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战役胜利后,为了给予北路敌人以有力打击,夺取商城,把鄂豫边和皖西根据地连接起来,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发起商潢战役。商潢战役自一月十九日打响,红军集中四个师的兵力,对商城仍然采取围而不取的方针,诱敌援兵。另外集中一部兵力,在商潢公路附近运动,寻机歼灭来援之敌。
敌人果然被诱动。一月底,国民党军第二师、第十二师、第七十五师、第七十六师四个师共十七个团出动,沿商潢公路东进。
红四方面军主力连夜冒雪行军,集结于杜甫店地区,抢修工事,布好阵势,准备迎敌。红十二师担任正面突击任务,红十师、红十一师置于左侧,红七十三师置于右侧,担任两翼包抄任务。
手枪营经过黄安战役,略有伤亡,但建制完整,战后,兵员和武器都得到了很大补充。二连补充了十名新战士,清一色的黄安人,可谓是清一色的子弟兵。在这件事情,秦基伟表现出了年轻而成熟的思路。他把十名新战士召集在一起,先是介绍了本连的战斗业绩,然而绷紧脸皮,一本正经地说:“我参加红军的时候,我的指导员也是黄安人,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自从有了董必武,黄安人就走上了革命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英勇作战,打死了是黄安人的光荣。贪生怕死的,活着也是黄安人的败类。我们都是乡亲,我当这个连长,对你们只有一个照顾,战斗时给你们机会往前冲!”
一席话,说得新战士哑口无声。
秦基伟举目轮流扫了一遍,提高嗓门大喝一声:“听清楚没有?”
众人一个激凌,嗷地一声回答:“听清楚了!”
“如果有人嫌我不顾乡亲情面,怕在我手下吃亏,现在提出来,还来得及,我找营长帮你们调换连队。”
新战士们憋红了脸,无一人吭气。
“没有?那好,从今以后,我秦基伟往哪里冲,你们就给我往哪里冲。谁要是筛糠丢人,我丑话说在前面,……”下面的话他没说,只是用手使劲地拍了拍屁股后面挂着的驳壳枪。
大家全明白了。商潢战役在即,连长是怕咱们新兵给黄安丢脸啊!
“连长你放心,黄安穷山穷水穷云彩,就是不穷志。你说往哪里打,咱就往哪里打,打死你给家里捎个信,张三是往前倒下的。”
“对啊,连长你记住,哪怕收不全尸,你也得把咱的红军帽捎回去,革命成功了,家里也有个依靠。”
战士们很动情,说着说着就哭了。
秦基伟把脸绷得风雨不透,可又觉得鼻沟子有些痒,伸手挠一挠,净是水。这没出息的眼泪珠子,不知道啥时候就溜了出来,露了连长的气。
心里却暗自得意:好,这把火烧起来了,而且烧出了战斗力。
二月一日上午,战斗打响了。红军首先与敌军二师交火。敌二师装备精良,兵痞较多,战斗力很强,不断发起猛烈进攻,双方血战了数小时。
当天下午,红军第十一师、十二师从左侧迂回,在刘寨包围了敌第二师和十二师的两个指挥部,并抢占了傅流店渡口,切断了右路敌人的后路,迫敌军心动摇,全线慌乱。红军正面和左翼部队乘势对敌发起猛攻。
敌军几万名官兵眼见大势不妙,哗地一下全线溃退。
徐向前挥师前进,红军追兵急如潮涌。
手枪营也拔营起寨,簇拥着总部,一路喊声连天,追将过去。
正追击间,猛听得一声喊:“秦大刀,你给我站住!你往哪里冲,还要不要总部啦?”
秦基伟举目一看,是营长,气还没喘匀,就赶紧回答:“营长,我……没丢掉总部啊,我一直跟着……”
营长火了:“什么一直跟着,看看你们都打到什么位置了?”
秦基伟顿知理亏。天啦,只顾追击,确实把总部抛下了。正要解释,营长又是一声怒吼:“你的人怎么跑了几个?”
秦基伟吃了一惊:“不会吧,我的连队还能开小差?”
“不是开小差,是开大差,你给我看!”
顺营长手指的方向看去,秦基伟笑了,被他“整训”的那帮子黄安籍乡亲,挥舞大刀,拼命地往前追,已经插进了三十三团的队伍。
尽管他为自己的部下兼乡亲的勇敢行为而暗暗高兴,但战斗结束后,他还是黑青着脸皮把他们训了一顿:“勇敢得讲究个章法,该拼的时候冒死地拼,不该拼的时候就给我稳住,一说追击,连总部都不要啦?都给我反省!”
商潢战役结束后,红四方面军得到情报,在皖西的国民党“围剿”军陈调元部,已进占苏家埠和青山店,准备继续向根据地进攻。总部于是决定:留红十二师在商潢地区牵制豫东南之敌,红十师、十一师东进,发动苏家埠战役,歼灭进攻皖西根据地之敌,扩大皖西根据地。
根据国民党军的兵力部署,红四方面军总部决定战役分三步进行。
第一步,红军主力三个师分割包围青山店、苏家埠、韩摆渡之敌;
第二步,围困苏家埠、韩摆渡,诱打六、霍来援之敌;
第三步,解放苏家埠、韩摆渡,迫使守敌全部投降。
三月二十一日晚,四方面军以主力三个师,从两河口秘密渡过淠河。次日拂晓,红七十三师、霍山独立团包围青山店。红十师、红十一师绕过青山店向北急进。红十师击溃由苏家埠出援青山店之敌,乘胜猛追,进而包围了苏家埠。红十一师一部及六安独立团又将韩摆渡围住。至此,完成了苏家埠战役第一阶段作战计划。
显然,红军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并要在此安居乐业的架势。工事挖了内外三层,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一围就是四十多天。这一下,被困的国民党军可就沉不住气了,且不说红军的工事还在暗中延伸,说不定哪一天就从脚下冒了出来,单粮食这一条,就由不得他们心里不慌。好不容易盼来飞机空投,还遭到红军火力射击,不敢多投,投下的绝大部分都落到红军阵地上去了。有的红军战士高兴得直说俏皮话:“刮民党也有表现好的时候,该表扬老蒋,花钱雇我们打他,还招待吃喝。”
在红军坚固的工事和严密的火力封锁下,被围的国民党军如瓮中之鳖。而红军战士却在阵地前耀武扬威地练兵、学文化,每日歌声不断。
经过一个时期的围困,苏家埠国民党守军几近弹尽粮绝。饿急了眼的士兵到处打食,附近的树皮、野菜全部吃光,树枝全部干枯。
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了,徐向前总指挥从指挥所里出来,在院子里揉眼窝,看见秦基伟,就招呼他到身边去聊聊天。
秦基伟跑过去敬了一个礼。徐向前问了问连队的情况,还特别关照了一下伙食,后来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说:“小秦,你嗓门大,再给我选几个大嗓门,找洋铁皮做几个土喇叭去给我喊话去。”
秦基伟一听,乐了。手枪营别的都好,就是打仗有些吃亏,最初阶段一般都轮不上,而轮上了,又往往都是紧急时刻最后阶段,还没怎么过瘾,战斗就结束了。这一下,有补偿了。
“总指挥,我们到了前沿,可以开火吗?”秦基伟问。
徐向前哈哈一笑说:“一般不要开火,叫你去喊话,就是攻心。”看了秦基伟一眼,又抑扬顿挫地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你明白吗?”
“明白。”秦基伟胸脯一挺,很干脆地回答。
其实,说明白也不是很明白,说复杂又很简单,徐总指挥咬文嚼字地说了那么多,不就是做思想工作吗,你说开展政治攻势不就全明白了?
果然,政治部的同志给二连送来了政治攻势传单。仗着读过一年私塾的基础,秦基伟和连队几个稍有文化的人你认一句话,我凑一个字,把一张传单给囫囵念下来了——
老乡老乡,不要打枪!本是穷人,理应反蒋!为蒋卖命,为的哪桩?上有父母,下有儿郎;一年到头,难见妻房!长官待你,何处一样?他们洋面,鱼肉鸡汤!你们吃糠,树皮啃光!更有兄弟,饿死床上!飞机运粮,有啥指望?红军围城,铁墙一样!……。
开始到前沿喊话,还有臭硬的国民党军士兵开枪,并且打穿了一个土喇叭,差点伤了一个战士。秦基伟火了,组织几个神枪手,密切注视,再喊话敌人开枪时,哪里冒火就往哪里打,一打一个准,于是现编词儿:
红军喊话,不许开枪!谁敢冒犯,没好下场!你打一下,还你三枪!弹无虚发,去见阎王!老乡老乡,快快交枪!放下武器,红军有赏!若不交枪,困饿死光!来当红军,前途亮堂!愿回家乡,发给光洋——
这些阵前喊话,结合以神枪狙击,既能打动人心,又有威慑作用,而对秦基伟个人来说,也是极有意义的,这次喊话或许可以说是他系统地、有意识地做瓦解敌人工作的第一次,也是提高口才练习演讲的开始。
红三十团政委詹才芳是秦基伟参加红军时的连指导员,打完苏家埠,有一次,行军与总部机关并行,走在路上,给秦基伟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有一天,他正在前沿与战士共进午餐,忽然听到对面吵嚷,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国民党士兵听到红军喊开饭,冒着危险钻出据点来讨吃的,哀求红军战士不要开枪。师长王宏坤一看这个情况,赶紧叫战士去传话:“我们不打枪,过来给你们饭吃。”果然,一个人斗着胆子过来了,不仅没有人开枪,还有人给他盛饭、挟肉。据点里的国民党军士兵一看这个情况,口水直往肚里咽,一个个互相提防偷偷摸摸地都往红军阵地上摸,有的干脆早中晚三顿饭都赖在红军阵地上吃,有情况了再回据点,一旦打起来,枪口朝天就是了。
这恐怕要算是战争史上的一桩奇闻。
当然,毕竟是战争,前线生活很浪漫,而首脑机关却高度紧张。苏家埠被围,国民党安徽省主席陈调元如坐针毡,频频向***告急求援。
四月下旬,***委任第七师师长厉式鼎为“皖西剿共总指挥”,率七师、十二师、五十七师、五十五师及警备一旅,共十五个团两万余人的兵力,自合肥出动,分两路为苏家埠、韩摆渡被困之敌增援解围。
五月二日战斗进入高潮。
敌先头部队第七师十九旅,冒险冲过陡拔河,向红七十三师阵地猛扑。红军发起反击,敌十九旅大部被歼。敌后续部队仓促抢占老牛口、婆山岭等高地顽抗。红军左右两翼部队将敌包围。
同日,苏家埠、韩摆渡守敌曾数次冒死突围,均被红军部队迎头击回。总攻发起之后,总部直属队和勤杂分队全部上阵,从驻地朱家大院出发,杀向苏家埠。仅秦基伟的手枪二连就毙敌七十四人,俘敌一百零二人,缴获长短枪四百余枝。全军共歼敌二万余,活捉敌总指挥厉时鼎。援敌全部覆灭后,苏家埠和韩摆渡之敌外无援兵,内无粮弹,在红军强大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下,于五月八日全部缴械投降。
秦基伟曾经笑谈敌人投降细节。说起来,国民党军队毕竟历史要长些,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投降也讲究个礼节。向红军缴枪时,还举行个投降仪式,在大广场上把枪炮摆得整整齐齐,列队迎接红军。
八十年代中期,曾经有人拍摄一部电视剧,反映的内容有苏家埠战役,其中很醒目的出现了秦基伟的镜头。
秦基伟看了之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嗬嗬一笑,拍着肚皮说:“说起苏家埠战役来,老秦确是参加了,打了,还打得不错,有文打,有武打,都干得很有声色,可是要说起多大作用来,未必。那时候有多少部队打啊,有围困的,有打援的,我才是一个连长,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将军豁达而又客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