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林夕兰直接就从黎明睡到了翌日清晨。
夕阳光束透过窗户打在了床头,整个房间静悄悄的,透着异样的压抑。
外间几人忧心仲仲,坐在四方桌旁的一老者,头发花白,面目却很健朗,他低声询问,“大夫,怎么我孙女睡一天了,还没有醒啊?而且叫都叫不醒!”
“林小姐无病无伤,多半是前两日落水,伤了本,人还有些虚弱,所以贪睡了些,睡得沉了些。”
大夫话落,老者才放下心来。
大夫收拾好药箱,写了张药方,然后管家才送了大夫出去。
“你看看你当的这个爹,自己女儿落水受伤,你今日才晓得,平常也不知道多多关心一下兰兰!”老者胡子一翘,瞪向一旁低垂着头站着的中年男人骂道。
男子有苦说不出,最近真的朝廷之事要忙的太多,加上这个女儿本来就不爱和他就亲近。
里间悉悉娑娑传来声响,老者还要骂出口的话憋了回去,连忙跑进了里间。
原来,是林夕兰翻了个身。
老者却以为她醒了,“兰兰……兰兰……”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夕兰才幽幽转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才抬眸看清了坐在她床边的人。
五十出头的年纪,鹤发童颜,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她,和蔼可亲。
林夕兰一下爬起抱住了老者,原本还能憋住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涌了出来,含着无尽的委屈和愧疚,“祖父……”
她很愧疚,是她不听祖父的劝,趟皇家那趟浑水,倾尽全族之力去帮了赵尧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最后落得个全族身首异处的下场。
林老爷子轻拍着林夕兰的背,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是真的委屈害怕了,不然以兰兰坚强的性子,不会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哭了好久,林夕兰才缓和下来,“祖父,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老爷子轻点她的鼻头,嗔骂道,“说什么胡话呢,下次可不许再这么说了,否则我可生气了!”
林夕兰这才破涕为笑,重重点头。
两人都未说话了后,林晋元才有空隙插话进去,“兰兰,你好点了没?”
林夕兰抬头向后看去,父亲林晋元表情刻板严肃,身型单薄修长,脸上带着担忧。
她一直以为父亲不爱她,可是林家被抄之时,他一直将她死死护在怀里,没让任何人碰伤她一点,或许父爱一直都是这样沉重且无言的吧……
而他身侧,低头敛眉安静站在一侧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她的继母吕氏。
“父亲、母亲,我好多了,不用担心。”
“那就好,以后别再贪玩去什么水边玩了,知道吗?”林晋元不免有些担心的再次叮嘱。
“嗯,女儿知道了!”
屋里一阵沉默。
低着头的吕氏心里诧异至极,搞不懂这林夕兰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她可从来没有如此心平气和的叫过她母亲过,她俩的关系虽不至于水火不容,但是却也没亲近到这种地步,更何况这林夕兰一直都是在跟她唱反调的,吕氏留了个心眼,生起了戒备。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兰兰要休息了。”林老爷见他们无话可说,将人赶了出去。
“是,父亲。”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林老爷子东瞧瞧西望望欲言又止的模样惹得林夕兰偷笑不已,“祖父,您是要说什么吗?”
沉默了一会儿,林老爷子终究还是艰难开了口:“兰兰,二皇子所非良人啊,皇家之争,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参与的,一不小心,就是连诛九族的大罪……”
他明明不喜欢兰兰,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可利用的价值,一边欲擒故纵,一边又打个巴掌给颗糖。
以往说到这个话题,祖孙俩不免要争得面红耳赤,可是这次林夕兰却是一反常态,答得十分干脆:“好。”
林老爷子还要继续劝慰的话,卡在了喉咙,突然心里五味杂陈,十分心酸,这得多么失望才能说出这么决然的话。
林夕兰亦不好受,祖父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得为她破事操心,“祖父,您别多想,是因为兰儿算是看清二皇子那个人了,那天我就站在他的身旁,他连伸把手都不愿意,就这么看着我直直掉入水中……”
林老爷子叹了口气,唉,尽管会难过伤心,但是总比以后悔之莫及好!
就在这时小翠走了进来,“老太爷,大小姐,周小姐和二皇子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林夕兰现在无心计较,小翠未经过她的允许就将人放了进来。
林老爷子怕林夕兰又不死心,直接了当一甩手,“不见!”
“祖父,还是去见见的好,毕竟他再怎么样,也是皇子。”
林老爷子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这一世,她不想再留任何话柄给别人。
经过一整晚的休息,现在林夕兰精神好多了,她下了床,唤了小翠给她梳洗。
她现在没空收拾小翠,勉强用着。
果然是人靠衣装,只是简单收拾一下,轻扫了眉头,施了点珠红,人就变得有精神气多了,不若之前那般看着糟心。
几个小年轻会面,林老爷子不好跟着去,再说,他也不想看见口蜜腹剑的二皇子,索性就当不知回他自己院去了。
半个时辰后,林夕兰才缓缓而到,而客堂里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仅仅一瞬间,两人就将不耐的神色隐藏好,像变脸似的,“兰兰,你来了。”
林夕兰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将心底的愤恨掩藏得很好。
来到座位,刚坐下,小翠倒是殷勤得很,端茶倒水不亦乐乎。
当然不是端给她的,是端给座上宾的周桐和赵尧,最后才是端给林夕兰。
林夕兰挑眉一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小翠和周桐之间的小动作,她不明白周桐为何会一直针对她,悄悄给她使绊子,以前她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哪次跟周桐出去不是负伤而归啊,就如这次落水,也是周桐的手笔……
周桐是她唯一的闺中密友,她真的当她是能交心的好友,什么都和她说,所以她才会知晓她的秘密。
可惜真心换不来真心。
她告诉周桐的所有秘密,都成了刺向她的利剑。
林夕兰曾给她说过,她好像忘了一个人,始终没得记起是谁,只是记得他们很爱凑在一起看星星,还约定过一起去不夜城……
结果,她联合起赵尧,欺骗她,说她忘掉的那个人就是赵尧,一开始她并不是没有怀疑,只是赵尧居然能事无巨细的说出他们之间的事,当然大部份是他编的,可是失去记忆的她哪里能分辨出真假……
“不好意思,前两日落水身子虚弱了些,因此来晚了一些,还请见谅!”
说罢,林夕兰起身朝两人福身道歉道,端的是落落大方,挑不出一点毛病。
两人自然也不好发作,因为一人平时扮作知心姐姐,一人平时扮作风度翩翩的绅士公子。
只是一瞬间,周桐眼里闪过嫉妒的神色,她没想到这个书呆子也会有这么端雅的时候,更是一反常态穿了身张扬热烈的火红色,反而更加称得她肤色美如冠玉,连一向对她弃之如敝屐的二皇子都看得有些愣神了。
不过那又怎样?还不是一个生活行为连小孩都不如的呆子,除了读书厉害,一无是处,还不是照样被她牵着鼻子走!
“兰妹妹,说的什么话啊,我们又怎会责怪你呢,今日可好些了?”
周桐上前来想要亲昵地拉住林夕兰的手,林夕兰状似无意,略微一动,躲过了周桐伸过来的手。
周桐的手顿在半空,只得尴尬呵呵了一声,回到了座位,她脸色恢复得很好,轻抚了一下发丝,微笑道:“兰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和二皇子是知心好友,二皇子还亲自上门看望呢!”
她的语气带着丝暧昧,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轻扫。
若是以往,只怕林夕兰早已捂袖偷笑,可是这次她一反常态,淡定而坐,没有女儿家的羞涩也没有欣喜。
二皇子赵尧先前还自信满满的神情,立马变得疑惑起来,他就喜欢看这些名门贵女为他痴狂的模样,可是他不知这短短两日这白痴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的热情与迷恋皆看不出来一点。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拿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水,不语。
林夕兰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
夏久朝是个重文轻武的国家,而她祖父是堂堂首辅,桃李满天下,几乎朝堂一半以上的文官都是她祖父的学生。
因此,堂堂二皇子才不惜自降身份,使用美男计来接近她这个臣子之女。
这一世,林夕兰倒要看看没有她林家帮助,这非嫡非长非贤的人渣赵尧还怎么坐上那太子之位!
“周姐姐可别乱说,凭白惹人猜想,毁了二皇子英明,二皇子风度翩翩,人模人(狗)样,臣女夕兰岂敢高攀!”林夕兰知退有礼说道。
虽是夸赞的话,可是赵尧总觉得有些许别扭……而且她的话语一直在撇开两人的关系……
“兰兰可是生气那日我未能及时救你上岸,心里怪罪?”赵尧眸子带着真诚与愧疚看向林夕兰,“都怪我,让兰妹妹受了罪……”
“不是”
林夕兰心里忍不住想个赵尧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皇家之人,演技修炼得炉火纯青。
“二皇子多虑了,臣女岂敢怪罪!”
瞧瞧,这生分的语气,分明是在耍孩子脾气,闹别扭呢。
赵尧自认为就是这样的,现下心里也不担忧了,就算她是个不懂人情世故、不懂生活如何自理的呆子,最终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已,也会悸动,也会闹情绪!
林夕兰瞧着他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他根本没有将她的态度放在眼里。
她竟不知原来他是个如此自恋且自负的人。
周桐也在一旁抿嘴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