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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树 §我的老政委

那天傍晚下着小雨,我在不安中等来了送我的小车,正要上车,突然,一个首长出现在团部的院子里,厉声喝问,干什么?团政治处干事贾学坤一头汗水,跑去向首长报告,这是从下面抽调来的通讯报道骨干,刚听完课,徐副主任指示派车送他回连队。首长黑着脸瞅了我一会儿,大手一挥说:一个战士回连队,就要动用指挥车?架子不小!

闻讯而来的团政治处副主任徐尚礼向那位首长解释说,九连离团部远,要绕过几座山,一个战士,单独行走,怕不安全。

那位首长瞪着徐副主任,黑着脸说,你们就是这样带兵的?婆婆妈妈的!挖两锹土装他挎包里,让他背回去!

显然,那位首长比徐副主任官大。

这是我参军以后受到的第一次屈辱。在徒步返回连队的路上,天上的雨水和脸上的泪水一起流淌。我恨那个首长,也感激徐副主任和贾干事。我的胶鞋在红土地上踩出一串深深的脚印,我的心里一遍一遍地发誓,一定要好好干,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让那个黑脸首长看看我配不配坐团部的小车,也为徐副主任和贾干事争口气,让他们知道,他们那次派小车送我,是有眼光的,他们因为我而受到批评,是值得的。

这是发生在三十二年前的事情,当时我是陆军某部炮团九连战士,部队刚从前线下来,暂住在广西扶绥县山圩农场。

几个月后,部队归建回到中原,徐副主任也升任政治处主任,对我们这些战士报道员给予很大的支持。那个时期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我的学生生涯不偏不倚地伴随着“文革”十年,文化功底可想而知。而恰好是新兵战后的一年,我先后被抽调到团报道组和师创作组,泡在各级举办的笔会和学习班里,那真是如饥似渴。

在我的创作生涯中,发生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边境执行任务中,我们连队出了个战斗英雄。我后来被抽调到军、师两级创作组,主要的任务就是撰写报告文学《炮兵英雄王聚华》,反复修改,数易其稿,准备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新书寄来那天,我们激动得要死,打开目录,从头看到底,可是看着看着,我的心就沉下去了。天哪,我们那个创作组六七个人,其他人的作品都在书里,唯独我一个人的作品没上,我怎么向我的连队和首长交代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自杀的念头都有。

几天之后,我背着铺盖灰溜溜地回到连队,我对指导员赵蜀川说,指导员,我对不起连队、对不起王聚华,我写了半年,可是人家没有用。赵指导员说,怎么会啊,你那个稿子我们看了,写得挺好嘛。你把这个书留下来,我来看看。第二天一大早赵指导员就告诉我说,书我看了,有的比你写得好,多数不如你。咱那篇稿子他们没有用,是他们的问题。

那一段时间,我对文学心灰意冷了,放下包袱,把全部心思用在训练和工作上,班长当得非常好。我带的那个班是全团示范班,炮兵基准班。几个月后,赵指导员找我谈话,说团里徐主任和曾副政委重点推荐我,把我列为干部苗子。不久,团里又推荐我考取了军区炮兵教导大队,并且于一年后毕业当了排长。那时候当个小军官,浑身都是劲,我把我那个排带得朝气蓬勃,虎虎生威。

我回部队当排长的时候,徐尚礼已经担任团政委,小道消息说,徐政委在一个场合曾经说过,不要二十年,炮团就是二徐的——大意是说我和另外一名姓徐的排长,将来可以分别担任炮团的团长和政委。徐政委对我的器重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得知,我的第一篇作品《炮兵英雄王聚华》当年未能及时发表,果然不是我的问题。因为我们连队那个英雄,是个二级战斗英雄,而其他那些创作骨干书写的对象,是一级战斗英雄。另外,那本书还有续集,我的作品会编在续集里。当时不知道这些背景。如果没有指导员的那一番话,也许我就破罐子破摔了。

而在赵指导员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徐政委,这是更晚些时候从赵指导员的嘴里知道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作为师机关干部下部队,见到了已调到步兵团任职的老指导员,那时候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业余作家了。老指导员说,小徐我告诉你,你有今天,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老教导员曾忠富,曾教导员曾经非常希望把你培养成为一个记者。再一个就是徐政委。徐政委认为你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作家,而且是一个大作家,徐政委多次跟我们说,不要用一般的标准衡量你,要给你特殊政策。

就是那一次,我知道了,在我文学创作生涯第一次遭遇滑铁卢的时候,徐尚礼向赵指导员做过专门交代,我们炮团出个人才不容易,一定要保护好这个苗子,不能让他夭折了。

按照徐政委当年的设计,我应该成为一个很有希望的基层指挥员,可是不久发生了一件事,又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当排长那年冬天,连长和副连长参加整党,全连的干部只有指导员王道聚和我,我们两人带着部队顺利地完成了一件重大的施工任务。回到营房的当天,指导员的爱人做了几个菜,连长和副连长也回到连队为我们庆功,一激动,喝高了。当天夜里,指导员把他那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压得差点儿窒息,我则干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我在半夜里酒劲发作,跌跌撞撞地把连部的自行车偷了出去,车子后面挂上了准备过年用的鞭炮,我点燃鞭炮骑着车子在营房绕场一周,把全团都吵醒了。那年年终总结,在炮团小礼堂,我们九连被点名站起来的干部有两个:一个是副连长华振东,他是因为带领战士同地方群众发生冲突,另一个就是我。

徐政委那次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什么骄傲自满,得意忘形,总之是恨铁不成钢。不久,师政治部群联科李科长到炮团选调干部,徐政委便把我推荐给李科长,之后我就调到师政治部当干事了。到了机关,同文字打交道,终于,死灰复燃,我的创作激情又被点燃了。一九八二年,《飞天》杂志发表了我的第一个短篇小说《相识在早晨》。

八十年代初部队开展培养两用人才活动,我的老部队仍然把我作为炮团的人才。炮团政治处办展览,徐政委亲自向他们提供我的作品,把我零星发表的小诗小文都抖搂出来,做了一个很大的展板。我回到炮团,面对那个展板,看着那些微不足道的豆腐块,无限感慨。瞧瞧,这就是你的部队,这就是你的首长,这就是你的亲人,你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都足以让他们喜悦。为了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喜悦,你有理由把小豆腐块变成大豆腐块,你更有理由把豆腐块变成金块银块。

八十年代末,徐政委转业到苏州,在一家国营企业担任主要领导,这些年我们的联系时断时续。老政委春节前打来电话,说他要出一本书,想请我写一篇文章,我没有一丝犹豫,答应回北京就写。可是真的坐在电脑前,我才发现,分别多年,我对老政委所知甚少,我没有读过老政委的作品,我怎么写呢,写什么呢。直到今天早晨,我才找到感觉,就写写我和老政委的关系吧。其实,在我本人的成长历程中,老政委的心血一直在潜移默化,从三十二年前他为我派车挨批评那一天起,他的双手就在我的背后支撑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