了的。
今个是康瑞和莲花大喜的日子。
这两个人是她的青梅竹马,最后一次和康瑞的对话是三天前。
康瑞一脸动情的说:“咱们三个自幼一起长大,肯定最终会走到一起一对。但饺饺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早就对你许下终生。莲花是家里人给安排的,她是村长的女儿,所以我们私奔吧。如果我的娘子不是你,我宁愿去死!”
饺饺在半山上等了他一夜,他没来。
最后和莲花对话是一天前。
莲花皱着眉,呵斥道:“饺饺,你不要脸,康瑞还要呢。咱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你为什么要让大家都难堪?我和康瑞好了三年,三年里你见缝插针,连我们要成亲了都不死心,你心怎么那么恶毒?”
然后就是漫天的流言蜚语,指着脊梁骨,逼着她去死。
娘说,我怎么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姑娘?
妹妹说,有你这样的姐姐,我嫁人的时候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地上那么凉,不如来树上睡?”一声轻笑响起。
饺饺猛地抬起头,觉得脑袋眩晕。树上坐着一个男子,月白色长衫,腰间配着玉佩,腿修长搭在树枝上。
长发微卷落在肩上,眉目含情带笑,月光从树枝间落入他的脸上,柔和而朦胧,他提着一壶葫芦酒,晃了晃,又仰头畅饮。
饺饺跪坐蹭着连退,吞了口唾沫,难道是山中精怪?
一阵风吹来,树叶刷刷作响,半夜时分真有精怪作祟。
她吓得哆嗦,转瞬一想,自己本就是寻死的,索性闭眼道:“罢了罢了,你不必诱惑我,给你吃了就是。”
男子忍俊不禁:“你觉得我是鬼?”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虽然不知还能跳动多久,但现在总归是有心跳的。”
凑近看,才看清这男人生了桃花眼,肌肤白皙胜雪,身上还环绕着一股子淡雅的清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饺饺刷得一下脸就红了,抽出自己的手:“我急着去跳崖,不跟你闲话。”
男子叹了口气:“有些人想活着,活不下去。你能活还不珍惜。”
“我跟人私奔,然后人家没来。让娘脸上难堪,让家里人蒙羞,以后也嫁不出去。”饺饺咬了咬牙:“我要是死了,最多大家议论几句,然后……我妹妹也能找个好人家。”
男子拍了拍她的脑袋:“人不大,想的挺多。你叫什么名字?”
“魏饺饺。”
“月出皎兮?”
饺饺不懂什么意思:“饺子的饺。”
“……”
男子沉吟了一下说:“成吧,我叫郭巽玉,我明个上门提亲。”
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他的婚事无数人操心,没想到今天草草定下,果真是世事无常。
郭巽玉将她送到了家门口才离开。
她见人走了,这才敲门,心里有些忐忑。
已经是半夜,天空中有稀疏的星,暗淡的让人困倦。
过了会儿,屋里有女人警惕的问了声是谁,她叫了声娘。
她娘开了门,横眉冷眼,也有睡觉被吵醒的怒气,眼珠子四处扫,最后拿起扫把往她身上打:“大半夜才回家,又是和哪个野男人厮混去了,怎么不死外边。”
都是小院子,一家挨着一家,这样大声的咒骂惊起了邻居家的狗,犬吠不停。
饺饺低着头,看着自己灰扑扑的衣裳,也不躲,挨了顿揍,身上疼的直哆嗦,咬着牙一声不吭。
也没敢和娘说,有男人说娶她。
如果那个男人只是哄她,她就又丢人了。
魏家只有一间屋子,娘三个睡在炕上。妹妹茉莉睡在最热的炕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抱怨道:“姐,你勾搭男人怎么没本事让男人把你领走?”
她娘冷笑连连:“长得又瘦又小,傻了吧唧,谁跟她认真?我真宁愿没生这个女儿,你说你有什么用。”
“我早上起来喂鸡,上山打柴……”
“哎呦,委屈了你了,老娘白养你么?我生了你,你就得听我的话,一点用都没有。”茉莉娘呸了一声,不想理会,关了门,脱衣服上床睡。
饺饺睡在炕边,默不吭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将亮,鸡鸣犬吠。
她娘和茉莉都还睡着。
饺饺就算是睡得晚,也习惯性的爬了起来,出去收拾下鸡窝,家里一共养了五只鸡,算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饺饺。”
村里家家户户挨着,墙头矮,一个半大的少年趴在墙头上,眼睛冒光:“你半夜找谁去了?睡到半夜,你娘那破锣嗓子差点没吓死我!”
这少年是邻居家的小儿子,算起来两人还沾亲带故都姓魏。魏青虽然是半大的孩子,却是学了他爹那副混子的样子,经常招惹是非。
魏饺饺低着头,也不吭声,就收拾鸡笼子。
她在村里有个诨名,叫做二木头,说的就是做人麻木。
魏青看她不说话,变本加厉笑嘻嘻:“饺饺妹妹,你什么时候半夜出去叫我一声呗,我陪你,咱们关系这么好,说不定我还娶你呢!”
“呸!”
屋里传出沙哑尖锐的一声,茉莉娘从屋里走了出来,骂道:“半会功夫没看着你,又去勾搭男人,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要不是我生的,我都怀疑你是哪个婊子生完了抱回来的!”
饺饺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也习惯了。
茉莉娘最讨厌她那副死人样子,骂了两句不解气,看魏青还趴在墙头上,顺手拿起立在门下的破棍子砸了过去,恶狠狠道:“少想在我这简陋,饺饺就是嫁给村西头的赵鳏夫也不给你,你家穷成什么样了,村西头还能给一两银子呢。”
魏青灵巧的躲过去,跑了,声音远远传来:“饺饺也就能配四十岁的老男人——”
饺饺心凉了半截,望着她娘:“鳏夫都快四十了,我才十六。”
茉莉娘剜了她一眼:“你不作践你自己,至于么?”
“那我不嫁了。”
“不嫁我养你一辈子?想都别想!你留家里,你妹妹用不用嫁人了?!”茉莉娘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女儿就是个讨债的冤家:“从小你就长的丑,近些年越看长得越想那老不死的!赶紧滚,别碍我的眼!”
饺饺咬了咬牙,只盼着郭巽玉说话算数,否则就是死也不嫁那个老鳏夫。他娶了两个老婆,村里人说,都是喝酒喝多了打死的。
死,肯定要找个痛快的死法。
她拿着小刀和绳子往出走,出去坎点木料当柴火,听到屋里有茉莉的声。
茉莉懒洋洋的说:“娘,我饿了。”
饺饺肚子响了一下,还好山上有果子吃。
早上上山砍柴的人不多,一路上也就碰到了一两个。她刻意避开,那两人专心致志的说话,也没留心瞧见她。
“听没听说,村西头那件鬼屋有人买了。”
“真的假的,当初上一任的魏村长一家可都死里面了,碎成了无数块,居然有人敢买?”
村里最好的房子就是村西头前任村长家的,不过那一家人死的太惨。一家八口鲜血淋漓,刚出生的孩子被活活摔死。
据说都血都淌过了门槛,尸体东倒西歪,被砍成了好几块,血气冲天。镇子上衙门来人,一个个都吐了,最后一查是村长自己下的手。
后来村里有流言,说村长婆娘和别人偷情,生了三个儿子全都不是村长的。养了半辈子的儿子居然不是自己的,村长气疯了,拿着斧头半夜把人直接砍死在被窝里。
据说每天到了半夜,都能听见尸体在地上爬,找自己头。
那地方成了大家都要绕着走的地。
饺饺听得一个哆嗦,没敢在听,从小路绕远了。
她一直都是早上起来收拾鸡窝,砍柴到了中午才回去吃饭,她娘和她妹就习惯性的早吃午饭,她回去了能捡两口剩的凉饭。
没想到今个远远就瞧见家里的炊烟,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正热闹的说话。
茉莉娘满脸堆笑:“陈姐,也不知什么风给您刮来了,正巧我家开火做饭,我那茉莉给您弄点好酒好菜。”
陈媒婆笑着摆了摆手:“今个是来做正事的,哪里敢吃酒?”
这位媒婆是十里八乡最厉害的媒婆,保媒无数,亲事成了没一个人说不好的。
茉莉娘也没想到她居然会登自家的门,来了就是贵客。心里想着,茉莉也十四了,难道是想提前给相看着?笑的越发灿烂:“我家茉莉做的一手好菜,做正事也不耽误吃饭呀。”
陈媒婆是个有七巧玲珑心的人,如何看不出对方意图,她笑着道:“我今个呀,不是来保媒的,是来提亲的。只要你点个头,下午聘礼就送来,三聘六礼一样不少,还有二十两的银子,可讲究呢。”
茉莉娘呆了呆,保媒是试探意思,提亲就是直接要定婚事。可上次赵鳏夫不是还讨价还价说一两太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