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几乎不知道“私塾”是怎么回事了。
偶尔在古装片中,描写纨袴子弟不好好念书,有那么一位被作弄的冬烘老先生,以丑角出现,逗人发噱外,了解私塾和塾师者已不多了。
“私塾”,其实就是私学,是旧时由家庭、家族办的一种学校。凡不收费者叫“义学”,属公益性质。凡集资或摊派延请塾师,或由塾师自行开馆者,则是私塾。无论前者或后者,差不多都是一位塾师,课以几个、十来个蒙童,主要是以识字为主的非官办学校。甚至到了民国年间,公立学校未普及的穷乡僻壤,这类私塾还是传播汉文化的主力。
主要就是认字,幼年班课本有《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中级班课本则有《四书》、《古文观止》。还有一些辅助读物,如《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唐诗三百首》之类。根本不讲究教育方法,有一条准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认字、朗读、默记、背诵,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便是主要手段。老实说,古汉语对于现代大学生来讲,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何况那些蒙童。所以,不那么注重讲解,是不是有的塾师自己也稀里糊涂吧?
但这种填鸭式的,完全依靠死背硬记的教育方式,也不能一笔否定。对学生的作用,那就要靠读了多年以后的融会贯通了。中国古代那么众多的大学问家,谁不是从这种私塾里读出来的呢?
后来,我在写作《莎士比亚传》的时候,从收集的资料看,中世纪的英国对于儿童的启蒙教育,其方式似乎和中国的私塾大同小异。幼年的莎士比亚要在天不太亮的时候,就到学校坐在课桌前去,捧着“角书”(用磨薄了角质物保护住的课本)念拉丁文,背拉丁文,也是用强迫记忆这一套。
现在几乎不大提倡背诵了,但也好像没有再出现莎士比亚那样的巨人。
若是不能滚瓜烂熟地背出课文,中国也好,英国也好,惩罚也差不多的。中国叫戒方,英国叫教鞭,不是打手心,就是打屁股。这种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教学方法,伴之以体罚,当然是不足取的。但是,我相信若干世纪以来,古人们能一成不变地采用这种手段,从儿童开始,就把一些基本的做人道理(因为,无论中国或英国,课文内容其实就是代表社会精神的教诲),用强迫灌输的办法,使这些为人之道,刻骨铭心地印在脑海里永志不忘,不是没有道理的。
教育对于社会的精神建设作用,无庸讳言。我不敢武断古人皆是礼义廉耻之辈,但相对于今天商品经济冲击下,拜金主义泛滥,当时的社会空气大概要净化一点,如今那些见利忘义,而罔顾一些最基本的做人准则的人,大概和脑子里除了钱之外,什么东西也未留下的空洞状态,是有关系的。试想在文革期间,交白卷者成了勇士,连书都不念,还能死背硬记什么呢?
所以,从儿童开始,熟读,不能说不是一种有效的教学方式,到现在已不是儿童的成人,也应该补上这一课。否则,连一些最起码的道德标准,都置之脑后,都往钱眼里钻,除了钞票以外,五谷不分,六亲不认,这社会进步又从何谈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