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欲内心深处的空虚被她一句句的话,填得满满当当。
以至于他开始恐慌,开始无法接受两个人的宿命,终将死亡分离的宿命。
他开始望着她,有些钝痛。
“如果人不报有希望,就不会伤心。”
宁依裴不知道他这句话,对谁而说,只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没由来开始有丝不安感。
她曾经习惯了孤独,高处不胜寒,渐渐体会到了其他感觉,就像赶往地狱。
刚刚打开门,沈欲将夜宵放在桌子上,走向房门,开始敲打的时候,里面并未发出声音。
这种安静,很恐怖。
直到第三声,奶奶……
沈欲眼底骤暗,一脚踹开门,打开灯,膝盖着地,在闷热昏暗的房间里,他摇晃着后依然无声无息的老人,勾着背,在他有些失控地拍击下,终于回过来一丝气。
老人的鼻孔开始不可控制地流血,连皮肤都渗出血丝。
宁依裴知道出事了。
恰巧之前打过医护电话,此刻救护车停靠在小区门口。
“请问你们这有六位伤员,击打后,晕厥不起吗?”
医护人员还未讲完话。
少年抱起一个老人,快速走过。
怀里面的老人面如青紫,面部有血迹,腹部鼓起不明的物体。那老人拽着少年的手,不肯放开,神情呆滞地反复念着,疼,疼。
“让开!救救我奶奶!她有血癌,今天受到刺激后,服用药物,现在神志不清!”
医护人员见状立刻开始抢救。
宁依裴从小到大,没看过这种场面。
破旧灯光昏暗的房间里面,是急促地脚步以及快速而吼叫地声音。还有地板上重新点点滴上去的血珠,放在一旁微凉的羊肉串。
她忽然觉得生命有种苍茫感,脆弱而恐怖。
护士将人抬进救护车,跟着进去的有沈欲,还有宁依裴。
她坐在车里。
看着从悲剧人生中拉去冰冷医院的老人。
她是沈欲最爱的亲人,是所有人抛弃他,而养育他的奶奶。
老人躺着病床上,在医护人员的抢救下,苟延残喘,像一具枯骨,还能感觉到清晰的疼,却说不出话,眼角有一滴泪。
而沈欲握着她的手,嘴里念着藏语的祷告。
措不及防。
就像宁依裴原本以为,她能和沈欲继续快乐生活下去,看世界大好河山,去国外见风景如画,在夜市自由地穿梭,在大雨倾盆里有说有笑,一起谈吉他,一起逃课,一起疯,一起闹。
可,这些日子只有三个月。
宁依裴清晰认识到,这三个月是她最快乐的三个月。
像是一场梦,总是要回到现实生活中去的。
如果可以,她不想醒。
可是命运扼住她的脖子,让她必须去面对真实无法逃避的生活,母亲的强势,小三的歹毒,亲戚的算计……
她没有进医院。
而是打开手机,背过夜风,点燃烟。
拨打了电话。
毫不意外……几乎她名下的所有房产,都已被贷款或者冻结。
这是母亲对她不听话使用的手段。
她嗤之以鼻。
最后还是在烟灭之时,她思来想去,拨打了父亲的电话。
相对于母亲,父亲在钱财方面更为大方。
毕竟他对小三们都是有求必应。
她需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电话响了七秒,对面接听了。
“喂,是爹地吗?”
对面显然愣了几秒,随后又是嘈杂的喧嚣,女人们嬉戏打闹的声音,酒杯碰撞的摩擦。
“哦,是依裴啊……你在哪?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宁依裴很想哭,她欲言又止,不想让他听出哽咽,又脆弱又死犟死犟的。
“我想借你一百万。”
对面又愣了几秒,显然已经起身,离开了喧嚣的环境。随后就是打火机点烟的举动。
“依裴,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妈妈欺负你了?她冻结了你的卡?”
宁依裴知道,父亲经常不回家,不知道家里面发生的事情。
“嗯。我有一个朋友遇到麻烦,在医院,需要钱。但是,妈妈不太希望我与他们接触。”
“这样啊,在哪家医院?”
宁依裴背过身,看着高耸入云的医院,红体偌大的几个字。
“京城第一人民医院,我朋友的奶奶,血癌入院。”
“等等,依裴,我打个电话。”
宁依裴看着对面挂断了。
她一时间也摸不清,父亲的意思……他总是含糊其辞,心里只装着外人。
所以,她不太经常和父亲联系。
基本不会联系。
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很冷漠。
整个家都很冷漠。
她走入医院,走到前台,走到了急救室门口。
这才看见在办理手续的沈欲,他穿着黑色的衣服,生茧子的手踌躇不定地拿着笔,在阅读条款。
那双手指内侧有藏文,很清冽。比起桀骜不驯,他此刻在医院的光线下,有些憔悴。抬眼的时候,有些麻木,差点签完字,未能找到方向。
就像灵魂被硬生生撕扯成了两份,一份已经离开了。
身无温情,行尸走肉。
他偏偏不是欲望满身的人,他来自西藏,是最重情最纯朴的人。
他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良心。
直到沈欲转过头看见在红灯下坐着的宁依裴,他的眼眶不可遏制地泛红,是被安慰,才想哭的性子。
他坐到她旁边。
很安静后,自我谴责。
“那群狗杂种,他们吓着奶奶了。也怪我,我当时出门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
“不怪你,沈欲。血癌这种病,急性发作起来,多半和化疗有关。化疗结果不好,都会急性发作。只能重新治疗。”
沈欲靠在医院的椅子上,瘦骨嶙峋的五官,唯独那双眼睛血丝布满。
“我小时候发誓,会让奶奶未来的日子越来越好。她救过我。可是,我却无能为力,难道我要看着她一点点疼痛的死去?”
他喃喃自语。
宁依裴只觉得他内心深处太沉重了。
她有些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怕被这种痛苦所感染,而无法理智。
“沈欲,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
“刚刚救护车上奶奶死死握住我的手,她不想死啊!她的内心想活下去!或许是我自私,我很想要一份亲情留在身边。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活这个世界上!”
宁依裴知道,他想要的,是缺失的那份爱。
她说过,沈欲这个人长大后,心理不会是健康的。
甚至有残疾的可能。
这是他的宿命。
很快,抢救室门推开了,病人被推了出来。
“恭喜,救回来了,血癌中晚期,急性发作。如果想要继续治疗,我们强烈介意换骨髓,换血,再化疗。但费用很高,没有上限。”
“成功率有多少?患者会不会很受罪?”
医生摘下口罩,气喘吁吁地说。
“百分之五十存活率。可以使用止疼和麻药,护理到位不会太疼。”
“需要多少钱?”
“先准备五十万,后续准备不少于一百万。如果骨髓移植和化疗结果不理想,还需要使用更好的治疗方案和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