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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课① 12

地上的霜花都赶得上一场小雪。

这是月芳将孔太顺叫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月芳喜欢不时在孔太顺面前来点小资情调。在银行里工作久了的女人都有这样的习性,月芳还不算太突出。最突出的是银行的方行长。这个女人都五十岁了,仍在迷恋着只有抒情没有思想的文章,而且不仅自己迷恋,还让月芳跟着自己学。她说,女人对男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解得越少,自己的生活就越幸福。所以,月芳将孔太顺叫醒后,趁他脑子里还没有别的事情,赶紧说,如果孔太顺在仕途上太顺利了,她就像方行长一样,将自己的人生往回过,调过头去当一名文学女青年。

孔太顺正要出门,儿子就醒了。父子俩免不了要亲昵一阵。月芳强行将儿子拖到厕所里撒尿,孔太顺才得以脱身。

孔太顺以为萧县长还会带着胖女儿在林阴道一带跑步,他在那一带转悠了好久,却只见到一些离退休的老干部。孔太顺装作无意地说起来,一个正在倒着往前走的老人说,要辞旧迎新了,县里的工厂大都开不出工资,当县长的都不敢公开露面了。按照昨夜想好的,他来这儿唯一的目的就是找萧县长。孔太顺没想到计划一开始就落空了。

孔太顺不想回家,他转身往政府宾馆走去,说不定上面有客人来,萧县长要出面陪着吃早饭。踩在霜花上走,感觉软软的,还有一种脆脆的响声。孔太顺刚走到政府宾馆楼下,就发现段国庆的“桑塔纳2000”停在那儿。

上楼时,孔太顺还真碰上萧县长了。

萧县长的心情看上去挺好,他主动迎上来说:“你一有空就往回跑,是在进行哪一门功课的实践活动?”

孔太顺也开玩笑说:“这门课是老婆在教,一辈子也学不完。”

萧县长说:“教这门的是老婆,能不能给一百分的却是自己哟!”

“回头要月芳跟着嫂子学学如何当评委。”

孔太顺话没说完,段国庆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萧县长马上丢开孔太顺,只与段国庆说话。段国庆又在省财政厅找到一个可以要钱的门路,他将一份报告拿出来让萧县长过目。孔太顺正想探过头去看一眼,段国庆却迅速挪动身子,将他的目光挡住,还要孔太顺注意当书记的职业道德。

萧县长看完报告,一连说了三声“好”后才回过头来,对孔太顺说,作为乡镇一把手,只将镇里的工作做好还不算好。最好的是将工作做到外面去,做到上面去。这一点做好了,一个项目批下来,就可以抵上十个甲鱼养殖场。萧县长明显是在为段国庆说话,他将段国庆拦着不让看的那份报告伸到孔太顺面前,希望孔太顺能够从中得到启发。

孔太顺看清了段国庆要钱的名目后,心中暗暗称奇。段国庆居然想到要搞“鹿尾河无污染高山深水名贵鱼养殖基地”,报告里说,基地生产的鱼主要供应香港地区。

孔太顺说:“这种点子,我连做梦都想不出来。”

段国庆有些骄横地说:“我就爱做梦,我的一个梦值十几万元。”

孔太顺又说:“但是,说到底还是搞养殖,这与养甲鱼没有本质区别。”

“养甲鱼能成为上面的扶持项目吗?”萧县长看了段国庆一眼后,对孔太顺说,“你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性子有点憨。”

段国庆更加放肆地说:“憨人好。憨人性感,好哄女人。”

萧县长将手一挥,拉起孔太顺往餐厅里走。

孔太顺直到拿起筷子才明白,萧县长不是陪上面来的客人,而是专门请段国庆吃饭。萧县长这样给段国庆面子,孔太顺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说他也不会相信的。早餐不好喝白酒,萧县长就让服务员上了三瓶啤酒。一人一瓶,喝到半截时,萧县长拍着孔太顺和段国庆的肩膀,说他俩是自己的左右手,以后很多工作都要靠他俩来支持,还说自己是个讲感情的人,不管是谁,一份感情投资投到他心里,就会有三份的回报。孔太顺何尝不明白,萧县长这是在为自己升任县里的一把手作铺垫。剩下的时间里,萧县长一直在谈姜书记的病。姜书记的半个身子,一时有感觉一时没有感觉,前几天已经托人转到北京301医院去做进一步治疗。县财政局专门弄了二十万元现金,让姜书记带去北京。

萧县长说,这件事若让县里那些离退休的老人知道,不定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段国庆说,这样的事最怕别人上互联网发帖子。

一听这话,孔太顺赶紧将剩下的半瓶啤酒喝完,找借口向萧县长告辞。萧县长像是有别的话要与段国庆说,没再留他。临走时,孔太顺说,请萧县长放心,自己会在地委党校认真学习,不辜负萧县长给予自己的在政治上提高觉悟的机会。萧县长也让孔太顺放心,对他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说不定自己哪天老了,还得靠孔太顺和段国庆关照哩。孔太顺自忖比不了段国庆,心里的话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萧县长,话能说到这个程度,就已经是极限了。

孔太顺将自己的情绪全部表露给萧县长,那些需要一问一答的话只能说给干训科王科长听。

在去组织部的路上孔太顺就打听到,王科长正猫在档案室里,赶着给萧县长写下午要用的讲话稿。鹿头镇和鹿尾镇是县里的大镇,虽然是穷富两极,但两个镇的书记历来都有半个常委之称。王科长对突然闯进来的孔太顺不敢太怠慢。但王科长也是有面子的人,对孔太顺的诘问,不肯轻易就范。

孔太顺软硬兼施地说了半天,王科长才吐出实情:段国庆最近对常委的位子盯得很紧,他怕孔太顺读了地委党校后会增加与自己的竞争力,就在萧县长面前建议,鹿头镇不能没有孔太顺,临时负责的赵卫东很可能弄不到钱发工资,万一过年时没有工资领,教师和干部闹到县里来可就麻烦大了。王科长不知道萧县长最终的态度如何,不过他说真让孔太顺半途回镇里的可能性不大,干部培训的事归地委组织部管,是很严肃的事情。

说到最后,王科长又表白,他听说方行长与月芳情同姐妹,孔太顺不妨利用这个关系,让方行长代他去问问萧县长的妻子。如此萧县长的态度就一清二楚了。王科长还拍着胸脯保证,方行长与萧县长妻子关系好到何种程度,不是当事人是很难了解的,他只是听说,萧县长的妻子将自己在银行的资金全部托付给方行长,由方行长代为买卖股票。

孔太顺暗暗吃惊,以月芳与方行长的关系,她都从未听说,可见这事如果是真的,只能说明方行长与人交往对分寸的把握实在是天衣无缝。

孔太顺就在档案室里给月芳打电话,问方行长与萧县长的妻子关系如何。月芳果然不清楚,不过,有一次,方行长曾经在外面打电话,告诉她两个账号和相关的密码,让她将云南铜业的股票全部卖掉。

王科长在一旁听清楚了,他小声说:“这就是佐证,方行长自己炒股,有一个账号就行,另一个账号肯定是别人的。”

为了表示对王科长的信任,孔太顺当面叫月芳尽快同方行长说说,让打听一下萧县长对自己的态度到底如何。

孔太顺还在档案室里给镇上打电话,让小赵安排车来接自己。

这边电话刚刚打完,孔太顺的手机就响了。是月芳打来的。月芳已与方行长说过。方行长说其实她早就向萧县长的妻子打听过,外面那些传说不过是段国庆玩的一点小伎俩,绝不可能是萧县长的意思。

王科长得知这些后又帮助孔太顺作分析,说但凡当领导的不怕下属之间有矛盾,就怕下属们滴血盟誓抱成一团。所以,萧县长也许在某个时刻会偏向段国庆一点,但在大局上是不会让天平完全失衡的。

孔太顺谢过王科长后,顺着组织部、宣传部、统战部、农工部一家家地慢慢转。他一路上打听到不少消息,其中包括省里刚刚发下来一个文件,要求将乡镇中小学教师的工资统一归由县级财政发放。听了这个消息,孔太顺心里更加踏实。听到司机小许在楼内到处找自己时,他也懒得吱声。等到转完了,他才露面。

见到小许,孔太顺笑眯眯地问他怎么现在才来。

小许不提自己来了好久,只说县委大楼对他来说是一座走不出去的迷宫。上了车后,孔太顺摆出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小许忍不住问孔太顺是不是也听到了教师工资统一由县财政发放,不再由乡镇负担的消息。

孔太顺点点头后。小许不以为然地说:“这事赵镇长昨晚就知道了,所以昨天晚上他还特意到娱乐城里唱了半夜的卡拉ok。”

“难怪老百姓说,领导干部高兴之日,就是娱乐城小姐疯狂之时。”说这话时孔太顺不动声色地继续笑着,“是该赵镇长高兴。对他这种角色来说,能够攀上地委机关的人,还不等于攀上了皇亲国戚。”

小许脸色一阵阵发白。“普桑”开出五六公里,他才接着前面的话说:“孔书记,我算是服了你,还是你有本事。两个月不在,镇里的事情竟全知道。赵镇长在娱乐城里玩,是我凑巧碰上的。所以他和谁在一起,谁替他买单,我都不清楚。要说对不起你,也只有送赵镇长去地区那一次,我应该趁赵镇长进了别人的家里时到党校看看你。可你也知道,赵镇长这个人向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现在会开车的人又多,找个饭碗不容易,谁现管着我,我都不敢有第二个念头。”

孔太顺只管听着,小许停下来等他回应时他也不作声。

小许见他不作声,只好继续往下说:“就说赵镇长去地委拉关系这一次,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赵镇长去拜访的只是一个在地委总机房当接线员的女人,中间还有两三个介绍人。孔书记你完全可以不理他。这件事并不是我知情不报,是因为这种话不是当司机的人该管的事,再说由我来告诉你,那你还有什么品位?我是什么人,放在没有汽车的时代,干这一行的人叫‘轿夫’。”

“行了,你也不用这样检讨,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洪小波对我怎样,我又对洪小波怎样?谁跟了我,我都不会让谁吃亏的。我今天把话说在车里,有那么一天,赵卫东也会对我感恩戴德的。”

“普桑”车进了鹿头镇后,孔太顺让小许先送自己去派出所。到了派出所,他叫小许别等他,先回办公室交差。黄所长正好在派出所,两人见面寒暄几句,黄所长听孔太顺说自己是一回镇里便先来找他时,就心领神会地支开了其他人。孔太顺头一回有事求一个比自己职务低的人,心里的话早就想好了,可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黄所长见孔太顺一副尴尬相,以为他遇上了难以启口的事,就主动说:“你要是信得过我,就直截了当地说给我听。是不是在地区玩小姐时被人捉了个正着,要我帮忙解套?不瞒你说,我们这些当警察的,现在也只能抓到像你这样憨的生手。你怎么不找个老手带着点?玩小姐第一不要就地取材,搞不好会露出自己的真相;第二不能就地正法,因为在你使用肉枪肉剑时可能有真枪真剑在顶着你的后背。”

见黄所长越说越离谱,孔太顺不禁笑起来,心里一放松,舌头也就不再沉重了。

“实话实说吧,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

孔太顺早就想好要请黄所长帮忙利用公安局内部的关系,了解区师傅的来历,眼看着就要开口说出真实想法,但突然觉得这样太不妥了,紧接着他要说的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黄所长久等之下也不见孔太顺往下说,便主动问:“是不是想查一下段国庆?”

黄所长的话,让孔太顺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也罢,不说这个了。我问你,最近有些掌印把子的人常去娱乐城找美女,怎么就没有人管?”

“怎么没管!但是每一次对娱乐场所进行查验时,我的同事们都会事先通知了对方。”黄所长说时,脸上尽是阴阴的笑。

孔太顺也怪怪地说:“司法改革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黄所长说:“你那表妹怎么样,好久没见到她了?”

“还在家里调养。伤害太大呀!”

“你还没有去看过她吧?”

“我这就去。”

孔太顺说去就真的去了。

两个月不见,田永茂一家人像是都显老了。

舅妈叫了半天,田甜才从自己房里走出来。

大约是好久没有见太阳,田甜的样子有些浮肿。她冲着孔太顺勉强笑了一下。孔太顺还没来得及回她一个笑容,她就低下头谁也不看了。孔太顺心里很难受,一时找不到可以说的话。舅妈使了个眼色后,孔太顺便赶紧跟着她进了厨房。舅妈小声告诉孔太顺,都两个月了,田甜才笑这么一次,也许只有做表哥的才能帮田甜放下心里的包袱。舅妈有个想法,她要孔太顺帮忙在外面物色一个合适的男人,让田甜尽快嫁出去。女人一旦被强行破了贞节,差不多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孔太顺一听,连连摇头说:不可不可,这样仓促行事会毁掉田甜的一生。舅妈说:田甜的一生已经毁了,现在只能想怎么过第二生。孔太顺坚决不同意,甚至威胁说如果舅妈执意这么做,他就要将田甜领走,藏起来,让她永远也看不见。

离开田永茂家之前,孔太顺在舅妈的陪同下进了田甜的房间。田甜在窗前看着一本书,书名是《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孔太顺一边同她告辞,一边将书名在心里记牢了。

太阳在头顶上暖烘烘地照着。孔太顺正一个人慢慢地走,小赵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老远就响亮地喊着孔书记。小赵跑到跟前说,赵卫东知道他要回镇里,亲自安排了一顿饭,要孔太顺无论怎么忙,也一定要给个面子。孔太顺心想,小赵连他的手机都不敢打,还专门骑车跑来,说明这事在他们那里的重要程度,想到自己反正要吃饭,而且在哪儿吃都一样,就答应下来了。

见时间还早,孔太顺又到养殖场里去看了看。

给池水加温,不让甲鱼冬眠的大锅炉熄了火。那些专门给甲鱼晒太阳的沙滩上,连甲鱼影子都看不见。洪小波人没回来,只在电话里吩咐让人下到冷水里,捞四百斤甲鱼等他回来处理。至于回来的时间,洪小波没有说。孔太顺叫来一个副经理,让他给洪小波捎个话,不管养殖场下半年经营情况如何,但给镇里的上交款一分也不能少。

孔太顺一进镇委大院,赵卫东就上来将他迎进办公室。桌子上居然摆着几样水果,还有两碟子奶糖。赵卫东对小赵说了声十一点半钟开饭,小赵将茶水泡好后,知趣地退出了屋子。

孔太顺不愿在赵卫东面前显得被动,便先开口说:“赵镇长真有福气,一主持工作,县里就将最大的财政包袱拿走了。”

赵卫东说:“不过还有一只尾巴在后面吊着,先前欠的教师工资县里不管。”

“社会发展越来越快。我今年三十六岁,你比我小一岁,应该更能适应新环境。”孔太顺将受到段国庆的无污染高山水库名贵鱼养殖基地的启发后,在心里盘算好了的念头沉着地说出来,“我在外面找到一个向财政要钱的门路。你赶快以镇里的名义写个六十万元的项目报告,就说要搞一个千亩高山环保蔬菜基地。这事除了我和你,加上写报告的小赵,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对县里的头头也不能说,头头们大多偏爱鹿尾镇,鹿尾镇的人也比我们精,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抢了这碗饭。”

赵卫东一听,连忙将小赵叫过来,然后以命令的口吻吩咐他在半个小时内写好报告初稿。

小赵听听就激动起来,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了,插嘴说:“这个想法太好了,哪怕上面不给钱,镇里也应该将这个富民项目搞好。”

孔太顺说出这话后,赵卫东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有件事,现在说可能迟了一些。我听段国庆说,地委党校好像要你提前回来?”

孔太顺淡淡地说:“只怕段国庆说这话时,是用的下面的嘴巴!”

门外响起李妙玉的声音:“孔书记在哪儿?怎么回来了也不接见一下我们!”

赵卫东大声说:“孔书记在这儿。”

李妙玉一进来,大家也跟着进来了。

乱了一阵后,赵卫东开始拿李妙玉开玩笑。也许是多时不见,李妙玉看孔太顺时眼光特别亮,一汪汪的水在孔太顺身上不停地滚动着。李妙玉不怕这样的玩笑,别人说到起劲时,她也装作暧昧地劝孔太顺今夜就别回去了。孔太顺这时也有点兴奋,李妙玉说的话,居然听得很舒服。吃饭时,大家都叫李妙玉坐在孔太顺身边。李妙玉坐下没多久,一只手便搁到孔太顺的大腿上。孔太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放到李妙玉的手上。轻轻一握之际,一股混沌的热流立即在孔太顺心里打了一个旋,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像通了电的灯泡那样亮了,赶紧将眼皮垂了下来。本来孔太顺是想将李妙玉的手挪开,没料到自己的手竟被粘上了。李妙玉的手在他的巴掌里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动了一下。孔太顺将自己的手拿开后,心里还怦怦狂跳了好久。

在回县城的路上,孔太顺还在想自己今天应该是失态了。李妙玉的手,他不知握过多少次,从来就是平平常常的,有感觉也只是比男人的手软一些罢了,今天让自己心动还是第一次。

赵卫东借口到县里有事,于是一直将孔太顺送到家门口。

孔太顺进屋后将月芳搂在怀里使劲抱了几下,要她别再为没影的事着急。

孔太顺拿上皮包要走,月芳牵着他的手好久不肯松开。孔太顺告诉她,晚上地委党校还有一堂自习课,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旷课的。

月芳好不容易将手松开,她指着孔太顺的皮包问他为什么买了新手机也不告诉自己。孔太顺一愣,打开皮包一看,果然有只崭新的手机躺在里面。孔太顺觉得奇怪,昨晚回家后皮包就一直放在家里。他问上午有人来过没有。月芳说只有隔壁的小男孩过来,同儿子玩了两小时。孔太顺对着手机琢磨了一阵才记起来,一定是昨晚洪小波在车上偷偷地放进皮包里的。月芳一听说是洪小波送的顿生烦恼,要孔太顺马上与洪小波联系,将手机退回去。孔太顺却另有想法。先前买的手机曾经掉进水里,所以不好用,而且越是有事,越是打不通,这一阵他在党校学习,有新手机,有事联络起来会方便些。孔太顺将手机放回皮包时说了句:往后你查起铺来就方便多了,打不通时,自己再也不能说手机有毛病了。

月芳冲着孔太顺妩媚一笑,要他快逃,慢一点她就不放人了。

月芳出门送孔太顺时,赵卫东从车里跳出来,笑嘻嘻地说,他本来要下车看看嫂夫人,又怕误了他们的黄金半小时。月芳也不计较,绯红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临分手时,赵卫东特意提到那份报告,他说,若是那笔钱能要到手,今年镇里就可以过一个舒服的年了。

孔太顺响亮地说:只要没人从中捣鬼,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一路上孔太顺不让自己去想为什么要如此哄骗赵卫东他们,眯着眼睛只管听收音机播放的歌曲。到了地委党校门口,孔太顺跳下“普桑”,见区师傅又在捣弄煤炉,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区师傅说有个女孩来找他,可能还在宿舍附近等着。

孔太顺以为是孙萍,他匆忙往宿舍方向走。穿过长满青草的大操场,远远地看见田甜坐在他们打篮球时放衣服的水泥凳上。

没等孔太顺开口,田甜就说:“表哥,我想了好久,只有你能救我。”

孔太顺说:“你这是怎么啦?”

田甜说:“鹿头镇没有让我活下去的地方了。”

孔太顺见附近有人,就打开宿舍的门让田甜进屋细说。

田甜其实也没有更多的理由,翻来覆去地说她讨厌鹿头镇,鹿头镇让她没脸见人。田甜很伤心,每说一次都要拉着孔太顺的手痛哭一场。孔太顺非常紧张,他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敞开着的宿舍门,担心有人探头张望。田甜哭了好几场,门口一直无人出现。有几次,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又戛然而止,随之退了回去。孔太顺更加不安,他感到别人已将田甜的哭声当了那回事。不得已他只好大声地叫着:“好表妹,你别只知道哭,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挺不过去的事吗,再说还有法律为你撑腰!”

哭了很久后,田甜开始口渴了。

孔太顺赶紧拎上开水瓶往外走,正要下楼却迎面碰见陶乡长和董乡长。

董乡长冲着他一笑说:“你别装模作样,以为别人智力低下,开着门就瞒得过。好在我们的职业道德还不错,没有从你门前过。”

孔太顺举起开水瓶,作出要砸过去的样子。“你这老油子,别老将自己的心来比别人,她是我的亲表妹,同家里闹翻了,来找我回去调解。”

“啊!”董乡长做出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

孔太顺不想同他们细说,下楼后他没有去开水房,而是回到区师傅那里。煤炉上的水壶,正在冒着浓浓的白气。孔太顺拎起水壶一边往水瓶里灌开水,一边告诉区师傅来的女孩就是昨晚说到的那个被人害了的表妹,她现在没法在家呆了,只好跑来找他。

区师傅看看他,什么也没有说。

孔太顺要走了区师傅才叫住他,让在自己这儿拿上碗筷,食堂开饭时好给田甜打饭。趁此机会,孔太顺将回县里打听到的一些情况全说给了区师傅,还连月芳有过将私房钱拿出来、让他学别人到处疏通关节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区师傅开始只是听着,听完了反问孔太顺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告诉他。孔太顺说,因为心里憋得难受,又不能对别人说,所以才找上他的。

孔太顺也怕言多有失,拿上开水瓶就回宿舍。

傍晚时分,孔太顺上街去找孙萍,想让田甜暂时在她那里住一阵。孙萍屋里有些动静,孔太顺多了一个心眼,于是趴在门缝往里看。孙萍住的是单人宿舍,只有一间屋子。孔太顺看见床前的红色女鞋旁还有一双休闲男鞋,顿时像哑了一样,掐着自己的脖子便往回逃。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半路上孔太顺用手机给李妙玉打电话,让她想办法将田甜在他这里的情况通知田永茂。李妙玉才不管孔太顺心里急不急,而是悠悠地说她感觉孔太顺在地区才呆两个月,人就变得洋气不少,若是呆满三个月肯定要为鹿头镇创造一个新的楷模。孔太顺正想挂断电话,李妙玉却说等过几天她要来地区看望孔太顺。

孔太顺好不容易才同李妙玉说了再见,紧接着又给月芳打电话。月芳已经得到田永茂捎来的口信,田甜离家出走时留有纸条说明了自己的去向,所以大家都很放心。

孔太顺请过假,免了晚上的自习课,回到宿舍后,他强逼自己耐心陪田甜说话。田甜心理很不稳定,说上几句话就埋下头去,将孔太顺在党校里必须读的一叠书拿在手里边翻边看。

一页没看完田甜就将那书扔到一边。

“只有你这种人,才会抱着废话连篇的书当宝贝。换了我,哪怕一辈子没书读,也不会瞧它一眼。”

才说不瞧这些书,过了一会儿田甜又将它们捡起来乱翻一阵,随之又像先前那样,找出书中的一些文字,与她知道的事作对照。说到最狠的时候,田甜还想将那些文字从书中抠出来。

孔太顺只好威胁她:“这样做会连累我,搞不好就会被党校开除!”

田甜一听到这话就笑着说:“表哥,你也太脆弱了。难怪你们自己将自己形容成梅花。梅花过苦日子时是很坚强,可时光一好,该享福时,就自己将自己折腾得不行了。”

到了九点,同房间的段国庆还没回来。

孔太顺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就要田甜将门反锁好,一个人先睡。自己去陶乡长那里与其合睡一个铺。

天快亮时,外面忽然传来段国庆惊天动地的叫喊声。

“孔太顺,你怎么弄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在屋里睡着!”

孔太顺赶忙爬起来冲到外面要段国庆别这么大叫大嚷。

段国庆哪里肯依他,故意大声叫着。

孔太顺急了,他也大声说:“段国庆,你叫个卵子!天都快亮了你才回来,是不是被扫黄的人抓住了!”

段国庆本是有些酒意,听到这话人才完全清醒。

他讪笑着对孔太顺说:“我这臭嘴,你别计较。”

段国庆跟着孔太顺进了旁边的屋子,然后挤在董乡长的床上。

剩下的时间,四个男人都没有睡着。段国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停地对着黑暗说话。段国庆说,姜书记带上二十万元现金上北京治病的事,被人贴到互联网上去了。地委区书记非常不高兴,打电话将萧县长骂了一通,接着又通知萧县长,姜书记治病期间,由他主持县里的工作。

熬到天亮,外面响起起床的铃声。孔太顺赶紧去敲门,让田甜起来,他和段国庆要洗漱。等了一阵,田甜在屋里说好了。孔太顺和段国庆进去时,发现田甜用一床床单遮在床前,人依然在床上睡着。孔太顺没办法与田甜纠缠下去,他赶紧上食堂将早饭打回来,放在写字台上。

孔太顺拿上两个馒头正要出门,班主任来电话,要他马上去见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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