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春天,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由广西进到贵州北部,在遵义、桐梓、赤水一带和前来堵击的国民党军队激战了几个月以后,为摆脱越来越多的敌人的包围和堵击,在以***为首的党中央指示下,于1935年4月底分三路向云南进发。
在西进三路大军中,红色干部团是当中的一路,担任保卫中央机关和首长的任务。
干部团是在长征出发时由公略、彭杨两个军校合并改编的,全团有两个步兵营和一个特科营,另外还有一个上干队。肖应棠担任二营五连连长。
4月的云南,天气开始热了,只穿一件单衣还不免汗津津的。水田里,一撮一撮的禾苗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好像在欢迎红军的队伍一样;两边小山上,树木丛生,鲜花盛开,蜜蜂蝴蝶轻盈地飞来飞去,真是一个迷人的春天。但是,这美好的风光,红军官兵却连多看一眼都不能够。他们不能停留,因为后面有十几万国民党军队在紧紧地追赶着他们。
这天晚上,部队在一个村子里宿营。半夜,肖应棠起来查哨,查到中央首长的住处时,看见里面还有灯光闪动。这么晚了,哪位首长还没睡觉呢?正想向哨兵问话时,忽然从里面出来一个人,越走越近,到跟前才看清楚是***副主席。肖应棠在黑暗里立定了,问道:“副主席还没有睡觉吗?”***回答说:“还没有,是肖连长吗?查完哨了吧!来,跟我进来坐一会。”
这里是一所地主的庄院,房子比较整齐。周副主席住的屋子里摆着几把古式的椅子和一张古式的桌子,桌上摆着一盏灯火昏暗的油灯和几样简单文具,另外还放着一个小纸包。墙上挂着一张大地图。在暗淡的灯光下,周副主席的脸显得又黄又瘦,眼睛也不如以前那么炯炯有神。唉!首长们日夜操劳,太辛苦了。
坐下以后,周副主席问:“你们五连还有多少学员?”肖应棠回答说:“在遵义、土城战斗中伤亡了一些,现在还有120多人。”接着周副主席又问到五连的行军情况、学员情绪、武器装备等情形,肖应棠都一一作了回答。周副主席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你们五连在遵义、土城战斗中打得很好,以后千万要保持这个荣誉呀。”
从周副主席屋里出来,肖应棠心上猜疑不定:副主席这样详细地了解五连情况,是一般的调查呢,还是在挑选执行什么重要任务的对象?想到这里,他的心嘭嘭直跳,后悔刚才没有大胆地问个明白。
第二天,部队没有出发,学员们都在抓紧时间做些清洁卫生和粮食补充等工作。有些人围着院子中央一口大锅煮衣服上的虱子,有些人弄了些稻谷在推米,有些人在补衣服,还有些人在擦枪、磨刺刀。肖应棠和一些学员坐在房檐下打草鞋,一面打一面听着大家叽叽咕咕地谈论。有人说:“后面敌人追得那么急,我们倒停下不走了,你看奇怪不奇怪!”他一说完,就有人答腔:“这有什么奇怪的,要么是等着跟他们打一仗,要么就是前面有大任务,需要准备准备。”又有人插嘴问:“你说有什么大任务?是攻打昆明呢?还是抢渡金沙江?”这一问,没人作声了,都拿眼睛朝肖应棠看。肖应棠说:“上级没指示,谁知道是干啥呢。”
下午,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衣服洗的洗了、补的补了,粮食袋子又鼓了起来,枪支刺刀擦得闪闪发光,学员们三三两两地跑来问肖应棠怎么还不走。肖连长心里着急,出去打听了一圈,也没有确切消息。
第三天上午,敌人追得越来越近,已经出现包围的形势了,但还是没有任何行动的命令。每个战士的心情,都越来越不安。中午,肖应棠看见团部传令兵朝五连走来,赶忙迎上去问:“团长叫我们吧?”传令兵说:“你怎么知道的?”肖应棠一笑,高兴地拉着李指导员就往团部走。
团部坐满了人,除陈赓团长和宋**政委以外,还有中央各部门负责同志,屋子里弥漫着旱烟味。见肖应棠等人进来,陈团长以命令的口气说:“中央决定我军北渡金沙江,并决定我团担负抢夺渡口的任务。我团也决定以二营为先遣支队,并以你们五连为前卫连,并派一个工作组支持你们。你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尽可能迅速地抢夺渡口,掩护后续部队渡江。准备好了马上出发!”
部队在作了简短的动员以后,便朝通往金沙江的最近的小路迅速出发了。肖应棠和副营长霍海元走在前卫排后面,指导员和工作组走在先遣队的最后。学员们自从在遵义、土城打了两个漂亮仗以后,士气高涨了许多;经过两天休整,恢复了体力。这次又承担了开路先锋的任务,更是兴高采烈,一路快步疾走,劲头十足。虽然山路崎岖,有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路可走,而且天气炎热,太阳曝晒,但是大家每小时走10多里路,不但没有人叫苦,连个掉队的也没有,一下子就走了一个通宵。天亮以后,休息了10分钟,大家把带在身上的冷饭吞吃一顿,喝上几口冷水,一气又走了七八十里。
部队这样急行军倒不要紧,只是苦了找来的向导:虽然他们生长山地,素以脚力著称,但跟部队一起爬山越岭却累得腰酸背痛,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直嚷:“走慢点哟!走慢点哟!”部队为了不耽误赶路,只好走一段路换一个向导。最后找到的是一个40多岁的汉子,他对直往金沙江渡口的山路十分熟悉。但是这人有鸦片烟瘾,瘾一上来,呵欠连连,鼻涕口水直流,连站也站不住。部队只得让两个人轮流架着他走,这才勉强跟上队伍。队伍翻过了一座大山,离金沙江只有60来里路的时候休息了一下。趁这个时间,工作组的同志和肖应棠研究了抢占渡口的问题,决定首先歼灭江这边的守敌,夺取船只,强行渡江。渡江后打垮或歼灭对岸守敌,巩固渡口,迎接后续部队过江。
太阳下山,天色朦胧起来,部队快要抵达江边。远远看去,乌黑乌黑的一长列大山横在前面,分不清哪儿是树,哪儿是石头。山前,金沙江像摊开的一匹宽宽的灰布铺在那里,山脚下亮起点点闪烁的灯光,像敌人的眼睛在窥伺着红军部队。战士们心想,不知道敌人发觉了我们没有呢?可能已经在等候我们了罢?如果是这样也好,让我们见个高低。已经快到江边了,肖应棠向后传出口令:“金沙江到了,做好战斗准备!”
黑暗中,前卫排一排长忽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向肖应棠报告了情况。
原来敌人已经知道红军进入了云南,因为害怕红军抢渡金沙江,连日来,陆续调来军队驻守在金沙江对岸的几百里防线上,不但控制了大小渡口,而且把所有的船都掠过河去,断绝了江两岸的交通。在这个渡口的敌人,还不断派出便衣侦探过河探查情况。今天,这些探子们不知是躲在哪里抽大烟去了呢,还是敲诈老百姓去了,送他们过江的船一直等在江边。当红军前卫侦察排走到江边时,有一个船夫以为是自己人回来了,懒洋洋地问道:“回来了?”学员们随机应变地说:“回来了!”紧跟着几个箭步窜上去,枪口对准了几个船夫的胸膛,把船和船夫都俘获了。
听完一排长报告,肖应棠迅速赶到河边,首先安慰了吓得发抖的船夫,然后向他们了解河对岸的情况。船夫们结巴了半天,互相又补充了一番,才把情况讲清楚。对岸镇子不大,有一个管收税的厘金局,有保安队员三四十名。今天早上又来了正规军一个连,住在镇子右边。镇子中央临江处有一个石阶码头,码头上经常有一名保安队员放哨。最近因为情况紧张,又增加了一名。敌人虽然害怕红军过江,但是认为这不是主要渡口,红军也不会来得这么快,所以防守还不太严密。
肖应棠和副营长研究了一下,决定马上过江。指导员对船夫作了动员工作,船夫答应为红军摆渡。
肖应棠命令一排、二排随他首先过江,副营长和指导员、工作组都留在江这边,三排在江这边警戒,随时以火力支援。
三排沿着灰色的沙滩左右散开,枪口对准了灯光闪烁的镇子。肖应棠带领着一排、二排分头静悄悄地上了两只船,交待了上岸后的行动以及一些紧急情况的应对措施以后,两条木船便一先一后解缆离岸了。
这是一个有微风的夜晚,300多米宽的江面上,波涛起伏,木船被浪头打得“嘭嘭”作响,忽上忽下不停地颠簸晃动。有几个学员在帮着船夫摇橹,其余的都靠在一起,紧紧地抱着枪,以免被飞起来的水沫打湿了。
离岸越来越近了,镇子的轮廓清晰了,不时可以看见幢幢人影,听见人的吆喝声。大家的心紧张起来,握紧了枪。肖应棠目不转睛地望着镇子,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老天爷千万保佑我们过得去呀!”他平日从不迷信,这会儿不知怎么想起老天爷来了。
船靠岸了,他轻轻推了推身边两个已预先做好准备的学员,他们便端着枪跨上岸去,迅速地顺着石级往上走。只听见一个云南口音的哑嗓子问道:“喂!你们怎么搞的?才回来。”两个学员没有答话。接着便听到一声低沉而严厉的喊声:“不准动!”听见这一声喊,肖应棠立刻带领学员跑步上去,两个敌人的哨兵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被俘虏了。
肖应棠问了问俘虏的口供,见和船夫说的一样,便命令一排往右打正规军,二排往左打保安队。
渡船,又回去接对岸的队伍去了。
按照预定计划,肖应棠命令通信员收集了一些茅草在江边上燃起来,这是报告先头部队已经渡江的信号。
火很快地着了起来,照得江面上也泛起了红光。信号已经发出,各排的行动要一切顺利才好呀。正在这时,忽然街上“叭叭”响了几枪,接连又响了几下就沉寂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既然打起来了,又怎么会突然没动静了呢?正在着急,一排、二排的通讯员都跑来向肖应棠报告情况。
原来情况是这样的:一排到达敌营门口时,哨兵喊道:“谁?”这时候,被我们控制住的俘虏答道:“自己人!保安队的。”敌人再要问什么时,一下子就被战士们冲上去抓住了。问了一下情况以后,全排进入院子,分头向几处房子跑去,踢开房门大喊:“缴枪不杀!”谁知门一踢开,满屋子烟雾腾腾,原来敌人都躺在地下对着鸦片烟灯吞云吐雾呢。听见这一声喊,这些“双枪英雄”们开始是昂起脑袋直发愣,接着慢慢举起双手,惶惑地说:“我们今天才到,莫误会了吧!”一个战士答道:“放心吧!误会不了,我们是红军,正是找你们来的!”于是这群“英雄”才无可奈何地互相望望,在闪亮的刺刀前面走到院子里去集合。只有敌军连长和几个军官在另外一间小屋里打了几枪逃走了。天黑路生,大家也没有去追。
二排的经过大致和一排相同,他们是冒充纳税人混进去的。战士们像抓小鸡一样把那些抽鸦片烟、打麻将的保安队员统统活捉了,连队长都没有走脱。
好!一切顺利。肖应棠兴奋地把驳壳枪往套子里一装,命令通信员在岸上再烧起一堆大火,发出了第二个信号。
渡口顺利夺到手了,肖应棠轻松愉快地向镇子里走去。当他踏上石板铺的街道,看着黑压压的房子的时候,立刻觉得口干,腿酸,肚子也咕咕直叫,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饱吃一顿、饱睡一觉。正想找指导员研究的时候,副营长过来说:“为了巩固渡口,扩大战果,团长命令咱们沿着通往会理的山道前进15里警戒。”
队伍迅速在街上集合起来。大家都表示能坚持继续前进,只是肚子确实饿得不行,弄得人软绵绵的一点劲也没有。这也难怪,连续行军200多里,只吃了点冷饭,怎么能不饿呢?但是做饭是来不及了,这里也没有什么饭铺,只好忍着。走了一会,肖应棠见一家门口挂着招牌,近前一看,里面黑洞洞的,连喊了几声老板,也没人答应,大概是刚才听见枪响吓跑了。点着油灯一看,架子上放着不少点心,学员们馋得拿起来闻闻又放下,放下再拿起来。肖应棠想: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自己来做这个买卖了。于是把这些点心统统收集起来,约莫有30多斤,全连100多人,每人分到二三两。有的拿到手里,两口三口就解决了问题,嘴巴一抹说:“唉!太少了,还没尝出味儿就下去了。”有人就说:“不要人心不足,要不是当前卫连,你能吃着点心吗?”
吃完了“饭”,事务兵包了几块银洋,写了一张条子,仔仔细细地放在帐桌子里,然后吹熄了灯,关好房门,队伍便继续出发。
一走出镇子,便是一条伸往山沟的路,顺着这条石头路走了十六七里地,前面有个较平坦的地方,便决定在这里宿营。学员们分班拾柴、打水,派出少数人烧水做饭。一会儿,一堆堆的火都着了起来,学员们抱着大枪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肖应棠被一只手猛烈地摇醒,睁眼一看,原来是副营长。他匆匆忙忙地说:“肖连长,快起来,继续前进!”肖应棠一惊,马上坐起来问道:“有情况了吗?”副营长用手一指远处的高山说:“顺这条道上去40里便到山顶,如果敌人占领了山顶,居高临下对我们威胁极大。团长命令我们在拂晓前一定要占领山顶,巩固渡口。”肖应棠有些怀疑地问:“我们团加上中央机关首长只要一天时间就可以渡过金沙江了,还用持久巩固渡口做什么?”副营长笑笑说:“你说得倒简单,现在是主力部队的千军万马都要从这一带过来。”肖应棠说:“什么?一、三军团都从这里过?”副营长连连点头说:“对了!对了!”啊!他明白了,出发之前首长们匆匆忙忙地开会,周副主席详细地了解五连的情况,原来不只是考虑中央纵队,而是全军的行动呀。沉思中,肖应棠好像看到红军大部队在络绎不绝地过江,互相谈论着说:这条道路是干部团打开的。想到这里,他不觉一阵兴奋,同时也感到作为全军前卫连的责任重大。他马上召集各排长,吩咐安排大家赶快吃饭,准备出发。
学员们在睡梦里被叫起来,听说马上又要走,便迷迷糊糊七嘴八舌地说:“渡口也打开了,江也过了,急什么嘛?”“山高路窄,夜里又看不见,天亮了走多好。”“又没有敌人,又没有仗打,急个什么。”但当指导员把占领山顶、巩固渡口的意义传达了以后,学员们听说自己是全军最前面的一支部队,口气马上变了,有个大嗓门叫道:“坚持40里,到山顶宿营!”这一下大家都激奋起来:“占领山顶,掩护大军渡江!”“打到大山顶,迎接老大哥!”喊声过后,大家又一个劲地催快点开饭,吃了好走,再没有一个人说不想走了。
拂晓,虽然大家走得疲惫不堪,但是准时到达了山顶。山顶是一个平坦的地带,往远处看,小山绵延不断,通往会理的小路弯弯曲曲伸向小山群里,小路两边的两个山丘正好可以用作阵地。这两个山丘地势较高,像关卡一样控制着会理通往渡口的必经之路。
当队伍向小山进发时,前卫班忽然发出敌情警报。经过一次小的冲突以后,又过了20多分钟,大队敌人上来了。
这真是一个及时的教训。昨夜要是在山沟里宿营的话,今天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敌人摸不清底细,不敢进攻;红军也不出击,就这样双方对峙着。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四连和特科营的重机枪连上来了。队伍前面走着几个人,近前一看,原来是陈团长和宋政委。首长们显然很高兴,见面就说:“你们真能干呀!”肖应棠一面报告敌人情况,一面跟着首长观察敌人阵地。
没有几分钟,团长召集五连、四连和重机枪连的干部布置任务了,命令五连在右边这个山头发起攻击,攻打路左侧的敌人;重机枪连四挺机枪分别在两个山头掩护冲锋;打垮敌人以后,乘胜追击。
在团长陈赓的统一指挥下,重机枪开始射击了,肖应棠带领全连往前冲去。敌人垮下去了,那些丧魂失魄的敌兵,慌慌张张跑得满山遍野都是。红军部队一气追下去一二十里,敌人有的被打死,有的跑不动了就伏在地下装死,还有的跑急了从陡坡上掉下去摔死了。当我军追到一个村子的后山时,接到骑兵通信员送来团长的命令:“停止追击,就地宿营警戒。”
肖应棠把队伍带到村后山坡宿营。这会儿,大家真是精疲力尽,寸步难行了,一个个坐下去就起不来了,有的干脆一躺下去就不动了,连嚷肚子饿、嚷口干的人也没有了。
天快黑了的时候,忽然大家乱嚷起来,直往山边上跑。肖应棠一看,原来是有一支队伍从山下通过,先头部队已经接近山下村庄,后面一眼也望不到头。学员们听说是三军团的大队人马过来,觉也不睡,都爬起来看,也不管下面听见听不见,又是叫欢迎呀,又是道辛苦呀,高兴地叫喊着,长途追击的疲劳,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中央首长和机关人员都已过江,住在五连追击途中经过的那个村庄,干部团也安全抵达附近一带。听后面来人说:渡口正在紧张地运送红军大部队,一军团过江后,已从左边取道往会理方向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