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的伏波将军马援,是一位南征北战,功勋卓著的军事家。当他平定南方后,汉光武帝刘秀非常赏识他。《后汉书》载:建武二十年(公元46年)“振旅还京师,赐援兵车一乘,朝见位次九卿”。“援自还京师,数被进见,娴于进对,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辅长者,下至闾里少年,皆可观听,自皇太子,诸王侍闻者,莫不属耳忘倦。又善兵策,帝尝言:‘伏波论兵,与我意合。每有所谋,未尝不用”。由于刘秀对他的重用和礼遇,加上他名震遐迩的辉煌战绩,再立功劳的不朽之心,重征沙场的求战意识,也越来越强烈。当兵的怎能不打仗呢?他一生的最大愿望,就是“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所以,马不卸鞍,兵不除甲的他,“还月余,会匈奴、乌桓入寇扶风,援于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7年),乃将三千骑出雁门、代郡、上谷障塞征讨,因乌桓闻讯撤离,无功而还。”
一个战士,以效死于疆场勉励,自是其勇气的表现,但总是要求披挂出征,总是舍我其谁,非我不可地要挑重担,这当然也是值得肯定。但别的将帅会怎么看?何况,扶风之战,你老人家扑空而归,也并不体面啊!看来,马援不太懂得中国的这句俗话,“见好就收”,凡事皆应适可而止的道理。对年事已高的老人来讲,尤其不宜过于逞强行事。于是,这位老将军就尝到了他这种过于自信、自负、自满的苦果。
建武二十四年(公元50年),“秋七月,武陵蛮寇临沅,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讨之,不克。马援请行,帝悯其老,未许,援曰‘臣尚能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遂遣援率四万余人征五溪。”这时,他六十二岁,连汉光武帝都认为他不可能率军出战了。做一件事,明知其不可能,还要勉强去做,强不可能为可能,这就是执,而偏执别扭的结果,通常事与愿违,不会取得成功的。
老,就得服老,他完全用不着逞强,更不该认为除了他,地球就不转了。但他过高估计了自己,结果适得其反。这也是许多英雄一世的老人,不早早给自己画一个圆满句号的悲剧。也是力不胜任,犹要强撑,想不认输,却偏偏输了的典型例子。
他挂帅出征,兵进湘中,在进军途中失利,败于壶头,几不得脱,栽了一世英名。
光武帝当然很恼火,不派你去,你争着要去,派了你去,又未给我争气。打败仗是你,用错将是我。于是打发虎贲中郎将梁松,他的驸马爷去收拾残局。“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会援病卒,松宿怀不平,遂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于是,这位曾经头脑清醒,应对得体,知事明理,深谙兵法的将军,因最后的过于自执,不识时务,得到的是一个死无丧身之地的结果。
孔夫子有一次带着他的学生,进行教学实习,在鲁桓公的祀庙里,看到了一具祭器。便对学生们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东吗?这叫欹器。你们拎一桶清水来,倒进去试一试看。当这器具里不装水的时候,它是倾斜的,站不稳的;当这器具里水装到中间的时候,它就端端正正地立住了;当这器具装满了水的时候,它就必然要倾覆歪倒了。他的弟子如他所说的试了一下,果然如此。孔夫子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学生们讲:你们看明白了没有?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满而不覆的呀!在《荀子·宥坐》里,原文是这样的: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
宋人洪迈在《容斋随笔·卷十一·将帅贪功》里,也曾谈到伏波将军马援这次威风扫地的壶头之厄,他认为,所以发生这样不知进退,求好反败的终身之憾,就是“以功名为心,贪军旅之寄,此自将帅习气,虽古来贤卿大夫,未有能知止自敛者也”。
看来,任何一个人,为了避免出现那种欹器“满而覆”的悲剧,洪迈的“知止自敛”四字,倒不失为一剂良方,肯定是很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