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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第二十章 思想锐气

1

苏大庄的家宴搞得格外隆重。

苏大庄之所以要在西郊的凤凰名苑别墅里搞这次家宴,他有自己的解释。聚会的名目是,给老伴儿王兰过一个体面的生日。谁都知道,苏大庄从来没有把王兰当一回事,今天是苏大庄心里高兴,高兴得不知出哪门了!在山城,苏大庄还是很有号召力的。山城五十亿资产以上的富商来了三十多位,官员来了不少,他们觉得又可以来抱苏日亮这条粗腿了。他们对苏大庄都是一口一个“二叔”,还有一个外商叫斯提尔,是卢森堡阿塞洛发电公司驻西柏坡工业园区总代表。看来,海外都瞄准了西柏坡工业园区。酒宴的现场在别墅门前的草坪上,人们活动起来非常自由,而且还有点儿洋味儿,播放的曲子也是莫扎特的。

相互敬酒的时候,没有人提王竟明,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苏大庄是在家中欢庆王竟明回省城述职。在他们看来,述职就是停职,停职之后跟着就是撤职。这是苏家的胜利,这比挣到几个亿都让他苏大庄高兴。苏大庄带着王兰敬酒的时候,发现秦丹霞没有到场。

人们频频走动着敬酒。苏小剑在一旁闷闷不乐地坐着,他在想秦丹霞。这几天,秦丹霞的心情坏透了,苏小剑怎么劝说都没能把她请来。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王竟明如果从此不回山城了,她就不活了吗?

苏大庄走到苏小剑跟前,微笑着说:“小剑啊,你妈妈过生日,你咋不敬酒啊?越来越不懂事了,你看你姐姐小敏,一切都是她在张罗。”苏小剑愣了愣,回头一笑:“爸爸,祝您生日快乐!”苏大庄被逗笑了:“臭小子,什么爸爸生日快乐?是妈妈过生日!”苏小剑站起来向王兰敬酒。苏大庄说:“小剑啊,我看啊你应该成家了,我和你妈妈都等着抱孙子哪!”

苏小剑轻轻一笑:“等着吧,等着吧。”就找年轻人敬酒去了。

苏大庄仰脸哈哈大笑。今天无论苏小剑说什么,他都高兴。今天下午,他给李鸿儒打电话,请李鸿儒过来喝酒,李鸿儒拒绝了。苏大庄知道他是王竟明的人,他没有怨气,不来就不来。他王竟明给过你什么好处?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这老家伙想通的那一天。苏大庄派人给他送去一箱茅台酒。

这个时候,祥叔带着林山管业的赵子光老总过来了。赵子光的钢管厂也被王竟明关掉了,他跟苏大庄有共同语言:“苏总啊,我们应该找日亮县长啊,让他出面给我们补偿。厂子说关就关了,我们的损失太大了!”

苏大庄嘿嘿一笑:“你还想着补偿?你想日亮能给我们补偿吗?你以为这是平反冤假错案啊?你做梦去吧。”

赵子光嘻嘻笑着:“这不是日亮当了山城一把了吗?我心里高兴啊!山城以后又是苏家的天下了,怎么也得让弟兄们沾沾光吧?”说着用酒杯碰了一下苏大庄的杯子。

苏大庄大咧咧地说:“你小子把这一满杯酒喝了,我给你找他说说!”

赵子光仰脸把一大杯酒干了。

苏大庄也喝了酒:“好啊,子光老弟!”

赵子光红着眼睛说:“二叔,以后用得着老弟的,敬请吩咐啊,您是指哪儿我他妈的就打哪儿啊!”

苏大庄转身走了,满脸放着豪光。心想,你这个傻小子喝了也白喝。当初王竟明关闭企业的时候,苏大庄曾经登门找他联合抵抗,可他小子吓尿了,故意躲了。后来听说他曾经巴结王竟明,也没有巴结得上。王竟明是什么人?你这小老板能走近他的身边?你他妈的眼光浅啊,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今天吧?

这个时候,苏大庄的电话响了。苏日亮打来的,他接电话时,场面上乱哄哄的,苏日亮显然很生气,就把电话挂了。苏大庄再打过去,苏日亮耍了脾气不接了。苏大庄却接到了苏日亮发来的一条信息:“二叔,你这个时候摆什么酒宴啊?我们要研究怎样把王竟明彻底摆平!”苏大庄轻蔑地一笑,心想,苏日亮又犯了老毛病,遇事沉不住气。他不会发信息,只好等明天见面再说了,就把苏日亮的事甩到脑后去了。

苏大庄想摆脱王竟明,却很难真正摆脱掉。他喝酒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喝高了的官员,他是葫芦乡人,孙继河和佟永林的朋友,叫什么名字,苏大庄记不清了,这小伙子嘴巴很甜,见了苏大庄就叫二叔,好像他是整个山城官员的“二叔”了。这个人好像是喝高了,说话声音颤抖,还带着浓浓的酒气:“二叔啊,我这人平生就不服当官的。我喜欢你们生意人,生意人多潇洒啊!我看在山城啊,除了王竟明不潇洒,哪个干部都潇洒。你看苏县长吧,孩子在澳大利亚留学,听说海外都买了别墅了。”

苏大庄显然不高兴了,板了脸说:“你胡说啥呀?日亮海外哪有别墅?别人不清楚,我这当二叔的还不知道吗?我想给他办移民,他都不让办。他就怕别人说我给他怎么着、怎么着,这孩子有志气!”

官员继续反驳说:“说苏县长有志气,我不跟您抬杠。在山城谁敢跟王竟明叫板?我看还就是苏县长敢!为了把王竟明整走,我都签名啦。苏日亮是他的克星!其实啊,王竟明是个傻人,他一个外来官员,敢跟我们坐地户较量,这不是傻是啥?”

这狗东西是谁带来的?喝几口酒就兜不住粪啦?苏大庄想发火,但还是压住了。他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在他的家,而且是给王兰过生日,还是要维持一个喜气:“这兄弟喝高了,让他到屋里歇一会儿。”

那个官员被人架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还使劲嚷着:“我是苏县长的人,我不是王竟明的人,苏县长让我死我就会死的!”

苏大庄额头的汗珠都快渗出来了,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气恼,他纳闷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官员是怎么混进来的?这话要是让苏日亮听见还得了?苏日亮怎么利用这样的人?纯粹一群庸碌之辈,跟败家子没有什么区别。这会坏事的。

苏大庄听不见那个醉鬼嚷什么了,马上恢复了喜庆的状态。

这个时候,刘鸿达的女儿刘梅过来敬酒。刘梅善解人意,脸色喜相。苏大庄觉得这个孩子比秦丹霞更适合当他的儿媳妇,苏小剑为什么不同意呢?苏大庄笑着说:“刘梅啊,你老爸在哪里搞发电普查呢?你就说,我想他了!”

刘梅说:“他在省城开会呢,放心叔叔,我会转达的。”

看见刘梅,让苏大庄又想起了大鹏电厂三分厂的那块地皮。尽管他们山庄没有拿到,但他心中一直惦记着那块地皮。这个时候,苏大庄的眼睛一亮,突然找到了突围的地方,苏日亮主政之后,山庄就从夺回这块地皮入手。

“苏叔,大鹏电厂三分厂拍卖,您都忘记了吗?”刘梅说。

“没忘,哪能忘记呢。尽管我们失败了,还是要感激你老爸的。”苏大庄淡淡一笑。心想,如果连我自己都糊涂到这个份儿上,那我们还有啥能力管理企业?如果一个老板,尤其是一个集团的老总,在这个问题上失去了判断力,那岂不是自己做了自己的掘墓人?在山城敢跟他苏大庄较量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要让对手付出代价!如今权力在苏日亮手里,这个复仇的时机已经到来了。

第二天上午,苏大庄召开了一个董事会,研究购买大鹏电厂三分厂的事情。他的讲话把大家都说愣了。大鹏电厂三分厂不是已经出手了吗?秦丹霞更是迷惑不解,她紧张思考着究竟该怎么说,怎么说才能引出自己想知道的话题来。

苏大庄虽说喜欢秦丹霞,但对她还是有防备的。这种防备心理,一直要到王竟明的影响从山城彻底消失为止。苏大庄说:“丹霞啊,山城政界的事,你不要多想,你只管把那风能研发中心搞起来,这是我们山庄集团转型的标志!”

秦丹霞点了点头:“我知道,董事长。”

苏大庄笑了笑。他变得复杂了,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想法。

几天来,苏大庄跟大鹏电厂三分厂中标方接触了一下。对方还很强硬,他们好像并不买苏日亮的账。这几天关于苏日亮的谣言很多。有人说:“王竟明虽说去述职了,可他把省纪委的人叫来了,苏日亮跟佟永林不干不净,他们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苏大庄的心里止不住地颤了颤。他突然觉得,王竟明还没有离开山城。真的是人们说的那样吗?尽管是危言耸听、夸大其词,但是,这说明了一个问题,王竟明并没有失败,还有卷土重来的能力。王竟明重新回来的时候,苏家人就会威风扫地了。

他怔怔地坐着,不敢往下想了。

难道会有什么闪失吗?尤长庚亲口答应的,不管调查结果如何,都让王竟明离开山城,张耀华也是这么答应尤长庚的。他要继续找尤长庚,把这种态势作牢。这些工作要细致,越是在这敏感时期越要细致,绝不能有任何纰漏。

苏大庄觉得这是一个最稳当的策略,也是最牢靠的办法。

2

天已经黑严了,山城招待所的窗口亮出明亮的灯光。刘劲向省纪委的孙少峰主任汇报了全部情况。

几天下来,审问佟永林的进展并不大,佟永林不是死不开口,就是撒泼耍赖,像滚刀肉怎么都无法下刀,这让刘劲胸中憋了一股闷气,他就想跟王竟明倾吐一番。可是,王竟明不在身边了。这个时候,苏日亮对佟永林案也作出了明确批示:“佟永林所在的葫芦乡开发区,也许存在或多或少的经济问题,总的来看是一般经济问题,并不是什么腐败问题,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我们应该首先从这一点上明确认识,统一看法。”刘劲感觉这是一份开脱罪责书,他把这些情况跟孙少峰说了。孙少峰想了想说:“这个情况我知道了。苏县长怎么做,我们都不要表态,听见了吗?我们一方面要跟佟永林比耐力,一方面还要多方寻求突破,他佟永林又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我们应该能找到他的痛处一举击破,你想想,他现在担心什么?”刘劲说:“他最担心他的问题会从别的地方露出马脚。”

“对!”孙少峰思考了一下,说,“现在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打外围上,把跟佟永林案件有牵连的人全部纳入视线,进行全面的综合调查,一定会找到击破点,只要找到了击破点,那么佟永林也就成了纸老虎。”刘劲想了想说:“一是加紧审查那个承建商卢德青;二是继续寻找万胜的财务科副科长周蓉。我们找到了她的丈夫,正陪着女儿在北京治病,他疑虑重重,后来还是告诉我们周蓉去了安徽的姨家,我们派人去了,但那家人说周蓉已经走了。周蓉没有回山城,也没有去北京医院,她到底去了哪儿至今还是个谜;三是抓紧缉捕开车谋杀王云红的恶徒,连同审问佟永林。几件事连起来办,对不对?”

孙少峰还在听着,愣了愣问:“完啦?”

刘劲沉吟了一下:“还有佟永林的家属。苏大庄是个神秘人物,能量不可小看,我们已经对他进行了监控。”孙少峰分析说:“这老头儿挺有能量,他很有可能去省城找有关领导活动这件事,要密切注意动向。那个苏小敏呢?”

刘劲一本正经地说:“苏小敏的工作好做,还是蛮配合的,但是他们夫妻不和,不知道核心机密。”孙少峰淡淡地说:“我都听说了,苏小敏和苏小剑很善良,要跟佟永林和苏大庄区别开来。”刘劲满脸通红,显然是生气了:“佟永林太狡猾了,比卢德青还狡猾!”孙少峰点燃一支烟,语气缓和了许多:“因为涉及了王云红以及王竟明的前程,这就非常紧迫了。还有,由于苏日亮同志与佟永林的特殊关系,他要回避案件调查。”刘劲说:“这就对了,王竟明书记离开,我很悲观,以为他们会对我下手了,现在你们来了,看来我党是英明的!”

孙少峰诚挚地说:“我们来的时候,市委张耀华书记说,这不仅仅是一个腐败案件的侦察问题,还应该上升到科学发展的高度来看。”刘劲点点头,满怀信心地走了。

孙少峰怅然若失地舒了一口气。经过几天的思考,他决定找李鸿儒书记谈一次。老书记对山城情况了如指掌,他的意见非常重要。

李鸿儒却主动找到了调查组。王竟明去省城述职,苏日亮主持山城工作,特别是看了状告王竟明的黑材料,给李鸿儒打蒙了,使他处于愤怒和困惑之中。“这些材料简直是混账透顶,纯粹是诬陷,纯粹一堆臭狗屎!”李鸿儒骂了一句。老伴儿记得,这是李鸿儒退休之后第一次骂人。他生了气之后,憋足了劲准备出击。找谁呢?找王竟明谈吗?王竟明已经跟他不辞而别了。找苏日亮吗?这个家伙已经让他失望了。他给张耀华书记打了电话,张耀华根本不接他的电话,只有找省纪委的人了。

孙少峰以为他反应的是佟永林的案情,谁知他说的都是王竟明的事情。他说:“老书记,既然这样,你最好跟市委组织部长李全胜同志谈一谈。”

李鸿儒气愤地说:“他来山城了吗?他来了我一定要说!他们这样攻击王竟明,无非是想把山城的局势搅乱,扰乱人们的视线,让局外人感到山城官员在打乱仗,从而给上级一个很坏的印象,最终搬走王竟明同志,这简直是丧心病狂,那是自掘坟墓,山城的老百姓和组织上绝不会放过他们!”

孙少峰恳切地说:“你说的他们,到底指的谁呢?”

这句话把李鸿儒问住了。现在能说他们就是苏日亮?就是苏大庄?就是孙继河吗?不能,他只是隐隐感觉到这股势力,正是这股力量在与王竟明较量着。李鸿儒金口玉言,吐个唾沫就是个钉:“孙主任,这很复杂,现在还不能说,这需要你们的调查。我只告诉你们的是,王竟明同志是一个好干部,山城人民需要他!”

孙少峰点了点头:“放心吧,老书记,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李鸿儒抚着胸口,闷得慌,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人在愤怒的时候是没话可说的。

这时候,孙少峰的手机嘀嘀响了起来,他竟被吓得一激灵。电话是刘劲打来的:“撞死王云红的犯罪分子卢国立抓捕归案了。”

孙少峰马上坐车去找刘劲了解情况。

刘劲告诉他,卢国立是公安部网上追逃落网的罪犯。他弃车逃到黑龙江租了间民房,每天胡吃海喝,还常常找来女人睡觉,房东觉得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倒有花不完的钱,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就悄悄报了派出所,警察一审,卢国立尿了裤子,报了真名实姓和家庭住址,警察很快把网上的照片、资料和他对上了号,马上与山城县警方取得联系,山城警方立刻派人将他抓了回来。刘劲说:“这小子是个包,不堪一击,审讯两个回合下来,全兜了底!”孙少峰惊讶地问:“到底谁指使的他?”刘劲说:“就是佟永林,佟永林让他去偷车,再去撞王云红,至于其中的缘由,他也不知道。”刘劲对王竟明说:“佟永林腐败案越发清晰了。除了贿赂党政官员,谋取个人利益,还被揭露出了一桩侵吞国有资产的惊天大案。经查,葫芦乡国有企业万胜集团早已成了一具空壳,而且资不抵债,几年来,万胜做的所有大宗生意中的赢利都转到佟永林自己的发达公司账户上了,甚至有些生意是连成本与利润一并侵吞,包括那台抓车,卖掉后一半进了佟永林的腰包。亏损的全由万胜集团顶扛。不仅如此,发达公司的水电费、客户招待费、业务差旅费、汽车加油费等各种开支也均由万胜集团买单。据有关部门估算,佟永林侵吞及变相侵吞的国有资产达三千万元。还有千万元公款被他在香港、澳门等地嫖妓、豪赌中挥霍一空,此外他还包养‘二奶’。”孙少峰使劲拍了桌子:“蛀虫!败类!一定要严惩佟永林,如果他背后还有人,一定要给我揪出来,正是这些党内蛀虫毁了我们党的形象,毁了改革的成果,毁了老百姓对我们的信任!要让同志们引以为戒,要还王竟明同志以清白!”

刘劲认真地说:“不是如果,他背后肯定有腐败的官员。”

孙少峰愣了愣,问:“是孙继河吗?”

刘劲摇了摇头:“不,有比孙还大的官,这是一个利益集团!”

孙少峰说:“我要证据、证据,懂吗?”

刘劲点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这天上午,苏日亮参加了岗南水库小区剪彩仪式。苏日亮还请来了孙少峰主任。请孙主任到现场做什么?苏日亮的目的很茫然。佟永林案件的骤然突破,给他的打击很大,苏日亮的脸苍白、沮丧,惶惶然了。

剪彩仪式由姚勇副县长主持,姚勇特意叫来了被停职的刘青风。他觉得房子盖好了,刘青风也有功劳。苏日亮看见刘青风,心情很不愉快。住了三十三年老城区的居民搬入新居了,在山城是大喜事。小区环境优美,水、电、煤气和暖气齐全,一个个老百姓拉着苏日亮的手,激动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刘青风想到了王竟明,如果没有王书记,指望他苏日亮,这个小区还没个影呢!这个时候,他倒微笑着摘桃子来了。

敬老院的齐大姐没有理睬苏日亮,她抓着刘青风的手,哽咽着说:“感谢王竟明书记,感谢刘县长啊,没有你们,我们做梦都不敢想啊!”苏日亮听着,脸色极为难看。刘青风握着她的手说:“祝贺您迁入新居啊,王书记说了,我们搞科学发展,不能光喊口号,口号里你感受不到党的温暖,但是,搬进宽敞明亮的新居,有了实惠,这就觉得温暖了、幸福了,对不对啊?实际上,我们的科学发展就是让干部受教育,让老百姓得实惠。”他转脸望着美丽的岗南水库,激动地说,“多美的老城区新城啊,再过一年,这片老城区就是一个环城水系的生态城了,老百姓得多高兴啊!”

老百姓笑逐颜开。这一切,孙少峰主任都看在了眼里。

姚勇在一旁点点头,眼睛湿润了,他想起了王竟明书记。

刘青风想起了棚户区里死去的姐姐,如果姐姐还活着,也能搬进岗南水库小区了。他决定到姐姐的坟头烧点儿纸,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这个激动人心的场面在山城新闻播出的时候,又让千千万万的山城百姓热泪盈眶了。

苏日亮回到家里,没有心思看这个新闻。王竟明离开了山城,他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感觉可怕的噩梦正向他逼近。他在王竟明述职的时候,本可以把刘劲调离,可以为佟永林平反。可他没有想到,省纪委介入进来了,调查王竟明的人竟然是市委组织部李部长,他一个小县长,几乎插不进手。这里有一个可怕之处,一旦佟永林坚持不住,也就等于把自己的前程、性命以及所有的一切,全部像押宝一样押在了别人身上。正是这要命的问题,才让他的反击如此狠毒和凶猛。

可是,今天他才感觉自己这般势单力薄,这般不堪一击!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佟永林不会给他留太多的时间了!这种想法也许太悲观、太绝望,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思路却不知不觉地往这方面想。不会这样的,他苏日亮毕竟还是山城的县委副书记、县长,现在还是牵头负责人。他不能认为自己就是疯子,因为他意识得到,自己的头脑很清醒。只要营救出佟永林,后面的事情都好办。

苏日亮有点儿豁出去的劲头,在许许多多人见风使舵、犹豫不前,甚至往后退缩的时候,他勇敢地往前迈了一步。他找到省纪委的孙少峰主任。孙少峰主任的态度让苏日亮更加恐怖和不安,看来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王竟明够狠的,他去述职了,还要安插省纪委的人来插手佟永林一案。苏日亮有些绝望了,面对王竟明这样的对手,他真的是无可奈何,毫无办法。你明明知道他是一个危险的对手,但你对他束手无策,你不仅动不了他一根毫毛,甚至还得对他俯首听命。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对山城的发电工业,他是有功之臣啊!那都没用,如今老百姓对腐败恨之入骨,纵使你以前有天大的功劳,也一样把你骂得狗屎不如!你苏日亮经受得了王竟明的轻视吗?经受得住人民的审判吗?

晚间新闻都播过去了,苏日亮还是一动没动,好像是睡着了。

是的,毫无疑问,面对着市场和改革,面对着巨大的诱惑,所有的人都将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经济上,他没有贪污受贿,但是,为了二叔苏大庄的利益,形成了一个畸形的说不清的心态,他太复杂了,社会有多复杂,他的灵魂就有多复杂。醒来的时候,他竭力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可是,还是不能放松。是的,这一切都来得太急、太快了,尤其是在他年轻的时候,这个阶段是缺乏免疫力的时候,什么都来了,什么都有了。他没有受贿,但是,他把权力用偏了。他觉得非常强大,所以他依赖这种感觉,这对他的内心造成了伤害。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切会是今天这样尴尬的局面。太被动了,如果没有碰上王竟明,事情的结局可以重写。自己太失败了,自己的退路在哪里?还有退路吗?下一步怎么走,他很茫然。找二叔商量商量吗?恐怕没有时间了。再说了,他也没有什么高招,商人就是商人,只知道赚钱。此时此刻,他只有靠自己,自己必须抉择!

这时候,张燕给他沏了一杯茶水,他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看手头的那堆文件。他看下去了,抬头望了望美丽的妻子张燕。张燕不知道苏日亮在想什么,她重新站起来,给苏日亮的茶杯里倒了一点儿水:“早点儿休息吧,你看你都累瘦了!”

苏日亮一把抓住张燕的胳膊说:“张燕,我可能失败了。”

张燕轻轻一笑:“别这样说,跟王竟明斗,你就没有胜利过。”

苏日亮说:“跟了我,你不后悔吧?”

张燕说:“我不后悔,你没有背叛我们的感情,让我做什么都不后悔!”

苏日亮紧紧把张燕搂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张燕预感到了什么,止不住地啜泣起来。

苏日亮放开了妻子,感到巨大的阴影正一步步逼近。

第二天上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山城县。《大鹏日报》发表了刘梅的文章《西柏坡养育了什么样的共产党人》,对王竟明进行歌颂,对某些利益集团进行抨击。这个刘梅是刘鸿达的女儿,知道太多的内情。媒体舆论的监督充分活跃的时候,是人民欣慰的时候。因为这是人民的信任,只有从根本上信任,才可能有建设性的批评。这是社会的良心!

“这是为什么?”苏日亮手中的报纸“嗖嗖”颤抖了两下。他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作为县长,你在问谁?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这显然是王竟明对他们的反击,这个家伙让他无话可说,一言难尽,曾经被他和二叔诅咒过无数次的家伙!他想大发雷霆,可是冲谁发呢?山城县节能减排被媒体曝光时,他火冒三丈,李鸿儒就耐心地说:“日亮同志,舆论监督来临之际,需要改变的是我们自己,我们不应该想方设法去压制、打击,而是要适应、习惯在这种环境下工作,思考怎样改进我们的工作。”苏日亮倔倔地说:“这样乱曝光,那就不允许我们官员有隐私了吗?”李鸿儒大声说:“保护一个人的隐私,是社会的进步。但是,你别忘了,如果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有过多的隐私,那么他的人品和党性就值得怀疑啦。”苏日亮不说话了。眼下他坐在办公室想着李鸿儒的话,心乱如麻。

电话响了。苏日亮无力地接过电话,惊讶地说:“呀,是老书记?我想什么就来什么,我刚才正想您哪!”李鸿儒嘿嘿笑道:“好吧,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了。你到我家里来吧,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看。”苏日亮受到某种震动,神色显得不安起来:“好吧,我马上过去。”

苏日亮来到李鸿儒的家里。李鸿儒给他沏好了茶,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日亮啊,竟明被叫到市里述职,你心中真的那么踏实、那么高兴吗?”苏日亮抬头望了望李鸿儒:“老书记,别说了,此时此刻,能理解我的就是您啦。”

李鸿儒严肃地说:“我问你两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你跟佟永林有没有经济瓜葛?”

苏日亮摇头说:“没有!”

李鸿儒说:“好,那么我再问你,你跟孙继海有没有经济瓜葛?”

苏日亮说:“他送过我一幅画,别的都没有!”

李鸿儒满意地点点头:“好吧,我信任你。既然这样,我们往下的谈话可以开始了。谈话之前,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苏日亮静静地望着他打开一个布包,蓝花花布包里竟然裹着一双鼓槌儿。

苏日亮眨了眨眼睛,愣住了:“鼓槌儿?您这是从哪儿弄到的?”

李洪儒说:“这是王竟明让我送给你的,这是你们苏家祖传的鼓槌儿!你们苏家的鼓槌儿为啥到了王家?这里有故事,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你叔叔苏大庄很清楚。”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我爷爷送给王核桃的鼓槌儿哩!”苏日亮抚摩着亮亮的鼓槌儿,鼻腔一阵酸热,竟抑制不住地呜咽起来。

李鸿儒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说:“竟明同志在述职期间约见了我。他恨佟永林、恨孙继河、恨苏大庄,但没有责怪你,他让我把这双鼓槌儿送给你。这是你们西柏坡人的情谊,他说这是对你最后的挽救!”

苏日亮像是被火燎了一下,整个人往回一缩,放下鼓槌儿说:“老书记,我没有资格收这鼓槌儿,这是我爷爷送给竟明他爷爷的,你还是还给王竟明吧!”

李鸿儒的愤怒一下子发作了,吼道:“少跟老子卖狗皮膏药,你小子还想一条道跑到黑吗?我警告你,你跟苏大庄、佟永林不是一路人,不能让他们毁了你的前程!”

苏日亮点燃一支烟说:“老书记,您是我的恩人,为啥总是替王竟明说话?”

李鸿儒骂:“屁话,你作为县长,你在问谁?问你自己还是问我?还是问老百姓?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王竟明,而是山城的老百姓。你懂吗?王竟明站在了老百姓这边,他是好样的!”

苏日亮已经没有力量面对这些严峻的话题了。他没有真诚和信念吗?有的,只是存活于虚幻中。只要将目光转向现实,思维就本能地驶向另一条轨道,在那里才有他想要的成功。可是,眼下的局面,他算得上成功吗?

他茫然了!惶惑了!

李鸿儒激动地说:“人哪,有时候挺宿命的。比如有些人,就是要一辈子爱着,有的人就是要一辈子守着,有的人就是要一辈子想着。这种想,就是信念,就叫信仰!王竟明他能够想着,想着他英雄的爷爷,想着爷爷的那把军号,想着这双鼓槌儿。而你呢?还记着这双鼓槌儿吗?它可是你爷爷留下的祖传的鼓槌儿啊!你都忘记了吧?革命烈士为了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这是随便说说的吗?那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在了战场上!我们山城人民组成了平山团,你们西柏坡人民把自家最好的房子腾出来,给***和中央领导居住,他们把最后一包干粮送到前线,他们把最后一件羊皮袄披在担架上……共产党打败国民党靠的啥?靠的是老百姓的信任!共产党为的啥?为的是让人民能过上幸福生活!我记得竟明说过一句话,我可以学给你听。他说:‘我爷爷那一代西柏坡人,没有见过***,更不知道四大家族指的谁,但他们知道村里的恶霸是谁,村里的黄世仁是谁,只要共产党的队伍一来,那些恶霸就会遭殃,老百姓就会扬眉吐气!’我们共产党人在西柏坡,没有跟老百姓分开过一天,我们与老百姓喝一口缸里的水,吃一个灶台上的饭,睡一张热炕。共产党与老百姓血脉相连,生死相依,这是啥?这是在赢得民心!民心所向啊!”

苏日亮呆呆地站着,似乎受到了某种触动。

李鸿儒自己把自己说感动了,猛然愣了一下,继续说:“王竟明跟我说,他爷爷闭眼之前对战友们说:‘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都是党给的,就是死了,我也要做个好党员。’说着拽出背包上的核桃,交了最后的党费。历史就是历史,谁也无法回避它的存在,彻底毁掉它,我们的记忆就会变得支离破碎。有位伟人说过,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啊!我们的少数党员呢,今天是怎么做的?对老百姓的冷暖漠不关心,对自己升官热衷无比。为了自己的利益,对下面永远正确,对上面阿谀奉承、弄虚作假!”

苏日亮似乎受到某种触动,继续吸着烟,讷讷地说:“您说得有道理,可是,经济社会,世上有几件事是从道理出发的?党章让我们党员讲理想、讲信仰,可是,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在基层操作起来难度有多大?理想主义几乎死了,操作主义猖獗,这仿佛就是今天的景象。老书记,你先别愤怒,让我把话说完。”

李鸿儒红着脸,点了点头。

“一个按实力分配利益的社会,高唱理想,最后都会后悔的。有的人高唱理想获得了利益,过得那么好,有权有势!老百姓活得多难,还要让他们讲奉献、讲牺牲,这公平吗?”苏日亮颤抖着说。

李鸿儒吼道:“王竟明不是这类人,他没有高唱理想,他真的有理想。可是你,你放弃了理想,共产党人一旦放弃为人民谋福利的理想,就把整个世界都放弃啦,只剩下自己了,只剩下欲望啦!”

苏日亮说:“可是,您想过没有?经济社会有一种力量,那就是资本,资本带来的天数,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制约着我们的生活。在一个看重资本的社会,我们说的那一套,有谁会听啊?我就是服从了王竟明,他还会相信我吗?”

李鸿儒两眼发黑,浑身发抖:“苏日亮啊,你还不明白吗?王竟明去述职了,如果述职出了问题接着就是‘双规’。这样严峻的时刻,他让我把这双鼓槌儿交给你,本身就说明了他对你的信任!你想想,一个人要去信任另一个人,除非你能证实那个人不值得你信任;你也有权受到另一个人的信任,除非你已被证实你不值得那个人信任。《出师表》里有这样一句话:‘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诸葛亮从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中为我们提供了信任对象的品格,这条贤臣与小人的定律应用到现实生活中也无不可。当然,‘小人’与‘贤臣’不会写在脸上,还需要我们用心去判断。王竟明比你成熟,他有自己的判断。信任,其实也是一种责任,把自己的约定当作一件大事,那你也就懂了‘信任’二字的含义。”

苏日亮使劲掐灭了烟头,犹如惊弓之鸟,坐立不安。

李鸿儒忍着一肚子的气,用平和的语气说:“是啊,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要自觉抵制这种歪风邪气!你是烈士的后代,你不去坚守信仰谁来坚守?难道我看错你苏日亮了吗?你跟你二叔不一样,我们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我们承认,今天出现了信任危机,但这不是我们生活的主流。要珍惜今天的生活,珍惜我们党的领导地位,真正地为人民服务!你要明白,别人打不倒我们,在今天的中国,能打败共产党的只有共产党自己。快快警醒吧,王竟明回山城以来,你都做了什么,我的苏日亮同志!你还得意个啥?即便你没有经济问题,就这拉帮结派一条,市委照样撤你的职!在山城,你还怎么做人?怎样面对你的家人,怎么面对山城的老百姓?”

苏日亮本能地战栗了一下,惭愧地低下头,抱着脑袋呜呜地哭了。

李鸿儒眼里闪着泪花。苏日亮止住哭,手中的烟掉了,烟灰掉在了裤腿上:“是啊,我为了苏家的利益,丢掉了理想,陷入了操作主义的泥潭。这是很危险的,我要深刻检讨!”

李鸿儒欣慰地点点头:“我希望你不要光把这话放在嘴巴上,心中要真的服气,要把像你爷爷这样的共产党人的信仰融入血液中去,融入骨髓中去,那你就会脱胎换骨啦!我希望看到苏日亮的美好蜕变,你说呢?”

委靡一点点逝去,涌上苏日亮心头的竟然是抑制不住的豪情。他含着眼泪说:“老书记,谢谢您挽救了我,我永远记住了!”

苏日亮的心像是被鼓槌儿的暗器射中了,有一种刺痛感。他的思想该转弯了,再不转弯就非常被动了。动这个心思的由头很特别,就是由这双鼓槌儿萌发出来的。谁能想到,这对烈士留下的鼓槌儿竟能挽救一名干部!

苏日亮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他心中也充满了神圣的感情,哪怕要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沉默了一会儿,苏日亮横下一条心,坚定地说:“老书记,谢谢您对我的挽救。这鼓槌儿我收下了,我永远带在身上。我马上去市里,跟我叔叔彻底决裂,向张耀华书记承认错误,把王竟明书记请回山城。”他的眼神里透出一股罕见的清气。

苏日亮真实的心声,既出乎李鸿儒的预料,又合乎李鸿儒对他的基本判断。李鸿儒不假思索地笑了:“去吧,日亮!”他的话不多,脸色是那么疲倦、衰老,泪水慢慢流了下来,顺着老脸上的皱纹往下淌着、淌着,这是高兴的泪水呀!

苏日亮走出大门的时候,险些摔倒,双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他镇定了一会儿,艰难地走进汽车,无力地说:“去大鹏市委!”他要找大鹏市委张耀华书记深入地谈一谈王竟明,谈一谈自己。

3

王竟明结束了十八天的述职,重新回到了山城。

谁都知道,苏日亮找张耀华书记检讨了自己,促成了王竟明早日归来的进程。山城的形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张耀华书记的策略多么高明。张耀华是以退为进,让苏日亮暴露出来,无须什么重大事件,只要给他一个点拨,苏日亮就有可能完全崩溃。其实,还不仅仅这么简单,实际上,张耀华也想知道王竟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共产党人,他是不是在红色圣地经受住了考验。调查结果令张耀华非常满意,他不愧是西柏坡人,不愧是革命烈士的后代啊!佟永林交代出严重的受贿行为,更让他震惊。他一个农民出身的干部,竟然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国家和人民的财富,粗暴地践踏和损害了党的形象。这是多么令人痛心,又是多么令人痛恨的事情!

这天上午,王竟明来到了办公室。山城发生的事,让王竟明的心情不能平静。述职期间,他说了太多的话,比滹沱河的水、比唐脑山的树还多,压根儿就记不住那些话。他要竭力把佟永林忘掉,这个人不能长久地留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有一点,苏日亮还是苏醒了,他还是县长,他对苏日亮刮目相看了。苏日亮在那里恭候他,两个人没多说什么,可是王竟明感觉到,苏县长彻底转变了。几天来,苏日亮作着思想斗争,脑子不如从前好使了,脑袋嗡嗡地叫唤,觉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幕后做的东西是上不了台面的,一切阴暗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东西,永远都没有什么战斗力!苏日亮心中死去的理想渐渐复活了,他等待着组织的重新调动和安排,到了新的地方,一定像王竟明这样卧薪尝胆地工作,在理想的世界里生活,洗脱苏大庄的资本对他的侵害,走出一条新路子!

“日亮,你还有好前程,我们还是好兄弟!”王竟明紧紧握住苏日亮的双手。

苏日亮点点头说:“竟明,那一阵儿我真是昏了头,神经错乱了,谢谢你竟明大哥,是你挽救了我!”

王竟明说:“不是我的功劳,是咱们的先人,英雄的前辈,他们永远都在用鼓槌儿敲打着我们的灵魂!”

苏日亮从提包里掏出了那双鼓槌儿,递给了王竟明:“这是我爷爷送给你们王家的礼物,我知道你的用意,今天还是还给你吧!”

“我收下,由我珍藏吧!”王竟明伸手接过鼓槌儿,一阵颤抖,火烧电灼一般。

苏日亮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心情却轻松了许多。

王竟明凝视着鼓槌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鼓槌儿就是爷爷化成的精魂,对现实明察秋毫,从来没有消失,从来没有远行,就在西柏坡的大地上,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灵中。他将鼓槌儿精心包裹起来,下意识地拿起当天的报纸来读,有一个好消息映入他的眼帘。国家统计局昨天公布了这个季度的国民经济情况。从其中最受关注的gdp增长来看,中国是第一个从全球经济滑坡中复苏的经济体,温暖了世界。这其中就有革命老区山城县的贡献,山城在转型中保持了经济增速。

这个时候,严秘书走了进来:“王书记,我有重要事情跟您谈。”

王竟明惊怔怔地望着他。严秘书这几天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作为一名书记秘书,他是称职的,对于领导的文件和活动,他都能作出恰如其分的布置和安排。他还负责管理着王竟明的一个网页,王竟明的文章都存在那里。领导安排的事情,都不能疏忽,要慎之又慎;不该做的事,他一件也不会多做。王竟明对他是满意的,可是,当王竟明交给他调查王大军的事情之后,他忽然害怕了,这不该是他秘书做的事。一接到这个指示,他就感到意外,还没有进行调查的时候,他就预感王大军要出事。他也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当他深入调查的时候,发现王大军果然有问题。他是找到公安局的同学悄悄行动的,果然在葫芦乡开发区的一家小发电企业找到了他。由于苏大庄的撮合,这个被关闭的企业转到了王大军的名下。电不能发了,但是,处理处理旧设备,还能获取一点儿效益,同时,王大军还倒卖增值税发票。这不算什么,但是,小发电厂装煤渣的尾库大坝存在着极大的安全隐患。大坝服役十五年了,建筑基础不牢靠,加上年久失修,崩坝的危险越来越严重了,直接威胁下面的一所小学校和一家板石厂的安危。东山峪村村干部多次找王大军交涉,王大军没有资金加固堤坝。有一天还发生了冲突,王大军请苏大庄手下的祥叔找人给摆平了。严秘书为难了,如果如实禀报王竟明,这颗炸弹就爆炸了。不禀报,王竟明知道后怪罪下来怎么办?严秘书害怕了,怎么跟王竟明说呢?犹豫再三,他觉得还是不要声张,等到西柏坡工业园区循环工业仪式结束再说。那天王竟明询问他,他撒谎了。他回家后把这件事情跟老婆说了,老婆急了,这样的事情再隐瞒下去,出了大事王竟明会怪罪的。严秘书再也稳不住了。

“王大军,这个狗东西,昏了头了,头破血流的时候他都不会醒悟。他竟然把我骗了这么久,就算我的眼睛瞎了,他的大脑进水了吗?”王竟明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咆哮着,“家门不幸,简直把人给气死啊!”

严秘书屏住呼吸,惴惴地劝说:“王书记,您别生气了,我们现在阻止他生产还来得及啊!”

王竟明继续吼着:“这个苏大庄,他太没有人性啦,他哪里是帮助大军,他是陷害他,一切都是冲我来的!”

严秘书试探着问:“王书记,您说怎么办?”

王竟明一颤,猛地站起,顷刻间,脸色变得极其苍白:“走,我们赶紧走,一定到葫芦乡小发电厂找到他!”

形势严峻,问题重大,刻不容缓,王竟明是一个从不回避矛盾的人,他要亲自找到王大军,把他交给司法部门严肃处理。去葫芦乡的路上,王竟明给周荣芳打了电话,让她带上公安、工商等执法部门人员,跟随他一起去葫芦乡小电厂,还埋怨她为什么不禀报。周荣芳惊讶地说:“他就是您大哥啊?长得一点儿不像。”王竟明放下手机,心想,他再不像也是我哥,他为有这样的大哥汗颜。他怎么就不想想,容易得到的东西,常常伴随着灾难。这是苏大庄的一个阴谋,一个陷阱啊!苏大庄的险恶用心很明显,小电厂是关闭了,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出现难以预料甚至是难以收拾的局面。特别是尾库崩坝,山西的尾矿崩坝事件淹没卷走了一个集市,伤亡惨重。葫芦乡电厂尾库崩坝怎么办?殃及生命,王大军被关押判刑,他王竟明将被免职、撤职,甚至还会连累苏日亮,太可怕了,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现在的共产党干部难当啊!没有一点儿理想,没有一点儿定力,稀里糊涂就被拉下水了。像王竟明这样的共产党人,极为珍贵。他们在他身上找不到缝隙,打不开缺口,就从他身边的亲属做文章。苏大庄哪里是民营企业家?纯属企业家里的败类、蛀虫!他全面异化了,朝着非人的怪物异化,一个十足的投机分子,他的所有心思和阴谋都用在腐化社会肌体上了。改革的成果都让他们给破坏了,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这次行动,何止是对他心智、胆魄和忠诚的考验,也是对他根基的考验!

汽车在飞驰。冷静的时候,王竟明也曾悲哀地想:今天自己就这样冲过去了,王大军注定会跟他拼命的。还有就是毕竟是一奶同胞,他是你的大哥吧,这样闹出去,你王竟明也会名声扫地的,甚至连爷爷的英名都会受损的。山城老百姓对你的崇拜、对王家的敬仰,就会大打折扣了!凭你手中的权力,完全可以低调处理,甚至可以为大哥开脱,让他带着一笔钱,冠冕堂皇地抱着钱走。这个想法一闪,他就感觉自己已经堕落了,不是堕落又是什么?他在心中骂开了:恶心,你真他妈的恶心!肮脏,太肮脏了!别以为你当官就成了救世主,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去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不去维护党和国家的利益,那不是共产党人!只要你想着自己是共产党人,只要你想着自己是共产党的官员,只要你牢记手中的权力是人民给的,你肯定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一个共产党人只能站着死,决不能跪着生!

汽车驶进了山道,缓缓朝着葫芦乡开发区驶去。隔了很远,王竟明就看见了唐脑山上的烈士墓,那里有爷爷的墓碑,还有苏家贵的墓碑,听说苏家贵的墓碑里没有尸体,只有一双军鞋。对于烈士,王竟明心中充满敬意,他的眼睛湿润了。死亡是人的必然归宿,在这必然的归宿里,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过了唐脑山就进入了葫芦乡的林山,在林山山口,王竟明看见了周荣芳的汽车,他没有跟她说话,继续往矿区开进。

周荣芳的汽车在后面紧紧地跟着。汽车进了小电厂,已经是中午了。

王竟明看见对面山坡上的尾库大坝了。大坝表皮的水泥已经脱落,露出一块块的石头,蛛网一样细微的裂缝依稀可见。王竟明问严秘书:“他们的办公室在哪儿?”

严秘书抬手指了一下,汽车顺着他指的方向开去,来到一片破破烂烂的红砖房前停下,严格来说车是被拦住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光头问:“你们是干啥的?买矿粉吗?”

王竟明大声说:“我们找人!”

“找谁?”

王竟明气愤地说:“找你们的老板王大军!”

“王老板不在,你给他打电话吧!”光头没好气地说。

王竟明下了车,瞪着光头吼:“让他给我打电话,我是王竟明!”

光头急忙跑回门卫室,打了电话。光头出来说:“您改天来吧,王老板说他在县城办事呢!”

王竟明回头对周荣芳说:“进去,挨屋给我搜!”

话音一落,王竟明看见几个人护送着王大军往外跑,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王竟明追了几步,几乎嘶哑着吼了一句:“王大军,你给我站住!”

王大军勉强站住了,紧张得要命,心怦怦跳着。

斯琴姑娘怯怯地站在他身旁。

王竟明走到他跟前,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过了一会儿,他颤抖着说:“王大军,别忘了,这是在山城的地盘上,你能跑到哪儿去?”

王大军脸色煞白:“竟明,这是我的电厂,我不是想跑,我是怕给你添麻烦!”

王竟明愤怒地吼:“不给我添麻烦?你知道吗,你的麻烦,不,你的祸闯大啦!跟我老实交代,你哪里有钱购买这个厂子?你知不知道尾矿大坝存在巨大的危险?万一崩坝,后果你想过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我想过,但都是你的假设,”王大军的语气缓和下来,“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就是想挣钱,我们王家太穷了!”

“混账,为了钱就不顾一切,甚至连命都不要了吗?”王竟明骂道。

王大军烦了,吼道:“云红经商你不管,咋老盯着我啊?”

“云红她经商,她的钱挣得清清白白,一分一毛都没有违法乱纪。可是,她还是把命搭上了。她走了,可她问心无愧。”王竟明大声吼着。他真的不希望王大军为自己作辩解,这样的辩解,他已听得太多了。但是,他又希望能听到他作出最有力的辩解。

王大军没有解释,却振振有词地反问:“你吃肉是命,我嚼糠也是命,我横竖就混个肚饱,我招谁惹谁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要管,我们就断绝兄弟关系,你没我这个哥哥,我没你这个弟弟!”

“你这混蛋,无耻透顶啦!”王竟明抬手一拳,狠狠打在王大军的面颊上。这重重的一拳,将王大军击倒了。王大军扑通一声跌倒了,鼻血瞬间喷出。

斯琴狠狠瞪了王竟明一眼,哭着扑向王大军。

王竟明脸色铁青,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斯琴将王大军搀扶起来。王竟明稳定了一会儿,对周荣芳说:“给我查封这家小电厂,彻底调查王大军的经营情况。修固尾库大坝的时候,一定要将下游的学校和工厂暂时转移出去!”

周荣芳坚定地说:“是的,是的,保证完成任务!”

王竟明极痛心地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脚下的石子吱吱作响。

希望像烟花一样绽放,闪了一下瞬间就破灭了。王大军彻底绝望了,扑在斯琴怀里哭嚎起来。

走了几步,王竟明身体一晃,险些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