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村东头的一间低矮逼仄的小破屋前，岳霆骁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轻轻地敲门。

苏若隐约记得，前世这里住着一对老夫妻，老头子好像姓周，女人姓什么不知道。只听说这对老夫妻是从大城市下放来的，是村里的管制份子。

除了被拉出来陪斗，这对老夫妻在村里的存在感极低，不知道岳霆骁带她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太太出现在面前，只看了一眼岳霆骁，便抓住他的手抽泣起来。

“霆骁，你来了，老头子怕是不行了呢。”

岳霆骁吃了一惊，疾步跨了进去。

苏若没有迟疑，也跟了进去。

昏暗的油灯下，隐约可见床上蜷缩着一人。

岳霆骁几步走到床前，低声说，“周叔，你怎么啦？”

周明轩感觉自己在坐过山车，一会儿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像是坠入冰窖。在这极端的冷热交替中，他的身体仿佛被撕-裂，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听到岳霆骁的声音，他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些，用尽了全力，才用沙哑的声音说，

“霆骁，我心里难受，怕是不行啦。”

岳霆骁摸了下他的额头，沉声说，“烧这么厉害，会出事的。吴姨，得马上送周叔去医院。”

吴雅瑜绝望地哭出声来，“我去找过大队的赤脚医生，人家连门都不肯开……隔着门让我滚，说他是为贫下中农服务的，我们这种人，就是死有余辜。”

这年头，管制分子活得连猪狗不如，赤脚医生这么说，一点也不奇怪。

岳霆骁的眸子暗了暗，“周叔烧这么厉害，赤脚医生就是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去公社卫生院吧。”

大队赤脚医生只经过短期培训，解决一些头痛脑热的小问题还行，大病是没有能力处置的。现在指责他没有人性，毫无意义。

周明轩痛苦地摇了摇头，“与其像狗一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吴雅瑜痛哭起来，“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就没有想过，我孤零零一个人，如何活下去。”

“不管日子多难，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岳霆骁一脸坚毅，“夜里风大，给叔多穿件衣服，我们马上送他去卫生院。”

吴雅瑜吓了一跳，“霆骁，要是被人发现，你出了吴安子村，会有大麻烦的。”

岳霆骁却说，“救人要紧，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说着，他抛开被子，便把周明轩扶了起来。

“周叔，你一定要挺住，我背你去卫生院。”

苏若对这一对老夫妻没什么偏见，更何况岳霆骁执意要插手，她也不能置身事外。

但岳霆骁的活动范围是吴安子村，出了这个村子，大队长牛国栋也护不了他。

岳霆骁倒霉，她这个坏分子老婆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她不能让岳霆骁冒任何风险。

她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很快就有了主意。

“救周叔，却不能把你搭进去。我去想办法借辆板车送周叔去医院，你在家里等消息就行。”

话音刚落，她已经闪身出屋。

大队长牛国栋好说话，求求他，说不定他心一软，就把板车借给她了。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还是想试一试。

来到牛家，她却又犹豫起来。

大冷的天，三更半夜地上门，大队长会不会生气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岳霆骁他们还眼巴巴等着她借板车回去呢。她咬了咬牙，还是举手敲门。

门开了，谢丽华出现在门口。

看到苏若，顿时一脸惊讶，“苏若，怎么是你？”

谢丽华也是知青，眼见回城无望，便跟牛国栋的儿子黑子结了婚，成为扎根农村的典型。生下两个儿子后，她已经跟当地农妇无异，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知青的痕迹。

苏若低声说，“丽华姐，这么晚来打扰你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周叔病得很重，再不送医院，他会死的。求求你，跟牛叔说说，把队里的板车借给我，送他去卫生院。”

她明明只是为了岳霆骁，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为了周明轩。不过，说实话，周明轩生了病得不到救治，的确可怜。

谢丽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若说的周叔是村东头的管制分子周明轩。

她一脸惊愕，“周明轩住村东头，你怎么知道他病了？”

苏若急切地说，“救人要紧，这事我过后再跟你解释。”

这事根本就没法解释。

她总不能说，是岳霆骁带她到周家的吧。

大队长牛国栋却无声地出现在儿媳妇身后，低声对苏若说，“什么都别说，跟我来吧。”

苏若长舒了一口气，“我就知道，牛叔心肠最好了。”

牛国栋却淡淡地说，“别给我戴高帽子，你以后少给我找麻烦就行。记住，让岳霆骁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苏若拼命点头，“知道，要不，我怎么会想到用板车呢。”

牛国栋带着她来到大队保管室，打开门锁，指着板车说，“自己拖吧，记得还回来，别弄坏弄丢了。”

苏若拖了板车来到周家，吴雅瑜和岳霆骁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

吴雅瑜抱了床被子铺在板车上，待周明轩躺上去，再盖上另一床被子，苏若把板车的肩带搭到肩上，便准备出发了。

岳霆骁却把肩带从她肩上取下来，“还是我来吧。”

苏若唬了一跳，“牛叔说了，让你老老实在家里呆着，哪儿也别去。把周叔交给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老一小，身子都瘦弱得不行。到公社十几里路，又是夜里，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去公社卫生院的不好走，你跟吴姨肯定不行。”

岳霆骁只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我们抓紧时间，争取在天亮前赶回来。这样，没有人会知道。”

苏若从没拖过板车，从保管室把板车拖到这里，已是险相环生。这还是空车，要是载上人，难度肯定不小。

岳霆骁的做法虽然冒险，却也值得一试。

这么一想，她便爽快地点头，“行，就这么说定了。”

眼见前面就是卫生院了，吴雅瑜担心看病时间长了，影响岳霆骁，赶紧说，

“霆骁，卫生院已经到了，你快回去吧，让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岳霆骁却说，“也不急在这一刻，还是等周叔看了医生再说吧。”

吴雅瑜十分不安，“霆骁，要是连累了你，我跟明轩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苏若赶紧说，“别浪费时间了，快把周叔背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