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清
我今天想给我的朋友们讲几件荒诞的事,我先讲我小时候的一件荒诞事。
我小时候,有一次我家来了客人,一男一女,也许这对客人比较尊贵,所以那天我家的气氛很是庄重也有些拘谨。吃饭期间,我爸不期然放了个屁。
有客在座又正当用膳而主人放屁这是很令人尴尬的事,所以我爸最初对这个屁肯定是不想放它出来的,所以在这个屁放出之前我爸肯定是对它隐忍了一番,因为隐忍不住这才无奈放出。但我爸在放出它时又不想让它有什么影响,所以就着意控制着不发出声音,想把它默默处理。
怎奈屁这东西并不容易控制,而且常常适得其反,由于它出来时受到了阻力,竟然形成了一种类似吹笛子的效果。就听得一声尖尖的细细的带拐弯的怪声:“吱儿--”
一座嘻然,我的座位紧挨着我爸,我最先笑出声来,接着是那位女客莞尔,男客咳了两声把笑咽了回去。
我爸此时心里应该是煞为尴尬,但谁料他竟能不形于面,反而正色开口说了一句话,只这一句话竟将这场面体面地遮掩过去。我爸这句话说得是既不失体面,细想又有幽默感,再细想还很荒诞,你能猜出我爸说出的这是一句什么话吗?
我管保你就是多么聪明你也猜不出这句话,这句既让自己不失体面又幽默又荒诞的话。
这个笑话我曾经给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讲过,我也曾让她来猜这句话。她猜道:“你爸肯定是说,对不起,请原谅,我现在做这件事有点不合时宜。”
我说,你很聪明,这句话确实是既不失体面又很有幽默感,还显得挺有修养。可是这句话不荒诞。你再想想,再往荒诞里想想,我看看你有没有我爸聪明。
她又费了一会儿脑筋,终于说不行,我想不出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这样一件事还怎么把它弄荒诞。
我说你是一个又单纯又善良的女孩,所以你绝想像不出那样一句荒诞的话来,你要是真的想出了我爸那句话,那我对这人类可真是要失望了。
在这世界上,有好多荒诞的事情,要不是有人先做了出来,我们还真的是连想像也想像不出来呢。
现在我告诉你那句话。那句话是:这孩子,真没出息,吃饭的时候放屁!我爸当时一扭脸,瞪我一眼,正色地这样说。
我刚才说过,我的座位紧挨着我爸,我爸这句话一出口,这个屁就成了我放的了,所以他当然就用不着在客人面前尴尬了,你看这是不是能让自己不失体面的一句话?当然你细一想这句话还有幽默的成份在里面,再细一想,还有荒诞在里面。
就我爸所创造出的这荒诞来说,要是写进小说里,绝对是超凡脱俗的细节。当然这只是我孩子气的看法,其实在成年人世界里,他们所创造出的荒诞是太多太多了,我爸做出的这点对谁也没有伤害的小荒诞,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要说的第二件荒诞事,发生在我的身边,发生在我的同学的身上。
有一天中午,吃饭时,我顺手打开了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本地午间新闻,忽地,有一条新闻让我猛地放下了手里的饭碗。
里面播音员在说:今天夜里两点,华兴公司一座六层宿舍楼突然坍塌,截止记者发稿时为止伤亡人数二百三十七人……救援工作仍在进行。
我只觉周身血脉一凉,血液从大脑“刷”地直沉到脚底,华兴公司宿舍楼,我的同学夏凡的家就在那里,她的父母都在华兴公司工作。
而今天上午夏凡就没有来上学,整个上午她的座位都空着。
夏凡是我的同学,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学习很好,我们班就这么一个好学生,而且我想我们兴华中学也许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好学生,我一直不明白她这么好的一个学生当初为什么没有上重点中学。
平时,我和夏凡没有过什么交往,连说话的时候也不多,她是一个好学生,跟我这样的人缺少共同语言,而我在与女孩子的交往中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我也从未主动往她身边凑过,尽管她长得挺漂亮,又十分优秀,我对她颇有好感。我梦见她的时候也不多,因为平时没有交往,偶尔梦见也是平淡的梦。
但是不久前我做过一个恶梦,一个与夏凡有关的恶梦。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见早晨我上学走在路上,忽然看见前面围了好多人,有人在说出车祸了出车祸了。我紧赶上去看,看见一辆巨大的公共汽车撞了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奇怪的公共汽车,但我顾不上看车,我伸着脑袋去看汽车前面被撞的人,天哪,那人竟是夏凡,她已经死了!
我看见夏凡紧闭着眼睛,眼睫毛比平时显得长些,一点不失美丽,但我理智的告诉自己,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现场乱糟糟的,我心底的悲痛像海潮一样涌上来整个身心都深深地淹没在这种巨大的悲痛里。我拼命仰起脸,好让自己在这巨大的淹没里透出一口气。天空白得惨淡……
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做这样的梦,梦见她被撞死,这样的梦既恶毒又荒诞,而且让人感到恐惧。直到来到学校,我的心情仍然有些不踏实,我那时的心里竟对她充满了一种毫无来由的关切。
课间里,教室里人不多时,我悄悄来到夏凡身边,小声问:“夏凡,路上好吗?”
夏凡没提防我会跟她讲话,她有些慌地说:“挺……挺好的。”
我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看见一辆大得很奇怪的公共汽车?”
“没有。”
我便走开了。我本来想再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毫无来由地梦见她被撞死,这确实有点对不起她。可这样的事又没法对她解释。
但就是从那天起,我的心里忽然间对一向毫无交往的夏凡多了一份关切,这种关切虽然只是暗暗地,无法向她表达,但我确实是一见到她的身影,我的心里就充满了这样一种说不出的关切。
我绝不会想到,我会在某一天的中午听到这样一条新闻。这条新闻让我猛地想起了我做过的那个恶梦,我心里这些天来所迭积的对她的关切忽地化为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天哪,夏凡!
我飞骑着车子向华兴公司奔去。
路上我想或许夏凡不会出事吧?她没有上学的原因是因为她父母所在的公司发生了重大事故,而她本人不会有事吧?我知道华兴公司有两座宿舍楼,一座是几十年的旧楼,一座是新楼,出事的肯定是旧楼。而我知道夏凡家住的是新楼,新楼1995年才竣工,夏凡家搬进新楼才一年多一点时间,所以我想夏凡不会出事的。
现场惨不忍睹。倒塌是在夜间发生的,事先没有一点预兆,就像海滩上小孩们在堆起的沙包上掏出的沙房子被海水洇湿后那样,轰然一下就彻底坍毁了。于是六个楼层里的所有家庭的二百多个睡梦中的人类,顷刻间便被埋在了钢筋水泥里,无一幸免。
倒塌的是新楼。
这有些不可思议,新楼是在1995年夏天竣工的,离现在才两年时间。完全是钢筋水泥建筑,是一座六层的单元宿舍楼,里面一共住着七十二家华兴公司的职工及家属。谁也不会想到一座竣工才两年的新楼会毫无理由的突然倒塌,没有地震,也没有任何外来力量的打击,它就像一个看上去正常的人站着站着忽然间就瘫倒了一样。
这有些不可思议。在人类的科学技术已发展到电子时代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人类的宇宙飞船已经飞往遥远木星的今天,我们的一座由钢筋水泥建筑的结构简单的宿舍楼竟会毫无理由的瞬间坍塌,这真是不可思议,也真是有些荒诞。
但是它坍塌了。在它竣工仅仅两年之后的一天夜里凌晨两点,它在不受任何外来力量的情况下突然间就坍塌了。
没有任何预兆,二百多人顷刻间被埋在了里面,在睡梦中被埋在了里面。
二百多人里面,除了成年的职工,还有老年人,还有儿童,还有少年,还有少女。那是二百多个生命呵,二百多个地球上最高级的生命呵!
坍塌的废墟已清理出大半,有救护车停在现场,扒出人来立即送往医院。
废墟前的空地上,一溜排着几十个死者,他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地排列着,身下都铺着褥子或垫子,身上覆盖着被子或床单,连头带脚都蒙着。
我来到跟前,一眼看见一件漂亮的锦被下露出一缕漂亮的长发,我的心猛地一疼,不待车子停顿就从车上摔了下来。我跌跌撞撞奔过去,伸手揭开了被子。
真的是夏凡!
天哪,真的是夏凡!我像木雕一样呆在了那里。
她是在睡梦里离开这个世界的,她现在身上裹的就是她睡觉时盖的被子。
我看见夏凡闭着眼睛,眼睫毛比平时显得长些,一点不失美丽,一副安然的样子,好像根本不曾经受这一场楼倒屋塌的灾难。可是她的眼睛是再也不会睁开了。
我看见她漂亮的长发下,后脑壳几乎已经碎了,血浆在她脑后的头发下已经凝结成了厚厚的血痂。
我心底的悲痛像海潮一样涌上来,整个身心都深深地淹没在这种巨大的悲痛里。我仰起脸,看见天上的太阳仍像往常一样安静的悬在空中,地上乱糟糟,天空仍是一片安宁和平的景像。我的泪珠一个接一个地从眼里滚落出来,可是嘴里却哭不出声,我只觉喉头被什么东西硬硬的堵住了,难受得无以言表。
我知道这一次不是梦了,这一次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与我做过的那个荒诞的恶梦相比,这一次是现实,是实实在在摆在我们眼前的现实,而这现实比我那个荒诞的梦更为荒诞。我说过,在这世界上,有些荒诞的事,要不是已经发生了,我们真的是连想像也想像不出来呢。
这件荒诞事发生后,我们全校长时间沉浸在悲痛里。我们一位朝夕相处的同学这样毫无缘由(我是说她没犯任何错误没得罪任何人也没违反交通规则)地死于非命,这让我们不能不悲愤难平。
学校当然很快发现了我们“思想上的问题”,于是决定要给我们搞一次重振校风活动,要使我们在精神上思想上重新振作起来。怎么搞呢?学校认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要对我们进行一次理想主义教育。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由我自己又制造了一次“荒诞”。
我们的校长不知从什么渠道给我们请来了一个名人来做演讲。这可不是一般的名人,这是一个离我们很远的一个城市里的一所有名的大学里的一个有名的讲师,这个讲师以擅长演讲著名,具体点说是以擅长作理想主义教育报告著名,据说他已经在全国各地为青年和学生做了一千多场的理想主义教育报告,据说每一次都使听讲者很受教育,不论是谁只要是听了他的报告,都会马上就扬起了理想的风帆。但我对这说法有一点小小的怀疑,因为我以为不论是谁也不可能只凭一张嘴就让所有的听讲者都扬起理想的风帆,要知道在这些听讲者中如我之流也小有人在,而像我这样的人不大可能就那么愿意听信别人的什么话。但你不要以为我说这话是对这个名人不尊敬,相反我倒是挺佩服他,对于一个能把相同意思的话说上一千遍的人,我实在是没法不佩服他,这要是我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你要是让我把相同的一句话连着说上三遍我早已恼羞成怒了。
在迎接名人到来的几天里,我们学校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先是让我们每个人提出自己心中的有关理想的问题,然后由学校把这些问题做了综合分析,归纳出二十个问题做为学生思想中的典型问题,因为大凡名人讲演都有一个固定的程序,在他讲完后,要由台下的听讲者向他提一些问题,由他来解答,他要为大家解答完这些问题,这讲演才算是圆满结束。所以我们学校就准备了这些问题,预备向名人提出来,等着名人来给解决。
学校规定了向名人提问题的方式是递纸条,并且只能用这一种方式,这是因为偌大的会场要是不这样规定未免会造成秩序混乱,你比如要是不这样规定一下可能就会有人举手提问,要是大家都举手那么名人就会不知道该回答哪一只手,还有可能会有人干脆站起来就问,要是大家都站起来就问那更会秩序大乱。所以学校有必要做出这样的规定,学生嘛就要有组织纪律性。
学校还规定每班只能有一个人来递纸条,这是因为要是在场的每个人都递上一张纸条,让名人来回答,那名人就永远下了不台了。学校还规定每个班递上的纸条必须是学校总结出的那些问题,这是因为这些问题是有典型性有代表性的,这样能让名人在有限的时间里给我们做出最有意义的回答。学校把那二十个问题分配给每一个班级,每班分到一个问题,这是因为我们学校正好有二十个班。这看上去有点巧合,不知道是因为我们学校正好有二十个班所以学校才弄出了二十个问题,还是因为有二十个问题所以我们学校才有了二十个班。以我这笨脑子来分析,答案应该是前者。
学校还规定各班要把这递纸条的人确定为一个可靠的人选,比如班长,或是学习委员,要由这个人事先把该提的问题仔细写在纸条上,之所以说要“仔细写”意思是不可出错。
学校还规定各班凡没有被确定为提问的人,是不能随便提问的,这是因为一是怕提问太多时间不够,二是怕要是随便提问可能要问出各式各样的问题,要是有哪一个没有水平的学生提问出了没有水平的问题,那就会让名人笑话我们的学校太没水平,这影响我们学校的形像。而且按人们的经验看,越是没水平的问题越难于解答,你比如要是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要说真话而不说假话?”,要回答这个问题,名人就得从人格讲到道德,从道德讲到社会,从社会讲到人生,再讲回来。你看这多么麻烦。而你要是接着问“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讲假话?”,那就更麻烦了,要想回答这个问题可能要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了。
我们学校这样的担心不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像我这样没有水平的学生决不只我一个,所以对于我们这样的人不能让我们随便提问。当然我们就只得放弃我们向名人提问的机会,尽管在名人讲演之后名人总是这样说“下面大家可以向我自由提问”。这就是说“提问”应该是自由的,但我们做学生的首先应该讲组织纪律性。
我们班提问的重任放在了我们女班长的身上,名人来讲演的头一天,女班长从老师哪里领到了提问的题目,她把题目工工整整地抄写在一个方方正正的纸条上,我凑上去,想看看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话,女班长很严肃地不肯给我看,我只好没趣地走开了。女班长小心地把纸条夹进她的日记本里,又小心地把日记本抱在胸前,她知道自己重任在肩。
名人来了,坐在我们学校礼堂的台上,我们坐在台下。讲演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应该说这讲演是成功的,因为下面有不少学生都是一边听一边在做着笔记。连我也在做笔记,我们班男生有几个见我这么认真地做笔记都觉得有些蹊跷,因为在我们班主任所布置的要做笔记的十几个人选中并没有我,于是那几个家伙都来抢我的笔记本看,他们数清了那上面一共画了十八个小人儿。
但除了他们别人都以为我是在认真做笔记,尤其是我们的女班长对我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因为在听讲演时我曾几次要过她的笔记本来跟她对笔记,并且为了更方便地跟她对笔记我还跟别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女班长身后。女班长一定觉得这名人的讲演果然极富感召力,连我这样的人都听得如此认真。她对我擅自调换位置的举动不但没怪还对我微笑了一下。
终于讲完了时,名人果然说:“下面请大家向我自由提问,大家可以提问任何问题,我来解答。”
于是提问开始,先由不知道是哪个班的班长递上了第一张纸条,由同学们手里一一往前传,传到最前排就有专人往台上送。名人收到纸条后,展开,看一遍,然后很有风度地当众朗读一遍,让大家都听清了问题,之后便侃侃而答。
第一个问题是:我们学校的大多数学生在学习上跟重点中学学生相比差距很大,我们该怎么办?
名人不加思索就答上了,十分流利地给我们列出了几条办法,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因为这样的问题比较好回答,其实都用不着请名人来解答,我们班主任和我们的任何一位老师都能回答。让这样一个问题占了学校所归纳问题的二十分之一,这不怎么高明。
第二个问题更为幼稚,这个递纸条的同学说他的意志不坚强,问名人怎样才能使自己坚强起来。我坐在下面听着,差点没笑出来,这样的题目更用不着名人来解答了,连老师也用不着,我就能给他一个好回答:请你在冬天坚持每天早晨洗冷水澡,不出三个月,保管让你变得又坚强又清醒。
当然名人并没有嫌这题目太小儿科,而是耐心地给予了解答。
提问十分愉快地进行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到第几个问题时轮到我们班了。我看着我们的女班长从她手中的日记本里小心地取出那张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纸条,刚想再看一遍确认无误后往前传,我从后面忽然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倒下时我本能地一抓她的椅背把她的椅子拽得一歪,差点把她也拽倒,这么一打岔,她就没有再看一眼纸条,就把它传了上去。
纸条传到了台上的名人手里,名人照例先念出来,但他念到一半却不由得皱起了眉:“请问您一天洗几次……”
他的声音顿住了,脸上明显是在思索怎么办。这时候他要是把纸条扔下不再念就给大家留下了悬念,因为他已经不小心念出一半了,那下面的话未免会惹人胡乱猜疑,可是往下念,这问题又有点无聊。但名人到底是名人,有气度,他思考之后没有对这张纸条采取置之不理的对策,而是稳定了一下情绪,先向大家做出笑脸,然后说:“刚刚收到的这张纸条上提的问题很有意思,下面,我给大家把上面的提问原封不动念出来。”
然后名人清了清嗓子,念道:
“请问您一天洗几次脚?请说实话。”
台下“哗”笑成了一片,那声音像忽然间下起了特大暴雨。
跟名人一起坐在主席台上的我们的校长和其他几个校领导却说什么也不肯笑,而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个副校长冲到麦克风前大声叫到:“安静安静,同学们安静,不许笑!”
但是在人所能发出的声音里最属笑声难于制止,要是大家在说话时出来个领导大喝一声“不许说话”大家能够立即闭上嘴,但是在正当大家笑的时候不管你怎么大喝一声“不许笑”,大家也没法立即把嘴闭上,因为这时候大家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除非你现在往他脸上抽一鞭子让他把笑转化成哭。可惜校长们的手里此时没有鞭子,否则他们还真是恨不得把我们每一个笑哈哈的人都抽上一家伙。
笑声又持续了好一阵才平息下去。
名人从容地安坐在台上,等我们笑够了,没忘回答这个问题,他态度十分从容地说道:“好的,大家也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好笑了,所以才这么开心地笑。下面我来回答这个同学的提问,我和大家一样,一天洗一次脚,一天洗两次的时候不多,除非是鞋子里面灌进了泥,不过现在咱们的城市建设搞得好了,没有到处是泥泞的现像,所以这种情况还没有发生过。我说的是实话,不知提这个问题的同学对我这回答是否满意。”
嘿,要说名人就是名人,当此情形下能如此从容大度地应对这样别开生面的场面,没有一千次讲演的历练根本做不到。
他一说“不知提这个问题的同学是否满意”,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了“提”这个问题的我们的女班长的身上,因为刚才她递纸条时,附近的同学都是知道的,所以大家就都扭头把眼睛看在她的身上,远处的同学也随着这边同学的眼光都把头“刷”地往这边扭过来。
但这时候我们的女班长早已紧捂着脸涕泪交流,哽咽声一声尖似一声一声高似一声地从她的指缝间冒了出来。
她这一哭却把我哭慌了。看到这里朋友们大约都能猜到这纸条是在我要过女班长的笔记本对笔记时给她调了包,女班长递上的是我的纸条。但我在这里要郑重说明的是我把纸条调包的目的并不是要让女班长哭一顿,我此举丝毫没有针对女班长的意思,我这样做只是想给我自己争取到一次提问的机会,我觉得既然是应该人人平等的“自由提问”那我就应该有递上我自己的纸条的权力。但因为学校事先布置好的递纸条的人选中没有我,所以我只好采取跟女班长调包的策略。
但我没想到我们的女班长会把此事看得如此严重,会如此沉痛地当众哭将起来。怎么办?这时候我要是再不站出来,那这事对我们的女班长难免就会在身心上造成伤害。我于是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别哭了,这事追查起来也与你无关,这是我干的。”
女班长一听当即止住了哭声,但她却“腾”地站起来,泪眼迷蒙地指着我,尖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一声尖厉的叫声让全会场都听得心惊肉跳,我一想完了,我又弄巧成拙了,我本想悄悄地对女班长一坦白,让她放心别再哭,把当前的形势先混过去再说,谁想到女班长的心理过于脆弱,这一神经质地一声尖叫反而让会场大乱。
这一下女班长把火也引到了我的身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们俩,而我们的女班长再次发出哭泣以手遮面不顾一切似地跑出了会场,把目标减少到了我一个人。
这时候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首先站了起来,挺了挺身子,以便让大家都看清我,我这样做不是想在众人面前出风头,而是以示承担责任。同时我让大家看清我,也免得他们嘁嘁喳喳“是谁,是谁”地乱猜,减少了会场的混乱。
然后我想对主席台上的名人说上一两句表示歉意的话,因为我那张纸条也不是针对名人的,我与名人从不相识毫无芥蒂,人家大老远到我们这里来演讲十分辛苦,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捣他的乱,我那纸条唯一的目的只是想给自己争取到一次“提问”的机会,我这人并不坏。至于为何提了这样一个令人发笑的问题,那是因为我这人头脑简单水平有限,提不出更有意义的问题。
所以会场一乱,看到名人坐在台上有点下不来台,我的心里就对他充满了歉意,因此我很想对他说上几句报歉的话。
但还没容我说出口,我们的班主任已分开众人向我猛扑过来,揪住我的脖领扭曲着面孔向我吼一声:“你给我滚出去!”
于是我就既没有了向名人道歉的机会,也没有了解释的机会,被我们的班主任叉着脖颈赶出了会场。
会场上提问演讲继续进行,气氛如何不得而知。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当然是我最倒霉。事后我被请到了校长办公室,我们的校长亲自向我问罪。
校长显然是对此事愤怒已极,这事已过去一整天了,名人也已送走,但校长站在我面前时面部仍然十分扭曲。
校长质问我:“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我不是想干什么大事,只是想提一个问题。
校长说:“可你提的那是一个什么问题?”
我说:“是一个简单问题。”
校长说:“胡说!谁问你简单还是复杂?你那明明是在捣乱,明明是想羞辱名人。”
我说:“您冤枉我了,第一我没想捣乱,我说过我只是想争取一个提问的机会,第二我也没想羞辱名人,我问他一天洗几次脚怎么就是羞辱他呢?”
校长说:“我一点没有冤枉你,第一,学校已经规定了担任递纸条的人选,其他人不得随便递纸条,做学生就是要遵守纪律,而你却用调包的办法私自递你自己的纸条,这不是捣乱是什么?第二,你要想提问那有很多正经问题可问,可你偏要问人家名人一天洗几次脚,这不明明是在指人家名人不是一天洗一次脚吗?也就是明明在说人家不讲卫生哇。这还不是羞辱名人吗?”
我说:“校长啊,看来这就是您和我看问题的方法不同了,我问人家一天洗,几次脚,可没有要问人家讲不讲卫生的意思呀,我只是想既然名人嘛,肯定跟我们普通人有不同之处,我们普通人是一天洗一次脚,那名人兴许是一天洗两次脚也说不定。我这样问只是想确认名人是不是处处都跟普通人不同,并没有什么羞辱他的意思。至于您说的我可以有很多正经问题好问,而我为什么不问正经问题,是这样,我也想问正经问题,可那些正经问题都已经由学校指定专人去提问了,以我这水平又想不出更高明的问题,所以只好问那样简单的问题了,至于引人发笑,那不是我的初衷。”
校长气得要死,倒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三圈,这时候他恨不得定我一个侮辱名人罪,把我送劳教学校管教,可惜法律上还没有这样的条款,他的愿望无法实现。
所以我只是得了个记过处分。这是我们的校长权限范围内,他能够轻易实现的对我的惩罚。
这就是我因为提问题而受到处分地经过。这件事从头到尾也带有一点荒诞色彩,你要是不相信它的真实性,你可以认为它不是真的。
只可惜我们没法把这世界上所有的荒诞事都认为它不是真的。我倒是愿意那个华兴公司宿舍楼夜间突然坍塌的事件不是真的,那样我的同学夏凡就不用死了,可惜那却实实在在是真的,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