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遥愣了愣。
傍晚的风很凉,她的手背被风吹得冰冷,手心却温暖。
她缓缓低头一瞧,她的手正握着他的手腕,还握得挺紧的……
戚遥飞快地松开手背到身后,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背着手大步流星地朝那儿走去,“去就去,谁怕谁!”
春香楼。
戚遥和傅时颐一道踏进了这个地方。
她的打扮本就像小子,只要不说话,旁人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便没人拦她。
不过她和傅时颐走在一起,容易被别人当作他的小跟班,一路进来也没个姐姐招呼她。
而她身边这个男人呢,凭着一张脸就勾了那些姐姐们的魂儿。
再加上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气势,一种像是与生俱来的气势,还没进门就已颠倒了众生。
她们殷勤地唤着他:“公子里面请!”
只不过有姐姐要扶他的手,他就微微收了手肘,让人家扶了个空。
有妹妹要摸他的肩,他就装作不知道似的侧身回头看外面,自然而然地避开了那纤纤素手。
从门口到大堂里,他愣是没让她们挨他一下,就差把“洁身自好”四个字刺在脸上了。
这下,戚遥发现他更加像个九重天上的神仙,长得绝代无双就罢,还活脱脱的不沾人间烟火气……
他不乐意让人家碰,人家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后面没有谁再招呼他们。
围着他们的人越少,戚遥心里也越踏实,这样既不会花银子,也不会太显眼。
戚遥第一次来青楼,看什么都新鲜。
这里有好多漂亮姑娘,还有不少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一楼大堂里的十来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
她看了看台上的舞蹈,又看了看楼上的彩带和花灯,还看见那些男人们不太安分的手……
她臊得慌,放慢脚步埋下头,默默跟在傅时颐身后,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路过角落的一张空桌,傅时颐就近坐下,道:“我在这儿等你。”
“这儿行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戚遥边问边看了看周围。
楼里宽敞,人也多,客人们穿的衣裳大都不便宜,可见来得起这儿的得是蜀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富商或者官员。
她猜,没有杀手敢在这儿闹事吧?
毕竟那些杀手上次会选择给傅时颐下毒,后来被迫动了手又跑得比兔子还快,其实是怕招来官差。
戚遥放了心,打算去找人,刚走出两步又倒了回来,俯下身靠近他,一本正经地交代:“不许叫酒,只许喝茶。”
她看见旁边桌上有酒有菜,他在这儿光有喝的没吃的,是不是显得她太抠了?
戚遥竖起食指,补话:“顶多再加一盘瓜子!”她交代完就转身走了。
傅时颐没有说话,轻沉一口气。
这里只有两层楼,每层楼十来间屋子,里面都亮着灯,看上去生意不错。
戚遥上了楼,从挨着楼梯的第一间屋子找起。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既然来了,就算抓不到孙俭的大把柄,也总得知道他卖力讨好的是谁,摸清他在州府还有什么靠山。
门关得紧,看不见就只能听。
戚遥一路贴着门听了过去,连着找了三间,屋子里要么没声,要么只有一男一女的笑声,还有就是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第四间屋子的门没关严实,戚遥贴耳听着听着门就开了,“吱呀”的一声。
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个男子扒开床幔探出头来,看见她站在门口,张嘴就骂道:“哪儿来的混小子,滚出去,别打扰爷!”
戚遥只得点点头,飞快地关上了门。
她又找了几间,找到第七间时,里面的声音变得很不一样。
没有姑娘的声音,只有几个男子在说话。
有一个声音听上去像孙俭,无奈楼里实在太吵,她也不敢断定,想要听清或者瞧见点什么,还得进去才行。
戚遥直起身,看见小厮正端着酒壶往这儿来,她脑子里灵光乍现。
她朝小厮走了过去,憋出男子的声音说:“我家主子交代了,他们在议事,你们不能打扰,把酒给我吧。”
“是是是。”小厮点头哈腰,把托着酒壶的木盘递给她。
戚遥接过木盘,看了看那扇门。
如果孙俭真在里面,她这样进去,被他瞧出来就得完蛋。
戚遥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往墙角最脏的地方抹了把黑灰,再往脸上糊,把整张脸都糊得脏兮兮的。
她推开门进去,头埋得很低,只用余光扫着屋子里,见里面坐好几个人。
“既然诸位都已确认无误,那粮食的账目就放在老夫这儿,之后咱们凭这个分银子。”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道,他一脸严肃,“诸位可都摁了手印,要是有谁敢过河拆桥的话,自身也难保!”
“其实无须什么账目,我等都相信大人,大人给多少,我们便拿多少就是。”
这是孙俭的声音。
戚遥寻声看了看,孙俭坐在左面最后一个,她猜这是因为他是在场的品阶最低的。
为了能在这儿多停留上一阵,戚遥没有把酒放下就走,而是端着酒壶给他们挨个斟酒。
“少说奉承话,孙俭,除了你该得那份之外,老夫还会在知府大人那儿替你说上几句,早日提拔你为县丞。”
“多谢大人。”
“老夫就欣赏你这样识时务的人,比起那些迂腐之辈不知道强了多少!”
戚遥心里“咯噔”了一下,无奈她已经走到了男子身后,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给这个在场最厉害的人斟酒。
他面前的案桌上铺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些字。
她趁着倒酒的时候看了看,排头写的是蜀州各个县城的名字,后面紧跟着写的是拨多少石,收多少石,折损多少等字眼。
拨和收之间有着很大一截空缺,这些空缺就被归入了“折损”中。
折损这么多?
想想他们之前在说什么粮食,什么银子,还有什么账目……
再想想官府以往的做派,戚遥立马反应过来,这上面记的可能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而所谓的折损部分多半是被他们给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