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轮夕阳的余晖也将华丽的窗台染得一片金黄,玻璃上的反光又投在临窗的桌上,所有的物件,书籍、笔记本、镜子、笔筒还有午餐用过还没洗的饭盆,都涂上了一层暖昧的暖色。耿耘的信纸则在徐徐飘入的晚风中簌簌掀动,似乎在提醒她,这一个夕阳和信上的那个夕阳有什么不同之处。
是呵,这里的夕阳和那里的夕阳原本是同一轮夕阳,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不同当然还是明显的,而且差别还不是一般的大。时空的不同,环境的不同,背景的不同,这里夕阳涂抹的只是一迭簌簌作响的信纸,而那里的夕阳辉映的则是梦一般绮丽的田园牧歌……更重要的还是对象的不同,事情的不同,性质的不同……不同,不同,人与人、事与事实质上就是如此地不同、不通、不懂呵!
其实即使是同一个时空,同一个背景,同一件事情,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之处不也是大大多于相同之处的呀!世界上什么时候有过两种相同的心境,相同的心灵呢?
华丽使劲揉了揉昏沉的眼睛,并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么种似通非通的想法来。可是她尽管觉得该起来做些什么了,身子却懒得动弹,只是换了个坐姿,并把双手背在椅背上扳住,使劲伸了个懒腰,便又陷入了慵倦的沉思之中。
从布莱姆那儿回来后,她哪儿也没去,泡了包方便面草草吃下,倒上床就沉沉入梦。说入梦也许并不准确,过去每人睡乡便要来纠缠不休的梦境,这回一点儿也没来烦扰她。至少,醒来后她一点儿没有做过梦的印象。
这一觉睡得并不长,顶多两个来小时,却觉得睡了十年似的,那么的沉,那么的香,那么的起作用。起来后,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兴头,她对自己的居处感到了极大不满意。于是挽起袖子来了番大收拾、大清理。该扔的扔,该洗的洗,该擦的擦,整整忙乎了两个小时,屋里顿时便如同施了魔法般焕然一新了。
伸了伸胳膊,喝了点水,长长地吁了口气后,她惬意地在桌前坐了下来。可是这一坐下来,便觉得身子酥酥的,更主要的恐怕还是刚刚还分外明朗的心境,又沉沉地阴郁起来,以至再也不想动弹了。
耿耘的信是在整理屋子的时候放到桌上来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她一坐下来,就翻起信来,而且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几封关于达吉亚娜的信。
这些信一下子令她怀疑起自己方才的感觉是否真实来。依稀觉得那短短的一觉中,自己还是做过一个曾经无数回重复过的梦。自己又变成了一只羽翼轻柔的白色鸟,在漫无边际遮天没地的原始森林中随风漂泊……
耿耘去俄罗斯斯拉夫语言研究院读博士迄今刚过一年,来信却已有厚厚的一大叠。每一封在反复阅读后,都被华丽仔细展平,标上收到的期后,用一只文件夹夹好。无聊时重读有时甚至是研究它们,成了她平时必不可少的一种生活内容,一个赖以支撑这三百多个孤独的日日夜夜的精神支柱。
这些信带给她的大多是思念和抚慰,却也有许多疑问和忧愁。而最大的疑问和忧愁,无疑便是关于达吉亚娜的那几封信。
这都是耿耘初到俄罗斯几个月后写来的,以后的来信中就很少再提及达吉亚娜了。即使提及也只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似乎她已从他的生活视野里消失或退居次要地位了——然而,恰恰是这样,才更成为华丽的一块心病。也许,这是因为自己在回信中很少或故意一点不提及达吉亚娜的缘故?也许,这完全是一种正常而自然的淡化,就像虚假的雪人注定要在晴暖的阳光下颓化一样?
华丽曾经这么猜测过,不幸的是,结果恰恰是相反的。或者说,恰恰如被她的直觉击中的那样,耿耘和达吉亚娜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是雪天里的童话,而是春天里实实在在的播种,就像他们在莫斯科郊外的白桦林里,诗意地翻耕开化的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