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毕竟年龄高了,倒在座椅上喘气,我则是好奇的左右打量,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进城。
“没出息的娃儿!”爷爷笑骂道,“以后给你找个城里姑娘结婚,你就能天天来城里看了。”
我红着脸辩解道:“我才不要咧,我觉得咱村里的姑娘就挺好。”
车里一个女孩忽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坐到了离我们最远的门口去,我有点尴尬,心知放松过头了,爷爷倒是不甚在意。
女孩这一站立刻就下车了,我和爷爷又坐了一站,也下车了,跟着手里的一张旧地图,一路走向爷爷所说的阴阳先生家里。
“就是那一家了。”爷爷忽然指着一个门口挂红灯笼的店笑道。
我忙抢步上去敲门,却和一只白皙光滑的手撞在了一起。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到上一站下车的姑娘也伸着手,厌恶的看着我。
“你是什么人?”我下意识问道。
“这是我家,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是不是想偷我家东西?”那女孩尖着嗓子说着,上下嫌弃的打量着我的穿着打扮。
我顿时有些自惭形秽,那女孩的穿着打扮都很时尚,虽然脸蛋一般,但是身材却比谭莉莉还要好几分似的,我这样的农村小子见了她下意识就有点自卑。
爷爷从后面走到我身前来,笑着跟这女孩说我们是从乡下来给先生送材料的,还请她帮忙通报给先生一下。
先生的店是一家冥器店,需要的材料杂七杂八的,很多城里都没有,这个借口完全说的过去。
女孩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不知道是爷爷的年纪还是身份起了作用。
她给我们开了店门,让我们坐在两张椅子上等着,一直盯着我们,估计还是怕我们偷东西。
女孩大声喊了起来:“妈,有人来找你了!”
我忙说我们不找老板娘,我们找阴阳先生,结果楼上就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不过那是个女声。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美妇从楼梯上不紧不慢的踱步下楼,她还大笑着道:“郭老,别来无恙?小朋友,没见过女先生吧?”
女孩见她妈妈确实认识我们,就懒得在这里多待,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上楼了,我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忽然给一个黑影给拦下来了。
是那位女先生,她站在我身边我才意识到她的高大,估计有一米七五的个子。
爷爷拍了我的头一巴掌,低吼道:“没出息,还不见过雪姨!”
我这才忙给女先生见礼,然后叫了一声雪姨。
她不慌不忙的摆了摆手,然后坐到了客厅里那张宽大的红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雪姨没急着招呼我们爷俩,而是从身边的木架子上拿起了一个玉质的小烟杆,笑着道:“别介意,起床就要来一口,二十多年了,放不下。”
爷爷一连点着头说没事,我却有些不服,觉得这女先生有些装神弄鬼的,架子还大。
接着,雪姨又往烟锅子里慢条斯理的填了烟丝,把烟锅子往我们这边一伸,道:“小朋友,借个火。”
那放烟锅子的木架子上明明就有打火机,她却偏偏让我帮着点烟,我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在爷爷目光下,还是老老实实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用打火机给雪姨点上了烟。
火刚起,一股青烟忽然从烟锅子里窜了出来,我猝不及防,一口吸了进去。
“咳咳!”
那口烟仿佛一团刀子似的,一进了我的喉咙就拉的我嗓子生疼,还一路往肺里飘。
最后,我哇的一口,吐出一口乌青带黑的血来。
爷爷吓了一跳,忙起身扶我,雪姨却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滩黑血,笑道:“原来是个想和你结冥婚的女鬼,小朋友,你这可是桃花劫啊。”
我心里的震惊甚至盖过了喉咙痛,雪姨只是看了一口黑血,已经把事情看出了八九分,我顿时知道她有真本事了。
爷爷扶我坐下,然后把我们之前的故事都讲了一遍,这个过程里雪姨就靠在沙发上悠然的听着,时不时笑一声,不过此时我不敢认为她装神弄鬼了。
雪姨听完了故事,又抽完了烟,才慢条斯理的道:“一个小鬼而已,这事儿我管了,让这位小朋友在我这留一段时间就行,不过郭老,从此我们,也就算是两清了。”
爷爷忙应了一声,连声说着自然,然后从背上把他一路上贴身带着的包袱解了下来,我这才看到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个坛子。
“这是那个女娃子的骨灰。”爷爷指着大的坛子说。
我听了脸色一变,忽然知道家门口的火痕迹是什么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有邻居在我家门口烧纸,而是爷爷连夜就在我家门口把谭莉莉火化了!
让我震惊的事情还不只是这些,爷爷又把那小坛子塞到了雪姨手里,道:“这是接触阴气超过三十年的人的精血一杯。”
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淌出来了,接触阴气超过三十年的人我身边只有一个,那就是爷爷自己。
要知道献血规定最多也只能是400cc而已,那一坛子绝对只多不少。
而且,那是对壮年小伙子的限制,我爷爷可是已经七十多了!
怪不得平日里跑山干活比我生猛的多的爷爷一上公交车就猛喘气,他居然是拖着贫血的身体为我守了两天夜,又从村里带着我几乎一路跑到城里来!
“不许哭!”爷爷忽然转过头来,对我怒吼一声。
我咬着牙,硬是把眼泪给压了回去。
他的声音忽然又柔和起来了,摸着我的头,温声道:“这段日子,在雪姨身边好好做事,爷爷在家等你回来。”
他说完,就又向着雪姨郑重的作了个揖,然后出门去了。
我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忽然抬起胳膊一口咬住,两个眼珠里都是泪花,但是一滴也没流出来。
雪姨眯眼看着我,轻声道句:“是个好孩子。”
我终于忍不住把憋了一路子的问题问了出来,为什么我们郭家明明是做好事的,却要被诅咒,为什么命运对我们这么不公平?
结果雪姨听了我的话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她连着问了我几个问题。
“你们村饥荒的时候你饿过吗?”
“你们村其它孩子下地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们家虽然在农村,但是真的难过吗?”
我沉默了,因为这时候我才忽然发现,因为我家工作特殊的原因,家庭条件虽然比不上城里人,但是已经比其他人好了太多。
我犹然记得同村有一家里的一个女孩瘦的皮包骨,却每天都要下地干重活,后来有一天干活的时候忽然倒下了,就再也没起来。
而我像她那个年纪的时候每天甚至都能有一勺猪油拌饭吃,这在其它家庭里是挣钱汉子才有的待遇。
雪姨又叹了口气,冷笑道:“你以为你们家是造的死人福,其实,还不是再发死人财?”
“发死人财的人,都不得好死。”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股子狠劲。
我忍不住看了这个倒在红木沙发里的女先生一眼,因为这最后一句话后,我似乎又隐约的听见了三个字。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