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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己 §寻回自然

客人来访,性情各个不同。有直爽旷达的,也有拘谨腼腆的;有对房间装饰津津乐道的,也有两眼直往书橱里搜寻的;还有一种人,就只对墙上屋角的装饰品或是花草或是艺术饰物感兴趣,围着你转来转去地问这一件或是那一件。

每当遇到这一类客人,这一类走来走去走不出自己心里那个艺术世界的人,我情不自禁就容光焕发起来。在这个世界里交谈,需要划一条共同的小船。

那是什么呢——总有人喜欢指着玻璃框里的一对白色的小瓷瓶中插着的一些奇怪的东西问。那东西确实挺怪的,像是一丛植物的干枝,然而枝子顶端却长着一片片铜钱大小、洁白的椭圆形叶子,叶片上隐隐可见丝丝茎痕,但说是植物,又实在可疑。那叶子的质地犹如白绢一般柔韧,丝绸一般润滑,夏日里感觉凉爽,冬日里却又散着温热;银非银,玉非玉,忽闪忽闪地发出灼灼的亮光……

那就猜吧!我很开心能有机会来对我的客人进行智力测验。

有猜是贝雕的,也有说是云母雕的,还有认定是绢花无疑的,猜来猜去,都说没见过,又听说是从法国带回来的,就越发神了。

面对众人的莫名,我心满意足地抖开“包袱”,笑嘻嘻讲一个远方的故事。

那年去法国访问,在巴黎一位朋友家的客厅里,第一次见到这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它们被插在一个大花瓶里,银灿灿几乎把我的眼睛晃得睁不开。初时我也以为是一种工艺品,用手触摸,指间却传过来一种来自田野和大地的原始感。朋友说这是一种欧洲的植物。在秋天它的叶片还没有干透的时候,轻轻剥去它两面的绿叶,便露出中间这一层银白色的薄膜,明亮如蝉翼,单薄如笛膜,上面还嵌着一粒粒小小又扁扁的种子。细心剥离完毕,它们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其他任何加工。她还说了一个它的法文名字,我没有记住。只记得她很悠然地扬起头说:呵,它们像一片被阳光照耀的白云。是吗?

时隔不久,我去巴黎郊区看望我的法国女友玛丽。她家的客厅里也插着一大丛那银白色的叶片。不是,是好几丛。下午我们在她家的花园里喝咖啡,忽然我看见草地上一丛绿色的植物,就像是那银白色的叶子穿上了衣服。我很兴奋地跑过去,我说这个就是那个吗?玛丽说是的。我庄严地弯下腰,犹如面对一件圣物。它的叶片新鲜而饱满,紧紧裹合着像是深海的蚌含着珍珠。我小心翼翼地撕开一面的叶片,也从此揭开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寻找自然的秘密——一个纯洁无瑕未被污染的婴儿从我的手中诞生。

后来玛丽说你很喜欢它们?你可以想办法带回北京去。白的、绿的,花瓶里的、花园里的,一定要带两种。

就这样,找一只大的纸盒,用手拎着上飞机,万里之遥,居然一点儿没损坏。

客人问,闹了半天,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费那么大劲?

我说:我喜欢。我就喜欢天然的饰物。你们看我家几乎没有假花。

窗帘盒上垂挂下瀑布般的绿帘,是一种叫做鸭跖草的植物。常有人伸手去摸,那种湿润而柔的手感,这使人相信它是真的;窗边一束红色的铃铛花,也是我从加拿大带回来的干花;还有一只褐色的大鸟,是我从温哥华的跳蚤市场买来的一件木雕,从鸟头到脚趾用一根木头做成,线条流畅而圆润,鸟首高仰,绅士一般伫立,身上的羽毛由木头的自然纹路构成,一圈一圈的,或深或浅,也是木头本色;我还在德国买过一套木头制作的盘子,一大四小,都用原木囫囵雕成树叶的形状,看上去朴实而别致。每次出国,买的都是这一类国内市场不易见到的“天然”艺术品,价廉物美,自己的消费水平也能支付得起。有一次在旧金山渔人码头看中了一个用椰子壳和各种海里的贝壳、珊瑚石串成的风铃,一阵风吹来,风铃便发出小溪流水丁冬的响声,犹如海底传来的音乐。风铃标价9个美金,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每次朋友陪我去逛市场,我总是在那些各式各样的玩意儿面前流连忘返,挪不动步。朋友开玩笑说,哎呀,想不到你就对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感兴趣。

我还有一块宝贝石头,是1985年在西柏林看一个荒诞剧时入场的“门票”。石头鸡蛋大小,长方形,有灰蓝色的天然条纹,上面画了一只白色的眼睛意即回归自然。入场时有人在门口拎着一只铁桶“收票”,将戏票收回。我在匆忙中竟然没有理会,一直到散场还紧攥着石头不放。事后便索性带回国内,从此供奉在书房里与我日日相见。每次外出旅游,捡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石头,千辛万苦地带回来,塞得屋角处处都是。去年游泰山,得到的一只用天然三叶虫化石加工而成的笔筒,也是我的心爱之物。

然而在我小小的艺术天地里,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一幅与丈夫共同“创作”的镶着加拿大枫叶的镜框画。

银灰色铝合金镜框,内衬白色框底,一片深红色巨大枫叶,几乎占据了整个画框。六七年过去了,枫叶依然鲜艳如初,浓烈而厚重的红色层层叠叠,犹如用油画的颜料涂抹,一笔笔充满立体感。远远望去,如一柄火炬高悬于乳白色的墙上,呼之欲出;亦如一丛秋天的金红色的柞树,飘来原野上山林里成熟的气息。

这个镜框差不多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人们仰视它欣赏它,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它实际上是由几十片小枫叶拼组而成,是真正的枫树上的枫叶。它们被一片片小心翼翼地重叠拼合在一起,按照它们原来的形状,组成了一片奇大的而又更为鲜红的枫叶。连枫叶原形上每一个细小的锯齿和沟渠都清晰而逼真。

有人说,国内很少见到这样红的枫叶啊!

我说是的,它们来自加拿大。是真正“正宗”的加拿大枫叶。

那个清新而凉爽的早晨,我穿过被露水打湿的草坪,信步走到山坡上那一片高高的橡树林子边。这是温哥华海峡对面的维多利亚大学的专家楼周围的花园,玫瑰开得热烈而疯狂,坡上的成熟的苹果落了一地。那个时候我抬起头来,看见阳光金子般投射在前面的一棵枫树上,枫叶便火焰一般燃烧。我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棵树走去,我蹲下来匍匐在散发着苦香的草地上,我在那儿呆了很久,露水洇湿了我的裙边,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手里攥了厚厚的一沓枫叶,柔软、轻盈而湿漉漉的枫叶,如同一盏盏红灯笼捧在我的手心。我飞跑过草地回到我的房间去,我把枫叶一片片擦干,小心地夹在书页里。那个时候我决不会想到日后它们会挂在我北京的家里,我捡起它们只是我一种朦胧的本能和冲动。

后来呢?

总有人惊异它巧妙的构思,好奇地询问后来的故事。于是后来在一个冬天的夜晚,我无意中翻出这沓枫叶,我们似乎都同时感到了它独特的魅力。虽然决定把它们制作成一片大枫叶是丈夫瞬间的来自加拿大国旗图案的灵感,这毕竟是我们合作的结果。但是加工是有条件的,我们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规定了必须不使用任何工具,以使它尽可能地接近自然。

现在它便静静地悬挂在那里,如同一个永远的金秋,含蓄而沉稳。在枫叶的右上角,点着一片圆圆的香山黄栌叶,像维多利亚大学那个清爽的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曾有加拿大的一位女友来访,凝视着这别出心裁的饰物,喃喃低语说:我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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