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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饥饿、寒冷和伤痛,王竟明在年轻工人丁卫东的感召下,一直在坚持等待迎救的那一刻,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们却双双晕倒了。日光很烈,只要轻轻一触,便纷纷扬扬落到脸上来,王竟明被太阳照醒了。
两位落河者住进了山城医院。休养了一个礼拜后,王竟明身体渐渐恢复了。他回到县委的办公室,桌子上已经摞了老高的文件和材料,觉得心情坏得不行,住在医院时,你来我往的探望令他疲于应付,回到办公室,王竟明又必须面对被山洪冲毁的防洪大坝的残局,他感到无助。好在这次山洪仅仅冲毁了部分堤坝,没有像上次那样冲击企业主体。他在激浪中九死一生逃到林山上时,曾经在心中多次发誓一定要迎难而上,破译汹涌的大山洪,把循环工业搞上去。而今,鲜活的生命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开始彷徨起来,当初面对死亡的诺言开始变得软弱无力。对于人来说,活着是一条最基础的底线,为了这条底线,人们常常会热血沸腾地许愿,指天跺地地发誓,而且,这些承诺常常是真情的流露。
王竟明把刘青风叫到办公室,询问了一些大鹏电厂搬迁的情况。刘青风说:“下一周,大鹏电厂搬迁有个拆除1号和2号高炉的仪式,请您参加爆破仪式,这也是向山城老百姓展示我们节能减排的巨大决心!”王竟明答应了。刘青风要走的时候,王竟明还提出了一个急迫的问题:“我不太清楚过去的规划,西柏坡工业园区缺少水源,这个难题怎么解决?大鹏电厂也要搬上去了,电厂的大批工人就要到了,没有水他们怎么生活?”刘青风说:“原先有规划,从西柏坡村打井埋管道过去。”王竟明马上说:“问题就是这样,图纸与实施有巨大差距啊,问题是西柏坡村下面也没有水啊!我看不行的话,学习滹沱河东水峪引水经验,从水库引水上马吧!”刘青风沉重地说:“我们过去估算过,这需要七个亿的资金。”王竟明想了想,说:“你这人啊,过去是过去,现在要用科学发展观的思维来推算,想最好最省的办法!”刘青风说:“我尽快找专家论证,然后与省投资公司联系!”王竟明说:“你最好找葫芦乡周荣芳先到东水峪看一看,搞个深入调研。那里规模小,但是道理是一样的。”刘青风明白了:“好的,我去处理。”王竟明想了想说:“周荣芳很能干,在这种金融形势下,把葫芦乡开发区搞得很有生气,如果你忙不开,我们可以考虑调她主持西柏坡工业园区的引水工程。”
王竟明径直回到了西柏坡工业园区。到那里究竟做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想过来看一看,可能是他急迫地等待着什么。大山洪早退了,河面平和柔美了许多,王竟明乘坐汽艇去了林山电厂。这个发电厂跟西柏坡工业园区仅隔九里,两座山能隔河相望,通往山城港的水坝就途经林山,这样两山就能够连接起来了。风能发电厂是西柏坡工业园区循环经济的重要一环。
周进、秦丹霞和工人们正在山上收拾防洪大坝的残局,见王竟明上来,周进和秦丹霞过来打招呼。周进问:“王书记,什么时候进行工程再启动?”王竟明忧虑地说:“新的研究成果出不来,就不能启动了。”秦丹霞明白了王竟明的话中话,心里一紧。周进点头说:“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喊杀我们就冲锋,你说撤我们就后退。”王竟明淡淡一笑:“先打扫战场吧,总会有事做的。”他又和电厂工人们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向山顶走去,来到山顶,映入眼帘的便是庞大壮观的风能发电厂了。
王竟明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黑夜。那里有间空屋子,他和一个年轻的工人在那里度过了艰苦而又温馨的夜晚。篝火的灰烬依在,他还在地上发现了一枚扣子,那是从他衣服上掉下来的。他捡起来,攥在了手里。
“王书记,你身体还好吧?”王竟明听见背后是秦丹霞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像孩子般羞怯,不敢也不想转过身去。他淡淡地说:“我看见你送的鲜花了,谢谢你!”秦丹霞走到他的面前:“你好像有心事啊!”王竟明没有说话,面对西柏坡工业园区,他感觉自己的勇气受到一些困扰,还是说自己对防洪工程建设失去了信心?这就是他的心事,但他不能说得太重,怕伤害了秦丹霞的自尊。秦丹霞却说:“防洪大坝的再次坍塌,充分证明了当年张教授当然也包括司总对这项研究的欠缺,而县政府一意孤行决定用旧方案施工是错上加错!眼看国家和人民的财产付之东流,你们不心疼吗?希望你在县长办公会上提出来,并报请县委追究有关决策人的责任,以正视听!”
王竟明愣了一下,没想到秦丹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看着这个脸颊消瘦的女子,一种女人特有的坚韧和力量直逼他的灵魂。他好像比她更激动:“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我也有一点提醒你,怎样追究过失是我们的事情,我要问你的是,研究成果在哪里?我要的是成果啊!”秦丹霞也被王竟明的情绪震惊了。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这么大的火。秦丹霞一点儿没有准备,不知怎么张嘴了。王竟明又说,“现在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西柏坡工业园区的大山洪是不是无法破解之谜?”
“如果是怎么样?如果不是又怎么样?”秦丹霞问。
王竟明顿了顿说:“如果没有希望,甚至没有一丝希望,这样的事业还值得去拼搏、去付出吗?你们就赶紧转向风能发电的研发吧,那里还有很多课题等待你们!”
“哈哈!”秦丹霞夸张地笑了两声,点着王竟明的鼻子,说,“你想把我留下受苦,自己一走了之?好狠心啊你!”
王竟明说:“你误解了,我会走吗?我往哪里走?我不想让这里成为我仕途上的滑铁卢,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秦丹霞说:“你的弱点已经表露无遗了。这些年来你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政治上的大山洪,偶尔的小风小浪,比如背个处分什么的,并没有伤及你的筋骨。作为天南政坛升起的一颗新星,你身上还带着骄气,这种骄气使你不敢面对挫折,你急功近利,渴望一夜成名,在鲜花和掌声中迈上一个新的政治台阶。还有,你的私心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来,在用旧方案筑造防洪大坝的问题上,你虽然也据理力争,但并不彻底,你也存在侥幸心理,期望着它经受住大山洪的袭击。”
“你……”王竟明的脸通红,“信口开河!反了你了!”
秦丹霞一愣,不好意思地说:“党的政策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你可不能打击报复我。”
王竟明哼了一声:“君子坦荡荡,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对了,新方案到底能不能拿出来?”
“已经有了雏形。”秦丹霞说。
“说正经的呢!”王竟明不耐烦地说。
秦丹霞说:“骗你我不是人!”
王竟明随口说:“那我可要请专家验证了。”
秦丹霞自信地说:“我这样的俊媳妇,不怕见公婆!”
第二天上午,王竟明接到了县委的会议通知,明天上午召开***,说大鹏市杨光远市长到山城来视察工作,市长听说山城班子上午召开***,他也要跟着县委督导组同志们一起听一听。下午,县长办公室讨论防洪工程、大鹏电厂搬迁、西柏坡工业园区引水以及山城县城环城水系建设等议题。王竟明和苏日亮县长陪同杨市长共进午餐。
下午的时候,苏日亮到了王竟明的办公室,王竟明知道他有事要沟通。沟通思想,相互批评,是这次学习科学发展观第二阶段的任务。三天前,王竟明跟几个常委分别谈了话,唯独没有找到苏日亮县长。他来了也正好,听听他对自己怎样批评。
苏县长显得格外热情,又赔笑又递烟,令王竟明有些不知所措。后来,苏日亮叹了一口气,说:“大鹏电厂的司德凯主任可是个好老头儿啊,对我们西柏坡工业园区的建设作了很大贡献,直到今天县政府还接到了同行的唁电呢。他不该死啊,他的去世是我们的巨大损失啊!”王竟明被苏日亮的话说得有掉进河里的感觉,他不明白苏日亮为什么跟他说这些。他问:“苏县长,司德凯的去世,我也很悲痛,可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些还有用吗?”
“是的,我知道。”苏日亮摆摆手,“这不***要开了嘛,杨光远市长来咱山城视察,说还要参加我们的这次***。上次的山洪会议,还是你有远见啊,敢于跟错误方案作斗争,我真后悔没听你的意见,结果提出使用司总的方案,损失惨重,我也心疼啊!这一点,我要先在你面前检讨啊!生活会上,我看就别提了吧!”
王竟明听明白了,苏日亮想与他做个交易,在***上苏日亮不提司德凯的死因,王竟明也不要提防洪大坝冲毁之事。王竟明真切地感到了官场的恐惧:难道国家和人民的财产打了水漂就可以不要说法吗?
苏日亮意味深长地说:“反正施工方案也是大多数同志同意了的,我倒没什么。”弦外之音是:你王竟明也有责任,你堂堂的县委书记,竟然把一名大鹏电厂的专家气得突发心脏病而死,你怎么解释,谁又相信你的解释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呢?这样的印象留给市长,你今后的仕途之路还怎么走?
王竟明不得不承认苏县长的厉害,别看他年龄不大,造化还挺深的。王竟明开始征求苏日亮对自己的意见。苏日亮愣了愣问:“您自己剖析自己的材料是咋写的?我先听听。”王竟明觉得苏日亮太精明了。他说:“我剖析得很深,就是工作太急躁,不懂得用科学发展的新思维破题!”苏日亮神秘地说:“王书记,万万不能这样说啊,你说你急躁,我感觉有点儿靠谱;要说你不懂得科学发展,那是通不过的。你是我们的班长,山城第一个懂科学发展、懂低碳经济的干部!”王竟明笑了:“你不能这样说,我既然这么懂科学发展,为什么还不能攻克大山洪?为什么循环经济还迟迟不能亮相?”苏日亮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那是科学的秘密。”王竟明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苏县长,你在会上看着提吧,怎么提我都没意见啊!”苏日亮笑了笑说:“不,有大首长在,谁也别来真格的,凑合凑合就过去吧!”
民主生活会是在祥和的气氛中进行的。
王竟明没有勇气说司德凯之死,更没有勇气说防洪大坝被冲毁,也为自己和别人挠了一阵痒,***就晕晕乎乎地结束了。督导组的同志例行公事地作了总结发言。市长参加一个县级班子的生活会,这在大鹏市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他肯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觉察到的问题一定是三个方面的:第一是山城节能减排上的漏洞;第二是西柏坡工业园区特大山洪的破译;第三是西柏坡工业园区循环经济区的投产运营。王竟明最后请杨市长指示,杨市长轻轻摇头说:“我是来听的,还是不说了!”这一时刻,王竟明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他忽然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自己受了苏日亮的传染,是不是太世故了,太油滑了,想自己太多了?如果这样说,县委督导组不会满意,在场的杨市长更不会满意。领导是想要深入了解山城问题的,歌舞升平的景象是一个真实的山城吗?
会上不说也瞒不住人家,等杨市长主动提出来的时候,一切都被动了,一切都晚了,甚至会发生质的变化。他知道,是他该有所表示的时候了,此时此刻,他必须说话。为了班子的团结,王竟明不想说别人,他就结合山城的问题解剖一下自己总可以吧?王竟明勇敢地站立起来,再次默默地看了看苏日亮,苏日亮也默默地看着他,感觉王竟明的感情很怪异。王竟明显得格外激动:“说实在的,今天的***大家都发言了,督导组的同志也很宽容地接受了我们。但是,说句心里话,我不满意,特别是对自己不满意。下面,我从三个方面说说我这个一把手的责任:第一是节能减排任务繁重,我们山城虽说打了一场硬仗,可是还有漏洞,各县区还有松懈的问题。松懈也是我一把手松懈了,我向组织检讨!如何破题?我先说一说我的想法……”
王竟明越说,杨市长脸上越晴朗。他竟然首次掏出笔记本埋头记了点儿什么。说到西柏坡工业园区特大山洪的破译,王竟明检查自己太急躁,致使大鹏电厂司德凯老总犯病身亡,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防洪大坝的修复施工,他没有及时制止,造成了新的损失。大山洪不破译,不击败它,不仅威胁着西柏坡工业园区,而且影响着大鹏电厂的搬迁,影响着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招商,影响着大鹏电厂和津电工人的进驻。这是一个严峻的课题啊!让他高兴的是,秦丹霞率领一些科研人员已经破题,他给大家描述了新成果的前景。最后说到循环经济,他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有了这个发电龙头,能带动周边企业的转型。有了这个条件,我们天南省的发电大重组就可以开始,从而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
杨光远市长点点头,他没有表态,这次到山城调研,实际上他是受张耀华书记的委托,考察金融危机下的发电工业,为全市发电重组作最后的准备,为全省发电行业重组提供有力的信息。
王竟明激动地说:“西柏坡工业园区是人类的一个梦,人类的最新成果在这里试验。面对这个美好的梦,我们很惭愧——”
王竟明的讲话赢得了掌声。市长说他分析得透彻,是用科学发展观在破题,同时为他的正直、他的大度、他的胸怀而感到钦佩和欣慰。尽管这样,王竟明感觉今天的发言还是有点儿冒险,这种冒险让王竟明感到期待的心跳,也感到很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控制了局面。
苏日亮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久没有回过神来。他真的没有想到王竟明会这样说,面对王竟明的惭愧,他似乎一样感觉到惭愧。自己还沉默吗?不沉默又能说些什么呢?承揽盲目修建大坝的责任吗?不能,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由于王竟明的带动,下午的县长办公会气氛热烈了一些。市长不在的时候,苏日亮县长慷慨激昂地一通宣言:“我们要鼓足信心,俗话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大山洪吓不住我们。它冲毁了我们的大堤坝,我们再筑;它冲毁了我们的桥梁,我们再建!我想抽调北部山区的民工,集中力量建设新的防洪大坝,搞一个大会战,一定能治住大山洪!”
会场上,大多数同志赞许地点着头。有人说:“这样好,既可以建成防洪大坝,又给农民开创了增收渠道,一举两得呀!”
王竟明并没怎样高兴,他忧虑地说:“我谈谈我的想法。治理大山洪是西柏坡工业园区生存的首要前提,也是保护我们红色圣地的根本。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但我不同意搞人海战术,治理大山洪是一项科学,并不是人多就可以完成。我是亲历了大山洪的,在它面前,我深知人的渺小和无力,我知道我们根本不可以战胜它,唯一的办法就是人和大河的和睦相处,人河共荣。我们只有摸清它的脾气,顺着它的脉搏走,建我们的大坝。等建成我们的大坝,它掀它的大山洪,我们搞我们的西柏坡工业园区,彼此相安无事。”
苏日亮问:“王书记,你刚刚从大山洪死里逃生,心情可以理解,人都有个后怕,可是不能动摇军心啊!我们共产党人要讲以人为本,人定胜天!”
王竟明严肃起来:“科学精神的出发点是实事求是,‘大跃进’时期,我们违背自然规律办事得到的教训还不深刻吗?如果我们不与大自然和睦相处,我们必遭大山洪的报复!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出一个新的治理方案,而要先成全这一方案,必须首先购进防洪抓车,作为工程总指挥,我恳请各位同志将关于购置抓车的请示报告传阅一下,拿出你们的意见。”
苏日亮说:“报告我已经看了,我的态度很明朗,资金大、用期短、得不偿失!市资产评估局的评估报告也下来了,结果是四千八百五十三万六千七百块,小五千万啊!同志们,我们的财政现在只能拿出两千万,那三千万的亏空从天上掉下来吗?”
王竟明说:“应该这样理解,抓车完成任务后我们可以将它出售,我们一定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尽可能降低工程成本。现在葫芦乡万胜集团资金周转十分困难,此举还可以帮企业摆脱困境。大家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调上万人投入建设,我们得需要投入多少资金建宿舍、食堂?又需要多少资金给这些人开支?”
苏日亮不说话了。会场上静静的,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苏县长。
刘青风要说话,王竟明估计他又要放炮了,就制止了他。王竟明望着大家说:“这个议题就先到这儿,进行下一个议题吧——大鹏电厂老厂搬迁的问题。”
苏日亮点了一支烟,熟练地喷了几个烟圈。
2
这一天,王竟明接到了秦丹霞的电话,说苏大庄出面调停,苏日亮县长同意购买抓车了,用于工业园区的防洪工程。
苏大庄到葫芦乡女儿家里来了。这个小镇上有苏小敏的一处大宅院。王兰常常到这里来,苏大庄却从没来过。进门的时候,苏大庄感冒了,浑身的关节隐隐作痛。他接了大鹏电厂刘鸿达的一个电话,说有要事商量,苏大庄说下午回山城,就撂了电话。苏大庄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刘鸿达忙于大鹏电厂老厂搬迁,有什么要事呢?难道还是孩子们的婚事?如果还是为了孩子们的婚事,苏大庄猜测,刘鸿达和刘梅是不是看中他们苏家的财产了?如果是这样,他可要对这份“情感”大打折扣了。
天黑了,苏小敏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懒懒地吸着烟。她以麻木的平静望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暗下去,天彻底黑透了,她坐不住了,开始在地板上踱来踱去。她心里不太舒服,佟永林不知又疯到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苏小敏在屋里绕来绕去,苏大庄看得有些眼花缭乱,说:“小敏,坐下来,跟爸说会儿话。”苏小敏坐下来,说:“爸,您这么大年纪还跑来跑去的,都是为了永林吗?”“我把永林当儿子看嘛!”苏大庄说。尽管苏小敏跟佟永林感情不和,苏大庄还是挺喜欢这个姑爷。别看佟永林半官半商,苏大庄觉得佟永林身上有一股很邪、很凶狠的东西,这是苏大庄身上的东西。多少年后,山庄如果转型成功,只能是秦丹霞主持,如果还这么将就着,在山城的地盘上折腾,交给佟永林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苏大庄一直竭力维护着女儿的这个家庭。
苏小敏就不这样想了,她与佟永林没有了性爱,没有了亲情,也就是说灵与肉都落了空,彼此只能靠孩子建立联系。表面看,这个家庭还是其乐融融,可是,苏小敏的心是凄凉的。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她要挣扎,她要突围。这次佟永林公司的抓车窝在手里,她没有着急。王云红找王竟明出面,王竟明都没有摆平;苏大庄出面找了苏日亮,立马就摆平了。苏日亮县长答应了购买抓车的事情,鉴于财政紧张,山庄集团出一半资,算是给风能研发中心填充的设备。
苏小敏想了想说:“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跟王书记改善改善关系呢?别跟竟明较劲了,毕竟咱们两家是世交啊。”苏大庄哈哈大笑:“改善?你这丫头说话也不带拐弯的。我们苏家和王家虽说是生死世交,但你别忘了,是王家欠我们的!你爷爷救过他爷爷王核桃的命!连救命之恩都不要了,他还有一点儿良心吗?我还不了解王竟明吗?我们跟他改善,他愿意跟我们改善吗?这可不是一相情愿的事情,他是想借西柏坡工业园区来捞取政治资本。现在的官,目的性强啊,为老百姓办好事并不是目的,那只是往上攀登的台阶,一个人当老百姓,事事知足,但进入官场就没有知足的了,副职的想当正职,正职的想再升一级,哪儿有个完啊?那劲头,跟抽大烟差不多,上瘾啊!”苏小敏说:“爸,听丹霞说,王书记可是个正派人,有良心的人,他想干事业总不是坏事吧?山城的老百姓哪个不夸奖啊?他是群众威信最高的!日亮大哥照人家差远了,您看山城哪有他的声音啊?”苏大庄想了想道:“古语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你看得见。人一当官,看得最重的是权势,看得最轻的是良心,这个时候良心倒成了累赘,人家不能总背着它往上爬呀。良心还不如一截狗杂碎儿,狗杂碎儿还能下酒吃呢!政治无良心,你老爸是过来人,还不知道他们是啥嘴脸?”
苏小敏听不太明白父亲的话,心想自己中学算白读了,连父亲这读了几年私塾的都没法比,她想还是这社会锻炼人,父亲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个智者。她听完父亲的话不免有些害怕,说:“老爸,虽说王书记没有给我干什么,但我还是很佩服他的。您别跟王书记较劲了,您要呵护他。看看您周围这些人,哪个不是他的朋友?”
苏大庄笑了,眼睛里阴冷的光也消失了,语气柔和下来:“刚才我是说说气话,我知道其中的厉害。我要不是看丹霞、小剑和永林的面子,凭你老爸过去的脾气,早就跟他干上了!离了他王竟明这王屠夫,我们只能吃带毛猪?我看未必!你老爸也是打比方嘛,王竟明良心还是有的,他也想帮助山庄转型。我看永林的问题应该不大,后面的事情就是让孙继河重用永林,抓大项目,在他分管的环保工作作出一点儿新成绩来,这样谁也动不了他。”
苏小敏道:“老爸,别提永林了,我对他心早凉了!”
苏大庄想了想说:“我也就是说说王竟明,过去的事我都忍了。这叫仁至义尽!这次我掺和抓车的事情,就是给他一个信号,让他知道我苏大庄的能量。如果继续与我作对,我就要全力反击啦!”
苏小敏沉了脸:“老爸,我可不希望你们争斗。现在是和谐社会,电视上说了,和谐就是包容,就是要相互理解,斗则两败俱伤啊!”
正说着,苏大庄的手机响了,是祥叔打来的。祥叔他们就在葫芦乡,说有要事相商。苏大庄让他们到苏小敏的家里来。过了一个小时,外面有人敲门,苏小敏以为是佟永林,唠叨着:“你不是有钥匙吗?”打开门一看,吓得惊叫了一声。
来人是祥叔和黑汉,黑汉额头上淌着血。黑汉扑通跪倒在苏大庄面前:“老板,出事啦!”
苏大庄很平静地看了黑汉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
黑汉嘴皮子不利索,说了几句让苏大庄觉得如坠云里雾里。苏大庄听烦了,朝祥叔递了个眼色:“祥叔替他说吧!”原来苏大庄让祥叔到山西物色新的风能资源,祥叔带着黑汉几个人到葫芦乡北部搭界的林山找风能资源。山上有个小村,叫滹沱寨,领头打人的那个人就是滹沱寨的张老五。今天祥叔带黑汉等人上山,跟张老五的人发生了冲突。苏大庄听完情况后,对黑汉说:“起来吧,我的大保镖。你好像说在少林寺封拜过师傅啊,咋让人家山寨土流氓给打啦?”
黑汉哆嗦了一下:“老板,当初我是骗您的,您饶了我吧。”
祥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人是不能随便撒谎的!”
苏大庄轻轻地笑了:“我早知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我跟祥叔说过,看你这个人对我苏大庄还算忠心,就把你留下来了,今天让你吃苦啦。”苏大庄起身走过来拍拍黑汉的肩膀,对苏小敏说,“小敏,上点儿药帮他包扎一下。”
苏小敏战战兢兢地找了纱布,帮黑汉包扎了一下,又大气不敢出地躲在一旁。
黑汉站在苏大庄面前:“老板,您吩咐吧。”
苏大庄说:“不是我吩咐,你继续听祥叔指挥!”
黑汉怯怯地望了一眼祥叔,祥叔狠狠一瞪眼:“还不赶紧到车上等着去,别给我吓着大小姐!”黑汉乖乖地出去了。祥叔之所以把满脸挂花的黑汉带过来,是想提醒老板那里环境的险恶,让苏大庄拿主意,彻底解决滹沱寨的问题。
苏大庄沉吟了一下说:“那个张老五知道不知道你们是我们山庄的人?”祥叔点了点头:“都跟他说了,就是过路费谈不拢。这小子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苏大庄想了想说:“这兔崽子是逼我出山吗?走,咱就找个机会给他提个醒儿,今天孩子们吃了亏,他们是不把我老头子放在眼里!”他用拐杖拄了拄地,又说,“今儿夜里你带上十几个弟兄把张老五掏出来,打断他一条腿,让他长点儿记性。”
祥叔说:“这好办,不用您出马!”苏大庄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祥叔:“犒劳犒劳哥儿几个,吃点儿夜宵。”
祥叔接了钱,转身要走。苏大庄又把他叫住:“记住,一不要砸东西,东西又没惹你,运点东西上山不容易;二不要闹腾,不能吵得老百姓睡不好觉;三呢,是一条腿,除了那条腿,别处不能有伤。明天若有空儿,我要买架轮椅,再送上医疗费,去医院看看张老五,交个朋友,让他知道山外有山。山庄是山城县的大企业,正在往西柏坡工业园区转型,不想跟他过不去。”
祥叔阴沉地一笑,点了点头走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钟的滴答声。苏小敏的心里充满了恐惧。
第二天上午,苏大庄刚刚起床,祥叔就到了山城别墅,悄悄告诉苏大庄把张老五摆平了,他正躺在葫芦乡医院治腿呢。祥叔还说,张老五连说把他们误当成深井集团的人了。苏大庄嘿嘿地笑了:“走,带我看看这小子。”祥叔说:“别给他脸,过几天再看吧。”苏大庄还想跟祥叔说一些王大军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苏小剑回来了。苏小剑离开西柏坡工业园区之后去了北京考察电子商务,跟同学和朋友们喝了几天的酒。电子商务竞争太激烈,金融危机没有缓解,搞什么样的投资都是愚蠢的。苏小剑悻悻地回来了,回来的路上,他还是想念秦丹霞,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策略,来征服秦丹霞的心。
苏大庄望了望苏小剑说:“小剑啊,老爸早看出来了,不是金融危机没商机,而是你小子情感危机没心思。我说你啥好呢?赶紧振作起来,老爸老了,所有希望都在你身上啊!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老爸创下的基业让你姐夫继承吗?”
苏小剑淡淡地说:“您不会的,姐夫是外姓人。再说,他跟姐姐说不定哪天就分道扬镳了。老爸,请你相信知识的力量,我想的也是怎样让山庄转型啊!”
苏大庄说:“我不听你咋说,我要看你咋做。老爸只能给你们垫到这个份儿上了,往后就靠你们闯了!孩子,老爸去年急着让你回国,就是盼望你干出一番事业来!吃点儿苦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肉疼治不好疮。”
苏小剑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只是您要给我时间。”
这个时候,苏大庄接了刘鸿达的一个电话。刘鸿达还在巴结着苏大庄,他给苏大庄提供了一个商机,就是利用大鹏电厂搬迁大赚一笔。节能减排让山庄集团蒙受了巨大损失,大鹏电厂搬迁又给他提供了无限商机。这个机会是,大鹏电厂老厂区拆迁,大鹏电厂的三分厂也要拆迁,三分厂临街,山城大道右侧是商业区中的核心地带,山庄集团可以买过来搞商业广场开发。现在很多商家都盯着这块宝地,已经有很多商家找到刘鸿达了,还有的开始对王竟明和苏日亮发起了上层攻势。刘鸿达是想让山庄得到这块蛋糕,没有什么附加条件,这是刘鸿达的聪明,但是,苏大庄心里明镜儿似的,条件是苏小剑与刘鸿达的女儿刘梅的婚姻。
苏大庄确实动了心思,凭他的商业敏感,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注定会大捞一把,这也说明他苏大庄的财旺。先让苏小剑与刘梅接触着,挣到钱了,后面的事情再说,婚姻大事一切随缘了。苏大庄对苏小剑说:“小剑啊,别去北京搞什么电子商务了,你弄不过马云,你还是给我干点儿牢抓实靠的事儿吧!”苏小剑疑惑地问:“有什么事情适合我呢?莫不是还让我去西柏坡工业园区吧?”苏大庄笑了:“不会的,丹霞那里不适合你。让你老实待在一个地方搞研究,你待不住的。我是想啊,大鹏电厂搬迁来了新机会,三分厂要拍卖,你就跟刘鸿达协商,负责把这个项目拿下来,这样对你也是个锻炼。”
苏小剑一脸迷惘,他被这个新问题难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老爸,这不会是刘鸿达的圈套吧?我怕是他想把刘梅嫁给我。”
苏大庄仰脸笑了:“这个问题我想过了,刘鸿达没有提这个条件。我想,人家闺女也是有自尊心的,追求者多的是哩,都是有文化的人,她不会强求的,你先把项目做好,顺便也跟刘梅接触一下,人的感情就是在相处中产生的,老不见面上哪儿有感情?即便不能走到一起,成不了夫妻,凭两家的关系,你们还是好朋友嘛!我和你娘当初也不是多稀罕,结了婚就处出感情来了。”
苏小剑说:“这还行,我能够接受。”
苏大庄望着苏小剑说:“儿子,你该研究研究生意了,总这样逛荡,就把你的学业废了。中国不比美国,你首先要把中国国情吃透,生意是啥?生意就是贿赂,贿赂有金钱贿赂和感情贿赂。感情投资是大贿赂,是高档次的。感情靠啥培育?最后还是用钱这个王八蛋啊!靠感情理顺关系,只要关系顺了,生意就好做了。山城那么多人拿了我的钱,谁要不为我做事,那钱就是火,晚上睡觉都烫得慌!”
苏小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思却不在生意上,他想着秦丹霞。但苏大庄的这句话提醒了他,感情靠啥培育?靠金钱啊!这种感觉唤醒了他心中的某种意识,这个念头闪了一下,他猛地跳了起来,拍了一下茶几,茶水都溢了出来。他跟秦丹霞的感情就应该用钱来滋润,别看她整天趾高气扬的,碰到金钱诱惑也得蒙了。苏小剑笑了笑说:“老爸,我有个想法,我都这么大了,老住在您身边也不方便。我想把西苑别墅装修起来,搬到那边去住。我想你们了,就开车过来看您和妈,您和妈有时间也可以过去看我。”
苏小剑想用别墅贿赂秦丹霞,苏大庄却没有一点儿察觉。他眨眨眼睛,说:“这没问题,前几天我还跟你妈说起这个事情呢,西苑别墅买了两年了,总放着也不好。你也不小了,给你点儿自由活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