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公社卫生院是由一座由旧旅馆改建而成的木质建筑,门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苏若划了几根火柴,才找到医生诊室的招牌。只可惜,里面却空无一人。
岳霆骁把周明车放在诊室木椅上,站在走廊里叫了半天,才有一个值班医生点着煤油灯,揉着眼睛走出来说,
“大半夜的,就不能明天再来么。”
岳霆骁有些生气,“要是病人能拖到明天,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虽然站着没动,浑身上下冷冽的气势却让人感到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医生感到了压力。
再废话,这个年轻人的拳头落到他身上,他可吃不消。
他没再抱怨,走进诊室,把煤油灯放在桌子上,拖开藤椅坐下,从桌上的一个酒精瓶中抽出体温表,用力甩了下,借着昏暗的灯光,确定刻度甩下去了,才示意周明轩夹到腋下。
测体温的功夫,他才斯条慢理地拿出一个本,询问起来。
姓名、年龄、哪个大队都好说,问到成份,吴雅瑜犹豫了一下,苏若却在一旁抢着说,“贫农!”
重生到这一世,苏若发现,自己撒起谎了,面不红心不跳,竟有些习以为常。
她很快就安慰自己,事急从权。要是如实告诉医生,周叔是管制分子,这个医生完全有可能漠视周叔的病情,让他自生自灭,丢了性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为了救人,这些细枝末节,便顾不得了。
医生从周明轩的腋下取出体温表,凑到油灯下仔细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39.5度,烧这么厉害,为啥不早一点送来。”
能早一点送来,还会拖到这个时候么。
苏若心里有气,顿时凛声说,“吴安子村离这里十几里路,岂是说来就来的。”
医生没再说话,拿出听诊器,仔细听了下周明轩的肺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送来得及时,没有转成肺炎。打一针退烧针,再吃点药,要是烧再退不下来,就只能去县医院了。秋冬季节,老人最容易着凉。要是转成肺炎,可就麻烦了。”
他还想说,现在肺炎的死亡率很高,不能大意,得引起足够的重视。
想想还是算了。
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仅听口音,便知道这一家子并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农民。年轻人还可以说是知青,年纪大的两个人,只能是,下放到乡下改造的管制人员。
不过,有一个渐身散发着森冷气势的年轻人铁塔般站在那里,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说是贫农,便只当他们是贫农好了。反正现在是半夜,没人看见。就是事后有人追究,他只推说夜里光线不好,没看清楚就是。
他飞快地开了处方,拨拉了一下算盘,低声说,“一共8毛钱,先把钱交了吧。我多开了两针,明天也没必要再来卫生院打针,直接找大队赤脚医生给注射就行了。”
苏若见吴姨一脸尴尬,知道她没钱,赶紧掏出钱递给医生,“谢谢医生!”
医生只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拿着煤油灯去药房取了药过来,让苏若举着油灯,给周明轩打了针,便告诉他们,可以回家了。
苏若向医生讨了口开水,让周明轩吃了一道药,这才让岳霆骁把他背出医院,重新放到板车上。
走到半路上,周明轩便觉得身上的难受劲好了许多。这说明,医生的药是对症的,已经发生功效了。
他们的运气不错,一路上都没碰到一个人。
悄无声息地回到吴安子村,安顿好周明轩,天边才微微发白。
找到牛国栋到保管室还了板车,回到窝棚,苏若才想起来问岳霆骁,“你带我去见的人,不会是周叔吧。”
岳霆骁淡淡地说,“周叔和吴姨都是大学教授,他们能辅导你的功课。”
苏若恍然大悟,“你倒是用心良苦,只是没想到,竟意外地救了周叔一命。”
岳霆骁沉默了,半天才说,“周叔身子弱,咱们还有一点米,给他们送点过去熬粥,你没意见吧。”
吴安子村大部份是丘陵山地,能种水稻的地方并不多。所以,大米十分珍贵。岳霆骁每顿煮饭,都舍不得多放一点大米,现在却提出把大米都给周家老两口,苏若不由得一阵肉痛。
没有一点大米的玉米饭满口钻,如果不是饿急了,着实有点难以下咽。
她想了想,还是说,“你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就送去吧。过两天去城里,我去黑市上看看,能不能再弄点大米回来。”
岳霆骁若有所思,“你现在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黑市都敢去。”
“我要是循规蹈矩地做个好社员,就得饿肚子。”
苏若迅速盘算起来,“县招待所刚送过货,再去肯定不合适。明天我再请假,去花溪煤矿看看。煤矿工人的工资高,他们肯定舍得花钱买野味。等换了钱,我一定会想办法弄回大米,还有面粉。到时候,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吃上大米和面粉,便是苏若心中的好日子,岳霆骁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苏若却突然想起一事,“那天你说,你的军籍还在,是真的吧?”
岳霆骁点头,“当然是真的。”
苏若百思不得其解,“你被送回原籍改造,却保留了军籍,你不觉得,这事透着奇怪么。”
“也许,是办事的人疏忽了吧。”
岳霆骁不想谈论这事,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一夜没合眼,中午下工回来,在床上眯一会儿。”
苏若打了个哈欠,“知道了,一会儿你去周叔家的时候,给他们带点鱼干和野鸡。他们太瘦了,得补充点营养。”
岳霆骁摇头,“他们住在村头,要是被人发现,会给他们惹麻烦的。”
苏若这才想起,鱼干和野鸡一下锅就香气扑鼻,的确容易被人发现。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岳霆骁会把自己的窝棚搭到这么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了。他们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地享受各种美味而不被人发现,实在是一块难得的世外桃园。
吃过早饭,苏若扛着锄头来到地里。
没有任何悬念,她又是最后一个到地里的。
生产队长骆明富皱眉,“苏若,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社员们本就意见大。现在出工还天天迟到,还有没有一点自觉性。”
苏若却笑道:“队长,我昨天就请了一天假,怎么就变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一样干一天活,我只有五分,当然不能跟六分、八分的人比了。这段时间我身体不舒服,昨天去医院检查了,拿了药,过两天还得去。没办法,谁叫我身子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