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伏,太阳晒在我身上,我本该感觉到温暖。
可此刻,我却能感觉到,门里门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本该躺在院子里曝尸的韩老爷站在我家门前,一身丧白的布衣,眼睛睁得溜圆,一双瞳孔缩的只剩两个黑点。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着异样的铁青色,丝丝黑气,似乎在他身周萦绕盘旋。
他死死地盯着我,不知过了多久,几次抬起腿,似乎想要迈步进来,可却忌惮这院子里的某样东西,几次都放弃了。
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互相盯下去,我真怕他一步迈进来就把我生吞活剥了,不自觉地看向了院子角落里横放着的一把大铡刀。
正当我鼓起勇气,准备起身跑向铡刀之时,韩老爷却突然凭空消失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二叔阴沉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见我如此狼狈,二叔却松了口气。
我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声音干涩道:“二叔,我是不是闯祸了?”
二叔并未否认,直截了当地道:“是,你把韩老爷家镇宅那一圈石墙给扣下来一块。”
说完,他似乎看我的状态不太好,语气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也就是你,换做旁人,定抠不出来那块石头。”
说着,他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自己去厨房找黄酒喝两碗去去寒,我得把这两副棺材打完,晚上再去。”
我没敢多问,连忙跑去厨房。
两碗酒下肚,熨烫的感觉席卷全身,我这才舒服一些,偷偷又舀了一碗,这才走出去。
二叔还在院子里打棺材,只不过这次的速度要比之前快上许多,我心里纠结着韩老爷的出现,琢磨着要不要问问。
说实话,我自己也想不通,我和韩老爷素来没什么恩怨,我从小顽劣,但我敢拍胸脯说我这辈子从未做过对不起老韩家的是。
小时候老韩家的儿子掉进河里,还是我把他拽上来的,为此,还去韩老爷家吃过饭,他断然没有害我的理由。
“二叔,我刚才,看见韩老爷了....”
二叔抬头,哦了一声,继续打棺材。
我只好继续道:“我听说人死了就会下地府去投胎,可韩老爷....”
二叔似乎嫌我扰他工作,索性放下手里的活,专心为我解释。
“人死如灯灭,没下去的叫孤魂,下不去的叫祟,害人的叫煞,这世上亿万的冤魂,大致都可归这三类。”
“至于韩老爷,他有冤未伸,加之一家被害,自然不愿意下去,你要是没害他,他不会找上你的。”
我心中一凛。
可韩老爷找上我了!
二叔似乎看出了我的惊慌,笑道:“莫怕,他若真盯上你,还能让你跑了?
我的心这才放下一些。
从二叔的话来看,我闯的祸,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
至少,是在二叔能解决的范畴之内。
想到这,我忍不住对二叔晚上的行动有所好奇。
“二叔....那晚上....”
“晚上你得跟我去。”
我还没说完,就被二叔打断:“你抠了韩老爷家的镇宅石,韩老爷追你一路也不怨他,你晚上得跟我去,送韩老爷子一程。”
我点点头,答应下来。
吃过了晚饭,二叔看了看时辰,起身道:“该走了。”
我定了定神,揉揉脸,消去脸上的笑容。
毕竟韩老爷死了一家七口,我笑嘻嘻的过去,多少有些不尊重。
院子里,放着两口棺材,一大一小。
这都是二叔趁着下午赶工做出来的。
“你扛小的。”二叔指着那个小棺材,嘱咐道:“记着点,路上不论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管,也不要回头,这棺材就是在你肩上跳起来你也得给我扛住了,不能落地,知道么?”
我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好奇:“要是落地了呢?”
二叔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棺材落地,人要入土,大晚上的,入土的不是你就是我。”
我心中大骇,再也不敢轻视,开始在原地蹦跳热身。
别特么待会我扛着棺材走着走着再因为一个抽筋断送了我这条小命。
二叔扛起棺材,像扛着一包棉花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我也赶忙弯下腰去扛棺材,可也出奇,平日里重的要死的棺材,此时却十分轻盈,我用力过猛,好悬把这棺材整个掀起来。
重新调整力气,我把棺材抗在肩上,一溜烟追了出去。
“二叔,这棺材咋这么轻?”
我一边走,一边问道。
二叔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反倒郑重的提醒我:“扛住了,待会会越来越沉的。”
话音刚落,我便感觉肩上的棺材突然响了一声。
砰。
随即,便是一阵指甲挠盖板似的声音,滋滋作响,令人毛骨悚然。
我一下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二叔。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肩上的棺材,似乎重了一分....
“二叔....”
我开口,声音却打着颤。
“现在知道了吧?快走!”
二叔也不含糊,一手扛着棺材,一手拉着我,大踏步前行。
一路上,不知从何处起了一层薄雾,刚消下去的暑气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说是凉风,这他吗可比凉风邪门多了,拂过我的皮肤,寒毛倒竖,丝丝寒气似乎顺着毛孔钻进了骨头里,天上的月亮也不见了踪影,漆黑一片,周围隐有阵阵阴风拂过,似乎还夹杂着阴冷的笑声。
六月三伏,这阴风吹得我直打哆嗦。
耳边,似乎有无数人在低语,那声音,就跟他吗嗓子眼里塞鸡毛了似的,又阴又尖。
别以为我在骂街,我当时心里真的是这个感觉。
换了平时,只怕我要吓得半死,可不知为何,扛上了棺材,再听着这些声音,我只觉得。
又惊又怒!
棺材在我肩上,就是我的东西,你们谁敢染指!
“小兄弟,你这棺材打的真好,扛着累了吧?要不坐下歇会?”
耳边,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响起,我愤怒回头。
一回头,四目相对,我瞬间呆住。
寒意,仿佛一条阴冷的蛇,从我的脊椎骨上缓缓游上,刚刚还因为运动而熨烫的四肢,瞬间变得冰冷,僵硬。
一张灰败的脸,嘴角吊着一个诡异的笑容,半脸哭,半脸笑,一只眼睛微眯,翻着眼白,一丝黑眼仁,似乎正努力的想要降下来,另外一只眼睛通红,瞳孔收缩,一行血泪,从他眼角滑落,流进嘴里,映得本该发青的嘴唇如血半红润。
他开口,老长的舌头从嘴里滑落,滴着血,声音含混不清。
“让我进去躺一会可好.....”
他伸出手,指甲漆黑,铁青色的双手逐渐向我逼近,一股死寂的阴冷向我袭来。
我张口,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眼看那双手就要摸上我的脸,脑海深处,却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戳刺一般,让我瞬间清醒。
我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血喷溅而出,直挺挺的喷在他脸上。
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二叔!救我!”
二叔本走出去老远,听见我的声音,缓缓回过头。
那双死鱼眼,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灰寂。
只见,他慢慢放下了肩上的棺材,落在了地上。
我的瞳孔一阵收缩,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棺材落地,人要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