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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网无鱼:许春樵中篇小说精选 3

郑凡第一个月工资扣除杂七杂八后,两千一百六,比舒怀、黄杉都高,哪怕多一块钱,他觉得研究生就没白念。这座二线城市里,人均工资只有一千三百多块钱,所长对他说,“你在我们所里也算高工资了,不过要是想结婚、买房子的话,你娘老子要是不愿倾家荡产花光一辈子积蓄,没戏。”郑凡说,“娘老子乡下的,我就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怎么花?”

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财的郑凡根本不理睬所长的危言耸听,下班回到出租屋关起门来,激动得掏出钱反复数了好几遍,一分不少。于是他钻进城中村一个苍蝇很多的小吃店很奢侈地点了一碗面条和一个卤猪蹄,匆匆吃完,然后直奔路边一个“未成年人严禁入内”的网吧,尽管网吧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未成年人。郑凡管不了这些,他在一台电脑前坐定,紧急寻找“难民收容所”,不在线上,一看时间,七点四十,郑凡这才想起女网友要到晚上九点才下班。

女网友“难民收容所”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韦丽,在“家乐福超市”做收银员,郑凡曾向韦丽要过手机号,韦丽没给,她说如果你不来k城,告诉你手机号也没有意义,如果你来了k城,没有手机号你也能找到我。郑凡要跟韦丽视频,韦丽也不同意,她说我把真名都告诉你了,这已经很过分了,既然我们俩是在打赌,你要是愿意赌的话,哪怕我少一只胳膊缺两颗门牙你也得认账,郑凡问那我要是长一脸麻子少一只眼睛,你也认账吗,韦丽说,当然!愿赌服输。郑凡虽然对韦丽的单纯与激情充满了毒品般的迷恋,但总觉得在网上拿青春做赌注,很可能会输得鼻青脸肿,这是没有理性的冲动,冲动就是魔鬼。转念一想,自己要是不冲着跟韦丽打赌,中国那么大,为什么非得要来k城呢,他本身就是来赌博的,老豹在临分手前说过,日子不是用来过的,而是用来赌的,如今黄河上下大江南北整个就是一个大赌场。矛盾和困惑中的郑凡在拿到了第一个月工资后终于决定跟韦丽摊牌。

九点半的时候,韦丽上线了。韦丽问郑凡为什么好多天不在线,郑凡说自己要熟悉新的工作岗位,很忙,工资没发,也没钱上网。

韦丽:新工作岗位在上海什么地方?

郑凡:在k城文化局艺术研究所。

韦丽:你是不是因为我少了一只胳膊,就用这种温暖的谎言来安慰我?

郑凡:不是,两个星期前,我就告诉你我在k城。

韦丽:那我叫你上楼,你为什么不见我?

郑凡不说自己对不曾谋面的韦丽充满了戒备,而是说自己居无定所,口袋里没钱,见面连吃一碗面条的钱都付不起,过于寒碜会使韦丽一脚将他踢开,韦丽说我就是你的难民收容所,哪有把你踢开的理由。

郑凡:如果我现在在k城,你明天就嫁给我,这话还算数吗?

韦丽:当然!说出你单位的地址。

郑凡:北城路148号大院,艺研所在一幢三层红楼的第二层,我在左首第三间“黄梅戏研究室”上班,办公室没有空调,有吊扇。

韦丽:(一个惊讶的脸)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你住哪儿?

郑凡:三环南路城中村刘里巷27号大杂院内。

韦丽:我现在就过去!

郑凡准备敲上“你能不能冷静地再考虑一下”,韦丽已经下线了。

巷子里路灯大多数坏了,少数亮着的灯在蚊蝇飞舞的夜空里割出一小块有限的光亮,大部分道路和房屋都沦陷于黑暗中,郑凡匆忙赶回出租屋,一开门,身后尾随着的几只蚊子一起进屋了,郑凡点起蚊香,刺鼻的烟雾缭绕在狭隘的空间里,很快蚊子就下落不明了。郑凡正在担心韦丽真的会来,腐朽的木门敲响了。

站在面前的韦丽是一个简单而秀气的女孩,像香港女星梁咏琪,只是年龄好像比梁咏琪要小不少,他们几近荒诞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没有一点陌生感,轻松得像是青梅竹马的幼儿园同学。韦丽见面第一句话是,“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郑凡被韦丽冒失的问话逗乐了,“《红楼梦》里贾宝玉第一次见到黛玉时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们确实在网上见过。”

韦丽挤了一个小时公交车才赶过来,虽然立过秋了,天还是有些热,喝下一茶缸凉白开,韦丽用一张旧报纸扇着风,“小雯跟我打了两盒冰淇淋的赌,她说在网上赌咒发誓的人都是骗子,我不是骗子,你当然就不会是骗子。”

郑凡将一把折叠纸扇递给韦丽,“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骗子?”

韦丽将手中的纸扇猛扇一气,“你人都来k城了,怎么会是骗子呢?”

时间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水瓶里水早喝光了,出租屋里的话题好像才刚刚开始,除了神交已久,他们不仅没有“见光死”的挫败感,而且都感觉到对方比想象的还要好。郑凡知道了韦丽来自一个小县城,父母下岗后在县城里摆地摊卖水果,自己商校毕业后因相貌出众被“家乐福”录用为收银员,由于学历低,工资只有八百块钱一个月,说到收入韦丽慷慨陈词,“资本家残酷剥削我们无产阶级,总有一天无产阶级会团结起来,反抗并推翻资产阶级反动统治”。韦丽在自考大专,她说这是《社会发展史》中说的。郑凡说自己的父母是农民,父亲是乡下一个失业的木匠,母亲和父亲一起守着几亩薄地和十几只鸡鸭,一年的收入不够进县城医院看几次感冒打几次吊针,父母得了病一般都硬扛着,在乡下不倒下就不算生病。郑凡以韦丽的表述方式自嘲着,“你看,我们都是被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同病相怜呢。”韦丽在翻看郑凡的硕士学位证书的时候,突然惊讶地叫了起来,“你怎么都二十七啦,太可怕了。”郑凡说自己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将学校里的一个汽油灯打碎了,吓得有两年时间死活不愿上学,耽误了,大学毕业又读了三年研究生,这才把自己熬成小老头子。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起来,拖着一条残腿的房东一清早在院子里转悠,看到郑凡出租屋里亮着灯,就将脑袋凑到窗子外面向里看,屋里的郑凡看到窗外毛玻璃上贴着一个含糊的脑袋,起身开了门,房东捧着一把茶壶,一伸脑袋,见里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孩,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郑呀,只要公安不过来找麻烦,我才不管你闲事呢。”郑凡有些恼火地反击房东,“他是我老婆,公安找什么麻烦呀!”

这句话被屋里的韦丽准确无误地听到了。

郑凡进屋后,韦丽从那张腿脚松懈的木椅上站起身,“你怎么说我是你老婆?”

郑凡说:“你不是说,只要我来k城工作,第二天你就嫁给我的嘛!”

韦丽说,“可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跟你登记呀!”

郑凡说,“那我们现在就去登记!”

韦丽说,“时间还早,先吃早饭,吃完早饭再去,我请客!”

郑凡说,“你到我这来,当然是我请客。”

韦丽说,“什么你这我这的,登完记,我们就是一家子了。”

郑凡看韦丽不像是开玩笑的,措手不及中,有些自乱阵脚,“见面还没到二十四小时,我们真的就登记了,就这么结婚了?没钱,没房,也没征得家长同意。”

韦丽愣住了,“怎么,你反悔了?”

郑凡说,“没有呀,我是怕你以后跟着我受罪。”

韦丽说,“你怕我不怕。你要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马上就去超市上班,qq上名单一黑,从此一刀两断。”

韦丽说着转身就走。郑凡一把拽住韦丽的手,“我人都到k城来了,还有什么反悔的,走,先去登记,拿了证再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