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的男孩阳阳,真是到了“狗也嫌”的年龄。无论做什么事,总试图同大人的意见反一反。你让他做功课,他偏要画画;让他弹钢琴,他偏要玩汽车。他擅长软磨硬泡阳奉阴违、耍无赖等一系列对付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战略战术,十有八九能够得逞。据说阳阳在学校里表现还是不错的,被同学们选为中队委员和三好学生,但一回到家,就像换了一个人。因此,关于阳阳的家教,就成为一个日益严重的问题,让全家人头痛。
阳阳的大姨妈,在杭州探亲的时候,也多次陷入家教的窘境,不知该如何来对付这个宝贝外甥。常常是连哄带骗,威胁利诱,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累得满头大汗,却仍是收效甚微。她心想自己只不过在家小住几日,就已被这个小家伙弄得头昏脑胀,那么他的妈妈,天天同他如此软硬兼施地周旋,不是要累得半死么?
几天留心观察下来,发现阳阳妈妈平时讲得头头是道的那些家教理论,其实在她儿子身上,根本就很少付诸实施。她管教阳阳的办法,除了“一声吼”“就出手”以外,和阳阳的大姨妈也大同小异,只因阳阳是她儿子,她具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和耐力。
不过,阳阳妈妈还是留了一手,她有一绝招,不到关键时刻,不轻易运用,一旦出口,确实非常灵验,创下了屡战屡胜的光辉记录。
这一招其实也简单,一共只有3个字。比如说,当早晨全家人赶着去上班上学,而阳阳偏偏磨磨蹭蹭地赖着不肯走。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再不走就迟到了。那时,阳阳的妈妈就对阳阳喊道:“走不走?再不走,我喊一、二、三啦!”——就好像宇宙超人来临,他妈妈刚刚喊出个“一”字,阳咱就已经站在门外了。再比如,阳阳如果赖在地上不起来,阳阳如果不肯睡觉,总之,一般都是同时间有关系的事情,阳阳的妈妈甚至没有等到喊出“二”字,阳阳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抢在“三”字出口以前,把刚才的错误统统改正。阳阳绝对不能让“三”字超过自己,“三”字像一个坏蛋,阳阳的任务就是把它消灭掉。
大姨妈看得有点发傻,请教阳阳的妈妈这是什么道理?她在什么时候发明的专利?用在别的孩子身上是否有效?等等。阳阳妈妈笑嘻嘻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有点得意洋洋地声明说,这个办法只有她使用才灵验的。
今年春节,大姨妈邀请阳阳的外公外婆到北京来过年,顺便把阳阳也一起带来。其实,大姨妈对阳阳的来访,除了欢喜还有一点恐惧。大姨妈的儿子出国留学去了,大姨妈已经荒废了当妈妈的事业,这次阳阳来北京做客,大姨妈和大姨夫就成了阳阳的临时妈妈和爸爸,责任当然是很重大的。
果然阳阳到北京的大姨妈家没过24小时,就已经原形毕露,把杭州妈妈爸爸的千叮万嘱全都忘得一干二净。阳阳把画画的彩笔藏在被窝里睡觉,一觉醒来,蓝色的被罩被压扁的彩笔染成红一块绿一块,像一只山魈巨大的鬼脸;阳阳的玩具枪在邻居的汽车上划上了道道,他虽然不是故意的,大姨夫也得向人家道歉啊;阳阳弹钢琴的时候总是不停地抬头看钟,稀里马虎凑够了半小时,大姨妈一计算,其间他已经上卫生间尿过3次尿了;外婆说阳阳你该喝水了,阳阳说我要吃香蕉;外公说阳阳你吃饭前该洗洗手,阳阳说我要洗洗脸;大姨夫说我们来下象棋吧,阳阳说我要玩电子游戏机;大姨妈说阳阳你快把日记写好,我们全家去看童话剧《青鸟》,阳阳说我不写我不想写,昨天不是已经写过了!
大姨妈终于生气了。大姨妈说,你要是不写日记,就不要去看《青鸟》。
阳阳回答说:不看就不看好了!
大姨妈有点尴尬了。因为戏票早已买回来了,全家人5张票加起来,票价也很可观呢,若真是“不看就不看好了”,实在有点可惜。音乐童话剧,很难碰得上的,再说也不能单单把阳阳一个人留在家里啊。大姨妈下不了台,只好由外婆来打圆场,阳阳的日记没有写,还是去看了《青鸟》。阳阳又得逞了,阳阳有些暗暗得意。
又过了几天,阳阳不肯吃早饭,外公说你不吃早饭,今天就不要去龙庆峡看冰灯了。阳阳已经尝到了上一次的甜头,很坚决地说:不去就不去好了!
结果当然还是去了。因为阳阳的寒假有限,所以在北京的每一天日程都排得满满的,今天不去看冰灯,就再也没有别的时间了。大人们总不能因为一个小孩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大姨夫不高兴,悄悄对大姨妈说,我看这样教育不行,自食其言,应当豁出来,真的“不去就不去好了”,让他失望一次,下回就记住了。大姨妈认为大姨夫说得对,但真要说到做到,代价也是很大的呢。大姨夫说那就从我做起——车到了龙庆峡,看冰灯还要走一段山路,路过一片冰湖,有许多孩子在滑冰橇。阳阳欢喜雀跃,牵着大姨夫的手说,等下你也带我到冰上去玩好不好?大姨夫毫不犹豫地说好。等到看完冰灯出来,大人都觉得累了,阳阳却是兴高采烈,追着大姨夫要去冰上玩儿。大姨夫不说话,有点想赖账的意思。阳阳委屈地大声叫道:“刚才你答应的啊!”大姨夫不便当场否认以免自食其言,又记得刚才出门前“那就从我做起”的承诺,只得打起精神,乖乖领着阳阳到冰湖上去,从这一头一直走到那一头,玩得筋疲力尽地回来,阳阳才善罢甘休。
如此几天下来,阳阳已经大体掌握了临时爸爸妈妈的教育水平,开始有恃无恐地和4个大人斗智。他一时听话一时不听话,完全随心所欲,没有规律和道理可循。大人讲得口干舌燥,认为已经把该说的都耐心说了,该懂的他都已懂得,他明明点头答应,做了保证,可没过3分钟又故态复萌,你对他说的所有道理都是白费口舌。大姨夫很理论地安慰大姨妈说,8岁的孩子,脑子里的自控系统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不能和正常思维一视同仁,这就叫做“不可理喻”。
但是“不可理喻”不等于“不必理喻”,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在全家人眼前晃来晃去,让大姨妈时时感觉到家教的紧迫和压力。大姨妈主张从此以后应当严加管教,大姨夫反对说,孩子管得太狠,长大了唯唯诺诺、规规矩矩,性格萎靡,缺少创造性——不可!大姨妈反驳说,孩子若是过于放任自流,骄纵溺爱,长大了缺乏意志力和责任心,为所欲为,弄不好会走上犯罪道路——更不可!
争论没有结果,任何理论都因人而宜。谁都懂得严厉和宽松、鼓励和惩罚,应当相辅相成,但这两者的“度”和“分寸”的掌握,这其间的技术性和艺术性,却是家教普遍的难题。就连做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外婆也不置可否。
阳阳在北京快乐又烦恼的十几天,就在那些没有答案的教育实践中过去了。临走前一天,阳阳突然不肯洗澡,拒绝不需要任何理由。第二天就要上飞机,大姨妈只能尽可能耐心地劝说阳阳洗澡。可是任凭全家人说洗澡怎么惬意怎么舒服,说到了没有暖气的杭州家里再洗澡很容易感冒,感冒了就不能参加开学典礼、见不到老师同学等一大堆充足的理由,阳阳就是不理不睬。卫生间的热水已经打开,很快就要吃晚饭了,大姨妈觉得自己实在是“黔驴技穷”了。她一筹莫展,垂头丧气,在极度的无奈中,突然灵机一动,大喊一声:
“你到底洗不洗?我喊一、二、三了啊!”
奇迹发生了。阳阳忽地跳了起来,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开始脱毛衣,他是那么着急,急得让毛衣领子把脖子都卡住了,小脸憋得通红。接着他又开始飞快地脱裤子和袜子,那个速度是大姨妈前所未见的。没等大姨妈喊到“二”字,他就脱得光光,头也不回地冲到洗澡间里去了。
阳阳当然是把“三”字消灭了。无论在杭州还是在北京,阳阳都不能让自己落在“三”的后头。虽然,大姨妈的“一”和“二”之间,相隔了整整3分钟。
听着洗澡间里欢快的流水声,阳阳的外公外婆和大姨夫都愣住了。
大姨妈说:“没想到,一、二、三原来在北京也灵啊,他把我当成妈妈了?”
大姨夫说:“这里头一定有个道理。可惜我不懂儿童教育心理学……”
外公说:“寓教于乐,我知道。”
外婆有点神秘地笑笑说:“不止这个呢,大家都去想一想好了……”
阳阳回杭州有两个月了,大姨妈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只好请读者来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