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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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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集综合经济实验区,那里太远而且也没建成,当然也

就不会去参观。没几个人认识郑天良,郑天良就像一个

废弃的塑料袋被扔在风中,人云亦云地跟着大部队参观

喝酒吃饭

分组讨论会上,他很想说合安今年的工农

业总产值不可能有二十一个亿,顶多只有九个亿,但他

面对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工业区以及五条商贸大道,郑天

良如果唱反调的话会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

他在一片

掌声中反而有了做贼心虚的心态,他没想到自己此刻成

了一个贼。

省市各大新闻媒体连续一个星期报道合安县的经济

建设成就,省报还发表了社论

, 题目叫《合安速度带给

我们什么》。中央的媒体也水涨船高地给予了大篇幅的

报道。

全省经济改革现场会不到一个月后

黄以恒调市

里担任河远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

。 郑天良继续担任王

桥集综合经济实验区管委会主任,他的处分虽然没有公

开,但全县人民都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消息像感冒病毒

一样传染得很快。乔岸接任县委书记,市轻工业局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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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根苗调任合安县县长。

第二年,郑天良再也找不到黄以恒要钱了

他向

新县长谈到实验区的事,赵县长说:“实验区的事要重新

论证,另外投资规模是不是要这么大,我还要跟黄市长

交换一下意见,但一期工程一定要完成,不然投资就浪

费了。”

他找乔岸书记

乔岸书记也说:“王桥集那个地方

地理位置从地图上看是很优越,但到实地一看就不是那

么回事了,虽在三省交界,但离外省的几个核心城市太

, 所以在运输上会加大成本

形不成优势,我们当

初在决策上可能出了一些问题。我倒希望你在常委会上

能把实验区的事讲透讲准

争取形成投资的一致意见

如果确实很有前景,我们会把实验区继续办下去

。”

郑天良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敲不开主人门的乞丐

诚心想讨饭,但没门。

黄以恒也来县里视察过几次工作,郑天良就像在救

自己的一个患了绝症的儿子

希望能把实验区继续办

下去

。 黄以恒对他说:“我马上召集你们县委县政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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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同志开会

重新论证,我当然也不能保证自己当初

的决策就是完全正确的

而且建实验区是市里的意见

,也经过县委常委会县长办公会讨论后才决定上马的。

我作为共产党员,还是有勇气面对失误的,你也不要怕

,实验区的大方向是对的

我历来是坚持这一观点的

。不过,无论如何,一期工程必须建成,我这次来的最

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保证一期的五十万投资立即到位。”

郑天良发现黄以恒的这些话

, 等于已经为实验区

在致悼词

而且悼词的内容充满了辩证唯物主义精神

,他所能做的工作看来就是准备后事和为实验区立一个

一分为二的墓碑。

黄以恒召集了县委常委扩大会

会上黄以恒强调

指出了如何发展县城商业与工业区的完善和市场开拓等

问题。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地做着记录,郑天良也掏出本

子记得一丝不苟。最后,黄以恒才说:“乔书记、赵县长

,你们看什么时候能将实验区一期还差的五十万元给老

郑拨过去?”赵县长说:“我们很快就会拨过去的。”黄

以恒说:“我要的是时间表,很快是多长时间

, 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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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个明确答复?”赵县长放下手中的笔说:“黄市长

,明天,不

, 今天下午就拨过去。”黄以恒很满意地点

点头说:“实验区当时是市里决定的,也是我们一致讨论

后决策的。所以我对实验区要有个表态

一是大方向

没错,二是规模与发展前景可以重新论证,三是一期工

程今年必须完工,四是老郑在实验区是做出贡献的。这

一点我在离开合安前没来得及讲,今天我再次强调一下

。”

钱当然很快就到了,但实验区的建设与灭亡是同时

进行的。郑天良不能让手下的人泄气

所以他总是斗

志昂扬地在检查交易市场的粉刷与装修,到处招商拉客

户,他就像面对一个身患绝症的亲人,瞒着病情

得无事一样,这倒不是存心欺骗

, 而是妄想着出现奇

, 比如说是误诊或病灶自动消除

。 他仍幻想着有朝

一日黄市长坚持实验区全面上马。

一九九一年底,实验区一期工程完工,入住商户不

到百分之四十

交易额比一个普通的农贸市场大不了

多少,三条通往外省的公路只修了土路基,睛天满路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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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一路泥,交通影响了交易

但县里再也拿不出

钱来了,因为工业区资金仍然缺口很大,几个开工的企

业设备改造和生产规模无法扩大,只有啤酒厂是死保的

企业,所有的贷款全用于啤酒厂上规模。

一九九二年虽然小平同志南巡讲话要“胆子再大一

步子再快一点”,

但王桥集实验区终因一期工程

建成后交易量太小,二期便不再投入,市里决定撤销王

桥集综合经济实验区管委会,原实验区仍恢复为王桥集

乡。交易市场由王桥集乡政府管理。

郑天良回到县城继续担任副县长一职

但他由于

是以一个失败者的面目回到县城的,所以当然也不可能

提拔,黄以恒指示一定要将郑天良同志安排好

所以

官回原职也属理所当然。只是原分管的工业这一摊子现

由田来有分管,而且工作卓有成效,当然也不好动他。

所以乔岸就跟郑天良谈了一次

让他分管原来田来有

的那一摊子

也就是分管民政、地震、老干部局这一块

。以后有机会再进行分工调整

, 希望郑天良能够把这

一摊子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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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良只是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 烟雾在郑天良

的胡子的缝隙里缭绕,乔岸发现他的胡子长得快有寸长

, 就对郑天良说:“老郑呀,回去把胡子剃干净了再

来上班,不要让人家感觉到你好像真的是打了败仗一样

。”

郑天良心里有了一丝感动的情绪慢慢地滋生出来。

郑天良离开王桥集的那天,天很冷

当郑天良卷

好铺盖上车的时候,天就开始下雪了,那年冬天的第一

场雪将王桥集的许多人和事都掩埋了,郑天良的心回到

了一九四八年冬天的淮海战役的战场,玄慧寺下面的一

往无垠的雪野上,到处都是国民党战败的残兵败将,他

们像兔子一样地逃命。后面的枪声不绝于耳。

郑天良一直没有对人讲过离开王桥集时的这种狼狈

不堪的感受

但他直到临枪毙前的那一刻

, 他都准确

无误地记住了一九九二年冬天的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382

第一章

下水的感觉惊心动魄

我再次回到省城的时候,城市里的树全枯了

朵里灌满了冬天的风声,这个别人的城市越来越陌生了

如果不是我的儿子在这里,如果不是这里还有我没

离掉婚的妻子在这里,我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座城市从我

的生活中开除出去,这是一个让我输得精光的城市

然而

我还是回来了。我想看看儿子,也幻想着

妻子在我分别这么长时间后能够冲淡一些对我的仇恨,

最终能像收留一个难民一样地接纳我

还有在合安期

间写的几篇小稿子也该有些稿费进账了,我的冬天已处

于食不裹腹的绝境。城郊结合部租的那间民房已经退掉

了,我回到了我们只有一间房子的小家,可一挨门框,

韦秀就将我往外撵:“你还有脸回来,孩子的生活费一分

钱也不付。出去!”韦秀几乎将我轰出门外,儿子看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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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他不说话,默默地跑过来,轻轻拽我的裤腿,像

两个地下党正在危险的环境里接头。我一把抱起儿子,

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儿子的脸冰凉,我的心更凉。

韦秀站在阴暗的屋里抹着眼泪,她的脸上没有任何

脂粉和化妆品的痕迹,她靠打零工与儿子相依为命

三十岁的女人看上去比祥林嫂还要苍老,我是她生活中

毫无保障的危险品

是她年轻岁月里的一道伤口。

如果我用十来年挣的十几万给她买了一套房子而不

是去开什么餐馆,一家人就会过上平安无事的生活;如

果我不跟那个叫张秋影的女人滚到一张床上去,即使餐

馆倒了,韦秀也不会如此绝情。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但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来为自己赎罪

因为我不能因

为一次过失而上吊或服毒自杀,我没有勇气也不愿付出

这样的代价

韦秀的意识中也许还残留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感觉碎

片,所以当我再次抱着儿子走进充满了腌咸菜味道的一

间小屋时,她就没有再拿起菜刀和煤钎来轰我,她毕竟

在我有钱的时候跟我一起享受过肯德基和一枚金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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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戒指,这些物质记忆应该可以瓦解她对我的部分仇恨

这次回省城总共只拿到了四百多块钱稿费,我就像

孔乙已买酒喝时一样从口袋里摸出了三百块钱放在了桌

上。然后将刚买的一小包饼干拆开来给儿子吃

儿子

贪婪地两块两块地往嘴里塞,嘴巴鼓得像金鱼的肚子,

嘴角上粘满了饼干碎屑

儿子专心致志咽饼干的表情

让我手脚冰凉。我心里暗暗地发誓,有朝一日,我也要

让自己的儿子吃上烤羊肉串和炸鸡腿。

我对韦秀说:“我正在写一本书,写完了后可以挣四

万块钱稿酬。等钱拿到手后

你就不要再去打零工了

再过几年,我们会买上自己的房子的。”

我这样说等于告诉她我不想离婚而且日子会越来越

好的。

韦秀的眼睛里放射出死里逃生的光辉来

她先用

很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然后说:“你要是把挣来的四万

块钱全都交给我,我就不离婚了。”

我听了这话后有些气愤,就嘲讽地说了一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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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只要我有钱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你不觉

得用钱来赎回自己失去尊严对你对我来说是一件可耻的

交易?”

韦秀终于哭了起来,她抹着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

我一个人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样总比出去卖淫好。”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酸楚,自己的女人最起码在内

心深处已经不止一次地认真思考过卖淫的事了,我还有

什么权力指责嘲弄一个无辜女子

, 所有罪过都是我这

个无能的丈夫造成的

我嘲弄了自己

于是,我走过去抹去了韦秀眼角的泪水

她的泪

水没有一点温度,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我说:“挣来的钱

全都交给你,我会对你和儿子负责任的。”

韦秀软软地靠在我的胸前,像一团棉花,我感到了

棉花的重量。

这天晚上,韦秀给我做了一顿萝卜排骨汤,一家三

口喝着带有荤腥的骨头汤,竟吃得热血沸腾,儿子将骨

头啃得一览无余,他的鼻涕非常坦率地拖进了碗里,碗

里的热气袅袅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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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下了,我们在一张腿脚摇晃的床上重温了夫妻

间已经陌生了的事情

竟也像喝骨头汤一样令人感动

第二天

我找到书商姚遥的时候,姚遥对我前一

阶段调查的内容毫无兴趣,他用戴着钻戒的中指漫不经

心地敲着玻璃桌面:“我不知道你调查的那些陈芝麻烂谷

子对读者来说有什么意义,郑天良以前就是雷锋张思德

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的读者要的是郑天良赤裸裸的

堕落与淫荡,而不需要你的考证与考据,这是一个功利

化阅读的时代,人们读书就像手淫一样

只要发泄,

不需要其他意义。你懂吗?而我们这套书的名字叫《100

个贪官与他们的女人》,

一定要有女人,写好郑天良关

键是要写好他与女人的关系,越多越好

越细越好

如果不能让读者感到刺激和放下书就想去嫖娼

我看

你这本书也就

pass 掉算了。”

为了四万块钱的稿费和韦秀那张日益枯萎的脸

我不得不放弃尊严指着手里搜集到的一大包原始材料

说:“姚经理,郑天良跟所有的贪官都一样,当然不会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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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女人的

我之所以对他的历史进行调查,主要是想

寻找他堕落的某些结论之外的依据和原因,这也是新闻

媒体上不可能披露出来的

应该有卖点

。 不过,我向

你保证,这本书我要用百分之七十的篇幅写他与女人的

关系。”

姚遥非常蛮横地一挥手,做出一个果断否定的手

势:“不行,必须要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篇幅。你必须

要先搞清楚我们出这套书的真正的目的然后才能动笔

。”

我点头哈腰地连声说是

我感觉到自己那一刻的

表情就像一个不讨皇军喜欢的汉奸一样,露一嘴歪牙,

满脸可耻的笑容。为了不让韦秀卖淫,我只好在精神上

卖淫了

。 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

回到合安,我继续去了耿天龙家

老人对我倒是

很欢迎,因为我陪他度过了死一般沉寂的晨昏,而且让

他在回忆中一遍遍地重温旧梦

, 这无疑是在为一棵快

要枯死的老树及时浇水。但当我问及郑天良与女人的关

系时,他不情愿地说:“我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从来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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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相信,而且法院并没有认定的我外甥女沈汇丽借郑天

良的三百万是因为男女关系,这完全是诬陷

说郑天

良贪污受贿我也想不通,你舅舅当年口袋里连五块钱都

没装过,这个人怎么就成了一个贪财的人,我想这里面

名堂大着呢。但我不想说得太多。”

耿天龙对郑天良有怨气,但没有仇恨

他想用他

的一脸老人斑掩盖起历史真相

但我跟耿天龙的认识

恰恰相反,我说:“现在的克隆技术已经表明,当羊的身

上被注入了狼的基因后,羊比狼更加凶狠。”

耿天龙抚摸着黄昏里的鸟笼,然后对着笼中的鹦鹉

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接着鹦鹉学舌,很是没

趣。见耿天龙死活不愿讲我舅舅郑天良男女关系的事

而且明显表现出对我的冷漠

我就走了,而且不打

算再来找他调查什么了

这个起初让我感到很随和的

老人这一刻让我反感,因为郑天良的腐败堕落与女人有

着因果关系,这不是写书挣钱的需要,而是我调查中不

可回避的内容,我相信检察院的举证,而不相信耿天龙

的掩饰

。 这个老人如果还在台上的话

, 我相信他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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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事都会干得出来的,这不是我不尊重老人,而是这个

老人不尊重事实

我敢保证

许多退下来的老人中,

他们的老人斑后面隐藏的不仅是衰老的年龄还有见不得

人的罪恶

我独自一人走在县政府宿舍区院子里

寂静的水

泥路两边的法国泡桐树裸露着被歪曲了的枝干光秃秃地

站在风中

如同一些守灵的老人循规蹈矩地站在冬天

清淡的阳光下,此前飘落的树叶以及我舅舅在这条路上

踩过十几年的脚印一起下落不明了,舅舅家的房子依然

还缩在西边的角落里,敲门进去的时候

舅妈周玉英

一见是我,就拉着我的手哭了起来:“你舅舅,没了”。

我看见舅妈的头发已经花白,枯涩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手在冬天青筋暴跳,血管里流淌着掺进了盐酸和

耻辱的血液。

院子里的冬青树依然青翠,这是一种坚守贞操的树

。只是梅花树已经枯死,而月季花、海棠等花木一律赤

裸枝条,死活不明。一些空洞的坛子罐子东倒西歪地分

布在各个角落里,还有碎砖、破塑料袋穿插其间,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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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景象无比荒凉。舅舅被枪毙后

舅妈仍住在这个

院子里,她每天倚在门边晒太阳,从早坐到晚,她在回

忆中还原舅舅郑天良的形象,然后就六神无主地流着眼

泪。

舅舅家的格局与我十二年前的记忆惊人一致,除了

多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外,看不出任何变化,陈旧的家

具以及四处弥漫着腌菜的味道

我看到木质的椅子上

多了两个布垫

墙壁的颜色呈暗黄色

, 灯泡上还缠了

一些蛛网,在灯泡下方的方桌上,我舅舅的骨灰盒放在

当中

, 骨灰盒是暗红色梨花木的

中间部分嵌着舅舅

年轻时的一张黑白半身照片,舅舅以平面的方式贴在骨

灰盒上朝气蓬勃,脸上挂着年轻的微笑和欲盖弥彰的自

, 舅妈在骨灰盒前摆了一个小香炉

, 一柱檀香燃起

缕缕清烟。我站在舅舅的骨灰盒前,想起了过眼云烟这

个成语

舅舅的家如同一个废弃的破庙

这里面的陈设和

布局使我无法将这个空间和一个受贿索贿四百多万的腐

败分子联系起来。我更愿意相信这个空间里住的是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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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袖清风、廉洁奉公的海瑞包公,确实,我舅舅在“双

规”一个月前当选为“全省十佳人民满意的公务员”,

我想不通的是

一个月前舅舅是人民满意的,一个月

后人民就不满意了,进去了,进去就再也没出来。不

过,胡长青的“三讲”评定也是很优秀的,后来也枪毙

, 这样一想

也就容易想通了

我问舅妈表妹郑清扬到哪里去了,她说表妹郑清扬

一直不知道舅舅的事,她在深圳打工。

舅妈周玉英跟我讲起了舅舅最后几年的事情

只是陈述,而不分析原因

转眼六年就过去了,六年是一个时间长度,又可以

是一个性质概念

比如说六年可以打两次解放战争,

但只花三年就已经改变了政权性质。六年中合安县许多

人出生了,又有许多人死掉了;许多人清醒了

, 又有许

多人糊涂了;许多人提拨了,又有许多人下台了。许多

人当中的郑天良一如既往地当着他的副县长,这个分管

民政、地震、老干部局的副县长除了不停地要钱救济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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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人花钱让老干部们下棋打牌旅游外,不可能挣一分钱

因此他无足轻重可有可无地占着一个位子,在政府

副县长中像一个摆设,甚至还有点节外生枝的多余

六年中

从王桥集经济实验区落荒而逃的郑天良在县

里生活得非常低调,开常委会和县长办公会的时候,总

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孤独地抽烟,在县里重大决策时,

各位县长书记们高谈阔论畅所欲言,郑天良目光总是紧

紧盯住墙上的一只木质挂钟

他发现这只钟越来越老

了,平均每年以慢二十分钟的速度老化,每次开会前秘

书们总要站到椅子上将钟调准,他觉得自己就是走得很

不准确的老钟

会议结束前,县长书记总是很客气地

问郑天良:“老郑,你还有什么意见?”这句话很有点对

家里来了客人的礼貌成分在里面,郑天良声音苍白地说

一句:“我没意见。”其实有意见也没什么意义,郑天良

知道没有人会把他的意见作为意见来看待的。不过,这

些年

郑天良闲暇的时间多了,社会上的朋友倒是结

交了不少。失意的人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当官是暂时的

,朋友是永远的”。郑天良在朋友面前找到了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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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觉,这种感觉类似于丧家之犬重回家园般地温暖和

亲切。

这时

已是一九九八年夏天的一个黄昏

郑天良从“桑塔纳”轿车里走出来的时候,“红磨

坊”的迎宾小姐就看到了头发梳向脑后、肚子微微向前

挺起、身穿“梦特娇”t

恤的郑天良副县长,郑天良的

车是贴着“红磨坊”门前的迎宾小姐停下来的

, 所以他

一下车就直接踏进了开着空调的“红磨坊”大厅。

“红磨坊”是县城东郊僻静处的一个酒楼

, 酒楼原

来是县食品厂的三层楼的车间,食品厂倒闭后,现“合

和酱菜有限集团公司”总裁赵全福就租用了厂房开了酒

, 由于合和集团总部还在马坝乡

, 所以租用县城食

品厂这幢楼开酒楼主要是用来接待前来洽谈业务的各地

客商

。 一楼是大厅和十二个包厢

二楼是客房,三楼

是桑拿中心和娱乐中心

这个酒楼实际上是合和集团

的内部招待所,从来不对外营业

。 赵全福现在的年销

售收入早已超过一个亿,是合安县第一利税大户,也是

县里唯一的一个亿元企业

而且在三年前已经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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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和”商标

成为一个完全的私营企业

。 改革就是这

么无情地将一切的虚幻的荣誉和光辉冲刷干净了,几年

前合安县“五八十”工程中的七大亿元企业有的还没建

成就垮了

, 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苟延残喘奄奄待毙

, 它

们将在合安县志中永垂不朽

并成为合安人民群众记

忆中的一个神话

赵全福的女秘书于文红在大厅里迎接郑天良

一上来就挽住郑天良的胳膊说:“郑县长今天真的好潇洒

哟!”郑天良感觉到了于文红细腻的臂膀在他的胳膊上留

下了一些别有用心的暗示,于是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开了

一句玩笑说:“我在赵总的面前哪里还敢潇洒

。”于文

红用胳膊调戏了一下郑天良:“我就认为你最潇洒嘛!”

郑天良跟于文红相互姿势暧昧地上了二楼

赵全

福在楼上一个装修豪华的套间里等郑天良

赵全福上

来拉住郑天良的手说:“老板,你发福的速度太快了,爬

两层楼头上都出汗了。”他对于文红说:“你快去让楼下

送一盆冰西瓜来!”

于文红像小鸟一样欢快地闪了出去

赵全福对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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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良说:“文红很听话,就是花钱太厉害,刚去了新马泰

港,又要我陪她去夏威夷,哪有时间。”郑天良说:“你

让她一个人去不就得了嘛。”赵全福将嘴凑到郑天良的

耳朵边

, 悄悄地说:“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放在

外面谁敢放心呀!除非你大老板陪他去

钱由我来出

。”郑天良笑了起来:“你想腐蚀我呀?”说完两人都不

同程度地笑了起来。

于文红原来是苏州一家娱乐城的坐台小姐,赵全福

在苏州出差时在包厢里认识的

, 一来二去,两人都说

有了感情

有了感情就走到了一起,于是就聘为女秘

书。而于文红说女秘书如今在社会上已经臭名昭著,声

名狼藉,所以就让赵全福任命她为集团公司总裁助理,

其实于文红除了陪客人喝酒和陪赵全福睡觉外

实际

上是助理不了什么的。因此尽管于文红名片上打上了“

总裁助理”,但在人们心目中她仍然是女秘书,赵全福

这样的人出门在外如果没有女秘书是很让人看不起的

所以带她出差的时候,经常脱口而出向人介绍说“这

是我的女秘书”,弄得很尊严的于文红跟他吵了好几次

396

。赵全福只好将她按在床上向她道歉。

于文红端着西瓜进来了,这时郑天良就看到了于文

红的手指上、手腕上、颈脖上、耳朵上挂满了丁丁当当

的金饰,嘴唇涂得猩红像刚吃了生肉似的

眼圈蓝得

有些过分

, 全身上下洋溢着俗不可耐的气息

。 只是那

挑逗的眼神使任何正常的男人都无法控制住自己黄色的

想象。

晚上吃饭的时候

赵全福问郑天良要不要将于江

海和沈一飞叫过来,郑天良说不用了

沈一飞现在是

县轻工局副局长,虽说他原来是黄以恒的驾驶员

由于跟郑天良在王桥集综合经济实验区患难与共了两年

,所以在撤销实验区后,沈一飞找到郑天良请他帮助安

排,郑天良让他去找黄以恒副市长

而黄以恒说县里

的事他不便插手

沈汇丽就请郑天良吃了一次饭求他

看在当年帮实验区贷款的份上帮沈一飞一把

郑天良

找到乔岸书记

据理力争说:“如果不安排好沈一飞,

就是对实验区进行了全盘否定,就是对实验区的干部不

负责任。”乔岸终于同意让沈一飞平调到县轻工局当副

397

局长

所以县城舆论界都说沈一飞成了郑天良的人了

,他们之间走动当然也就多了一些。于江海虽然当上了

国家干部

, 只是在城市拆迁完成后

, 再也无事可做了

,赵全福让他到酱菜厂当业务员,他留恋国家干部的身

份,死活不去,黄以恒当然不会为这个副股级干部说什

么话的,他就眼泪鼻涕一把地找到郑天良,求老领导收

留他,于是郑天良就将于江海调到自己分管的民政局

先是当普通老百姓,直到最近才给他任命了一个副

股长。郑天良内心里对于江海有不可饶恕的怨恨

之所以收留他,一是证明这个自己培养起来的年轻人最

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怀抱,另一个就是这个年轻人在关

键时刻也许还有用得着的时候。所以郑天良对于江海总

是很贴心的样子,但外界的人并不知道郑天良对沈一飞

的真实态度,他压住于江海不提拨正股长,人们更多认

为郑天良历来是一个正派的人,从不以权谋私。这一口

碑在一九九八年夏天仍然坚如磐石

赵全福又问郑天良:“沈汇丽最近从深圳回来了

要不要把她叫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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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良沉默了一下,说:“我看这就不必要了吧!”

沈汇丽在郑天良回到县城后不久就辞职下海了,先

在上海,然后又到深圳,据说生意做得很大

也有人

说她做得一败涂地,究竟做什么生意,做得怎样,郑天

良不得而知

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他只知道她是离

婚后辞职下海的,他只知道这是一个侠义女子,他还记

得沈汇丽的牙齿是最好看的。郑天良的记忆中只保留了

沈汇丽一份残缺不全的档案。

这样,晚上在“浣溪纱厅”吃饭的只有赵全福、于

文红、郑天良三个人

赵全福见人少就有些抱歉:“大老板,实在不好意思

,除了文红,没人陪你

让你受冷落了。”

郑天良这时拿出领导的尊严说:“老赵

, 你以后少

叫我老板老板的,我是人民政府副县长。还有,我来吃

饭要那么多人陪干什么?是不是生怕全县人民不知道你

跟我的关系呀?”

赵全福说:“老板批评得对

我下次保证不在有别

人在场的时候喊你老板。吃饭由你来定人

我是觉得

399

沈一飞、小于跟你这么多年了

才自作主张地想出了这

个馊主意。”

郑天良说:“你要考虑到我的影响,我不可能像你们

生意人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你有女秘书

, 我能

有吗?”

赵全福笑了:“只要大老板有这个想法

, 包在我身

上了。”

郑天良说:“你是想把我往火坑里送呀?”然后扭过

头对于文红说:“你可要给我管好赵总,不能让他乱说乱

动。”

于文红恰到好处地用浪荡的目光飞了郑天良一眼:“

郑县长

我哪能管得住赵总,他一晚上要三个女人陪

他睡觉才能睡踏实

。”

郑天良将头又歪向赵全福:“你老赵也是五十几岁的

人了,要收敛一些。”

赵全福哈哈一笑,露出一嘴被香烟熏黑了的农民牙

齿:“大老板,你听她的话年都能过错了日子,她老给我

使小性子,说光着身子睡觉全身发痒。不听她胡说八道

400

,我们喝酒。”

菜不多,但很精致。红烧野生甲鱼、剁椒鱼头、高

邮湖大闸蟹、铁板牛柳、椒盐羊排,外加几个素菜,于

文红上了一瓶“五粮液”。

郑天良酒量有所增加,但仍不胜酒力,三杯下肚

脑袋里已经开始起雾,于文红在他的眼前晃动着饱

满的乳房和嘴唇

他被于文红迷离的目光击穿了,他

感到全身发热

赵全福跟郑天良又碰了一杯:“大老板,合和是在你

手里办起来的,也是在你手里从县城被撵到乡下去的,

我希望还能在你的手里迁回县城来。合和无论是国营还

是私营

它都是与你大老板联系在一起的,它就像你

的亲生儿子

不管跑到天边还是国外,它都是你的儿

子。”

郑天良一听到合和,心里就有些隐隐地疼痛,当初

为了建工业区上啤酒厂

强令将合和酱菜厂迁到乡下

, 还承包给赵全福个人经营

现在看来,这件事完

全是别有用心的,什么战略转移,什么承包经营,完全

401

是黄以恒借口将黄以恒的政治影响从合安县人们的记忆

中抹去。这几年,他总算看清了,但看清了又能怎么样

他的命运还是捏在黄以恒的手里。黄以恒如今已经

由河远市副市长升任市长,而他仍然是副县长,而且还

是分管民政、地震、老干部局这些只会花钱不能挣钱的

摊子

郑天良不会将自己的情绪暴露给赵全福这样的人,

他只是说:“合和回迁的事我现在做不了主,既不当县长

,也不管工业。”

赵全福说:“我现在的企业集团声名在外,但一问地

址,马坝乡,小酒店里全是苍蝇,没有宾馆,更没有小

姐愿意去,长期下去,合和就垮了。我为这事找过宣中

阳县长,但宣县长说合和回迁县城投入太大,我说投入

再大我又不要政府的一分钱,可他就是不答应

。”

郑天良听到这话,心里很恼火,但他在这个地方不

能发作,发作也没有用,他只是淡淡地说:“是呀

, 现

在办企业并没有限制

我们县里还要招商引资呢。”

赵全福说:“我跟宣县长也讲了,其它企业能来县城

402

买地建厂

为什么我就不能,宣县长说合和是全县利

税大户,是重点保护企业

要是花几千万再建一个新

, 县里的税收就得不到保证。”

于文红插话说:“宣县长讲的当然是有道理的,你一

搬家就会减少利润

县里当然少税收,谁叫你把企业

做这么大的呢。”

赵全福说:“你懂什么,这里面关键是合和迁下去是

黄市长决定的,宣县长没有黄市长批准怎么敢同意回迁

呢?”

郑天良说:“当初黄市长那么爽快地就答应把合和商

标给你租用,现在也应该很爽快地让合和厂再迁回来,

因为现在形势已经变了,十五公里县城经济圈如今根本

就没法形成。你去找黄市长说说,他会同意的。”

赵全福说:“我已经找过黄市长了,他先说马坝离县

城只有十二公里,本来就在县城经济圈之内,然后又说

回迁的事也是可以考虑的,等机会再说。他还要我找县

委县政府谈这件事

。”

郑天良说:“合和这件事比较敏感,有一些历史原因

403

在里面

, 所以我不好出面多说什么。你应该能明白。”

赵全福说:“合和回迁如果你不出面肯定就办不成,

但我相信你肯定会有一天能说上话的。老实说

黄市

长在合安铺的摊子太大,如今全完了,县里现在还欠银

行四个多亿

黄市长的风光已经过去了

, 升市委书记

是肯定没戏的,黄以恒没戏,宣中阳也不会在合安成多

大气候的。所以我把赌注押在你身上,因为合安只有按

照你当年由小到大、由农而工的思路才能发展起来,不

然绝没有出路。”

郑天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很激动的,他这几年来之

所以能跟赵全福恢复关系,也就是赵全福对郑天良的能

量和才干看得最清楚,这个被他撤过职的人内心里却如

此认他的账,这就是眼光和胆识。只不过赵全福决定不

了他的命运

郑天良马上就要奔五十了,而副县级的

干部五十岁就不再提拨了,所以郑天良的政治前途只剩

下一年半时间了,如果一九九九年还不能扶正的话

这就意味着他的政治生命全部结束了。对于黄以恒,他

从内心里心悦诚服,他觉得黄以恒在合安县的“五八十”

404

策划是他最成功的政治表演。郑天良现在终于弄懂了,

官场有些人有政绩能上,没有政绩也能上,而有些人没

政绩不可能上,有政绩同样不能上,政绩是相对的。黄

以恒扔给合安县四亿多债务

工业区企业除了啤酒厂

还在苟延残喘外几乎全部倒闭,但他照样当上了市长,

他从内部得到的消息是黄以恒很快就会接任市委书记。

宣中阳是黄以恒的秘书,跟着他到市里后

不久就升

为市政府副秘书长,等到黄以恒两年前当上市长的时候

宣中阳就回到了合安县任县长

宣中阳来任县长的

时候

郑天良已经平静得多了,他发自内心地尊重宣

县长,表示要全力支持宣县长的工作

没有一点摆老

资格的意思。郑天良想起他当年写的那篇文章中提到的

观点,转变思想容易,落实在行动上很难,当初他对黄

以恒虽然在思想上认同了黄以恒是他的上级,但他在言

语上和行动中却常常有自己是上级的表现。他发现原来

这篇文章是为自己写的

年近五十的郑天良,希望黄

以恒当上市委书记后能在宣中阳改任县委书记的同时将

自己动一下

他对自己当县长是有信心的。这两年,

405

他主动改善与黄以恒的关系,黄以恒对他仍然很客气也

很尊重,郑天良去市里甚至还请他吃饭

但就是不跟

他交心

, 即使看起来交心的话

回来后一想还是没有

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比如黄以恒对郑天良说:“老郑呀,

你看一转眼我们都由年轻人变成老同志了

眼看时间

不多了,我真的为我们这些老同志着急,你说是不

是?”这话听起来是很关心郑天良,但“着急”的是什

么呢?是想办法为他这样的老同志提一下而着急呢

还是因为根本就提不上去了而着急呢?怎么理解都可以

都对,都不对。

所以在赵全福说到他们之间微妙关系的时候,他绝

不会附和

, 而且还说了维护黄以恒形象的话,他说:“

老赵,话可不能这么说

建工业区的大方向是没错的

县里的决策也是正确的,之所以今天出现这种局面

,有大环境的影响

比如说东南亚经济危机;也有我们

管理水平跟不上去的原因,人才严重不足,好设备没有

好人去管理和使用,你总不能让黄市长去车间管理机器

吧?所以我们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中央决定开发海南

406

的政策并没错,但海南的泡沫经济是投资商的行为,这

与中央决策是没有关系的。”

他们的讨论越来越深刻,于文红就越来越疲倦。她

给郑天良倒满了一杯酒,说:“郑县长,我再给你倒一杯

,要是我倒满口后渗出来一滴,我认罚一杯;你要是喝

漏下一滴,就罚你一杯

。”

郑天良看着于文红挑衅的眼神

在小范围里就有

些放开了

他说:“满口是多少?”

于文红说:“满口就是酒比杯口高。”

郑天良同意打赌,赵全福推波助澜。于文红倒出的

酒像泡沫一样有粘性,高出酒杯一截就是不往外渗,可

郑天良端起杯子还没喝就漏出了几滴,于文红使出惯用

伎俩,逼着郑天良喝下去后,又加了一杯。然后,郑天

良说他来倒,让于文红喝,可酒喝多了后,郑天良还没

倒满

, 酒就渗出了杯口

于文红欢呼雀跃,郑天良在

于文红的欢呼声中很愉快地将酒又喝了下去

郑天良发现这种氛围很轻松,感觉也非常明亮,有

点类似于一个在大街上尿急了的人终于发现了一个装修

407

豪华的厕所。

郑天良是从包厢里摇摇晃晃地出来的。赵全福扶着

郑天良说:“大老板,上三楼洗个澡吧!”

郑天良挣脱了赵全福的胳膊

硬着舌头说:“不,

我回家洗澡。”

于文红架住郑天良的另一只胳膊

郑天良甩掉赵

全福的时候却没有甩掉于文红的胳膊,于文红的胳膊像

胶一样牢牢地焊住了郑天良的胳膊,郑天良嘴里一遍遍

地说着不,腿却在于文红的指挥下上了三楼。

三楼装修最豪华

连走廊里都铺上了红色的地毯

,两边的墙上挂着半裸体的中外女人油画

猩红的灯

光照亮了女人性感的乳头,乳头像草莓一样鲜艳。

赵全福将郑天良安排进一个里外两间的桑拿房,外

间是一个月牙形的浴池和一个玻璃钢罩罩着的桑拿间,

墙上依例挂着一个全裸的女人用色情的目光盯住了水池

里翻起的人造的浪潮。赵全福说:“老板,你洗一个澡,

我下楼跟几个客户谈点事情。里面一间是休息间

。”说

着就跟于文红两个人相亲相爱地下楼了

郑天良晕晕

408

地看着这个小巧而精致的空间,他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

脱光,然后随手向里间一扔,独自跳进了热浪汹涌的水

池,池子边上是大理石做成的

, 光滑而细腻,裸体坐

在上面,就像坐在女人的腿上一样

产生这种感觉的

时候,郑天良身体内就像有一个囚犯正在准备越狱逃跑

在池子里将自己泡得松软如海绵的时候,身体内力

量却正在紧急结合,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无比结实而强硬

于是他就第一次钻进了玻璃罩内的桑拿间,一股热

浪直扑全身,电炉里鲜红的炭石如同炸裂的欲望,欲望

蒸烤着郑天良摇摇欲坠的意志,他看到自己的裸体大汗

淋漓,一种死得其所的念头在他被酒精武装起来的脑袋

里像旗帜一样飘扬。

从桑拿间出来后

郑天良又在喷淋头下冲去了全

身的热汗,然后一个人走进里间穿上雪白的棉巾料的睡

衣,关上门,挂壁式空调里送出一阵阵清凉的风,如同

少女的手抚摸着郑天良疲倦的身体,里间比外间大得多

,一个棕色的组合式真皮沙发摆放在空调的下方,茶几

409

上放着水果、听装可乐、中华香烟和一杯泡好的绿茶

正对面是一台二十九寸“东芝”彩电

, 柜子下面明目张

胆地放了一堆色情碟片,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按摩床放

在内侧,一面贴满了墙壁的镜子反映出了这个空间里所

有的细节。郑天良赤脚踩在墨绿色的地毯上,脚底就有

了一种酥痒的感觉,他没有接受过按摩,他觉得按摩的

感觉肯定就是这样的。

郑天良沦陷在沙发里看电视

, 电视上正在举行内

衣模特展示会

那些青春艳丽的少女们向郑天良做着

各种挑逗性的造型,郑天良以男人的目光撕开了模特们

形同虚设的内衣。这是一个独立封闭的空间,郑天良在

酒精的提醒下放纵自己的黄色想象,他此刻感到,原来

男人在神圣的工作之外是很虚假的。

郑天良坐在烂泥一样的沙发里

再也没有不踏实

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屁股已经越来越腐朽。

当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裤的少女敲门进来的时候,郑

天良居然出奇地平静,他像看电视屏幕一样看着少女。

少女穿短裤

上身套一件睡衣,没有纽扣

, 两根细细

410

的带子象征性在胸前系一个活结,两个饱满的乳房欲盖

弥彰地藏在衣服后面

就像两个名声很大的优秀演员

在登台前故作矜持。

少女恭恭敬敬地站在郑天良的面前,轻声细语地

说:“先生,我来给您按摩。”

郑天良看着少女细如瓷器的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

青春,两个水汁充盈的眼睛里流露出羞怯和温柔的光辉

,与此同时,郑天良还闻到了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幽暗的

清香,他拉住少女的手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少女低眉顺眼地说:“赵总不许我们问先生的名字

。”

郑天良抚摸着少女的手问:“那么,你叫什么名

字?”

少女说:“先生,我叫王月玲

您躺到床上去,我

为您服务。”

郑天良躺到按摩床上,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肚子非

常丑陋。王月玲解开他睡衣上的扣子然后用细腻的手轻

轻地抚摸着他的肚子,王月玲的头发垂下来同时在郑天

411

良的肚子上隔靴搔痒,郑天良用手摸住王月玲的腰

渐渐地王月玲的衣扣就松开了并露出了两个活蹦乱跳的

乳房,郑天良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一种坚硬的感觉在乳

房和他的下身同时产生了

当王月玲的手深入到郑天良下身的时候,郑天良终

于将王月玲连人带头发一起箍到了怀里。王月玲说:“先

生,您别急

让我自己来脱吧。”

王月玲脱掉了身上最后的掩盖,赤裸地站到了郑天

良的面前,郑天良被这惊心动魄的身体刺激得从床上反

弹了起来。

当他和王月玲在床上滚作一团的时候

他看到了

镜子里的王月玲像鱼在临死前一样垂死挣扎,一种被撕

裂了的呻吟在屋内四处弥漫。郑天良有一种枯木逢春感

觉在激荡着自己不计后果地透支生命的能量,还有一些

吸毒般的缥缈与幻觉使他在这个夜晚与孙悟空一起腾云

驾雾。

大汗淋漓的郑天良从王月玲身上翻下来的时候,他

体会到了崩溃与四分五裂却原来是无比辉煌。王月玲帮

412

着郑天良擦去了额头的汗,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她

小心地问:“先生,我可以穿衣裳了吗?”

郑天良说:“不,你过来。”说着又一把将她拉进自

己的怀里,就像将自己一只宠爱的猫攥在手中。

赵全福亲自开着他的本田车送郑天良回家,上车后

赵全福塞给郑天良两条“中华”烟,郑天良对香烟没有

在意,只是板着脸批评赵全福说:“老赵,你给我搞什么

名堂

, 想送我下水吗?”

赵全福笑着说:“老板,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首

先把你当作是男人,其次是当作朋友,然后才是县长

。”

郑天良说:“你要知道

我们接受异性按摩是什么

处分吗?开除党籍,撤销职务

。”

赵全福说:“我就不相信领导干部都是不食人间烟火

的,连***都喜欢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郑天良说:“***是在资本主义社会,而我们是在

社会主义国家,不一样的。那位小姐给我按摩了一会儿

413

,也没什么感觉

我就让她走了。”

赵全福在黑暗中笑了

他说:“老板,要是没什么

感觉,下次我就给你安排到位,怎么样?”

郑天良说:“你给我少来这一套,你要是再趁着我酒

喝多了胡来

我不会放过你。”

赵全福说:“如果你非要承认自己接受小姐按摩了一

会儿

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没安排小姐,我这里也没

有小姐

我只是让你去洗个澡而已。你承认,我不会

承认。”

郑天良听了赵全福这话,心里就有些感动。他觉得

赵全福这个人不仅讲义气

而且讲策略。赵全福暗示

郑天良,如果要是有人将这件事捅出来,那就是郑天良

自己

, 赵全福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 生意人以诚

信为本

不然在江湖上是没法混下去的。郑天良心里

就像当年坐木头椅子一样踏实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有点

庸人自扰。

赵全福一直等到郑天良用钥匙打开自家的门后才离

开,他将两条烟塞到郑天良手里,郑天良说:“你这么客

414

气干吗?”

赵全福说:“我们俩谁跟谁呀,说这些话你不觉得见

外吗?”说着就将郑天良推进了门里。

夜已经很深了,县政府宿舍大院里静寂无声

有一些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似乎发泄着对闷热

天气的不满。

周玉英摇着扇子在等郑天良,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

视上的一些无聊的电视剧,见郑天良进门就倒了一杯水

送来,她打着哈欠说:“你酒量不行

, 以后就少喝一点

,喝酒会误事的的。”

郑天良看着皮肤粗糙面色苍茫的妻子,心里就滋生

起一层愧疚,然而王月玲精细而光滑的胴体不可抗拒地

又在他的眼前呈现了出来

他有些烦燥,于是就点了

一支烟,让烟雾将王月玲的身体从视线里淹没

周玉英问:“这烟是谁给的?”

郑天良说:“赵全福非要送给我,我真拿他没办法

。”

周玉英说:“现在上面要求领导干部管好自己的家属

415

,争做贤内助。看来要我这个家属管一管你这个领导干

部了。”

郑天良说:“我会注意的,别人的烟我肯定是不会要

的,赵全福是我的老部下

, 关系不一样

。”

周玉英说:“你别忘了

赵全福是在你手里被撤职

, 你要防着他一手

。”

郑天良说:“我不撤他的职,他能有今天?没有我的

合和品牌,他能发得了财?这一点赵全福比谁都清楚

。”

周玉英睡觉前对郑天良说:“今天建群来了

, 他给

你带了两条玉溪烟,还给我带了两盒‘太太口服液’。”

郑天良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回来?”

周玉英说:“建群说你工作忙,就不打扰你了,这孩

子很懂规矩。”

郑天良问:“清扬对建群什么态度呀?”

周玉英说:“清扬跟他打了一个招呼,就说晚上要去

自来水厂加班,这孩子好像对建群没什么意思。”

郑天良说:“既然钱萍和你都有结儿女亲家的意思,

416

两个孩子又是青梅竹马

你就要多做一些工作

, 总不

能让我这个当爸爸的跟女儿谈这种事吧。”

周玉英叹口气说:“建群三天两头从市里打电话来找

清扬,可清扬这丫头总是很冷淡,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

最近他跟吴成业家儿子吴颢打得火热得很,吴颢

在电子原件厂倒闭后下岗了,清扬就迷他。要是实在不

, 就算了,儿大不由娘了。”

郑天良很生气地说了一句:“女大要由娘。”

黄以恒的儿子黄建群没考上大学,花钱上了个市电

算是有了大专文凭,毕业后分到了市工商银行,

二十三岁就已经当上了信贷部主任,权力很大;郑天良

的女儿郑清扬考上了市轻工学校,毕业后回到合安县,

进自来水厂当技术员;吴成业儿子考上了省机电学院本

科,毕业后分回合安县电子原件厂当工程师

可电子

原件厂已经几乎倒闭

所以也就下岗了,据说他正准

备到南方去找工作。郑清扬长得像郑天良,个子高挑,

身材苗条,有男孩的自信却又不乏女孩的温柔

她和

黄建群、吴颢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关系也很近,而

417

同住一个院子的郑清扬跟黄建群从小玩得很要好,到市

里上中专后,每到星期天,黄以恒爱人钱萍都要接郑清

扬到家里加餐,所以清扬跟市电大读书的建群来往就多

,建群对长得青春靓丽的清扬情有独钟,可清扬长大后

却对建群没了感觉,急得钱萍经常跟周玉英通电话,她

在电话里总是说清扬贤慧懂事

我家建群要是能高攀

上真是前世修的福份。女人们在电话里总是唠叨不休,

可孩子们已经长大了

黄以恒郑天良根本不管孩子和

女人们的事,他们都在干公家的大事

当然顾不了自

己家的小事。不过,最近半年,郑天良开始重视起两家

结儿女亲家的事,他想找机会跟郑清扬谈谈这件事,当

然最好能由周玉英做通工作。可女儿郑清扬现在居然跟

吴成业的儿子吴颢打得火热,吴颢虽说是本科毕业,可

人已经下岗,吴成业这几年更是越混越差,脾气怪,人

缘又不好

几年前被调到了县纪委当上了副科级督察

员,不仅没提拨,还从一个实职变成了一个虚职,是

“三梯队”干部培养中的一个败笔,吴成业在政治上基

本上已经彻底没戏了,他就像一棵风化的枯树,慢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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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变成一块化石。这些年

郑天良跟吴成业也没有了

什么来往,因为郑天良已经不习惯再听吴成业那些怪话

这一段日子,郑天良很想找一个机会去老家看看

也想拨一些钱将玄慧寺修一修

乡亲们意见太大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拜会一下悟能法师。

第二章

工业区往何处去

合安县工业区在夏天的阳光下依然呈现出气势磅礴

和恢弘夺目的轮廓,连绵成片的厂房和旗杆一样笔直高

大的烟囱错落有致地书写着合安县经济建设的历史,只

是工业区的厂房里再也听不到机器轰鸣的声音

烟囱

里也不再冒出工业的灰烟

偶尔有一两辆汽车在厂区

里经过,每个人都闻到了久违了的汽油的味道,许多企

业的金字招牌已经生锈,门前几面颜色暗淡的旗子已经

放弃了对艳丽色彩的记忆,它们在残酷的市场经济大潮

中低下了脸面。电子原件厂、缫丝厂、轻工机械厂、水

419

泵厂早已停机,除非有来料加工

, 厂房的机器才偶尔

启动,机器开动的一刹那,车间里的麻雀们惊恐万状,

像弹片一样在屋顶上乱飞

因为麻雀将自己占领车间

合法化了,开动机器反而侵犯了它们安居乐业的生活。

工人们都放假回家了

他们在县城摆地摊、卖小吃、卖

淫,你要想整顿市容,没门,想收税

, 就掏下岗证,好

像下岗了就是天王老子一样,该尽的义务不尽,该交的

钱不交,冲击政府办公机关还不敢铐他们,所以一些领

导干部讲我们现在讲人权有点过分了,美国的公民谁敢

冲击政府。像吴颢这样的年轻人准备背井离乡到南方闯

天下

而一些国营企业的老职工们就三天两头到县政

府闹事,静坐示威,冲击县政府,甚至打出了这样的标

语口号:“一生交给共产党,老来反而没人养,本来指望

靠儿女,儿女如今全下岗。”县政府拆东墙补西墙,凑

钱发每月

128 块钱的下岗生活补助,由于当初建工业区

招了三千多国营职工

这样每月发下岗最低生活保障

金全县就要多支出近四百万

欠银行的四个多亿按县

委赵根苗书记的话说就是:“要钱没有,要命全县有四十

420

二万条。”银行说能不能先付一些利息,赵书记说我要

是能付得起利息就能还得起钱。至于建通往省市十八公

里的农民新村贷的款

农民有钱也不愿还

, 说这是政

府让他们建的,现在房子结构又旧,又不实用,甚至有

人说要政府倒赔钱,气得赵根苗牙疼。

赵根苗书记说他自从来合安当县长起就没过过好日

还有两年就要退了,所以他自从宣中阳来任县长

后,就经常生病

经常往市里跑,在医院一住就是一

两个月,合安县也就靠宣中阳一个人撑着

宣中阳当

然无话可说,他是黄以恒市长的秘书,他咬碎牙齿也得

往肚里咽,不能往地上吐。

投资超过一个亿的啤酒厂,号称合安经济的“航空

母舰”,虽说最高产量从没达到过五万吨

, 但还是有过

年产三万八千吨记录的,九二年前后人们喝啤酒喝疯了

啤酒厂曾出现过连夜排队等着拉啤酒的车辆,曾有

两年创造过近千万元利税的。但好景也只有两年,最近

这几年,由于外国啤酒渗透,以及合资啤酒企业的大面

积扩张,加上消费者口味越来越挑剔,合安啤酒厂的“

421

碧源”牌啤酒再也喝不出德国口味了

, 德国设备却不产

德国口味的啤酒,许多人很是想不通

后来知道了要

想有德国口味,得有德国技术,而德国技术要钱去买,

当高速公路四通八达的时候

交通不便的合安想合资

也没门。这世道变化太快。

合安的工业区面临着向何处去的抉择,根据国务院

关于国有企业扭亏解困的战略目标

合安工业区势必

也要适应形势发展需要,对国有企业进行股份制改造,

在抓大放小的前提下,理顺产权关系

建立现代企业

制度。然而,股份制改造在政府的拉郎配下,出现了许

多乱点鸳鸯谱的尴尬,国企股东之间权力之争利益之争

昼夜不息,各股东心怀鬼胎相互拆台,结果许多好企业

被坏企业拖垮了

导致下水救人的人也被水淹死了。

因此政府提出了加大改革力度,资产重组多元化,股份

制公司除了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产业外完全可以私人资本

和外来资本控股,要盘活资产

, 而不要盘死。这前后

许多种药方对合安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因为合安这地

方偏安一隅,许多政策还没来得及掌握,又有新政策出

422

台了

, 所以他们只是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提高

。 然而到

一九九八年的时候,形势越来越严峻,县里挺不住了,

县乡财政已经陷于崩溃,拖欠工资报不了医药费的老干

部们毫不客气地冲进县长书记办公室要他们下台,甚至

骂出了“滚蛋”这样的字眼。

于是,黄以恒市长来到了合安县进行国企改革调研

黄以恒带着秘书和市政府秘书长市经委主任等一行

在合安调研了两天,市县电视台的记者们准确无误地将

黄市长调研的细节记录在镜头上

, 其中还看望了部分

特困职工家庭,黄以恒将两百元红纸包着的慰问金一一

送到特困职工的手上

每户还有一桶色拉油和两袋面

粉,这些特困职工是精心挑选过的

所以他们在电视

上都被感动得流下了泪水,并纷纷对着电视镜头表态

说:“感谢党和政府对我们的关心,我们一定要振作精神

自谋出路,为党分忧,与政府共渡难关。”

可电视新闻播出后,第二天就有两三百人到县政府

静坐示威,他们打出了标语:“给我们油和面粉

, 还有

423

红纸包慰问金,我们愿意为党分忧”。宣中阳急得找财

政局江局长:“你赶紧想办法给他们补齐这两个月的下岗

生活费,黄市长在这里调研,这么多人闹事,像话

吗?”江局长说:“县直的工资都发不下去,我到哪儿弄

钱去?”宣中阳说:“我不管你到哪儿弄钱去,中午黄市

长从乡下回县城前你发不出钱,我就撤了你!”江局长

说:“除非动用上半年的准备报销的老干部医药费。”宣

中阳说:“你看着办吧。”说完扭头就走

郑天良当然没有陪同黄以恒调研

但他作为常委

参加了合安经济形势分析会

五大班子全体成员都参

加了

。 郑天良这个常委按说应该是常务副县长

, 可他

却管民政局、地震局、老干部局这些部门,角色既别扭

又有些不伦不类,乔岸答应过适当机会调整分工,可直

到乔岸退到县人大当了主任、田来有将工业区分管得快

要全军覆没了,也没有调整他的工作,郑天良觉得王桥

集实验区客观上已经成为他失败的永久性标记

就像

刻在脸上的“刺青”一样无法抹去。

下午,静坐示威的下岗工人们离开了县政府大院,

424

他们领钱去了。黄以恒并不知道上午发生的这一幕

县政府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空调里吹出的冷风让所

有的人都不再出汗,但他们都听到了冷气进入毛孔时丝

丝入扣的声音,黄以恒看到所有的人都打开了笔记本

又看到了一张张绷紧了的脸,他很轻松地开始调研

分析,这种举重若轻的大将风度令郑天良钦佩不已。

黄以恒说:“这次来合安,既是调研,也是来看望以

前的老同事、老领导、老朋友,看到同志们精神饱满、

工作兢兢业业、思路清清楚楚

我感到高兴,也深受鼓

舞。通过两天的调研,我有这样几点感受,一是合安的

班子是团结的战斗的富于开拓精神的班子

是有凝聚

力的班子,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二是合安

在工业企业深化改革、农业产业化调整的经济发展战略

中,思路明确、措施有力、行动迅速、成绩显著;三是

合安的人民群众思想解放、观念超前、顾全大局、人民

群众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所有这一切,都是合安县县

委县政府总揽全局、勇于开拓、锐意进取、奋力拼搏的

结果。

425

合安的商业发展在全市仍然处于领头羊的位置,五

条商贸大道形成了以百货、五金、建材、农产品、医药

五大类的规模经营,这在全市乃至全省始终保持领先地

位,工商税上交地税这一块占全县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三

十六,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农业产业结构的调整带动了

个体私营经济的迅猛发展

以马坝乡传统蔬菜种植业

为基础发展起来的酱菜加工厂达六十多家,其中合和酱

菜已成为华东地区的知名品牌

, 仅合和一家每年就向

县财政贡献三百多万

这个功劳应该要记在郑县长的

头上,因为马坝乡的蔬菜种植和酱菜加工业是从郑县长

手里发展起来的。还有东店的水产养殖业、王桥集的优

质水稻种植业都已形成了规模

, 农民的收入成倍地增

加,我看了一些农民新建的别墅,电话、彩电、冰箱、

摩托车,还有不少农民买了汽车,人均住房达到四十多

平方

比我们当县长当市长的还要阔绰。这就是成绩

这就是变化。

所以我们各级领导干部的目光要从困难中看到前景

要从成绩中找出差距,偏执一点,都会使我们盲目

426

悲观或得意忘形。一定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来

看待我们工作中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所以合安的主流

是好的,但也有问题,主要是国企改革这一块。合安国

企的问题不是孤立的

它既是合安的,也是全市的和

全国性的,目前国企改革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所以我

们今天要单独提出来进行分析,我的意思是今天下午这

个会要开成找问题的会、分析问题的会、解决问题的会

,我不定调子,主要听大家发言,什么话都可以说,什

么尖锐的问题都要摆出来,不要回避。说实话,讲真话

,实事求是

。”

县委赵根苗书记干了六七年,毫无提拨的迹象,有

人说他姑父原来是省人大副主任,所以就从市里下派到

合安任职

, 本想过渡一下有所作为

, 但其姑父因为经

济问题提前被革职

再加上这几年合安县经济始终没

有质的飞跃

所以提副厅级就变得非常缈茫起来了。

这些传说是真是假很难说,因为现在一些小道消息水份

太大,有点像瞎子算命一样,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赵根苗是从市医院赶回来陪同黄以恒调研的,据说他的

427

胆囊的确有问题,所以他在发言时就说:“我虽然胆出了

问题,但我的心还没坏掉

脑子也还能正常运转。黄

市长给了我们很多鼓励

使我深受感动

, 因为黄市长

知道我们在县里工作的难处和艰辛,这种安慰对我们在

焦头烂额的困境中来说无疑是打了一支强心针。正因为

黄市长能够理解我们,所以我就把合安的问题作一个真

实而严峻的汇报

我们的财政收入是一点二亿,而可

用财力只有八千万,行政事业人员及离退休人员工资、

下岗工人生活保障金就需要九千多万

工资缺口一千

多万,办公经费无处支出,市政建设分文没有,吃饭财

政是保证不了的。吃饭保证不了,导致了公安乱罚款、

乡镇乱摊派、教育乱收费,人民群众意见很大

, 县里也

没办法。百分之七十的乡镇发不出工资

县直工资拖

两三个月纯属正常,上面只是下文件涨工资,可我们没

钱发,这种调资等于是上面请客,下面买单,可我们哪

有钱买单?这两次调资全县都没兑现,老干部们只知道

叫我们下台,谁又知道我们的压力有多大

黄市长只

调研了几个好的乡镇,而大多数乡镇过的是朝不保夕的

428

日子。说句难听话,现在有些乡镇就是靠乱收费活着的

一旦费改税了,乡镇一级财政就彻底崩溃了。你现

在要处分乡镇长,他们诉起苦来能流泪。县城国有企业

这一块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我们也想进行股份制改造,

可你想卖都卖不掉,本县的资金不愿投进来,外面的资

金不敢投进来。我们愿意拿出最优惠的政策,三年减免

税收都行,但就是拉不来资金。工业区的企业只有缫丝

厂目前江苏一家企业有意向进行投资,但他们要控股,

一控股,我们就没有主动权了

。 其他企业一点合资参

股意向都没有。工业区只有碧源啤酒厂一家还在生产,

但生产一天就亏损一万二千多块,不生产不亏损,我的

意见是能不能先停下来,等找到合作伙伴了再说,我们

实在耗不起了。”

如果说黄以恒的话还有点一分为二的辩证法的话

赵根苗的话则根本没有辩证法的意思

, 而且几乎是

毫不含蓄地要求将黄以恒重点扶持的啤酒厂停产,黄以

恒春天在全市工业会议上就强调过,国企改革要本着抓

大放小的原则

要扶持一些重点企业,要保住支柱性

429

的产业不能放松

赵根苗的话很显然已经在跟黄以恒

唱对台戏了。

黄以恒平静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情绪和不满

,他手中转动着红蓝两色铅笔,说了一句:“根苗同志的

意见值得我们研究和重视

这是最基层最真实的声音

。下面还有谁再谈谈自己的高见。”

按说下面应该是宣中阳发言,宣中阳清了清嗓子正

准备发言

, 沉默了好几年的郑天良却站了出来

, 这使

许多人就像吃烤鸭的时候突然发现酱红色的烤鸭从盘子

里站了起来而且发出嘹亮的叫声。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到

了郑天良将手里刚抽了两口的香烟按灭在烟缸里:“我来

说两句”,

郑天良半路杀出,大多数人都在惊愕中皱了

一下眉头,他们相信郑天良人嘴里吐出来的肯定是狼牙

,因为郑天良压抑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了工业区四面

楚歌的这一天,然而,所有的人都失望了

, 他们像面对

一串几百年前的密码一样无法破译。郑天良翻开自己的

笔记本,似乎早有准备,他说:“我虽然没有参加调研,

这几年也没分管工业

但我对合安的经济形势与发展

430

前景还是有一些认识的,我认为黄市长对合安的分析与

判断不仅是准确的,而且是具有指导性意义的,县委县

政府应该发文全面学习和贯彻黄市长调研期间对我县经

济形势所作出的重要指示,要把黄市长的讲话精神贯彻

到我们的思想中,落实到我们的实际工作中

全县的

干部群众要以黄市长这次调研为新的起点,全面开创合

安经济的新局面。抓大放小是一个原则,就像四项基本

原则一样不能动摇

我们即使再困难也要保证啤酒厂

的正常生产,不能将我县的标志性企业停下来,停下来

不仅影响我们战胜困难的信心,更是违背了黄市长年初

在全市工业会议上提出的战略性方针

所以我不赞成

啤酒厂停产。困难是暂时的,工业区和啤酒厂的大方向

是对的,是符合经济改革潮流的。不能因为暂时的困难

而连啤酒厂这样的企业也任其自生自灭,要政府干什

么?就是要办大事,抓实事,攻难事

回避困难等于

是临阵脱逃,我认为如果形势好转后

工业区的其他

企业都要重新运转起来,我相信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

,在黄市长的直接关心下,我们的工业区一定会再创辉

431

煌。”

郑天良的话像一磅炸弹在会议室里爆炸了

赵根

苗书记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郑天良,田来有副县长目的很

不明确地朝郑天良笑了起来

而郑天良却专注地看着

黄以恒的表情,黄以恒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只是

说:“各种意见都可以发表

我主要是听取大家的意见

。”

郑天良为这样一次公开的表态已经酝酿好几年了

他知道这样的表态使自己几十年来所捍卫的某种原

则彻底报废

但如果报废能够重新唤起人们对他的记

他必须硬着头皮粉碎自己,这是一种就着蜂蜜咽

下苍蝇的感觉。屋外的阳光很猛烈,郑天良面对着空调

,脸上还是冒出了一些汗来

这使他的平静的脸色逐

渐歪曲成一种掩耳盗铃的夸张表情,更让他感到失望的

是,他没想到黄以恒居然对他的讲话没有一句评价。郑

天良重新点烟的时候,打火机与烟卷之间差之毫厘,以

为点着了

但嘴里吸不到烟味,如此反复三次,火与

烟才真正亲密接触。郑天良贪婪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笔

432

直地深入肺腑

胸中的烦燥开始平息。郑天良相信,

他的这番话不可能不触动到黄以恒内心,只是黄以恒作

为市长从来都是镇定自若,不轻易流露出情绪罢了,这

是高级干部的基本素质。所以郑天良就对自己的这番话

有了一些把握

他觉得黄以恒如果能意识到自己对他

的心悦诚服,并且感受到自己真心诚意地向他示好

总比与跟他唱对台戏要好。因而郑天良耸了耸肩,端坐

在自己的位子上,脸上更加合理地平静起来

就像他

跟王月玲最初剥光衣服一样。他觉得背叛意志比背叛肉

体还要容易些。

宣中阳是跟在郑天良后面发言的

他所讲的话等

于是将黄以恒的话进行了一次详细的注解或翻译,他强

调指出黄市长来合安调研是市委市政府对合安县的关心

和支持

是黄市长深入基层密切联系群众工作作风的

最直接的体现,是合安县干群开拓进取战胜困难深化改

革的前进动力

在谈到具体改革方案上,他坚持对企

业进行股份制改造的基本思路,“中小企业已经完成了

百分之四十的改造,并理清了产权关系,建立了现代企

433

业制度,小企业改造中

有的是参股

, 有的是政府放

弃了控股权

如何放小,我的理解是没有前景的小企

业干脆就卖掉,根据投资比例,分清债权债务,政府帮

助投资者处理好与银行的债务关系,优化投资环境。但

有一点是肯定的,即转让股权中必须保证百分之八十以

上的工人在原企业就业,这是一个政策底线,如果中小

企业改革不能保证工人的利益,我们就不是在为人民服

务而是为资本家和大款们服务了

。 另一个原则就是抓

大,这个大一定要抓住

工业区内的七大企业是我县

国企的象征

无论是采取合资合作或股份制产权转让

都必须坚持由政府控股,这是主权问题

, 小平同志

讲主权问题是不容讨论的,如果我们连大企业都卖光了

,我们就等于是败家子,人民群众也是不会答应的。对

碧源啤酒厂要实行政策倾斜,政府要出台扶持政策

在目前遇到暂时困难的时候,发动全县城乡人民喝我们

自己的‘碧源’啤酒,将任务分解到各乡镇和县直各机

关单位事业团体,将啤酒任务与党政干部的考核与考绩

联系起来

只要大家同心同德齐心协力,我们就一定

434

能够实现扭亏解困的目标。”

田来有也说了与宣中阳同样的话

人大主任乔岸

与宣中阳的意见也基本相同

只是提出了啤酒厂除了

要扶持之外,还要加强自身的造血功能,要积极开拓市

场,想办法引进外面的资金,也可以加入大的啤酒集团

,用人家的品牌。调研会很快就开成了表态会

除了

书记赵根苗一个人外,意见惊人一致,即工业区不仅要

办下去

, 而且要体面地有尊严地办下去

, 合资合作都

可以,但绝不出卖主权,标志性企业碧源啤酒厂不仅不

能停产而且要把品牌打出去。

其实在这种场合,黄以恒是不需要表态的

这既

是他调研后的慎重,也能看出下级对他态度的揣摩是否

深刻透彻,和平年代当领导的权威不是体现在呼风唤雨

上,而是体现在下级对上级的能否及时心领神会上,这

种心领神会就像爱情一样含蓄而美妙

一个眼神,一

个暗示,心有灵犀,水乳交融,所以说那些看上去咄咄

逼人吒咤风云的人要么是小官,要么是肯定当不了大官

435

黄市长最后总结性的发言当然也不会表态,尤其是

对敏感的工业区七大企业。他先说了这次调研很成功

收获很大,听了大家的话以后

很受启发,回去后

他要将一些具体的情况与体改委和政研室的同志们进行

分析研究,要向市委常委会进行汇报

然后再拿出全

市工业企业改革下一步的具体措施来,他最后说了一

句:“市县两级重点扶持的碧源啤酒厂今年亏损部分市里

补贴两百万,这是年初就定下来的,我回去后让资金立

即到位。”

听话会听音的人已经从这句话里弄清了黄以恒的基

本态度,这是当官的基本功,就像一个站在水边钓鱼的

人,看到一个水花就知道了鱼在什么位置,更像一个恋

爱中的女人接到一张异性的电影票就能立即意识到爱情

已经开始了,只是有的人功夫好反映敏锐,有的人天生

迟钝,这种区别将会使一些人一辈子钓不到一条鱼,活

到八十多岁也没经历过一次辉煌的爱情。

黄以恒认为人开窍有早有晚,发育快的孩子从小学

就会给女生递纸条了,而像他这样的人到年近五十才开

436

窍,而这个年龄窍门一开,就会突飞猛进地将失去的时

间夺回来

行动上也就更加果断和勇敢。不开窍的时

间很长

而开窍却是一刹那间的事,有如神示,灵光

乍现,一秒钟之内完成了。

会议结束后,赵根苗拉着黄以恒留在会议室里单独

说了几句,他诚恳地对黄以恒说:“黄市长,我不是存心

跟你唱对台戏,这是我真实的个人想法,也不是代表县

委县政府说的。”黄以恒很随意地说:“你解释这些干什

么?难道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就这么脆弱吗,只听好话

不听刺耳的话,一点不同意见也听不进去?本来就

是讨论和分析,各抒已见畅所欲言。”黄以恒岔开话题

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我回去后找市人民医院的专家

权威们给你会诊一下,拿出一个详细治疗方案来,千万

不能将身体搞垮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反革命的

本钱。”

赵根苗说:“感谢黄市长的关心,我的身体真的有点

吃不消了,你看能不能让我回市里,要是身体还能干的

就随便给我安排一个岗位,人大政协都行。确实

437

是身体撑不住了,我提前退下来,让宣中阳放手干,他

年轻,有朝气,也有经验,我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撒尿

呀!”

黄以恒说:“宣中阳就是太年轻了

, 所以市里还不

放心,你作为老同志

多带一带他,同时你也要多注

意休息和养病,俗话说三分病七分养。”

赵根苗很绝望,他觉得黄以恒的态度是既不让他多

干,也不让他不干

有了成绩是宣中阳干的,出了问

题他有领导责任。

这时,黄以恒的秘书喊他上车,晚上县委县政府在

蓝湖宾馆宴请黄以恒。

赵根苗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看着黄以恒的背影发

。 会议室里烟味很重

空调忠于职守地继续吹着冷

气。赵根苗走过去关上空调,屋里立即就闷了。

晚上蓝湖宾馆“望月厅”摆了两桌,黄以恒说大家

一起吃一个工作餐,所以宣中阳只让办公室安排了简单

而朴素的四荤四素几个菜,酒喝的是本地的“合安特曲”

和“碧源啤酒”,

财政如此紧张的形势下大吃大喝是不

438

得人心的,所以黄以恒对县里的安排很满意,他对身边

的宣中阳和乔岸说着一些很私人的话:“现在的领导干部

都是在走钢丝,从中央到地方,没有哪个一把手能睡上

安稳觉,改革是一场革命,革谁的命?其实最先革的是

领导干部的命,工作越来越难做

, 是因为权力越来越

相对化。不知你们能不能理解这一点

。”宣中阳和乔岸

都说确实如此。

席间,黄以恒站起来向大家一一敬酒

酒桌上不

谈工作,气氛也就轻松了许多。在敬到郑天良时,黄以

恒说:“老郑呀

你的肚子也挺起来了,可要注意三高

呀。”郑天良跟黄以恒碰了一下杯:“我的血压血脂和胆

固醇刚做过检查

医生说有点偏低。”郑天良说得很谨

慎,像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面对着亲切而威严的老师,

黄以恒说不高就好。

宣中阳过来跟大家敬酒时

总说这样一句话:“菜

不好,但酒要喝好,饭要吃饱。”大家就都说宣县长像

一个吝啬的农民在招待乡下的穷亲戚

黄以恒接上去

说:“我们这些当领导干部的

一定要保持心态平衡,

439

要敢于过穷日子,要有勇气做穷亲戚。延安时期我们共

产党的干部口袋里连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

郑天良的手机响了,是赵

全福打来的

他要郑天良跟黄市长说一说合和厂回迁

的事,谈完后他开车去接郑天良到红磨坊喝茶。郑天良

说了声行,就关上了手机

吃完饭,黄以恒回宾馆二楼的套间,郑天良也跟了

过去,他发现黄以恒身边宣中阳寸步不离

他就在宾

馆大厅里止步了

其他陪同吃工作餐的同志都说黄市

长累了就不打搅了

于是纷纷跟黄以恒握手道别,宣

中阳跟黄以恒上楼后

郑天良只好坐在大厅的沙发里

跟黄以恒的秘书小潘聊天,郑天良掏出中华烟给小潘抽

,小潘说谢谢郑县长

我不会抽,于是他们有一句没

一句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大约一个小时后宣中阳

下楼了,宣中阳问郑天良:“怎么,老郑还没回去?”郑

天良说我跟潘秘书聊一聊天,马上就回去。等到宣中阳

走出宾馆大厅的玻璃门后,郑天良才跟着小潘去找黄以

恒。

440

黄以恒已经脱了上衣准备洗澡,见郑天良进来了,

就穿上衣服热情让座。郑天良说:“黄市长

, 打搅你休

息了。”黄以恒说哪里哪里

郑天良在外间的沙发上坐定,黄以恒给他泡茶,郑

天良站起来说,“黄市长,你坐,我自己来泡。”郑天

良先将黄以恒自带的玻璃杯里加满水

然后又给自己

倒了一杯。

黄以恒给郑天良递过来一支“玉溪”烟,先给郑天

良点上,郑天良说你先来

黄以恒却执意先给郑天良

点,郑天良就将脑袋凑向黄以恒手指上方的一绺火焰。

房间里空调温度适中,地上铺着灰色羊绒地毯,墙

上挂着一幅仿制的黄宾虹山水。黄以恒看着有些拘谨的

郑天良就问:“嫂子最近还好吧,也没时间去看她,代我

向他问个好

。”

郑天良说:“你很忙,没关系的。”

黄以恒没有问起郑清扬

也不谈今天下午会上郑

天良的表态

这使郑天良感到很有些失望。郑天良过

了一会还是主动地说:“我认为工业区的企业,只要时机

441

一成熟,应该全面恢复生产

出卖主权的事坚决不能

干。”

黄以恒没有顺着郑天良的思路说下去,他说:“如果

不实行股份制改造,不进行资产重组

重新恢复生产

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改革的思路可以更宽一些

。”

黄以恒的话就像冬天的一盆冷水浇在郑天良的头上

,很显然黄以恒不想在这些问题上跟郑天良进行深入讨

, 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工业区的前景市里将要拿

出一个系统的方案来,回去后我们还要深入研究。”

郑天良看着黄以恒的这种态度

有一种热脸贴人

家冷屁股的感觉,心里很是窝囊

, 但他此刻不能表现

出真实的痛苦和失望

于是他就掉转话题想说一点私

事:“黄市长

钱萍和建群还好吧,建群是一个很懂礼

貌的孩子,前些天来合安还给我带了两条烟

给周玉

英带了‘太太口服液’,周玉英都舍不得喝。”

黄以恒先是一愣

既而又迅速地平静下来,说:

“这是应该的,晚辈尊重长辈,天经地义。这孩子学历

442

太低了,还需要深造,我看他干信贷部主任完全是滥宇

充数。”

郑天良说:“建群聪明,能力强,拿个学历不成问题

很有发展前途,”他迟疑了一下,“我家清扬不想在

县里干,她想调到市里去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这种投石问路的试探由于缺少掩饰使郑天良心里被

一根针一样的东西刺了一下,但他对针刺的感觉已经不

再强烈了,他现在只对刀有些畏惧。

黄以恒说:“我看可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市里的发展空间毕竟比县里要大些,清扬这孩子上

进心还是很强的。”

郑天良听了这话

心里一阵激动,他觉得钱萍不

可能不跟他提建群与清扬的关系,黄以恒的这种表态,

无疑是对两个孩子发展关系的肯定和认同。只是老不管

少事

所以他们两个当父亲的才用地下党接头暗语的

方式在谈论这件事。郑天良的积极和主动不只是对儿女

婚姻的一种态度,而是对黄以恒政治立场的彻底转变

他希望黄以恒能理解这一点,他相信黄以恒已经完

443

全听懂了。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清扬对建群不感兴趣,如果黄以

恒知道这一点,这是有伤黄以恒面子的,所以他表现出

的主动还包含着两个家长在这件事上尊严的平衡

此,郑天良准备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女儿调到市里去,黄

以恒没有说清扬调动由他来办

, 可能正是出于一种保

持不失尊严的应有的矜持。郑天良能理解这一点。

在他们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

, 郑天良试探性地说

了一句:“黄市长,你看时间过得太快了

, 一眨眼,明

年我就五十了,知天命的年龄一切就只能靠老天帮忙了

。”

黄以恒看着郑天良有些忧郁而无奈的表情

就像

面对着一个冬天在寻找一件棉袄的贫农,于是他对贫农

说:“说句老实话,我们共产党的干部,一是要有真才实

学,二是要有机遇

许多年前我就说过

, 你老郑的能

力明摆在那里,为合安改革开放所做的贡献也是人所皆

知的,只是机遇没跟上

五十岁并不一定就是终点,

关键看有没有机遇。”

444

黄以恒的话虽然有些模棱两可,但还是给了郑天良

绝处逢生的希望,给了他悬崖边上一根粗壮结实的绳子

郑天良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必要再死要面子而不要

裤子了,他给黄以恒点上烟:“黄市长

, 你是知道的,

我不过是一个乡村兽医干上来的

, 身上的农民习性太

以前对你黄市长也有过一些不恭,虽然不是出于

恶意,但毕竟是冒犯过你的

好在我们两家关系一直

都是亲戚一样走动的,我也从来没有背后对你做过什么

动作

, 如果你能清楚这一点

即使你在当上市委书记

后不给我动一动位置,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知道,我

没有后台,要有后台,也只能是你了

。”

郑天良等于已经是公然地伸手要官了,他说完这句

话的时候,脸上有些发烧,但他用一种意志控制住自己

慢慢滋生出来的羞耻感,于是他端起茶杯猛喝一气

所有耻辱和仓惶就随茶叶汁一起咽进了肚子里,还带着

茶叶的清香。

黄以恒看到了郑天良鼻尖上冒出来的一层细汗,他

喊来服务员说:“太热了,将空调温度打低一点。郑县长

445

比我胖

, 出的汗就是比我多

。”服务员调低温度后走

了,郑天良说:“好多了

好多了,我主要是不能喝酒

晚上喝了几杯酒,就容易出汗。”

黄以恒等郑天良坐稳后,就有些推心置腹地说:

老郑呀,有些事我本不该跟你说,但我今天也多喝了两

杯,就违反组织原则给你透露一些信息

你的问题我

在市委常委会上提过不止一次,我曾经提议你到兴安县

任县长

但市委内部的意见不统一,至于什么原因我

就不能再多说了

我相信你到这个年龄应该明白了,

其实我们共产党的干部除了政治素质之外,最主要的能

力是协调能力,对上对下以及相关部门协调不好,就没

法开展工作,所以说协调能力也就是工作能力,如果你

是一个杀猪的

把猪能捅死

这就够了,但你是县长

,只是每天二十四小时地干活是远远不够的。”

郑天良听得连连点头

他说:“黄市长批评得很对

,我这个人农民出身

只会冲呀杀的,从来不讲究协

调,有时候还很固执,得罪了不少人,只有你黄市长最

了解我是没有坏心的

。”

446

黄以恒说:“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年春节在我家吃饭

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我们知已知彼,有些分歧只是

工作上的分歧

丝毫不影响我们私人之间的关系和我

们两家的关系。没有哪一件事,我不是站在你的立场上

考虑的,就是那年王桥集实验区出的那些事,我也是跟

市委争执了好多次的

而且在县里并没有产生什么影

响。所以你不要为我们以前的工作分歧耿耿于怀,更不

能往其他方面去想。另外我还要纠正你一点,即我不是

市委书记,也不是你的后台。我们共产党的干部,还是

要讲一点原则的,没有原则是要犯错误的。”

郑天良感到黄以恒的话确实很交心

指出了自己

的缺点

甚至透露了一些内部的秘密,但事后一想,

那又算什么秘密呢

放在桌面上讲也是没什么出格的

地方的,而且黄以恒断然否定了后台一说,等于是否定

了他会为他在五十岁时扶正而出最后一把力,一切都在

原则下进行谈话,所以这个谈话也是可以放在办公室里

进行的。

尽管如此,郑天良要做的事是先把女儿郑清扬调到

447

市里去

郑天良告别黄以恒的时候,黄以恒将他送到了楼梯

口,两人紧紧握手

赵全福的本田车停在宾馆外面

郑天良一出宾馆

大门,赵全福就上来扶住郑天良的胳膊:“老板,上车

吧!”

郑天良没有立即上车,他向四周看了看

夜已经

很深了,只有一些卖小吃的大排档的摊子在夏夜里苦苦

等待着下一个客人,这些孤独的摊子像妓女一样寻求谋

生的出路。

确信无一个熟识的人,他才敏捷地钻进车子里。

车到红磨坊后,两人直奔三楼的桑拿房里间的豪华

的按摩间,茶已经提前泡好了,郑天良无心喝茶,他想

撒尿,在撒完尿后

他坐下来与赵全福一起抽烟。赵

全福问:“老板,你跟黄市长谈得怎么样?”

郑天良说:“回迁的事问题不大,但要等工业区下一

步改革方案出台后统一考虑。”

赵全福说:“合和并不打算在工业区落户

, 我想在

448

东门城外单独买一块地盖厂房。”

郑天良说:“这件事你不要急,目前我还说不上话,

等到黄市长当书记了

一切就好办了。你的事就是我

的事,我会尽力的

。”

赵全福说:“老板

你真是我们的大救星,你有什

么要办的事,我赴汤蹈火

, 在所不辞。”

郑天良说:“你去市里活动活动,给我在市政部门搞

一个调动名额来

要正式工身份,能不能办到?

赵全福笑了起来:“我以为有多大事,调一个人又不

是杀一个人,我在一个月内给你把调令开来,要调的这

个人是谁?”

郑天良说:“这你就不要问了

开调令的时候我告

诉你。我这个身份不好到市里去为一个普通的调动再去

卖面子了

所以请你帮个忙。你打算怎么调动?”

赵全福说:“老板

这种小事你当然不要出面了,

你帮我们办大事

迁厂买地,我帮你办小事。怎么调

动太简单了,三五万肯定能搞定,要是关节太多

不了十万块钱。”

449

郑天良说:“你这不是搞行贿受贿了吗?”

赵全福说:“老板,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怎么能

叫行贿受贿

这叫互相帮助交朋友,你说我们这些人

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吃喝玩乐一年花不了十几万

挣钱不就是为了多交一些朋友

,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

郑天良被赵全福一开导

也就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 于是就说:“反正你给我抓紧办了。今天我开了一

下午会,晚上又喝了不少酒,跟黄市长磨嘴皮子磨了两

个多小时

我回去休息了。”

赵全福说:“洗个澡再回去。”

郑天良抓起手提包要走:“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想

腐蚀我呀?想抓住我把柄是不是?”

赵全福将郑天良拉住又坐下来:“我只是让你洗一个

澡,没有任何意思。也不会安排任何人给你按摩

也是共产党员,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上次我就说过了

反正我这里没小姐,也没什么其他服务,除了一楼

餐厅外,二三楼从来不对外开放。”

450

说着赵全福就一个人走了

留下郑天良关在屋里

屋内只剩下空调器里流淌出的扫地一样的声音

含糊而暧昧的灯光暗示了这个空间胡作非为的合理性与

安全性。此时,郑天良被一种巨大的孤寂包围着,他感

到自己活得太累了,黄以恒似是而非的态度以及他出卖

了全部尊严的举止言谈像钉在他骨头里的钢钉,五十年

梦游一样的岁月使他面对自己就像面对一个空洞的鸡蛋

壳,这个炎热的天气里他身心疲惫情绪被捂在一床棉被

里窒息

, 他想摔碎一点什么

但眼前都是别人的东西

,于是他只好将烟头死死按灭在烟缸里

烟头如同一

个十恶不赦的敌人。

郑天良非常马虎地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在伪装被剥

尽后,他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敌意,毛孔里流淌着汗水

和欲望

臃肿的肚子里装满了酒肉和形形色色的动机

于是,他迅速跳进水池里,让滚热的水和雾气掩盖起

身体的真相

然后他在自欺欺人中怀念乡下的水稻和

母亲留在这个世界里的最后一个痛苦的造型

他一生

451

下来就是一个没娘的孩子。

桑拿间里蒸去的只是能量

而不是毒素,玻璃钢

罩是一个透明的棺材,他在棺材里安排自己的四肢。

洗好后,他躺在沙发上接受空调的抚摸和安慰,他

想离开,但他的腿脚并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大脑是领导

,腿脚是群众,这是一种典型的下级不服从上级的表现

那个让郑天良第一次领略到掠夺与征服意志的少女

王月玲终于出现了。她还是第一次进来时的装束,身上

所有衣服都是象征性的,就像一个苹果上贴了一个激光

仿伪标签一样,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先生,您好,我

来为你服务

。”

郑天良和王月玲都感到很放松,他们没有丝毫的陌

生与紧张,郑天良轻轻地将王月玲拉进自己的怀里,极

轻松地剥去了王月玲粉红色睡衣,他的手在少女的身上

紧张地忙碌了起来,王月玲以最快的速度在郑天良的怀

里贪婪地呻吟了起来,郑天良被这呻吟声激怒了

站起来将王月玲抱到按摩床上。

452

当郑天良心满意足地从王月玲身上下来的时候,他

的眼前浮现出了自己的女儿郑清扬的影子

一种被击

穿了的感觉让他浑身痉挛

他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吼

道:“快

, 快穿上衣服

。”

王月玲像在手术台上被突然中止了麻药一样地惊恐

万状

她嗫嚅着将衣服套上,然后瑟瑟发抖地看着郑

天良。郑天良示意王月玲坐下来,王月玲小心谨慎地坐

在郑天良身边

她颤抖着说:“先生,我有什么地方做

错了吗?”

郑天良已经穿好衣服和皮鞋

, 他点上香烟,扭曲

的脸在烟雾的后面破碎。

郑天良跟王月玲保持一段距离,问:“你今年多大

了?家在哪里?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

王月玲小声地说

,“二十一岁

, 家在湖南,爸爸

开石头被炸死了,妈妈有风湿病,弟弟妹妹上学没钱。

我是赵总从长沙带过来打工的。”

郑天良发现这个王月玲比自己的女儿清扬还小一岁

他咬了咬牙,将包里的四百块钱

, 掏出来全都给了

453

她。王月玲说:“谢谢先生

我有工资,赵总不许我收

先生的钱。”

郑天良说:“你拿着,不要对赵总说就是了。”

王月玲吃惊地看着郑天良,忽然说了一句:“先生,

您穿上衣服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

郑天良说:“你不要乱说,我从来没上过电视。”

王月玲有些兴奋了:“真的,我在《合安新闻》上看

到的就是你呀。”

郑天良说:“你看错了,以后不允许再干这种事了,

知道吗?”

王月玲点点头说:“赵总说这是我的工作。”

离开红磨坊,赵全福送郑天良回家,郑天良对赵全

福说:“老赵,我可告诉你

如果你要是再让王月玲做

这种事,就不要怪我跟你过不去了。”

赵全福说:“老板,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但我的

客人需要呀,没办法

你要是不让她做服务员,我就

让她换一个工作。我听你的”

郑天良说:“你在县城不是有一个仓库吗,让她在你

454

的仓库当保管员怎么样?”

赵全福说:“老板怜香惜玉,真是大恩大德之人。你

看要不要在县城给她买一套房子?”

郑天良说:“这就不是我的事了,随你的便。

你付出一套房子都不能偿还对人家的伤害。”

车子在县政府大院里划了一个弧线,停在郑天良家

门口,在郑天良掏出钥匙开门的同时,赵全福又塞给郑

天良两条烟。

夜已经很深了

县城沦陷在梦中,梦中的人们过

着无比幸福的生活。

第三章

女儿造老子的反

这一年夏天天热得有些过分

, 县城道路两边的树

从早到晚卷着叶子以保存维持生命的最后的水份,一些

进城的驴车咕吱咕吱地从大街上辗过

大街上就留下

苍白的车印和一缕浅浅的灰烟,驴的舌头吐出来拖在夏

天的阳光下,喘息声粗重而焦渴,驴消极怠工

主人

455

于是从车后舀一瓢水给驴喝。中午时分

大街上已没

有行人,商铺的主人们有的坐在吊扇下喝茶抽烟

膀子搭一条毛巾不断地抹汗,有的就趴在柜台上睡觉了

,他们的嘴里情不自禁地流出了一串口水。

这个闷热而寂寞的中午

郑天良和沈一飞、沈汇

丽、于江海先后来到了赵全福城郊的“红磨坊”。

今天

是沈汇丽做东请郑天良吃饭,她邀请的几个人都是郑天

良这条线上的人。

郑天良是先到的,他在赵全福的办公室里聊天,赵

全福从黑色的真皮包里掏出一串钥匙:“老板,根据你的

最高指示,我已经将王月玲小姐调到了仓库,房子在梦

园小区八幢四零六

一百二十平方,花七八万简单装

修了一下

家电也配齐了,你哪天有空去看看,这是

钥匙。”

郑天良说:“这可是你给她安排的,与我无关,我也

不会去看的。再说你跟王月玲什么关系,不归我管,我

也不会管。”

赵全福急了:“老板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要是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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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丫头上过一次床,天打雷劈,人家才来还不到一个月

,我一直是为最重要的客人留着的。你可千万不要冤枉

我。”

郑天良说:“你说这些话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从

来也没有要调查过王月玲是什么身份和做了哪些事,我

只是觉得人家小姑娘是很纯洁的,不要学坏了,所以才

让你给她换个工作。”

赵全福说:“所以我就想让你多教育教育她,不要让

她学坏了,在我身边,确实很难保证得了她会做什么不

体面的事。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狗改不了吃

屎,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郑天良说:“老赵,你们企业家是享受特权的,我们

党政干部不能跟你比

所以你不要害我,我也不会上

你的当。”

赵全福拍着自己肥沃的胸脯:“老板,你至今还是把

我当外人,我真的觉得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说老实

话,我赵全福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将合和做大,靠的是什

么?靠的就是信用和不出卖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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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外面响起了沈汇丽跟于文红的说笑声,赵全福

趁机将钥匙塞进了郑天良的包里并迅速拉上拉链:“老板

,不要再拉拉扯扯的了,让别人看到不好。”

郑天良正想将钥匙掏出来还给赵全福

沈汇丽已

经进来了。沈汇丽虽说三十多岁了,但她经过几年的商

场磨砺,非但没有衰老,反而更加风韵迷人,脸上的化

妆恰如其分

眼睛里弥漫着万种风情,目光反射出烫

人的温度,身体比以前更加丰满而质地柔软,两个饱满

的乳房躲在真丝薄纱的后面将绣花乳罩挤得透不过气来

让郑天良感到惊心动魄的是她的牙齿依然洁白光泽

,这是一种可以咬碎男人所有傲慢与尊严的牙齿。

沈汇丽走过来紧紧握住郑天良的手:“郑县长,回来

后一直忙着在市里买房子和装修房子

没能专程看你

真不好意思。中途回过一趟合安,听说你不想让赵

总叫我陪你吃饭,我也就知趣地没来打扰你。今天请你

来聚聚,一是赔个不是

二是表示我对你的尊敬

。 回

到家乡父母官的身边

就有一种叶落归根的感觉。”

郑天良握着沈汇丽柔软而抒情的手,闻到了她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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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弥漫出来的令人昏迷的幽香,他急于洗刷自己,因而

也就不遗余力地解释:“沈小姐,几年不见,你说起话来

就像阿庆嫂开茶馆一样滴水不漏了

不过你这样说话

我可就太委屈了,首先我不知道你回过合安,其次是赵

总说让你来一起吃饭,他也没讲你在合安,我知道你在

市里买了房子,如果让你从市里赶六十多公里回来陪我

吃饭

, 我的压力就太大了。只要你回来了

, 我就肯定

能见到你,这不今天终于见到你这个大明星了。”

沈汇丽有些撒娇地说:“郑县长,你不让我陪你吃饭

好像我还犯错误了,今天你要给我说清楚。”

赵全福打岔说:“好了

你们都不要争了,是我不

好,既没理解透郑县长的意思,也没做好沈小姐的思想

政治工作。我犯错误了还不行吗?”

大家愉快地说笑着,在赵全福过分奢侈的办公室里

坐下喝茶。

沈汇丽在沙发上坐定后

郑天良跟她交换了一下

目光

他们没说话,但眼睛里的意思让彼此都觉得有

点暧昧

年近五十的郑天良似乎也不会太介意自己还

459

要捍卫什么,他觉得他用一生捍卫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面

前实际上分文不值,这就像一个修练不到家的和尚临死

前提出要吃一块肉一样,这既是和尚的错误,也是和尚

所捍卫的教义最终贬值的必然。

有了这种心态,郑天良说话就放松得多了

他首

先要抹平自己与沈汇丽在年龄和地位上客观存在的距离

,于是就幽默地说:“小沈

你回来投资,我们应该请

你吃饭才是

。”

沈汇丽将温度很高的目光停留在郑天良的脸上:“我

回来投资,如果没有你郑县长的支持,肯定是死路一条

,只要你答应支持,我就是死在你手里

也心甘情愿

了。至于请我吃饭,你安排好时间,我即使被任命为美

国总统了也不去上任,留下来吃你的饭。”

赵全福插上去开玩笑说:“小沈,你是愿意死在郑县

长手里,还是死在郑县长怀里呢?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是

不好交待的。”

沈汇丽说:“赵总,你什么时候嘴里能吐出人牙来,

你的合和酱菜就能走出华东冲向全国了

。”

460

赵全福嬉皮笑脸地说道:“合和酱菜只要能冲到你嘴

里就行了,我不想冲得太远,不然吃进去吐不出来了

。”

沈汇丽对郑天良说:“郑县长,你看,赵总典型是一

个农民暴发户,钱多了除了会吃喝嫖赌,绝对没有其他

用途。”

赵全福说;“怎么没有其他用途,你拉着我在合安共

同开发房地产,没有钱

靠裤裆里的小腿打桩呀?”

沈汇丽见赵全福越说越不像话,就有些恼怒,但她

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赵总,年龄上你都可以做我

长辈了,听我说句真话

不要有钱了,就以为什么事

都能做

, 什么话都能说

如果你还是这样不尊重女性

,我可以放弃你的百分之三十的投资

不在合安投资

也没什么。”

赵全福被沈汇丽呛得直翻白眼,这个农民出身的暴

发户只得靠油腔滑调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摸着自己

的鼻子说:“我要是再敢冒犯你沈小姑奶奶,你就让郑县

长把我拉出去毙掉算了

。”

461

郑天良没有必要在这些无聊的话题上纠缠,他问沈

汇丽:“你能不能投一些钱到我们工业区?房地产在合安

市场不大

老百姓的房子都够住了。”

沈汇丽可能还沉溺于刚才的不愉快中,就说:“你那

个工业区倒贴我钱,我也不想入股,我管不好企业,更

不想管工业区的企业

那都是黄市长搞形象工程建起

来的,就像蜡烛做的鸡蛋

只能看

, 不能吃。房地产

前景当然是很好的,合安没有一处高档生活小区,全是

鸽子笼一样的房子

深圳珠海你去看看

, 哪一处小区

不是公园式的时尚与天人合一,我这个高标准高起点与

工业区是有本质区别的,我不仅是让人看的,更是让人

住的。”

郑天良听到沈汇丽对工业区的不屑一顾,心里有些

为黄以恒难受,都说黄以恒跟沈汇丽有一腿,可沈汇丽

眼里的黄以恒不过是一个花瓶。但郑天良不会说黄以恒

什么

, 他只是按照沈汇丽的话题往下说:“如果你真要

是在合安开发房地产,我会尽最大努力支持你,毕竟你

当年也算帮过我的。”

462

沈汇丽不高兴了:“郑县长

你怎么能说我总算也

帮过你的忙

那是我实实在在地帮了你的忙,王桥集

实验区揭不开锅的时候,我帮你贷了一百万,至今还没

还。你说过只要是我私人的事,你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我想在合安南门红草湖买一百亩地建一座时尚的

‘罗马假日花园’,买地要靠你出面,价格也要靠你优

惠,合安我不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

郑天良很愿意接受朋友这个称号,朋友是指平辈之

间的关系

朋友之间是肝胆相照心心相印的,所以他

从今天一见到沈汇丽的面就想把她定位在朋友这个层次

上。因此他很爽快地说:“你回家乡投资,我们欢迎还来

不及呢,根本就谈不上帮忙,而只能说是服务。我作为

你这个资本家的朋友,一定会尽力的,只是我目前还说

不上话

。”沈汇丽说:“合安县领导中就数你资格最老

,我就不相信还有谁敢不买你的账。”

郑天良也用了朋友这个字眼,但他加了一个定语资

本家,这就多少带有了一些调侃的成份,也掩盖起了他

内心深处的某些真实的动机。郑天良面对着赵全福和沈

463

汇丽的热情与恭维,他有些不敢消受的胆怯,此时他最

明显的感觉是官太小

权也太小

当一个官员准备毫

不利人专门利已的时候,他的官永远都嫌小,权力永远

都不够用。

说话间

沈一飞、于江海也到了,他们围绕着郑天

, 众星捧月。

酒桌上,郑天良成了当然的核心,每个人都争着向

郑天良敬酒,而郑天良只要用一杯酒回敬所有的人就行

郑天良感到钱固然神通广大,但钱在权力的面前

却仍然无法摆脱自卑,赵全福沈汇丽的钱比自己要多得

多,但在这个酒桌上

权力比金钱更有尊严,因此他

的情绪在几杯酒下肚后

渐渐地膨胀起来。他喝酒抽

烟的姿势也逐渐地生硬起来。

沈一飞问郑天良:“宣县长要我们轻工局制定县直各

单位各乡镇承包啤酒的计划

还要让工商局成立市场

管理执法队,将外地啤酒统统赶出合安

我认为啤酒

厂靠任务摊派、层层分解下去是救不活的,全县四十二

万人都喝碧源啤酒也是不可能的。”

464

郑天良不想在公开场合对宣中阳的决策说三道四,

更不想扯出黄以恒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所以他就很明确

地告诉沈一飞:“这是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事,你只管

执行,不要有什么对立情绪,要服从大局

。”郑天良对

沈一飞其实还是留有一分疑心的,他不相信沈一飞在关

键时刻就会为他赴汤蹈火的,沈一飞的可贵之处在于他

的投机品质使他能从容地在任何上级面前进行周旋而已

只有于江海是一个地道的孤儿,他是不可能进入黄

以恒和宣中阳视线的,当初之所以被招工转干充当敢死

队员,完全是瓦解合和酱菜厂的需要,于江海在一块骨

头的引诱下出卖了合和厂和培养他的郑天良,如果没有

郑天良动了恻隐之心

于江海连如今的副股长也干不

上。于江海在郑天良面前永远是一个负罪之身,虽说都

没有挑明,但郑天良和于江海心里都是心照不宣的,但

当于江海双手捧着酒杯给郑天良敬酒的时候,郑天良就

对沈一飞说:“一飞呀,小于是一个很能干的年轻人,在

民政系统有点屈才了,你看能不能在你的轻工系统找一

465

个位置,让年轻人发挥一下聪明才干

。”

于江海激动得舌头发硬,他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

说:“全靠郑县长栽培。”

沈一飞说:“老板你要是能给我个机会

, 我得给你

烧高香了,只是我这个副职

想为你效劳

, 又使不上

劲。”

郑天良听着手下人的这些话

, 心里很舒服

, 这就

像一个乞丐被另一个乞丐当作大款一样地膜拜,虽然虚

幻了一些,但毕竟腰杆被捧直了。

沈汇丽跟郑天良敬酒的时候,没有人发现郑天良用

挑衅的眼神直逼沈汇丽,沈汇丽毫不胆怯地以风情万种

的目光拥抱郑天良,这种目光的勾结类似于两个毒品贩

子正在做生意。沈汇丽说:“我不是把你当县长看的,我

是把你当朋友待的。”郑天良说:“在你这个资本家面前

,县长是没有价值的

只有朋友才会坐到一起喝酒。”

沈汇丽用目光勾了他一眼:“朋友帮忙与县长招商引资提

供方便还是有区别的

。”郑天良在沈汇丽温情而性感的

目光滋养下,心里蠢蠢欲动,嘴里只是连连说:“那当然

466

,那当然

。”

赵全福似乎已经看明白了一切,想插科打诨两句

但他被沈汇丽嘴唇上的口红震住了,他只好默默地

将自己的酸涩咽进肚里

沈汇丽在两瓶五粮液掀了个底朝天后,问郑天良:“

听说你老家玄慧寺有一个高僧悟能法师,能断前程,看

生死,能不能劳你大驾带我去拜访一下?”

郑天良听了后稍作沉思,说:“我是不相信迷信的,

但你沈小姐提出来

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全福自作多情地说:“这好办,我开车送你们去

。”

沈汇丽说:“我只要郑县长陪我去就行了。”

郑天良说:“还是让老赵跟我们一起去吧。去玄慧寺

不好让县里派车。”

赵全福拍着胸脯说:“我是聋子耳朵,当个摆设还不

行吗?”

沈一飞见赵全福话里有话,就顶了赵全福一句:“赵

总,你哪天能学正经了,合和厂迁县城才有意义,要不

467

然还不如让你在马坝乡跟猪马牛羊为伍。”

吃完饭,郑天良并没有安排沈一飞于江海等人上三

楼洗澡

, 这是郑天良事先交待的

此后不管是谁跟郑

天良到红磨坊吃饭,一律不许上三楼,他自己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就到二楼开了一个包间打扑克“斗地主”,

郑天良当了一下午地主,却输了个精光,沈汇丽赢了三

百多块钱

, 她最后的总结是:“只要有郑县长在场,我

就会有好运气。”

打牌过程中,郑天良曾接到过县政府办的几个电话

,他一边打牌,一边说:“我正在接待一个外地客商,谈

一些合作方面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

直到黄昏时分,郑天良才跟沈汇丽赵全福三人开车

去玄慧寺。

车在玄慧寺后面停下来,三人气喘吁吁地爬上伏牛

岗上的玄慧寺。他们站在高岗上喘气抹汗,郑天良极目

远眺,看眼前一马平川,绿油油的水稻在夏天的黄昏里

铺陈出农民们秋天的希望,零星的农民在田头打农药施

肥,岗下面的肥料坑早已不见

, 而那些惊心动魄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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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却在他眼前纷纷复活了,那是让他发迹的画面,时过

境迁

, 肥料坑没有了

他当初的救人的动机也没有了

,一些杂草和树抹平了历史和郑天良的光荣与骄傲。

玄慧寺周围树木参天,树上的知了正不知疲倦地叫

着夏天

一些晚归的鸟飞进密匝匝的树叶深处,它们

回家了

, 而郑天良此刻没有回家的感觉

。 他看到玄慧

寺虽说这么多年来香客捐赠和僧人们化缘建起了四间大

殿和五间禅房,但与当年鼎盛时期的九十九间半相比,

不仅规模小而且建筑也因资金不足而显得捉襟见肘,粗

糙的墙壁和水泥梁柱给人一种穷于应付的仓促。郑天良

想,确实应该想办法给玄慧寺弄一些钱修一修了

到了年近五十这个年龄

就喜欢回忆,他回忆起自己

就是在这个寺里出生的,他向这个世界喊出的第一声就

是从这里发出的,也许自己的一生就被这座寺院概括了

五十而知天命

, 天命在玄慧寺

, 而不在自己手里

他这样想,但他不敢这样讲。

悟能法师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手里轻轻敲着木鱼

,观音像前香烟缭绕,一个小和尚盘腿坐在垫子上嘴里

469

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

沈汇丽三跪九叩,匍匐在观

音像前,点上香,又向玄慧寺捐了一千块钱

悟能法

师说了句:“阿弥陀佛

请事主留下姓名。”沈汇丽说:“

法师,行善善自身,我不必留名,只请法师为我指点迷

, 以使我不致陷于不测。”

法师说了声“善哉,善哉”,嘴里便念念有词,最

后他用比较清晰的声音说了下面这句话:

佛法不有亦不无

一切皆待因缘立

无我无作无受者

善恶业报亦不失

沈汇丽听了这些偈语后,一头雾水

她睁着美丽

而迷惘的眼睛,等待悟能法师解析偈语,法师微闭双眼

,声音幽幽地说:“佛不算命

命在真如,偈语在心,

心即能悟。”

郑天良完全是一副陪同的身份

也没有向悟能法

师说起过在自己家里曾见过面,那年见面时法师说的几

句偈语

, 让他度过了痛苦而失败的两年时光

。 他有些

470

恐惧法师对他透明的判决,但又希望听到法师给自己指

明一条于凶险官场中挣扎求生的道路。他不好直接说出

自己的意思

但赵全福此时却不失时机地对郑天良

说:“老板,你不让法师给你指点指点?”

郑天良说:“你要知道,我的身份与你们资本家老板

不一样。”

赵全福从口袋里掏出一捆钱说:“政府提倡宗教自由

,我来替你捐功德箱。”

郑天良将赵全福的钱塞回去,自己从包里掏出五百

块钱:“你这是对佛的大不敬

我求法师指点,与你无

关。”

法师收了钱,然后开始为郑天良念经参佛。悟能法

师没有正眼看郑天良

好像也不认识郑天良

, 他的声

音平均而中庸。

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

忧什么

岂有人无得运时,急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欺什么

471

得便宜处失便宜,贪什么

冤冤相报几时休

结什么

世事如同棋一局,算什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巧什么

是非到底见分明,辩什么

穴在人心不在山

谋什么

一旦无常万事休,忙什么

郑天良基本上没听懂悟能法师的意义

但他只记

住了“岂有人无得运时

, 急什么”,他觉得这句话是对

他未来的预测,是对他前途的肯定

也是对他目前烦

燥心情的一种安慰。后面的话由于他没听清

也没时

间听清

所以也就没听懂,他激动于法师的前三句,

而且认定前三句是最准的

这就像药瓶上写着药的主

治功能一样,最有效的是前三种症状

回来的路上

郑天良心里很有些无可名状的喜悦

和激动

天黑了下来,他跟沈汇丽坐在车后,手就情

不自禁地跟沈汇丽的手交流了一下,沈汇丽没说话,但

她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以保持距离

472

晚上三个人在红磨坊吃了一个便饭,沈汇丽说吃完

饭后要回去看看父母,赵全福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关上

手机后对郑天良说:“老板

你要调到市里的那个名额

基本上已经办成了

估计下个星期就能开调令了,局

长已经搞定了

人事局还有两三个办事的科长没有摆

平,接收单位可能是市黄淮海开发办,事业单位。”

晚饭吃得很仓促,饭后,赵全福开车分头送郑天良

和沈汇丽各奔东西。

回到家郑天良见女儿郑清扬正坐在屋里的一个吊扇

下跟周玉英一起看电视,郑清扬见郑天良进来后就说:“

爸,我们家是不是要买一台空调了?我都快热昏过去了

,你总该同情同情我们吧!”

郑天良放下包,接过周玉英递过来的一杯茶,坐到

椅子上说:“你投错胎了,在我们这个家庭,永远是不会

过上时髦生活的

家里的钱还要留着给你妈养老

, 我

还指望你挣钱孝敬娘老子一台空调呢。”

郑清扬抹着脸上的汗说:“自来水厂一百多个人

每月三五百块钱工资,真让人没法活了。”

473

郑天良说:“所以我也想让你动一动,调一个工资高

的单位

, 找一个有发展前途的地方

。 你妈也在这,我

们可以商量商量这件事。”

郑清扬说:“县里没有一个好单位,怎么调,往哪儿

调?”

郑天良说:“我考虑把你调到市里去,市里的发

展空间毕竟要大得多

。”

郑清扬说:“爸,你也不要给我转弯抹角了,说直接

一点,你就是想把我卖给黄叔叔家当儿媳妇,今天我也

向你们二老正式宣布,我已经跟吴颢谈上了”

郑天良说:“你怎么能跟吴颢谈呢

, 一个下岗工人

。”

郑清扬说:“不是下岗工人,是下岗工程师。他马上

就要去深圳了。”

郑天良拿出父亲的威严:“不行,吴颢父亲吴成业脾

气怪,人缘又不好

对你们的将来不可能承担任何责

任,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让你受罪。”

郑清扬说:“我是嫁给吴颢,又不是嫁给他爸爸吴成

474

业,他脾气怪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指望他父亲给我

们安排一条什么道路的

也不会指望你给我们安排出

路,我们靠自己。难道你今天的一切是外公外婆给你安

排的吗?”

郑清扬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密集地扫射着郑天良的良

苦用心,他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就采取一种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的方式企图感化郑清扬:“清扬

, 你应该知道

,你爸爸之所以到今天原地不动,就是吃了一切靠自己

的亏,总以为自己能干,就应该前程似锦,可实际上

呢?如果能有人为我安排前途,能有人为我的前途铺平

道路,最起码要少走弯路,少受苦吧

没看到你爸的

头发都白了吗?”

郑清扬说:“你说明白一点不就得了,你想让我嫁给

黄建群,然后让黄叔叔给你安排一条光明的道路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为你感到羞耻,而且也绝不答应

,这是赤裸裸的交易

这是让我一辈子都感到下贱的

事。”

郑天良心里有一种被戳穿了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的

475

女儿很像年轻时的自己

有个性,很自尊

, 但社会需

要的是共性而不是个性,有个性的人是孤独的人,当有

个性的人不能离开世俗生活时

就会在成长过程中为

个性付出惨重的代价。郑天良能理解女儿对自己个性的

遗传,甚至有些被感动

他从女儿的身上找到了自己

年轻时代的影子,那是一种血气方刚勇往直前的气魄。

但他在这个年纪,是不会轻易跟自己女儿过不去的

因此他声音倍加恳切地说:“你爸爸要是像你所说的那样

低三下四奴颜婢膝,早就提拔上去了

我只是觉得我

们两家关系一直比较近,而且建群对你又很好

你们

从小在一起长大,容易相处一些,建群的妈也多次跟你

妈提到过你们两人的事。就是这些原因,没其他原因。

调市里我绝不会求你黄叔叔的,我不会让他觉得我把女

儿送上门的,如果你不跟建群谈,我也不会有意见。我

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

郑清扬依然一针见血:“我相信你的正直

, 但这只

能说明过去,你今天这样做,恰恰说明你已经为你以前

的正直后悔了,你随时准备与世俗合作,随时准备向可

476

耻的生活进行妥协,我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我

为你的将来担心。你现在似乎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背叛

自己,背叛良心

我不管现在的社会如何堕落和腐败

,但我依然对吴伯伯保持尊重,他是一个从不背叛自己

的人。你没发觉你现在经常是深更半夜才回家吗,你没

发觉你的皮鞋最近换成了鳄鱼,裤带已经是金利来的了

。我发觉了这个社会成群结队的腐败分子们的堕落就是

从皮鞋和裤带上开始的。”

郑天良有一种被女儿剥光了衣服撕碎了灵魂的痛苦

,但他内心里拒绝承认自己的堕落和腐败,他只是一种

求生的本能在激励着自己改变策略,一种压抑太久后的

偶然越轨,他下决心不跟王月玲那个女孩再来往了。那

是他酒后的荒唐

并不是出于本意

, 还有沈汇丽,他

要对她风情万种的眼睛进行精神戒严。

郑天良理屈词穷,但他必须按照自己的意志将这件

事在最简单最合理的层面上铺开,他说:“你现在还小,

有些事争论是没有任何结果的,需要时间,需要经历来

理解生活和理解长辈。我要对你说的是

首先我准备

477

通过我的努力而不是求黄以恒把你调到市里去,其次我

不会逼着你跟黄建群建立恋爱关系

这是你个人的自

, 第三,我不赞成你跟吴颢的关系也不强迫你跟建群

的关系

这是我的原则立场。我对你的调动主要是出

于一个父亲的责任感和对你发展前途的全面考虑,希望

你能理解。”

周玉英批评郑清扬说:“你对爸爸太无礼了,话说得

这么难听,一点都不理解你爸的一片苦心。”

郑清扬已经不打算再争论下去,也许觉得自己的话

过于伤人,就说:“我知道爸的好心

, 如果我调到市里

工作,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调吴颢

建群的性格我

不喜欢

, 我们只能是一般朋友。”

周玉英说:“建群哪点不好,又能干,又懂礼貌。”

郑清扬说:“建群说话总是留半句

, 跟他在一起聊

天太累了。你们总不能让我跟一个连谈话都累的人过一

辈子吧。”

周玉英说:“那是人家有修养,我就不喜欢乍乍呼呼

的人

。”

478

郑天良坐在沙发上抽烟,吊扇旋转出稠密的热风将

烟雾粉碎,屋里的烟味和咸菜的味道由此及彼。

县长办公会上继续讨论工业区的深化改革,焦点主

要是碧源啤酒厂。大家的意见比较统一,即抓大放小首

先是要保住啤酒厂,只有民主党派副县长朱清润提出了

不同看法

这个从中学教师一步登天的副县长用中学

教师的语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他最后的意见是:“

对啤酒厂的保护实际上是保护弱者

, 打击强者

, 是违

反市场经济规律的。将啤酒销售任务分解到各单位各乡

镇实际上就是强迫全县人民喝碧源啤酒,是对消费者意

志的公然侵犯,现在要工商局成立市场整顿执法大队

将外地名优啤酒统统赶出合安,这是典型的地方保

护主义,也是对市场竞争公平原则的公然践踏。所以我

的意见是要从根本上解决啤酒厂的问题,就应该进行资

产重组和进行产权制度改革,部分股份转让是一条出路

,交出控股权是第二条路,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彻底卖掉

,干净利索地甩了包袱

。”

479

朱清润副县长的话像在会议室里扔了一颗深水炸弹

,虽然没有在水面上炸起滔天巨浪

但在每个人的心

底里却有着摧枯拉朽的毁灭性力量,即使是宣中阳,也

未必真的对这首巨型航母充满信心,啤酒生产仍在继续

库房里产品堆积如山,每开工一天一万两千多块钱

的亏损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心颤。毕竟现在找

不到一个企业能每天向县里贡献一万多块钱

市里的

两百万补贴虽然拨过来了

但县里每年还要贴进去三

百多万

银行在金融改革后再也不听县里的指挥了,

贷款比抢劫的难度还要大。宣中阳一出面,行长就说:“

宣县长,县里还有这么多贷款连利息都没还上,我实在

做不了这个主

省行央行对我们管得很死,贷出去收

不回来,我们连工资都不准发

, 现在银行的商业化逼

得我们六亲不认,实在没办法,请宣县长谅解

。”县 行

的行长不是宣中阳任命的,所以他就动不了行长的一根

汗毛,权力控制不到的地方

扫帚到了

, 灰尘照例也

不会跑掉。

朱清润的话说完后,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会儿

480

家正在酝酿如何发言,郑天良提前站了出来,他旗帜鲜

明地表示:“我只能说朱县长的意见是书生之见,看起来

是很有道理,但在现实中是行不通的

这就像烟盒上

打上‘吸烟有害健康’一样,道理是对的,但在现实中

毫无意义,抽烟的人还是照抽不误。公平竞争也是相对

你对外地啤酒公平了,对本地啤酒就是不公平,

什么地方保护主义?这叫发展时期的特殊的产业政策。

国际市场也是一样的,比如日本对本国的农业就采取了

限制进口增加关税的贸易保护政策,美国对中国的纺织

品实行配额许可证制度,在全球范围内看这就是地方保

护主义

还有我们国家在

wto

谈判中金融电信市场决

不让步,也可算作是一种对地方的保护

, 很正常

。 在

中国有些事只能讲,不能做,而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讲

。什么地方保护主义、公平竞争等等

, 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我们死搬教条地去实施,那只能是自掘坟墓的事

工业区的啤酒厂的困难是暂时的困难,是发展中的

困难,是前进中的困难

我认为首先立足于本县,然

后向全市全省全国市场进军是完全可能的,毕竟九三年

481

九四年碧源啤酒在南京上海杭州等地都有过红火的销售

历史

这几年虽然受到了洋啤酒和国内名牌啤酒的冲

击,但碧源啤酒的知名度还在,影响力还在

只要我

们保住生产,然后再扩大销售提高产品质量,加大广告

宣传,在市委市政府以及黄市长的关心支持下

我们

就一定能够走出暂时的困境,再造辉煌。碧源啤酒厂凝

聚了多少任县领导的心血,是合安经济改革的重要成果

和象征性工程。我完全赞成宣县长的意见,我们现在缺

少的不是市场,而是信心。”

郑天良似乎又恢复了沉寂多年的语气和豪情,他的

发言慷慨激昂

既说理又抒情,既正视困难又鼓舞人

心,这就让朱清润的意见被击得粉碎,朱清润坐在边上

眼光有些迷惘

一种参政而不会议政的尴尬显而易见

地暴露了出来。

宣中阳发言的时候却没有完全对朱清润表现出全盘

否定,他说朱县长的意见是对的,也是符合市场经济规

律的,但我们目前所采取的保护措施并不是千秋万代永

恒的措施,这不过是一个临时措施而已,最终中国的市

482

场化进程还是要按照朱县长的思路发展的

这很有点

像郑天良打了朱清润一棍子,宣中阳又给朱清润揉了揉

并且说棍子打的不是地方。朱清润因此也就得到了一些

安慰,田来有等副县长基本上都是按照宣中阳的思路发

言的,所以这个会应该说是一个团结的会是一个统一思

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的会

根据民主集中制的原则,

宣中阳最后做集中性的发言,赵根苗书记在市里住院,

宣中阳实际上是县里的党政一把手,因此他的意见就是

文件的蓝本

是民主集中制的最后的体现。

宣中阳说:“眼看就要到秋季了

, 五千吨的啤酒任

务要抓紧落实,我让计委和轻工局拿出了一个初步方案

,但他们给每个乡镇的任务分的太少了,我的意见是每

个乡根据人口多少,加大销售力度,一万人口的乡镇,

底数是一百吨,超过一千人口增加十吨

我算了一下

,人均也就是八九瓶啤酒,酒量大的一个人一餐最多能

喝五六瓶,顶多三五次就喝完了,我们全县的老百姓如

果半年内连三五次酒都喝不上,那我们就毫无改革成就

可言了

县直各单位吃财政饭的人均三箱啤酒,我看

483

难度也不是很大,如果按照这个数字,每年分两次一万

吨啤酒是完全可以自产自销的。有一万吨做保证

酒厂就能保住了。要克服畏难情绪,要把啤酒任务当作

政治任务来完成,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今天,我们合

安目前最大的政治就是服从大局落实啤酒分销任务,我

对有些乡镇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完不成任务,年

终考核只能以不称职来评定,啤酒销不下去就请他们把

帽子交上来,为什么平时非要喝白酒

既浪费钱,也

伤头

影响工作,喝啤酒是一种现代文明的标志。我

已经指示县电视台电台报纸进行全面宣传啤酒的营养价

值和文明风范,这也是我们改变群众生活习惯,培养文

明健康生活方式的一次重要革命。”

宣中阳的话在第三天就变成了县政府的文件和新闻

媒体连篇累牍的宣传重心,一时间,全县掀起了一股“

做新生活文明人,喝碧源牌鲜啤酒”的群众性热潮。宣

中阳在县电视台做了一次长达三十分钟的电视讲话,号

召全县人民喝碧源啤酒,县医院的专家在电视和报纸上

开设了专题讲座,全面系统地介绍了喝啤酒对延年益寿

484

和身体健康的重大意义,郑天良在喝啤酒运动的第三天

终于在县报第一版上发表了一篇评论《知名品牌的战略

性发展思考》,

文中列举了大量知名品牌艰难曲折的发

展道路,甚至还举出了日本“三菱”重工在六十年代初

经济危机的时候差点被卖掉的例子,以此证明知名品牌

前进道路的坎坷,最终指出了碧源牌啤酒作为合安和全

省的知名品牌应如何面对挑战进行战略性发展。郑天良

甚至不切实际地将碧源啤酒的现状与共产党的长征联系

起来考察,从而得出以退为进

以局部发展壮大后夺

取大城市乃至解放全中国的战略构想

赵全福打电话让郑天良到红磨坊小聚,他还说请沈

汇丽来陪郑天良喝酒。郑天良是天黑后悄悄赶到红磨坊

的,没让赵全福来接,也没让县政府的车送,更没打的

,他一个人在夜幕的掩护下

沿着护城河走了二十分

钟才赶到。

他走进了赵全福为他安排好的二楼的一个套间。

赵全福看到身体肥胖的郑天良满头大汗,立即让于

485

文红端来了一盆冰西瓜送来:“我说去接你,你不同意,

这满头大汗就是为廉政建设付出的代价。”

郑天良将一大瓣西瓜几口卷进胃里

胃里就像有

一个少女正在摇一把扇子一样舒服熨贴。他没说出这种

有些不健康的感受,却说:“老赵,你这种人做事从来不

计后果,我真担心哪一天栽在你手里。”

赵全福说:“天地良心,我要是哪天坏了你大老板的

, 我出门就被车撞死,不撞死回到家里被电触死

。”

郑天良说:“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要什么事都做得

太过了。合和厂最近怎么样?”

赵全福说:“托你大老板的福,生产销售两旺,厂里

有总经理负责

我这个当总裁的主要精力用来考虑迁

厂的大事,另外就是交交朋友享受享受生活。你看要不

要将王月玲提一下,当仓储部副经理怎么样?”

郑天良说:“王月玲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以后少在

给我面前提她。你给的钥匙我也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哪天找到了还给你。我们跟你不一样,你一定要清

。”

486

赵全福说;“老板

你放心,刚才的话等于我没说

还不行吗?”

郑天良又喝了许多水,这时赵全福才对郑天良说:“

老板,你要调动的人我已经落实好了,全都搞定了,市

黄淮海开发办,事业单位,收入还不错

你把名字告

诉我,明天我就去市里拿调令。”

郑天良面无表情地说:“郑清扬

。”

赵全福张着嘴,舌头卷了几卷,好半天才说出话

来:“老板,你太不把我当朋友了,早知道是你千金,我

多铺几两银子,让邱局长安排一个更好的单位了。”赵

全福颇有些后悔,他挠着头顶上很少的几根头发,一脸

的无奈。

郑天良说:“老赵,这个单位很好,我很感谢你。花

了不少钱吧,我是要还你的。”

赵全福说:“说钱不就太难听了

, 我想为你效劳还

没有机会呢。这次老板给我这个机会,我还没把事情办

好,真是该死。”

沈汇丽来了后,他们就不说了。赵全福要去办公室

487

接待浙江的客商,就让郑天良和沈汇丽在房间里先聊着

沈汇丽穿了一身黑色真丝长裙,领口很低,胸脯前

一条雪白而深刻的乳沟清晰地暗示着附近的乳房具有相

当的质量和弹性。郑天良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些吮吸和

匍匐上去的念头。

沈汇丽坐在郑天良旁边的沙发上,大腿部分从开叉

的裙边上暴露无遗,她脚上穿一双棕色的皮凉鞋

露的脚指甲上涂满了鲜红的指甲油,像十枚熟透了的草

莓排列在地毯上,郑天良被这种自上而下的肉质包围着

,心里面在所难免地有一种欲望在挑拨离间。

沈汇丽从真皮坤包里掏出一叠打印好的材料,递给

郑天良:“老板,这是我们打算在合安县开发罗马假日花

园的投资意向和建设方案,请老板指点。”

郑天良接过材料

简单地翻了翻

, 说:“很好,我

要是有钱,真想也投上一股。”

沈汇丽露出一排让郑天良惊心动魄的牙齿:“老板,

你要是诚心帮忙

我们会给你一些干股,决不会低于

488

百分之十。”

郑天良发觉沈汇丽改称自己老板了,就觉得亲近了

许多

县长是一个政治概念,很威严也很没有温度,

尤其在私下场合,这些年领导干部的职务称谓已经被哥

们和老板代替了

小官常被称为哥们,大官则被称作

老板,一旦以哥们老板相称,也就是不分彼此了,你中

有我,我中有你

患难与共,生死相依。郑天良此刻

带有试探性地对沈汇丽说:“你怎么能称我老板呢?我是

政府官员,这样称恐怕不太好吧。”

沈汇丽有些撒娇地说:“那我就称你大哥,反正我不

喜欢叫官职,硬梆梆的

没有一点人情味。你总不能

叫我称你叔叔吧?”

郑天良说:“你叫我叔叔也是可以的

, 我比你大十

四岁呢

。”

沈汇丽纠正说:“不对

大十三岁,你比我大姐还

小一岁呢,我叫你大哥一点都没占你便宜

只是我攀

不上这位大哥罢了。”

郑天良说:“你总不能在公开场合叫我大哥吧,影响

489

很不好的。”

沈汇丽说:“那我在公开场合称你县长,在私下场合

称老板行了吧?”

郑天良笑了起来

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在我

们两个人的场合,你就叫我大哥。”

沈汇丽有些警觉起来:“难道我们两个还有什么更私

下的场合?”

郑天良说着就有些情不自禁地将手攥住了沈汇丽的

胳膊,他说:“现在难道我们不是在两个人的场合吗?”

他的手在沈汇丽的胳膊上紧张地忙碌起来,沈汇丽往后

, 她胀红了脸说:“郑县长,我一直是很尊重你的,

你不要这样。”

郑天良凑过身子将沈汇丽尽可能地圈到自己的怀

里:“你说错了

怎么能喊我县长呢

, 我是你大哥。”

沈汇丽从郑天良的手里挣脱出来,她红着脸站起来

说:“老板,你不能这样,我一直是把你作为偶像来崇拜

的,我曾经认为这个世界就剩下你一个正派的男人了。

你这样会毁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490

郑天良有些泄气地坐在沙发上

他没有恼怒,也

没有尴尬

, 他摸出一支烟,点燃后

, 猛吸一口,说:

“请原谅,小沈,我不是有意的。”

沈汇丽眼圈红了,她有些伤感地说:“我真的不愿把

你想象成一个坏人

如果我在言语上有什么不妥的话

,我请你原谅

都怪我这些年在商场上呆久了,自己

也变得轻佻了

。”

郑天良被沈汇丽潮湿的眼神感动了,这个

b 型血型

的人总是容易被激怒和被感动,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容易

被粉碎的人

他说:“都不说这些了,我们谈点别的吧!

你在玄慧寺那几句偈语是不是悟出来了?”

沈汇丽摇摇头,一种无奈、一份迷惘

这时,赵全福进来了,他喊郑天良沈汇丽一起去吃

饭,赵全福用鼻子闻了闻这个空间,从现场没有嗅出任

何气息。酒桌上,三个人谈笑风生,一切都像没有发生

过,赵全福继续称郑天良老板

而沈汇丽称他郑县长

,郑天良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这是公事公办的称谓

,他有一种被抛弃的孤独。

491

郑天良晚上回到家里跟周玉英要了五千块钱,他说

女儿调动的事已经请人给办好了

, 办事的人花了不少

不能让人家既卖面子,又贴钱。周玉英从一个老

式的箱子里翻出一个蓝布包,然后从里面很痛苦地数出

五千块钱恋恋不舍地交给郑天良:“老郑呀,这是不是行

贿受贿呀,我还想评贤内助呢?”

郑天良说:“你以为我想花钱呀

, 实在没办法,现

在办事就这么混帐。你不要对外说,谁也不会知道的

。”

周玉英说:“家里现在还剩不到两万块钱了,我每月

只有一百多块钱的生活补助,你又是个不贪的人,将来

退休了要是生个大病,怎么办呢?”

郑天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要想那么多,我这

个副县长退休后国家不会见死不救的

。”

郑天良将钱装进包里后,找郑清扬谈话

周玉英

将客厅里的灯关了,为的是省电

, 他们一家三口在电

视屏幕微弱的光线下说话。

郑清扬听说调动已经办好了,就说:“最好将吴颢也

492

一起调过去,不然我就不去报到。”

郑天良说:“你先去,吴颢的调动下一步再说。”

郑清扬说:“不行,要去一起去。你不帮忙

, 我直

接去找黄叔叔帮忙。”

郑天良沉不住气了:“不许找你黄叔叔,如果你要是

去找他,你就不要去了,我是从来不愿求人的,更不愿

求比你爸官大的人,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郑清扬不买账:“我去找他,又不要你去求,怕什

么?”

郑天良说:“你去找他不就等于我去找他

, 你黄叔

叔肯定以为我无法调动吴颢了才让你去找的。听爸一句

话,你先去

然后我再想办法,一年之内,肯定能调

, 你们现在又不打算结婚

等一两年又有什么关系

呢?不要逼你爸逼得太狠了,我为你调动的事已经卖光

了面子,不是为我女儿

我杀头也不干求人的事。”

郑清扬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一年后再调到市里去

吧。”

郑天良说:“明天你的调令就开过来了,怎么能拖到

493

明年呢?你真想把我气死呀!”

周玉英在这种时候总是帮着丈夫说话:“清扬,你这

孩子真不懂事

你爸为你花了多少精力

, 费了多少钱

,怎么这么不讲理。”

郑清扬反唇相讥:“是我不讲理还是你们不讲理,没

有经过我同意,就把调令开来了,我还有没有人权。”

郑天良火了:“你讲什么人权,你以为你在美国呀。

你的人权是我给你的,所以我必须首先对你的生存权和

发展权负责,这是最大的人权

。”

“我要是在美国

我早就让你站到被告席上去了

,什么年代了,你还这样搞专制主义家长作风。”郑清

扬气得哭了

郑天良也气得直喘气,他有点伤感地说:“我明天把

你的调令开回来,去不去你看着办,我作为家长

到我的责任,此后我也不会再管你了。”

郑清扬说:“在这之前你就不该管我了,我已经长大

。”

谈话极其艰苦而且没有实质性地进展,郑天良一夜

494

无眠。

第二天晚上,赵全福从市里开回了调令,调令上要

郑清扬同志于一个星期内到市人事局报到。

郑天良从赵全福手里拿过调令如同自己拿到了调令

,他感谢不尽地说晚上要请赵全福吃饭,并立即打电话

给政府办让他们在县政府招待所蓝湖宾馆安排一桌饭,

政府办三分钟后给郑天良打过来手机,说已经安排好了

在二楼的“菊香厅”

郑天良在赵全福的办公室里将五千块钱交给他,

说:“我不能既让你出力

又让你花钱

, 这五千块钱,

你先拿着,要是不够,我以后再补给你。”

赵全福很生气地将钱扔给郑天良:“老板,你这是什

么意思,这么点小事,还给我亲兄弟,明算账,你不是

存心要腌臢我吗

。”

郑天良又将钱塞过去:“这是我的做人原则,五千块

钱一定要收下。”

赵全福笑了,他给郑天良点上烟

又将钱塞到他

怀里:“以后再说吧,不要搞得那么刺刀见红的。我要说

495

一分钱没花呢,那你给我五千块钱就是行贿了;我要是

说五万块钱都不够呢

那你还得要补。朋友之间

, 这

点小事,你让我好心都办成坏事了,推来推去,我的面

子往哪儿搁?”

郑天良说:“究竟花了多少钱

你给我报个实价,

我会想办法补齐的。”

赵全福说:“老板,人事局、开发办的头头们,还有

具体的小科长们,哪柱香都得烧,现在调动的行情在我

们县里都要两万开外了

市里什么价还要我说吗

, 不

说最好,不说就等于我一分钱也没花,这样我们两个人

心里都高兴。再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不就是还有几文

小钱吗

能给朋友帮个忙,也是理所应当的,难道将

来你要给我帮忙,还要跟你先定好价格后才办,这不是

太庸俗了嘛

合和商标是你创的

现在让给我赚了多

少钱,你说我应该给你多少钱?不是分文没有吗,我就

觉得你大老板够处,能交上你这个朋友,我死后的灵魂

都会干净些。”

郑天良让赵全福说得目瞪口呆

要是真的花了五

496

万,他是砸锅卖铁也付不起的

, 此刻他在两袖清风的

时候,只好顺水推舟地说:“你不要,我也会记着这笔账

的。”

赵全福说:“这就对了吗,哪天我破产了,没饭吃了

,我向你伸手要口饭吃

你最起码不会用棍子将我轰

出门外的。你说钱重还是人重呢?大家不就图个开心

图多个路子

。”

天黑了下来,郑天良将沈汇丽和沈一飞、于江海一

起约到了蓝湖宾馆的“菊香厅”,他没有说这是酬谢赵

全福的,而是说回请沈汇丽的,沈汇丽激动地说:“老板

,真的太感谢你了,你能看得起我,是我上辈子的造化

。”

郑天良听了这话,又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悄悄

地走到沈汇丽的耳边低声地说:“我真不知道这是以老板

的名义招待你呢,还是以大哥的名义宴请你。”

沈汇丽一听这话就说:“郑县长,感谢你代表县政府

请我吃饭。”

郑天良听到了沈汇丽高跟鞋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踩到

497

了他跳动的心脏上,心脏里鲜血哗哗地流淌如同自来水

管爆裂了。

晚饭的气氛热烈而轻松,他们一鼓作气喝了两瓶“

合安特曲”,又喝了一箱十二瓶啤酒,于江海讨好地

说:“郑县长,我看了你在报纸上写的那篇文章,真是既

有理论观点,又有实践依据

非常好

, 我学习了好几

遍才弄懂

。”

郑天良说:“小于,你这话是说我的文章深刻呢,还

是不好理解,要读好几遍,我这水平也太差了点。”

于江海连忙站起来说:“太深刻,太伟大了,我响应

你的号召,敬你一大杯啤酒

。”说着一干而尽

, 大家

看着于江海仰起的脖子上青筋暴跳,就像在吞咽一只青

蛙,就都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沈汇丽在向郑天良敬酒的时候,没有用任何称呼,

她只是用眼睛看着他:“我也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

, 拼

命喝啤酒。”她实际上端起杯子浅尝辄止,郑天良却记

忆深刻

他闻到了沈汇丽身上的味道比啤酒的味道更

加鲜明。啤酒的力量是有限的

498

郑天良只是用一杯白酒和一杯啤酒先后回敬所有的

人,最后他特地跟赵全福单独喝了一杯

, 说:“老赵,

敬你一杯,尽在不言之中

。”

赵全福受宠若惊地将一大杯酒倒进了脖子里

时沈汇丽不干了

她抗议说:“老板,你单独敬赵总,

就把我们扔在一边了,太欺负人了。”

郑天良像所有的男人一样,面对女人撒娇总是气短

,他只好向每人敬了一杯而且首先敬了身边的沈汇丽,

他在碰杯的时候有意无意用胳膊碰了一下沈汇丽,这种

碰撞可以从任何角度去理解,碰撞的双方是否心有灵犀

决定了碰撞的意义

这天晚上,郑天良喝多了一点,他回去后很兴奋地

对女儿郑清扬说:“调令开来了

, 一个星期内去报到

到时候让你妈陪你去,顺便也去看看你钱阿姨。”

郑清扬看着酒熏熏的父亲,接过调令后平静地说:“

那我就准备到自来水厂把手续办一下吧

。”

晚上睡觉前,郑天良将五千块钱交给周玉英:“调动

没花钱,全还给你,不心疼了吧?”

499

周玉英说:“现在的社会风气不可能全坏了的

, 像

你这样的领导干部还是占大多数的

电视上也说腐败

分子只是少数人,是一小撮

。”

郑清扬拿到调令的第三天,郑天良去市里开会,会

议结束后的当天晚上,他给黄以恒打手机说想去看看黄

市长

, 黄以恒说他正在接待省里来调研的陈副省长:“

你来河远市,还是我去看你吧,陪陈省长吃完饭后,我

到你房间去。”

郑天良坐在房间里看电视,电视上的每个频道都在

播胡编乱造的电视剧,他心不在焉地揿动着手中的遥控

器,电视蹦出的画面里几乎都是男人和女人在抒情或拥

抱接吻

, 不论白天晚上

男女们都好像既不上班也没

有紧急处理的事务,似乎活着就是为了相互调情和赌咒

发誓。郑天良有些烦燥,就关了电视,调情的男女们一

秒钟之内就被轰到屏幕后面去了。郑天良想跟黄以恒谈

谈自己的想法,但怎么谈

还是不好开口。过了五十

岁的副县级干部而不让提正县级职务

省里的这个规

500

定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

他这个年纪在中央是年轻干

部,在省里是中年干部,而到县里就成了老年干部

他有些想不通。难道在小地方当领导衰老速度就比在大

地方要快二十年吗?真是庙小和尚老,小官吏们是门缝

里的形象

都是扁的。他希望黄以恒能在当书记后拉

自己一把,这话肯定要说但又不能说得太多,这使郑天

良心绪不宁起来。后来他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想,

在别人的屋檐下,低头不是耻辱

, 而是一种无奈,郑

天良用这种理解来安慰自己。女儿过几天就要来报到了

,他不好说儿女们之间的事

但可以请黄以恒多多关

照,至于清扬和建群两个孩子如何发展关系,他更不能

公开说,从调动这件事中黄以恒应该能看出他郑天良积

极的态度,只要他不公开谈女儿跟建群恋爱的事,他就

不伤面子。然而,钱萍肯定对黄以恒说过建群追清扬的

事,从这个意义上说

郑天良等于是将女儿送上门来

, 这种感觉让郑天良内心里还是相当的别扭

, 仿佛

有一条发臭的死鱼堵在他的喉咙里。

黄以恒到郑天良房间时已是十点多钟了

一进门

501

,郑天良就迎上去同黄以恒热烈握手:“黄市长,应该是

我去看你,这么热的天你还到我房间来,真是太让我过

意不去了。”

黄以恒笑着说:“老郑

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你

到河远来,就是我的客人

我来看你是应该的,明天

中午我请你吃饭

。”

郑天良给黄以恒让座

又将黄以恒自带的杯子里

倒满水:“谢谢黄市长,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去,我负责四

个乡的啤酒计划落实,不下乡镇是不行的

宣县长要

求我们县领导班子全部都要下去,确实,我们这些领导

干部们要不深入到基层去,工作就不会做得很扎实。”

黄以恒掏烟,郑天良及时地将一支“中华”抢在前

面递了过去:“抽我的!”

抽烟喝茶是在私人空间里谈话的基本背景和氛围

就像在舞厅跳舞时的背景音乐一样必不可少

黄以恒说:“没时间的话,那就下次来我再请你吃饭

。合安的情况怎么样?工业区产权制度改革的路子可以

走得更宽一些

我跟宣中阳也说了,缫丝厂、水泵厂等

502

我看可以让投资者控股。”

郑天良对黄以恒的话揣摩了一会儿说:“黄市长,我

们的中小企业基本上都放开了,但工业区的大企业投资

都在千万元以上,是我们县里的经济改革的支柱型企业

,也是我们改革开放的重要成果,目前暂时的困难完全

是可以战胜的

县里的班子也很有信心,只要市委市

政府特别是黄市长继续关心和支持我们,没有什么过不

去的火焰山。最近宣县长主抓龙头企业啤酒厂,层层发

动、广泛宣传、计划到乡,落实到人,五千吨啤酒任务

很快就完成了

如果明年还是按照这一思路,全年两

次发动,全县很轻松就可以销一万吨,实现产值三千五

百万,不仅扭亏为盈,而且还能创利税六百多万。如果

加强管理和技术改进,加大广告力度和销售网点的覆盖

,啤酒厂就必然立于不败之地了,我跟宣县长和田来有

也讲了,明年最好往中西部打开市场

华东地区经济

比较发达,市场份额以洋啤酒名牌啤酒为主,我们向中

西部开拓市场,这是一次重要的战略转移,就像红军长

征一样。我在文章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不知道黄市长看

503

到没有。”

黄以恒说:“你的文章我已经看到了,写得很好

思路也很新,我们现在就缺少肯动脑筋、会想办法的领

导干部。”

郑天良终于听到了黄以恒对自己转变政治立场和感

情立场后的肯定,心里就有了一种收获的心情

他于

是也就深入一步往下说:“黄市长

我比你还大三岁,

时间已经不多了,倒不是我肯动脑筋会想办法,我是想

趁现在身体和头脑都很好的时候能多做一些工作,能为

合安的建设多出一些力。不然将来真是一生一事无成了

这么多年了,黄市长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我郑天

良从来都是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

郑天良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额头上并没有冒汗,他

觉得自己是发自内心说这些话的

, 虽有伸手要官的嫌

疑,但他的出发点是想做事、做实事、多做事。黄以恒

并没有在郑天良的暗示下表态,作为他这一级领导也不

应该在私下场合对部下封官许愿

, 这是起码的组织原

所以他既顺着郑天良的心思又避开实质性地接过

504

话题:“老郑,这一点我确实是很清楚的,你这个人的工

作能力和事业心在县处级这一级干部中也是大家公认的

与那些占着位子不干事不能干事的干部相比,你是

他们的楷模。”

黄以恒的这些评价虽然很高

, 但就是不谈提拔的

事,这就像一个家长总是在表扬自己孩子聪明而又懂礼

貌,但就是不给钱买一块糖吃,而孩子的最高目的却是

不要表扬只想吃糖果。

郑天良又从另一个侧面试探黄以恒:“黄市长,明年

我就五十了,提正职的最后一年,我想明年春天就退到

人大政协哪怕去干一个副职

让宣县长他们这些三十

几岁的年轻同志放手干,你能不能给我跟宣县长说一说

。”

黄以恒不会不知道郑天良是在故意撂挑子试探自己

,但他不直接说出来,而是太极推手一样地跟郑天良闲

聊:“即使我同意,宣中阳也不会同意的,而且我根本就

不同意,宣中阳这样的年轻同志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老同

志的支持,没有你们的传帮带

是很难开创新局面的

505

。”

郑天良说:“我到人大政协后,一样地支持宣县长的

工作,你可以去问一问宣县长

, 这两年我是真心诚意

地支持他的工作的,毕竟我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再

也不会像三十几岁的时候那么冒失了。”

黄以恒看郑天良存心要他给予实质性的承诺,他就

跟上一次一样地含糊地说:“你的事无论是从公还是从私

的角度

, 我一直是很关心的

这一点我上次跟你说得

很清楚,要等机会。中国能干的人很多,但领导岗位却

很少,谁上谁不上,因素也很复杂

不是哪一个人也

就能说了算的,所以我们都要有平常心,你说是不

是?”

黄以恒等于是告诉郑天良机会还是有的,但又说机

会来了也不一定就肯定是属于你的,这类似于对一个常

年淘金的人说,这地底下肯定有金子,但金子是不是你

的还不肯定。郑天良的心悬在半空七下八下地乱跳着。

但此刻郑天良还是从黄以恒的话里隐约感觉到了黄

以恒当上市委书记后必将要对自己所说的“等机会”做

506

出必要的回应。市委王书记退下来后,黄以恒已经主持

工作四个多月了,全市上下都认定黄以恒接任市委书记

是顺理成章的事

郑天良按照自己的设计开始说第二个话题,他似乎

有些平淡地说:“清扬已经调过来了,下个星期就要到市

黄淮海开发办报到

来了后

还要请你这个当叔叔的

多多关照。”

黄以恒有些惊讶地说:“怎么,清扬已经调过来了?

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我给开发办齐主任打个招呼,让

他对清扬多关心一下。清扬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聪明漂亮又能干。”

郑天良说:“清扬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 你批评

她打她骂她都行,就算代我管一管她了。”

黄以恒说:“这我可不敢,但有一点我会做到的,每

个星期天到我家里加餐,钱萍非常喜欢清扬,她在我面

前说过好多次了,说想让清扬当儿媳妇。”

郑天良心里一阵激动,他没想到黄以恒已经将话题

挑明了,这等于是两个父亲在公开谈儿女婚姻了,这种

507

联姻将会使许多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起来,郑天良甚至觉

得前面谈五十岁的话题完全是多此一举的

。 于是,郑天

良就省略了许多必要的铺垫

将这件事定位在既成的

事实上开始表态了:“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

梅竹马了,周玉英跟钱萍多少年的姐妹了,她们没事就

通电话。钱萍跟周玉英也提起过这个事,我是完全赞同

的,就怕高攀不上。”

黄以恒说;“这是哪里话

我们是多年的老同事老

朋友,说这话就太重了。”

黄以恒虽然说了钱萍的态度

, 但自己并没直接表

态,郑天良却主动表了态

他有点担心清扬跟吴颢的

关系断不掉,但他相信清扬到市里来工作后

如果黄

以恒打招呼能给她提个副科级干部,再让建群多跟她接

近,清扬的感情立场是会转变的。

郑天良有些关心起未来的女婿了,他问黄以恒:“建

群最近工作还好吧

这个孩子天赋很好

, 当信贷部主

任是绰绰有余的。”

黄以恒吐出嘴里的烟雾,烟雾笼罩着昏黄的灯光,

508

屋里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他看着墙上的一幅劣质山

水画

, 语气平静地说:“上次我好像也跟你提到过

, 建

群的学历太低,所以她在美国的姑姑就建议他到国外去

留学。上星期刚走,到美国一个叫什么亚历桑那大学去

读金融了,我希望他能回国

可她姑姑坚决不同意,

建群也不想回国,他说还是在国外发展好一些。为这事

我跟他们闹得很不愉快

, 儿大不由娘了

, 随他去了。”

郑天良像走在大街上被人平白无故地抽了一耳光

他想找抽他的人

但抽他的人却一点抽的痕迹也没

有,因此这就更像自己抽了自己一耳光。郑天良嘴里咬

着香烟,海绵烟嘴被他咬断了

, 他感到屋内的灯光像

一层裹尸布一样将他的肉体和灵魂全都裹了起来,只等

拉到火葬场火化了。

黄以恒又一次耍了他,而且耍得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杀人后连现场都没留下。两个月前郑天良问他清扬

调市里时,他一口赞同,而就在自己为女儿办调动的同

, 黄以恒却以最快的速度将儿子调到了美国

, 黄以

恒明知建群追清扬,明知清扬要调市里,他却装聋作哑

509

让郑天良调好女儿后在猝不及防中突然一脚踏空。

这一闷棍使郑天良彻底熄灭了对黄以恒的最后一丝幻想

郑天良觉得自己从这天晚上开始,他和黄以恒的关

系以及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全部结束了。

第二天回到合安后,郑天良一进家门,周玉英坐在

老式吊扇下哭得无比伤心,他以为周玉英接到了钱萍的

电话后受到了伤害和刺激

但郑天良要保持住镇静,

他要劝自己的妻子:不是我们向黄家送女儿的,而是黄

家的儿子追我们家女儿的

, 我们没有失去什么。

周玉英见郑天良进来后,拿起桌上的调令和一封信

交给郑天良

郑清扬已经在昨天不辞而别地离家出走了,留下的

一封信上写着:

爸爸:

请原谅女儿的不辞而别。我和吴颢已经去南方了

具体去什么地方,我暂时不会告诉你,但请你相信

510

,你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爸爸,我不愿意你为我安排一条铺满了阳光和金钱

的道路,更不愿意让你包办我个人的婚姻,你丝毫不顾

我的感情,一再地违背我个人的意志,我在走投无路的

绝境下,只能采取这种逃婚的方式来反抗你的专制

人是有尊严的,我不能过没有尊严的生活,更不能

让任何人随意践踏我的尊严。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

没有尊严的贫穷。爸爸,我感到你变了,你已经不是我

心目中的爸爸了

你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一个质朴的

农民的儿子,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你正在以牺牲

自己的尊严和女儿的幸福为代价,不择手段地寻找你体

面却又苟且的生活,我感到恶心

我愈来愈强烈地感到,你们这些领导干部们并不打

算好好地为人民服务

而是想尽办法让人民来为你们

服务

为人民服务只是你们巧取豪夺的一个幌子,那

些变味的口号和虚假的表演让我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孩子

都感到忍无可忍

可你们却在自欺欺人中穿着皇帝的

新装招摇过市,以为人民是多么地拥护你们,如果让我

511

有权投票选举县长的话,我首先就不会将自己的一票投

给你,因为你连做人的起码原则都愿意放弃,还能指望

你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看看今天成群结队的腐败分

子们

当他们被撕开伪装后,哪一个不是男盗女娼鸡

鸣狗盗之徒,而我们的人民却把振兴的希望和下岗再就

业的信心寄托在这些道貌岸然者空洞的讲话中。我真希

望我的爸爸不要再往头上搽太多的摩丝来保持发型的正

而应该扪心自问是否有愧于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对你们寄予的神圣而庄严的期待。

爸爸

我和吴颢会以自己诚实的劳动养活自己,

不要为我担心,我却是每天都在为你担心。我不知道自

己这些过激的话能否刺激你已经渐渐麻木的灵魂,照顾

好妈妈

, 少在外面鬼混,我一闻到你回来的酒气

, 我

就想哭,哭我的爸爸醉生梦死地当官,当官如果不能为

老百姓说话办事

还不如回到老家种地去,可老百姓

对你们这些人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还想说,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写了,吴颢正在车站

等我。

512

再见了

爸爸!

女儿:郑清扬

郑天良捧着信,手指缝里夹着的香烟掉到了地上。

他望着屋外猛烈的阳光发呆,他从女儿的信里得到的与

其说是一种背叛的愤怒,还不如说是一种自己从仕途到

家庭的全方位的失败,这种失败将他钉在这个夏天的上

午,让他面对着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一阵闷热的风从院子里吹过

墙外高大的梧桐

树上有一片叶子飘进了院子里。郑天良下意识地走出屋

, 弯腰捡起这片提前坠落的叶子

, 叶子青黄不接

上面有一些来路不明的虫眼,他仰头望了一眼天空

天空很安静地弯曲在头顶上方,他觉得夏天已经剩下不

多的日子了。

第四章

躺在地毯上的女人

郑天良从市里回来后就像提前落在他家院子里的那

513

片梧桐树叶,看起来是青的,但实际上又是黄的,这种

不伦不类的色彩正是他此刻的心情。

县委常委会上,郑天良慷慨陈词地说自己负责的四

个乡镇五百二十吨啤酒在月底前全部落实到位

年底

资金回笼毫无问题

宣中阳说如果哪个乡有难度,我

亲自出马,但首先是分片的县领导要先下去,到各个乡

镇去进行具体指导和调度,工作不能流于表面

要落

到实处

这是目前县里的中心工作。会上还讨论了工

业区企业合资合作的基本政策,宣中阳说县直三十多家

中小企业都已经完全放开了

但工业区由县里控股的

原则不能动摇,对于缫丝厂转让股权中江苏客商坚持私

人控股,宣中阳要田来有副县长再去谈判,哪怕由对方

持股百分之四十九都行

但绝不能控股。田来有说已

经谈四个多月了

对方决不让步

郑天良说我们一年

免税三年减税,这种优惠政策在外地是根本不可能有的

连外资独资企业也享受不到,只要工作做细做透做

扎实,完全是可以谈成功的。

郑天良等于是将了田来有一军。从会上的情况来看

514

,郑天良发现黄以恒并没有跟宣中阳提起过工业区可以

由外来资金控股的事,黄以恒在他的房间说的那些话显

然是试探郑天良的真实态度,郑天良发现自己差点又中

了黄以恒的圈套

好在自己嗅出了黄以恒的心思,才

没有说出出卖主权的话。工业区是黄以恒的形象工程政

绩工程,如果都卖了,就等于卖掉了黄以恒的政绩与形

象。郑天良对此成竹在胸。

开完会,郑天良并没有到乡镇去,他到红磨坊去了

。这次毁灭性的打击后,郑天良政治进取心全面崩溃,

但经过这么年的官场锤炼和摔打,他已经有了应付时局

的经验,即调子要高唱,步子要低走;表态要坚决,行

动要迟疑;面子要给足,里子要掏空

。 他绝不相信五千

吨啤酒像五千吨自来水一样好卖,他觉得好戏还在后头

郑天良说最近我有点累,想休息休息

赵全福看

郑天良情绪不高

就问他要不要到三楼洗个澡,郑天

良说算了不洗了

于是郑天良就在二楼开了一个套间

让郑天良休息,吃过饭后赵全福说他要出差去山东,他

515

将套房的钥匙给他,说:“你想住几天就住几天,吃饭我

已经跟楼下打好了招呼,送到房间也行。”

郑天良接过钥匙说:“谢谢你,老赵,我想一个人呆

在这里思考一些问题,就叫他们随便给我送点饭就行了

。”

赵全福走后,郑天良关了手机

一个人在房间里

睡到傍晚才起床。他起床后

穿一身睡衣,打开窗帘

,看西边太阳已经落山了

血红的晚霞铺满了天空,

他一支烟还没抽完,暮霭就在天边悄悄地漫上来

快黑暗像潮水一样地淹没了县城。红磨坊里非常安静,

没有一点声音,郑天良拉上窗帘,打开灯,独自一人躺

在会客厅的沙发里抽烟,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画片,猫跟

老鼠在一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在一起喝酒。

手机刚打开,铃声就响了,一接电话

是东店乡

党委书记陈凤山打来的,陈凤山在实验区撤销后,当了

几年王桥集乡党委书记,三年前又调到东店乡任党委书

记,这个十几年都提拨不了的乡党委书记资格老脾气大

,工作上革命热情严重衰退,郑天良想起陈凤山心里稍

516

有宽慰,这官场就像买彩票摸奖,有规则但没有规律,

你以为自己很能干,但能干的不一定能提拨;你不认为

自己能干,但提拨了你也就能干了

陈凤山在电话里一通牢骚:“郑县长,你负责我们乡

的啤酒分销指导工作,我打了一下午电话你都关机

到哪儿去了?你不来

反正我推销不掉啤酒。老百姓

只喝白酒,死活不愿喝啤酒,都说啤酒不是酒,你叫我

怎么办?”

郑天良说:“我身体不好

, 正在医院吊水

。”

陈凤山说:“那我马上赶到医院去看你

。”

郑天良说:“你就不要来看我了,还是想办法把啤酒

销下去吧!”

陈凤山说:“我要是一个人能喝一百四十吨啤酒,我

就一个人喝了,可我喝不下去,也没这么多钱喝。”

郑天良说:“吃财政饭的加大分配量,剩余的让各村

包销。喝碧源啤酒,这既是经济任务,也是政治任务,

是目前压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黄市长的指示我们一

定要不折不扣地完成,不能讨价还价

。”

517

陈凤山说:“黄以恒将合安搞得负债累累,欠了三四

个亿,他官上去了,现在让我们来擦他的屁股,我干不

。”

郑天良说:“你这是什么话?合安的建设成就明摆在

那里,没有黄市长能有五条商贸大道,能有工业区的七

大企业,能有全县经济的腾飞?看问题要看主流,不要

把暂时的困难夸大了,要有信心

。 我告诉你,宣县长

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啤酒销不下去

就请你将帽

子交上来。”

陈凤山在电话里气急败坏:“我他妈的早不想干了,

随时准备将这顶戴了十几年的破帽子还给县委。”

郑天良批评陈凤山说:“你发什么牢骚,你还想要挟

县委吗?你不想要这顶破帽子,有人想要,你明天交上

来好了。好像我不是十几年戴一顶帽子一样,共产党的

干部整天想着当官做老爷,像话吗?”

陈凤山说:“那好

既然你们逼我,我就只好逼手

下的老百姓了。乡党委乡政府干部每人十箱,中小学教

师每人六箱

钱从工资中扣;每个农户家里分三箱,卖

518

粮的时候直接从粮站划过来

其他乡都这么做了,我

是不忍心,看来我也只好咬着牙做这种强奸民意的事了

。”

郑天良说:“我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我只要你把啤

酒推销下去,将钱给我送上来。”

放下电话,郑天良意识到东店乡难度很大,这个穷

乡老百姓连电灯都点不起,百分之三十的家庭长年靠煤

油灯照明,乡政府半年没发工资了,教师工资拖欠三个

月没发,上个月还有教师到县政府静坐,现在强行推销

啤酒,无异于火上浇油,无异于在炸药堆上扔火把。郑

天良管不了那么多,他也不想管。

郑天良过了一会又给沈汇丽打手机,沈汇丽说她在

河远市,郑天良说:“我前些天到市里去,你回到了合

安;我在合安找你,你却又到了市里,我们就这么没缘

分?”

沈汇丽问:“有什么指示事吗?”

郑天良说:“关于罗马假日花园的事,我已经跟宣县

长交换过意见

他说完全支持,土地局张局长我也谈

519

好了,地价还要继续谈

。”

郑天良说完这些话,他为自己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

即兴发挥感到惊讶,他发现人说假话比说真话要容易得

沈汇丽说我马上回合安,你等我

一个半小时后,沈汇丽已经走进了红磨坊郑天良的

房间。郑天良提前让服务员送来了西瓜和听装可乐,所

以一进门,郑天良就拉住沈汇丽的手说:“请坐,请坐,

吃西瓜还是喝饮料?”

沈汇丽放下坤包坐到松软的沙发上,她说:“老板,

你这很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嘛!”

郑天良挨着她的身子坐下来,手拉着沈汇丽细腻柔

软的手说:“除了藏你,还能藏谁?”

沈汇丽轻轻地从郑天良的手里抽出胳膊,说:“老板

,你又来拿我开心了

我哪值得你藏呀?”

郑天良手更大胆地搭到了沈汇丽的脖子上:“我真希

望你哪天能将我藏起来。”说话的时候,他用手抚摸着

沈汇丽的披肩长发。

520

沈汇丽半推半就地拒绝着,人却在郑天良的得寸进

尺中渐渐地倒进郑天良的怀里:“老板,你不能这样?”

这种软弱的反抗等于是变相地呼唤,郑天良将手伸

进了沈汇丽的裙子下面:“你叫我大哥!”

沈汇丽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她摇摇头嘴里吐出棉花

一样柔软的声音:“老板,你不要这样。”

郑天良看到沈汇丽已经如一瘫烂泥,他就轻轻地将

沈汇丽放到地毯上,然后将她的裙子自下而上地剥光

等到他解开沈汇丽的乳罩和绣花蕾丝三角内裤的时

候,郑天良发觉自己像一个气灌得太多的气球一样已经

控制不住地要爆炸了。

然而,他仍然以极大的耐心细致地欣赏着眼前这一

团雪白的胴体,长发散乱地铺在红色的地毯上

微闭

双眼,脸色绯红,高耸的胸脯仓促地起伏着饥渴的欲望

,他惊人地发现沈汇丽修长的腿像刚出水的藕一样新鲜

而光泽,这两条腿将郑天良击垮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

扑了上去。

在他尖锐地进入沈汇丽身体的时候,他听到了贪婪

521

而满足的叫声,如同死得其所的最后的呐喊。

郑天良进入了一种虚幻而迷离的天地,在这片天地

所有的挫折和磨难都被铺满鲜花的草地覆盖了

缥缈的音乐从蔚蓝的天空由远及近地渗透进湖水荡漾的

水面,水面上一群白鹭一掠而过,音乐声突然惊天动地

郑天良以最快的速度随着音乐跳动的音符向空中盘

旋,越升越高

越升越远

, 身体在蓝色旋律中融化

忽然眼前一道炫目的金光刺破苍天,刹那间,万物粉碎

天崩地裂,整个世界凝固不动了,郑天良听到了空

调器里均匀的声音,他恢复了现实的知觉,沈汇丽紧紧

地箍着郑天良,身上汗如雨下。

这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以她成熟的身体和配合默

契的节奏让郑天良在这个晚上体验到了艺术与女人完美

结合的巨大的杀伤力。郑天良陶醉于这种被瓦解被粉碎

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压抑在灵魂深处所有的屈辱和愤

懑都被荡涤彻底,这个晚上

他有一种再生的光荣和

激动。原来女人是为男人疗伤的

, 这是郑天良在这个

晚上最深刻的感受

522

郑天良将沈汇丽抱进浴缸,浴缸很宽大,他想跟沈

汇丽沐浴鸳鸯,放进水里的沈汇丽在水温的刺激下,像

被手术台上中止了麻药一样,突然将郑天良推出门外:“

你出去,出去!”

郑天良只好讪讪地退出水气迷蒙的卫生间。

沈汇丽洗好澡穿好衣服后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流泪,

郑天良走过来轻轻地擦拭她的眼泪:“小沈,我真的喜欢

你,我觉得我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

请你不要相信我说的是假话,我从来没有感受到一个女

人能这样让我不顾一切,我现在好像突然明白了

们男人原来是为女人活的。我发誓,只要你认我这个大

哥,我今生就是为你而活。”

沈汇丽不再流泪

小鸟依人一样地倒在郑天良的

怀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哥”,郑天良将她紧紧搂在

怀里,嘴贴到了她的嘴唇上,两张嘴死死地咬在一起,

如同两个不共戴天的敌人准备拼个你死我活,郑天良用

舌头寻找他魂牵梦绕了十几年牙齿,沈汇丽的牙齿紧紧

咬住了他

他感到气都喘不过来,这个没有丈夫的女

523

人全身又开始抽搐和痉挛

郑天良也情不自禁地膨胀

起来

正在这时,郑天良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沈一

飞打来的。郑天良松开沈汇丽,坚挺的感觉土崩瓦解,

沈汇丽躺在地毯上,胸脯急剧地起伏,一副死不瞑目的

样子

沈一飞在电话里问:“汇丽说晚上从市里赶回来找你

有事,见到她了吗?”

郑天良一边整理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头发,一边沉着

镇静地说:“噢,是一飞呀!汇丽找我谈罗马假日花园开

发的事

, 她来了一下

已经回去了。”

沈一飞说:“我打她手机打不通,也不知怎么回

事?”

郑天良看了沈汇丽一眼

沈汇丽从包里掏出手机

指了指手机屏幕

郑天良心领神会

, 他对沈一飞说:“

她的手机没电了,临走前还用我手机给别人打过电话

。”

沈汇丽沮丧地说:“不是没电了,是我关机了

, 我

524

怕回来后有人找我,影响我跟你谈事情。”

郑天良说:“实在对不起,我理解错了

。 你赶紧回

去吧

, 房地产开发的事我们改天再谈了

, 不然就要穿

帮了

。”

沈汇丽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发型:“我不想在这

种时候谈房地产的事情,我讨厌交易,今天的这种事是

我的宿命

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我在同一个空间里见面

,我是躲不过去的。我认命

。”

郑天良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欺负你了?”

沈汇丽摇摇头,笑了笑,走了。

沈汇丽的笑让郑天良情绪激动,他愿意被她洁白的

牙齿咬碎。

郑天良不想回家去睡觉,他给周玉英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他今天晚上临时决定到市里有事,晚上就不回

去了,周玉英在电话里说你在市里不要多喝酒,身体搞

坏了划不来。郑天良听了这话

, 心里很短暂地涌起一

种愧疚感,但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 他想,自己在生活

525

中所遭受的打击和伤害不是周玉英能抚平的,他需要一

种极端的刺激来平衡自己,而这一点没有受过磨难的人

是不能理解的。他真希望沈汇丽跟黄以恒真有过一腿,

而沈汇丽从来都不承认,这种事谁都不会承认的,就像

沈汇丽也不会承认跟自己在地毯上的每一个细节。这样

想着,郑天良心里就激动了起来。

郑天良睡不着,他一个人从红磨坊后门出去了,一

个人沿着僻静的小路在黑暗中散步,而这个深夜里的黑

暗反衬出的不是恐怖和阴沉,而是内心的宁静与熨贴,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郑天良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受

。夜风一阵阵吹来,送来了些许凉意,秋天快要来了。

小路上没有一个人,路边的草在黑暗中生长,高高矮矮

的树在黑夜里沐风栉露,树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纯净的

空气。

不知不觉中,郑天良走到了郊外今年刚开发的梦园

小区,小区里住的人很少

夜又很深了,路上不见一

个人

他想起了那位让他浑身颤栗的少女王月玲,他

站在小区坚硬的水泥路上犹豫着,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

526

,他抬头看见了眼前的这幢楼正是八幢,所有窗口都是

黑洞洞的,只有四楼的一个窗口还亮着灯

王月玲在

0 六室,他想如果这个亮灯的窗口是王月玲的窗口,

他就上去

如果王月玲此刻还没睡觉,这就是天意

郑天良站在幽暗的夜色中仔细推敲着灯光的位置,

确信是王月玲的住所后,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扔掉了手

中刚抽了两口的香烟,一头扎进黑暗的楼洞。本来他不

想再跟这个比自己女儿还小一岁的女孩来往了

赵全

福送给他的那套钥匙也不知放到哪儿去了

但此刻,

他的内心却是被一种与性爱无关的意志控制着,就像一

个癌症患者注射杜冷丁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让自己尽快

毁灭,绝望者需要杜冷丁来维持其屈死前最后的辉煌。

敲响了四

0 六的门,门开了一道缝,穿着睡衣的王月玲

从门缝里发现是郑天良

她就打开了门,脸上反射出

激动的光芒:“真没想到是您

, 快请进!”

郑天良看了看身后确实没有一点动静,然后迅速闪

进屋内,日光灯苍白的灯光很刺眼

定了定神,他走

进对每个房间反复地看了看,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迹象,

527

郑天良嘴里却很轻松地说:“这房子不小呀

, 你一个住

太大了。”

王月玲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说:“我说房子太大了,

赵总说是您安排的

还说是您让我当仓储部副经理的

。我根本就不想在红磨坊做事,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

王月玲给郑天良倒来了一杯水,郑天良没接水,一

把搂过王月玲:“你该怎么谢我呀?”手在她发育成熟的

胸脯上循序渐进地忙碌了起来。

王月玲手中杯子里的水泼翻在地板上,她低着头一

声不吭,郑天良很简单地剥去了王月玲的睡衣,如同芙

蓉出水,水灵灵的王月玲被平放到木地板上,郑天良小

心细致地趴到了她的身上,王月玲比沈汇丽瘦了许多

但乳房却是坚挺而扎实的,这种结构的完美使郑天

良无法控制。

郑天良没想到自己有如此的力量

他持久而勇猛

地骑在王月玲的身上

王月玲在本能的召唤下发出了

断断续续的呻吟,墙上电子石英钟指向深夜一点二十分

528

,屋外的田野里

蟋蟀的叫声尖细而悠长地钻进郑天

良的耳朵里。

一切都结束后,王月玲扣好睡衣,眼睛里闪着晶莹

的泪光,是感激,是满足,还是委屈

郑天良并不能

读懂。

他问王月玲:“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月玲说:“我知道

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

“如果有一天警察问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怎么回

答?”

“没有关系

因为我不认识你。”

“要是有人用电警棍电你,你还不认识我吗?”

王月玲坚定地说:“我从来就不认识你,电警棍电我

还是不认识。”

郑天良很满意地点点头。他发现桌上堆满了课本和

作业,就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王月玲低着头小心地回答着;“我想考大学

。”

郑天良心里一阵颤栗,那时一种冰天雪地里当头一

桶冷水的感觉

他被这个女孩的低垂的目光击穿了。

529

郑天良翻过一本本作业和教材,见密密麻麻的钢笔字像

田里的庄稼一样稠密,他的手指逐渐僵硬在半空。郑天

良掉过头,望着学生模样的王月玲站在自己身边,语气

温和地说:“很好

我希望你能考上大学,有什么困难

,你就直接找我。难得你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坚持读书

。”

王月玲眼睛里闪着泪花,声音凄楚:“爸爸被炸死的

时候,我读高二,妈妈生病了,是腰子病,弟弟妹妹们

又要读书,出来打工实在没办法。我在班上一直是前三

名”,她从地上捡起杯子,眼睛望着空杯子出神,“现

在工作又不忙,工资也开了八百块钱,我想复习复习功

课,明年考大学,就是外语难一些,其它都还好。”

郑天良轻轻抚摸着王月玲的头发就像抚摸着自己的

女儿

, 他有些内疚地说:“请你原谅我

, 从此以后,我

再也不会来了。”

王月玲说:“你来吧,我真要好好谢谢你。”

郑天良心里像被捅了一刀,他说:“你要是真的谢我

,就给我考上大学。不然,你就不是谢我

。”

530

王月玲哭了:“我听你的。”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

郑天良从王月玲处回到红磨坊后

倒在床上突然

又空虚起来,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女儿郑清扬命名着,一

种丧家之犬的孤独感袭上来,他不是不愿回到自己家里

去住,而是自己已经没有家了。郑天良在迷迷糊糊中半

睡半醒,虽然在女人身体上获得短暂的安慰,但在走出

女人的身体之后,就走进了心的地狱,王月玲期期艾艾

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的骨头缝里风声鹤唳。

啤酒的销售形势随着秋季的来临跟天气一样慢慢地

由热变冷,在这个天气和啤酒销售同时降温的日子里,

宣中阳有些坐不住了

他召集了县直各单位主要负责

人和乡镇一把手会议,再次强调这是一次政治任务,不

得讨价还价。目前,市场整顿联合执法大队在路上设卡

就像电影《渡江侦察记》里的敌情报处长说的那样,

“命令沿江各部队,封锁江面,加强警戒,决不让一个

共军和一张纸片过江”,县里要求执法大队将通往全县

的各条道路昼夜二十四小时设卡检查,发现有外地啤酒

531

进来的,一律先没收后重罚,决不让一瓶外地啤酒流入

合安的餐桌

工商局罗局长说人手不够,于是会上决

定成立以工商局牵头

县公安局、经贸委、轻工局、啤

酒厂等五家单位组成的联合执法大队,抽调精兵强将

重拳出击,将外地啤酒在一个月内全部消灭干净,

县城内五条商贸大道各批发零售网点要下发销售告示,

不允许销售外地啤酒,像抓综合治理那样

标本兼治

,打防结合。

为了让销售啤酒具有法律效应

会议的最后一项

程序是

宣中阳代表县政府跟各单位各乡镇一把手签

订销售碧源啤酒的“责任状”。陈凤山当场拒签:“宣县

, 我们东店乡跟马坝和仁和乡不能比

, 他们是大户

,老百姓手里有钱,我们是穷乡,粮食价格一跌再跌,

化肥农药价格一涨再涨

老百姓连买化肥和农药的钱

都没有,哪有钱喝酒

。”宣中阳说:“你们乡虽然不富

,但你陈书记有办法

我就不相信还有你办不成的事

。”陈凤山说:“我当然可以压下去,但我承担不了压下

去的后果。”

532

郑天良这时打断了陈凤山跟宣中阳的讨价还价

声色俱厉地说:“你老陈存心让我下不了台

, 为什么其

他乡都能落实

就你落实不了?明天,不,今天下午我

就跟你一起下乡卖啤酒!”

陈凤山不在乎宣中阳,但他有些含糊郑天良

知道郑天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就声音软了下来:“郑县

长,我在电话里已经向你汇报过了,啤酒压下去的计划

已经造好了

但我怕那些教师们再到县里来闹事。”

郑天良斩钉截铁地说:“你先跟宣县长把合同签了,

剩下的事我们共同解决。”

在郑天良几乎命令的口气下,陈凤山很不情愿地

在“责任状”上签了字,签完字后,宣中阳还跟陈凤山

握了手,他拍着陈凤山的肩膀说:“现在哪是命令下级干

事,简直是求着下级干事,就差向你们贿赂了

。”陈 凤

山看了郑天良一眼,郑天良用目光示意他不要争辩,陈

凤山于是就顺着宣中阳的话说:“宣县长

, 不是我跟县

政府为难

而是我下面的人跟我为难,你说求下级干

事,我回去要跪下来请下级帮忙,所以我申请县政府给

533

我报销几条裤子

。”宣中阳见陈凤山通情达理了,就

说:“你们乡政府本来就有百分之十的销售提成

, 我想

报个一二十条裤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其他乡镇长们就

都跟着笑了起来。

中午

县政府在蓝湖宾馆请各单位各乡镇一把手

吃饭,每桌不许上白酒

只上碧源啤酒,生产“合安特

曲”的县白酒厂已经股份改造给了几个民营企业家,规

模又小

, 早已不属于县里重点扶持的企业。于是,中午

的工作餐菜虽然不多,但每桌喝掉了三十多瓶碧源啤酒

人均达三瓶

宣中阳见大家喝得热火潮天,就有些

兴奋

, 他举起酒杯对大家说:“我敬各位地方诸候们一

杯,如果我们全县人民都能拿出这种热情喝碧源啤酒,

一年一万吨是远远不够的。”

陈凤山脸红脖子粗,他倚老卖老地说:“宣县长,这

不花钱的酒,一个农民一顿能喝六瓶

但你要是让他

花钱

, 他连半瓶都不舍得喝

。”

郑天良跟陈凤山坐在一桌,他捣了一下陈凤山叫他

坐下来不要说话

陈凤山侧过脑袋悄悄地对郑天良

534

说:“你还不知道,每个乡政府的会议室里都堆满了啤酒

,连百分之三十都没推销下去,现在这些小年轻的乡镇

, 麻木得很,为了保住那顶小帽子

, 不计后果地就

把合同签了。”

郑天良说:“人家能签,你就不能签?怕什么,先签

了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天蹋下来由个子高的人顶着

,还轮不到你顶天立地。”

陈凤山很糊涂地看了郑天良一眼

没听懂他的意

思。郑天良端起杯子跟陈凤山碰了一下,算是向他敬酒

,陈凤山一饮而尽

由于喝得太猛,部分酒水从嘴角

溢出来漏进了颈脖里,看上去很像一条乳黄钯蚯蚓从嘴

里爬了出来。

郑天良终于在会后到自己分片包干的四个乡镇跑了

一圈

每个乡镇长都在向他诉苦,郑天良说了一些鼓

励和安慰的话:“难度肯定是有的

但只要我们多做耐

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群众会理解我们的

我相信

你们完全有能力完成县里下达的啤酒分销任务

。”郑 天

良说的这些话,充满了一分为二辩证法,既肯定了难度

535

,又强调了乡镇长们的能力

官场的这套办法叫做把

面子给足

将压力压实。只给面子不给压力,工作就

等于是没落实下去;只给压力,不给面子

, 工作容易受

到抵触,这就是工作方法

要是在前些年,郑天良会

将这些诉苦的乡镇长毫不留情地训一顿:“签合同的时候

那么潇洒,现在你还叫什么苦?为什么不当宣中阳的面

叫苦呀?什么作风!”现在他不会这样说话了,他已经成

熟了

, 学会了太极推手。

有一种比较普遍的工作方法叫做“矛盾下移,成绩

上交”,说的是当官要善于将困难和矛盾压到下面去,

让下面的人去办

办成了后一定要将成绩交到上面去

,即是上级关心支持指导的结果,你处于中间的真空地

带是最安全最实惠的,将困难压下去后说明你工作很有

针对性和主动性,将成绩上交后说明你很谦虚不狂妄,

始终把上级放在主导地位上。而且这样做进可攻,退可

比如说,啤酒计划已经分配下去了,如果没完成

那是说明工作确有难度或下面的人没办好,县里的

态度和思路是积极的主动的;如果完成得很好

, 那就是

536

黄以恒在复杂的局面中战略眼光的准确和深远,是市委

市政府支持关心的结果,而宣中阳只是一个桥梁的作用

。真空地带的桥梁架好了,实际上政绩也就有了

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将矛盾上交,将成绩下移或居为已有

,这样的人一般说来不仅很难提拨而且很可能要迅速靠

边站或挂起来,挂起来虽然不是处分,但示众的意义是

很明显的,也有让你自我反省或自我欣赏的成份在里面

,能不能幡然醒悟,还得看个人修练的程度如何,这里

面非常复杂,郑天良用几十年时间才悟了个大概。

郑天良赶到东店乡的时候,乡中心小学的丁校长正

在跟陈凤山吵架

乡一级政府的权威性是很脆弱的,

老百姓跟乡长书记对着干也是不需要讲什么情面的,他

们在政治上的前途有限决定了他们无所求而无所畏。

丁校长站着,陈凤山坐着

这不是一个打架的姿

势,但绝对是吵架时的基本对峙

。 丁校长头发已经花

白了,他唾沫飞扬地指着陈凤山说:“我们要工资

, 我

们不要啤酒。中央三令五申要求保证中小学教师工资的

按时发放,你们拖了三个月不发

, 我们到县里上访后

537

,你们就用啤酒来糊弄我们

。”

陈凤山涨红了脸,也没法热情接待郑天良,所以他

就对丁校长说了一句:“中央要求按时发放工资,那你就

找中央去要工资,我没有工资,只有啤酒。”

丁校长手指着陈凤山:“你还像共产党干部说的话

吗?发不出工资,你就是无能

, 你就不配干书记。”

陈凤山走过去跟郑天良握了握手,让郑天良坐到椅

子上,然后扭头对丁校长说:“我承认我无能

, 你有能

耐你来当书记,明天我就向县委打报告推荐你来当书记

但我告诉你

, 你想无能都不会让你无能

, 不服不行

。”

丁校长气得脸都紫了:“我们学校坚决不要啤酒,你

看着办吧。”

陈凤山说:“你不要啤酒,就给我从小学校长的位子

上下来。”

丁校长用嘲笑的口气说:“这次如果我抗不了你的啤

酒,你不让下来,我会主动下来,我不会占着茅坑不拉

屎。”

538

陈凤山拿起电话通知分管政法的副书记说:“给我将

一百二十七箱啤酒送到中心小学去

我倒要看看谁敢

不要?”

丁校长毫不示弱:“我马上回去安排教师堵住校门,

不用发动,一呼百应,我们不会靠喝啤酒过日子

。”

陈凤山说:“谁敢堵门,我就让派出所给抓起来。”

丁校长挑衅地说:“你敢,现在是法制社会

, 你们

这些土霸王们作威作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丁校长说着转身就冲出了陈凤山的办公室。

郑天良给陈凤山递过去一支烟说:“老陈,你又何必

跟下面的人吵架呢?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商量,不要气

, 哪天到县城,我请你喝两杯。”

陈凤山抽烟的时候,手在微微地抖动着:“郑县长

看到了吧

我们整天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做思想工

作,怎么做,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政治和大

局,但我没办法,你们压我,我只好压下面。”

郑天良安慰陈凤山说:“下面工作确实难做,将来有

机会,我跟宣县长说一说,将你动一动,到城里安排一

539

个职务,年龄也不小了

要让年轻人来干了。”

陈凤山有些感动:“郑县长

你是能理解我的,但

是宣中阳怎么会让我调到县城呢。跟你说句实话,我在

实验区属于站错队的人,有些话我不好说。反正只要黄

以恒干市长宣中阳在合安不走,我是永无出头之日。说

老实话,这么多年,我跟你并没有有多少个人关系

我当时是看你心急如焚的样子才凭良心做事的

我不

会在那种时候看你笑话的,更何况我自己还是实验区的

副主任。不说了,说这些陈年旧事倒胃口。”

陈凤山没把话说透,但郑天良已经听出了一些意思

,他也没有接着往下说,心中已经有数。他岔开话题

说:“啤酒的任务还是要压下去,有时候矛盾暴露出来也

不是坏事,让县里知道你的工作难度。当然我的意见是

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冲突。”

陈凤山说:“冲突是必然的

不冲突是偶然的。就

连我手下直管的乡政府干部们都对我有意见,说我们乡

计划要多了,好像是我在县里签了卖国条约一样,我毫

不客气地对他们说

你们到县里去造我的反,把我赶

540

下台决无怨言,这他妈的龟孙子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

郑天良安慰说:“目前这种局面也不是你们一个乡的

事,其他乡也一样

我回去后要把这些事情向宣县长

反映,让他推迟摧交各乡的货款,都把乡干部们逼急了

会出大事。”

正在这时,郑天良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沈汇

丽打来的,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在电话里谈

笑风生地说:“怎么我从市里一回到合安,你就下乡去

了;我一回到市里,你又到了县城。”

郑天良不适合在这种僵硬的场合露出过分幸福的表

情,他压低声音说:“实在对不起

我在下面落实分销

啤酒的任务,有什么事吗?”

沈汇丽说:“推销什么破啤酒,又涩又苦,像喝洗碗

水一样难受。没事,我想请你吃饭、唱歌。”

郑天良放下电话毫无必要地对陈凤山解释了一句:“

市里来人了

要我回去陪同吃饭,真没办法,整天忙

于接待

, 搞得跟三陪小姐一样。”

541

陈凤山没有在意郑天良的解释,只是说:“我已经让

食堂准备了

中午好好喝几瓶碧源啤酒,为解决黄以

恒的后遗症多做一些贡献。”

郑天良说不必了

他临走前告诫陈凤山说:“老陈

呀,工作慢慢做,牢骚要少发

, 发牢骚不解决任何问

丁校长闹事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坏事有时能变好

事,我讲过,不要怕矛盾暴露出来,也不要多发牢骚,

你懂我的意思吗?”

陈凤山当然不懂,这是一个头脑比较简单的人,情

绪性很强,就像早年的郑天良

郑天良为陈凤山的麻

木而失望。

郑天良中午赶回县城的时候已是十二点半钟了,沈

汇丽在红磨坊等他,走进去一看,郑天良发现了耿天龙

在场

这个被他撤了职的商业局长明显已经老了,走

路都有些蹒跚起来,脸上的老人斑正在以经济建设的速

度与日俱增。郑天良走过去主动握住耿天龙的手说:“耿

, 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耿天龙握着郑天良的手

左手还托住了郑天良小

542

臂:“托郑县长的福,身体还好

精神也不错,人到这

个年龄

, 什么都想开了。”

沈汇丽说:“我表姑夫听说你要为我帮忙开发房地产

,他说一定要来见见你,向你表示感谢

。”

郑天良说:“耿老,你这就见外了,向我表示什么感

谢呢,应该向小沈表示感谢,他回家乡投资

是对家

乡的贡献。”

耿天龙说;“郑县长,小沈毕竟年轻,没经验,许多

事还要靠你指点,我已经老了

, 所以我就把她托付给

你了。”

郑天良说:“耿老

你可不要小看了小沈,她可是

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说指点谈不上,在开发过程中遇

到一些具体的难题我还是可以在县里说上几句话的。毕

竟我也是几朝元老了,宣县长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郑天良忽然说了一句:“小沈

有些事你可以直接去找

黄市长或宣县长

。”

沈汇丽有些不高兴了,她用目光盯住郑天良,像是

表态

, 又像是宣言:“人跟人是不一样,官跟官也不一

543

样,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领导

, 说话总是留半句,让

你反复猜谜语

我宁愿什么事不办,也不愿这样整天

活在谜语中。你郑县长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是一个直

来直去的人,我就吊在你这棵树上了,即使你帮不了我

的忙

, 或者让我倾家荡产了,我也认了。这就是命。”

郑天良听了心里很感动

这个女人已经将他跟自

己的生死成败绑在了一起,这是一种灵与肉统一后的必

然结果

他为那天晚上自己的冒失而自豪起来,从这

个女人的表态中他获得了这么多年少有的自信。为了回

应沈汇丽死心踏地的表白,郑天良也就当着耿天龙的面

拿出二十年前的豪爽,讲出的却是原则性不强的话:“我

不会赌咒发誓,但我知道什么叫荣辱与共

。”

耿天龙会心地笑了

沈汇丽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捏

了郑天良一下大腿,郑天良腿上的感觉向纵深方向前进

他感到自己从一上午的疲惫中坚硬了起来。

吃完饭,于江海和沈一飞都去上班了,郑天良、赵

全福、沈汇丽、耿天龙四个人一起到了二楼郑天良住过

的豪华套间,郑天良进去的时刻,看红色的地毯上没有

544

任何痕迹

但地毯上依稀可见那天晚上的一些虚幻的

造型也能闻出那天晚上遗留下来汗水的味道,他想起了

天衣无缝这个成语。郑天良跟沈汇丽相互看了一眼,目

光短兵相接又迅速离开

沈汇丽要唱歌,赵全福让服务员拿来了一大堆碟片

,沈汇丽打开电视,放上碟片,画面上男男女女们又唱

又跳。

在音乐声的掩盖下,郑天良拉着耿天龙的手说:“耿

老呀,当年有些事我可能做得太过了一些

还望你老

人家能够原谅。”

耿天龙爽朗地笑了:“郑县长,你这是哪里话,我本

来就要退休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一个普通的小局

长应该说没受多大的委屈,与你相比,我觉得你受的委

屈比我要多得多。”

一席话说得郑天良脸色发烧,他说:“老人家说得好

,我的教训是深刻的。”

耿天龙拉着郑天良的手像拉着自己儿子的手,声音

苍白地说:“你的官是人民给的吗?哪个人民能提拔你?

545

当然不是,个人服从组织是对的,但组织服从个人是不

是客观存在?少数服从多数是对的,但多数要不要服从

少数?民主集中制是对的,但民主的目的是走向集中呢

还是集中的目的是走向民主呢?你的官比我大,应

该看得比我清楚。我说的话可能有些反动,但不是我自

己要反动,现实就这么回事。所以我劝你能帮人办点好

事就办点好事,人不能跟人过不去。”

郑天良像一个犯了错误的教徒正在接受神父的洗礼

,他深深地觉得这么多年来,最失败是他郑天良而不是

耿天龙,耿天龙毕竟看破了一切,所以他活得很平静,

自己是两眼漆黑地在官场上跳舞,舞步乱踩,合不上脚

步,先踩别人后踩自己,这种效果很像一个杀猪的抓着

刀尖用刀柄往猪身上捅

结果猪脖子上被顶了一个印

子,刀尖却反转戳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郑天良没有对耿天龙的话进行附和,他觉得他还没

到说话随便的时候,更不能说不利于副县长身份的话,

所以不掺和议论是完全必要的。他只听不说

最后他

说了一句:“以后,我没事就去看看你老人家,不介意

546

吧?”

耿天龙说:“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他们谈话的声音淹没在音乐声中,沈汇丽独自唱了

好几段扬剧

其中《梁祝》一段唱得声情并茂泪花闪闪

,可惜郑天良对戏剧感觉迟钝,只是在沈汇丽唱完后热

烈鼓掌。

沈汇丽跟赵全福合唱了肉麻的《萍聚》,赵全福破

烂不堪的嗓子夸张而轻佻,声音就像从柴草烧的烟囱里

冒出来的一样

混乱而又呛人

沈汇丽建议跟郑天良合唱一段

郑天良连忙摇手

说不会,大家热烈鼓掌,沈汇丽生拉硬扯地将郑天良从

沙发上拽起来,他们唱起了旋律最简单内容最轻浮的“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沈汇丽是演员出身,他发现郑天良的嗓子很富于磁

中音部分雄浑宽厚,高音区嘹亮而尖锐,一种金

属般的辉煌让沈汇丽激动得发抖

, 她几次情不自禁地

靠向郑天良的怀里,只是由于场合特殊,她才控制住了

自己被音色俘虏的姿势。

547

唱完后,掌声再次响起

耿天龙和赵全福连连叫

好。沈汇丽拉着郑天良的手走回到沙发上,她望着郑天

良差点喊出了“大哥”,

她咽下到嘴边的字眼

, 说:“郑

县长,你的声音真是太棒了

我没想到你的高音区那

么辉煌灿烂,你要是简单训练一下,完全可以像帕瓦罗

蒂一样唱出惊天裂帛的高音

c 来。真是不可思议!”

郑天良被吹捧过分后就谦虚了起来:“你不要恭维我

了,要真是像你说的,我还当什么县长,不如当歌星算

, 一出场哼两首歌,就是几十万。”

沈汇丽说:“郑县长,我真的不是恭维你,你的音色

和音质简直是完美无缺。不过,我要打击一下你的是,

你不是唱通俗的嗓子,所以不可能有几十万的出场费,

只能换几瓶碧源啤酒。”

大家都笑了起来,郑天良说:“看来我发财的梦就这

么破灭了。”

晚上县政府要开县长办公会,郑天良跟沈汇丽公事

公办地握手告别。临别前,走在后面的沈汇丽在走廊里

548

悄悄地塞给郑天良一个手提袋,袋子里装着一件“金利

来”蓝色衬衫,她说这是她在上海特地为他买的礼轻仁

义重,郑天良说你这让大哥我怎么好意思呢?沈汇丽说

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再送我一件。他们两人走在后面,赵

全福、耿天龙对他们短促的对话一无所知。

县长办公会上,郑天良说跑了一整天,销售形势非

常好,群众的热情也很高

他与一些老百姓进行了交

谈,一些党员干部说,不要说还给了我们啤酒

即使

不给啤酒,县里建设需要钱,我们也愿意掏出来。郑天

良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他甚至还总结性地说了这样一

句:“如果按这样的销售势头,明年啤酒厂生产一万五千

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宣中阳说老郑提到的典型宣传

部要下去很好地抓一抓

利用媒体进行大力宣传。宣

传部孟部长连连点头。

第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现在必须回到我自己的现实中来,我没钱吃饭了

549

000 年初冬我的日子非常难过,硬着头皮找回家

探望父亲的耿伟强借了两千块钱。耿伟强头发梳得油光

涤亮,而且方向一致地向后脑勺铺去,这种大背头是大

款和大官们的基本头型,区别在于大款们手上套一个或

几个很夸张的钻戒

而大官们手指上一贫如洗

, 很廉

。 耿伟强有些怜悯地望着我:“老同学之间

, 还说什

么借不借的,拿去花不就得了。”我说我正在写一本书

,耿伟强说:“现在这世道还有什么人看书,脑子有雾了

差不多,我平时只看黄色影碟和杀人放火的小报小刊

。”我不好说我正在写一本类似于黄色影碟的书,就装

得很崇高的样子说:“你这样有钱的人还是多读点书好,

现在好书真不少。”耿伟强显然对我这个穷人说的话毫

不放在心上

, 他打了一个响指说:“走,吃饭去,明年

你要是混不下去了,就到南京跟我一起干。写什么破玩

艺,没劲!”

拿了两千块钱后,我寄一千块钱给韦秀让儿子买奶

粉以对付这个难熬的冬天

剩下的钱我就自己买一些

550

方便面和劣质香烟,整天穿梭于河远和合安之间。由于

我是一个无业游民,没有合法身份

所以调查我舅舅

的事非常困难,公检法不让我看卷宗,纪检部门更是很

怀疑地问我想干什么,我只好说,郑天良是我舅舅,我

想了解一下他是如何腐败堕落的,他们说不行。这种民

间调查的进度非常缓慢。这时我收到了书商姚遥打给我

的传呼,我租住的车站小旅馆外有一个公用电话,回电

话的时候,我跟电话亭的老太太吵了一架

她多收了

我三毛钱,老太太嘲弄我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整天看

你不务正业地东游西逛

不想法子去挣钱,还好意思

跟我为三毛钱争吵。我告诉你

, 超过一秒钟都要按一

分钟计费,这是电信局规定的。”我被老太太呛得哑口

无言

。 穷人在这个社会是没有什么尊严的

, 我真有些

羡慕和向往腐败分子们花天酒地的生活

先荣华富贵

起来再说,枪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阿

q 说二十年后又

是一条好汉。

姚遥在电话里要我到浙江千岛湖边上的来凤山庄开

书稿通气会

华东地区的二十六个“枪手”全部到会,

551

我问费用怎么办,姚遥说一切费用由他支付。于是我就

坐了一整天长途汽车赶到了来凤山庄

这是千岛湖边

上隐蔽在深山里的一个旅游度假村,冬季客人很少,山

庄里除了我们这二十几个作者外

, 只有零星的散客进

出山庄以显示出这里还没有沦落到荒无人烟的地步,游

客们嘴里冒着热气,山区冰冷的风在他们的鼻梁上盘旋

通气会开了一整天,二十六个写手们分别通报了自

己的写作进度并交流经验

有相当一部分写手已经完

成了初稿,而我的调查工作还没有结束

但我只得打

肿脸充胖子煞有介事说自己已完成了百分之六十的书稿

,由于我说谎经验还不是很老练,再加上自己底气不足

,所以就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更多地在讲郑天良是如

何一步步地走向堕落以及在官场的兴衰际遇,在说了二

十多分钟后,姚遥打断了我的话,严厉地训斥我道:“你

是怎么搞的?我上次就跟你讲的很清楚了

我不是组

织部门,我是一个书商,我不要贪官一生的档案,我要

的是贪官们与女人之间赤裸裸的淫乱,这方面材料越多

552

越好。你这简直就是在写《一百个贪官与一百零一个贪

官》,

而不是我所要求的《一百个贪官与他们的女人》

。不知道李成品究竟给我推荐了一个什么样的高手?”

我当时真想跳出来说:“郑天良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

人物,我没办法写出更多的淫乱,你要是不满意,我他

妈的立即撤退。”可人穷志短,想起饥寒交迫中的妻儿

和四万块钱的稿酬,我不敢反抗

我唯唯诺诺地说:“

姚老板

, 我会尽最大努力按照您的要求去写的。”

来凤山庄的老总以为来的是二十六位作家,所以态

度就非常热情,他在姚遥的坑蒙拐骗下,将最好的会议

室免费给我们使用,还在山庄门口打出了欢迎标语,标

语写着:“热烈欢迎华东地区二十六位著名作家下榻来凤

山庄”。可实际上我们不过是一群被书商利用的打工仔

我们根本就不是作家,充其量是一些卖文为生的文

字贩子,为了生存

低三下四,每人都有一把辛酸泪

我心里非常别扭,晚上喝酒的时候,也没什么心情

看其他文字贩子们斗志昂扬,我感到我吃这碗饭吃

553

得非常艰难,跟妓女没什么两样。姚遥见书稿进度很快

就说这次主要是请各位来交流情况

, 还有就是来度

度假

晚上要给每位作家们安排一位小姐,放松放松

算我请客,大家尽情享用就是了。

我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而且也为自己的调查进度缓

慢着急,最要命的是我调查的内容离《一百个贪官与他

们的女人》相距越来越远

在这种糟糕的心境下,我只

有借酒浇愁

, 江西写手竹节草对我说:“少喝点,不然

晚上的项目就开展不下去了

。”可我还是喝多了。

妓女进我房间的时候

我正在卫生间里呕吐

, 看

着眼前风骚放浪的女人正用舌头舔着腥红的嘴唇,蓝眼

圈别有用心地圈着我的目光,我很冲动,可身体却不听

脑袋的指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女人了,这种陌生

感使我恐惧了起来,在妓女脱光衣服的时候,我的胃突

然又痉挛了起来,钻进卫生间

吐出了黄胆,我看到

水池里吐出了被嚼碎了的肉和蔬菜的残汁混在一起如同

一堆浆糊,韦秀辱骂我是“嫖客”的声音灌满了耳朵,

我的下身像被霜打蔫了的一只茄子,镜子里的脸色苍白

554

,表情严重扭曲

走出卫生间后

我叫妓女穿上衣服

立即离开,妓女穿好衣服嘲弄地向我吐了吐舌头,说了

声“假牙”后翩然而去,我想说一句“公共厕所”反击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倒在床上像一条奄奄一息的狗,恶劣的情绪使我

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嘴脸

想嫖娼

, 但力不从心,而

为自己力不从心又找了一个贞洁的借口,因为我决心对

韦秀永不背叛

其实我跟张秋影是以爱情的名义间接

地嫖娼。爱好女人是男人的天性,贪官如此,百姓也是

如此,只不过时间地点方式不同

因而称呼也不同

比如民工在街边美容院玩女人叫嫖娼,大款和贪官们在

豪华的别墅里玩女人叫“包二奶”,严格说来,只要不

是跟自己的妻子睡觉,一律都是“嫖”的性质

, 在嫖这

个问题上还是存在着等级制度的,而且也是不公平的。

比如今天晚上在来凤山庄这个高尚的度假区里,嫖是受

到保护的,大城市的星级宾馆也是一样的,只有路边店

和小美容院才是真正打击的对象,地位低的嫖客是不受

保护的。我在酒精的作用力下胡思乱想,晕晕乎乎地睡

555

着了,隔壁房间里则传来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

这些

文字贩子们将压抑的委屈免费倒进了妓女的器官的

回到合安后,我的调查还是沿着我自己的思路进行

我舅舅郑天良虽然像所有的贪官一样与女人千丝

万缕纠缠不清,但我真正感兴趣的还是他灵魂深处潜伏

着的贪婪与掠夺的本性是如何被唤醒并让他义无反顾地

背叛自己

要找到这些背景远比写他与女人之间的淫

乱要难得多

而且也很难明目张胆地下出结论。我所

要做的和能做的只能是呈现而不是定义和结论。

秋天来临的时候,合安县的护城河里就落满了树叶

,这个落叶的过程只有耿天龙这样的退休老干部才能在

黄昏时分准确地捕捉到每个细节并会产生一些人生的联

而忙碌的人们却不会对风吹草动产生任何感觉,

他们只是在打了几个喷嚏后意识到天凉了

他们是通

过加穿衣服来确认季节已经变了。

一九九九年秋天让河远市政界上下大吃一惊,主持

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市长黄以恒并没有接任市委书记。

556

省委任命四十二岁的省****副主任叶正亭出任河远

市委书记

叶正亭曾任过前任省委顾书记的秘书,是

省里重点培养的跨世纪的年轻后备干部,***学习

一回来就到了河远市任职,他比黄以恒市长还小四岁

年纪轻,政治经验却相当丰富

中国领导干部的秘

书们之所以容易提拨,主要是因为他们长期在首长身边

工作,耳濡目染,首长的工作经验和领导艺术以及高尚

的品格学得快、领会透彻,所以秘书们的政治素质好

工作驾驭能力强

宏观决策起点高,这是一般干部所

不具备的优势。至于一些人说秘书政治是裙带关系是吏

制腐败,应该说这是很不严肃的,秘书提拨也是经过组

织部门严格考察和公示过的,是无可挑剔的,是代表了

最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

叶正亭一上任就显示了省委决策的英明和正确,他

具有开拓精神,又是大学经济系毕业的高材生

他在

调研了两个星期后

对河远的经济建设提出了全新的

工作思路,极富于改革勇气和战略性眼光,市计委、经

委、财政、轻工、商业等与经济密切相关部门的一把手

557

全换了,一批接受过大学教育的年轻人走到经济建设的

前台

有人说这是叶正亭将黄以恒苦心经营的班底换

了个精光,是对河远地方势力的一次大清洗、大换血,

也有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在美国都是这样的

正常。河远的班子包括各县的党政一把手除了省里直接

下派的一小部分外,其余都是在梁邦定和黄以恒手里培

养起来的

, 基础牢固

队伍稳定,所以有人说梁邦定

和黄以恒是河远的土皇帝

这些话应该说有些偏激。

因为用什么人和怎么用人是个长期争论不休的话题,在

反对资产阶级假民主的前提下,我们的民主集中制原则

在干部任用上

是不应该在权力结构中搞什么反对党

的,不然工作就没法开展,我们中国不能像西方和台湾

那样在国会开会时打架

这与东方文明也是背道而驰

的。

所以叶正亭来上任的时候,各县主要负责同志都参

加了市里召开的会议,会上黄以恒同志代表市政府坚决

拥护省委的决定,并且表示坚决支持叶正亭同志的工作

将河远的经济建设推向一个新的高潮,黄以恒穿了

558

一身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表现出了相当的诚

, 他说:“正亭同志年富力强

是经济专家,长期在

省委省政府工作,有宏观工作经验和总揽全局的能力与

魄力,我们要紧密团结在正亭同志为核心的市委周围,

在正亭同志的带领下,扎实工作,努力拼搏,为全面开

创河远工作的新局面而奋斗”。叶正亭书记充分肯定了

河远市委市政府在经济改革中所做出的积极努力和卓越

贡献,他表示要与市委市政府全体同志一道共同努力

为深化河远的经济改革和实现河远经济腾飞而鞠躬

尽瘁死而后已,他在会上说:“以恒同志既有地方工作经

验,也有市里的工作实践,为河远的改革开放做出的成

就有目共睹,在工作上将是我的最有力的帮手和老师

我们会一起努力把河远的事情办得让省委放心,让

人民满意,让自己无愧

。”

叶正亭和黄以恒两个人的表态既是政治性的也是个

人化的,他们将政治表态与个人立场完美地统一在一起

使所有的人都觉得这种相互肯定虽然有些言过其实

,但相互肯定总比相互否定好

因此会议是令人鼓舞

559

只是叶正亭主政后,有意无意地正在按照自己的

思路来重新规划河远的工作,改组内阁是局部的但却是

关键的,它让人们看到黄以恒的班底正在被削弱

人感到措手不及的是国企改革制定了新的方针和战略,

叶正亭在召开的全市“国企第二阶段深化改革战略会议”

上指出

,“抓大放小要根据市场规律和企业自身的实际

状况灵活地去理解和把握,不要教条地僵化地对所有企

业一律都按抓大放小去对待,对于有发展前景的有市场

竞争力的小企业不能放,要扶持;对于管理混乱技术与

资金都跟不上且市场前景不好的大企业该放的放,该卖

的卖,对于这些名不符实名存实亡的所谓的大企业就是

要见死不救。改革是什么?改革是革命

是优胜劣汰

,而不是论资排队按规模大小进行保护,说句老实话,

有些所谓的大企业你是救不活的

, 与其迟死,还不如

早点办后事。我还要跟大家说一句的是,抓大放小是国

务院针对整个国民经济的一个宏观性把握

不是针对

每个市每个县的

县市一级是没有什么大小企业之分

的,只有好坏企业之分,我们这次会议就是要让大家明

560

白,市里对国企改革这一块,是按照企业效益好坏来决

定扶持或改制的

而不是根据规模来制定改革战略的

。”

叶正亭的话引起了与会者的强烈的反响,大家都感

到这个年轻的书记就是厉害,中央的精神被他三下五除

二就吃透了

而且站得高看得远,无论是气魄还是能

力上都是令人心悦诚服的,相比之下,黄以恒的抱残守

缺自然而然地暴露了出来,但相当一部分人认为,黄以

恒不是没有气魄的领导

当年合安的五条商贸大道和

工业区建设,就是气魄与胆识的集中体现,之所以在国

企改革中行动缓慢反复论证,主要是出于谨慎

现在

动不动工人就会闹事

稳定是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

如果让工人们到省政府门前静坐示威,对他的政治前途

肯定会产生负面影响;另外一个就是河远的大企业主要

都集中在合安县

如果简单地卖了或改制了,等于是

把黄以恒的政绩一笔勾销了,黄以恒的难处没有几个人

能理解,其实他的压力比任何人都要大。历史就是包袱

,不能甩,甩掉等于是否定历史

。 这种事一般人都不

561

会干。

叶正亭对河远下一步国企改革定了调子,这个调子

与黄以恒是有本质区别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所有与

会人员在新鲜和振奋的同时,明显感到市委书记和市长

在河远经济建设的思路上存在严重的分歧。

叶正亭在市委秘书长林彬和新上任的市计委、经委

一把手的陪同下来合安调研,主要是对工业区进行考察

,叶正亭在合安县级干部参加的形势分析会上,只字没

有提对工业区改革的意见和措施

, 也没有对工业区目

前四面楚歌的困境进行分析,他只是说合安工业区在我

省改革开放的历史上是做出过重要贡献的

至于下一

步如何走,市委和市政府还要做具体研究。郑天良发现

叶正亭甚至连在“国企第二阶段深化改革战略会议”上

的基本观点都没有重申和强调,如果要是按效益来决定

改制方案,合安工业区第一个要卖掉的就是啤酒厂,因

为啤酒厂是亏损最大的企业

现在的市县两级政府硬

着头皮向啤酒厂输血并用行政措施强迫全县销售摊派的

啤酒

, 硬撑着挽救一个不可救药病入膏肓的企业

。 但

562

大家都不说,叶正亭也没说

合安太敏感,工业区与

黄以恒的政治名誉是连在一起的

叶正亭没有让宣中阳等县领导班子陪他们吃晚饭,

叶正亭一行自己在蓝湖宾馆吃工作餐,这使郑天良觉得

叶正亭有点作秀,因为省里领导下来都是要县领导陪同

吃饭的,难道你一个市委书记比省委书记官还大,也许

是叶正亭不想跟宣中阳在酒桌上说太多的与工作无关的

话。不过,散会前,林彬秘书长解释说:“叶书记要求全

市各党政部门到下面去都不允许大吃大喝和前护后拥,

这是叶书记改进我们工作作风的一个重要举措,市委马

上就要下发专门的文件将其制度化,希望各位要理解并

贯彻执行

。”

宣中阳在走廊里对叶正亭说:“叶书记,我晚上回家

吃过饭后到宾馆来看你,有些事我还想跟你私下里进行

汇报。”

叶正亭说:“你的工作也够辛苦的了,晚上就在家好

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晚上也想歇一歇,看

看足球,英超利物浦对曼联,一场龙虎斗。”

563

宣中阳对足球不感兴趣,但叶正亭这样说了,他也

就只好顺着往下说:“那我晚上就不来打扰你了,好长时

间我也没看电视了,看一场球赛放松一下神经。”

叶正亭说:“我们既要会工作,也要会休息,苦行僧

的领导是很乏味的。要是我有钱,我也会像大连的薄熙

来市长一样养一支足球队。”

他们说笑着握手道别

郑天良回到家里让周玉英给他熬稀饭,赵全福打手

机让他去红磨坊吃饭,但郑天良说不去,明天一早还有

事。叶正亭在合安,郑天良不敢轻举妄动,他感到这个

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市委书记总会要在河远做出一点什么

事来,叶正亭跟黄以恒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领导干部。

郑天良被黄以恒釜底抽薪后一脚踏空

女儿郑清

扬居然又跟吴颢私奔,他气得心脏痉挛,血压猛升

医生要他注意控制好情绪,保持平静的心态

于是他

从沈汇丽的身体上找回了一种平衡,他想象着沈汇丽是

黄以恒的人,一种被补偿的感觉每天都在抚慰着他受伤

的情感。但这些话他是不能随便说的,在听到叶正亭出

564

任河远市委书记的那天晚上,他在红磨坊喝得酩酊大醉

,他尽情地笑和不计后果地喝白酒,赵全福说:“你有什

么事这么高兴?”郑天良说:“我女儿从深圳打电话来了

,她在一家广告公司任职,月薪三千块,比我还高两三

倍,能不高兴吗?”赵全福看出了郑天良的心思,就跟

他开玩笑说:“我觉得你是在为黄以恒连任市长而高兴

。”郑天良扳起脸:“你不要瞎说,黄市长跟我公私关系

都很密切,刚才他还给我打电话问我女儿清扬什么时候

到市里上班,他还要为我女儿接风呢。我说女儿到南方

去了,黄市长感到很惋惜。”赵全福问晚上是不是还回

去住,郑天良说你给我在二楼开一个房间,当晚,他将

沈汇丽从河远约回来,两人在套房里一夜销魂,沈汇丽

问郑天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真让人受不了,郑天良趴在

沈汇丽柔软而光洁的裸体上热汗淋漓地咬着她的耳朵

说:“因为你的身体就是一粒毁天灭地的‘伟哥’”。沈

汇丽在郑天良的煽动下蛇一样紧紧箍住郑天良,两条蛇

在吱吱作响的床上缠在一起,你死我活。那天晚上

郑天良死而复生。

565

今晚,郑天良在家里吃饭坚持保留着农村用的大碗

他嫌城里的小碗吃饭太麻烦,尤其是喝稀饭三两口

就卷进了胃里,今天晚上郑天良喝了两大碗红豆稀饭,

小菜是周玉英腌的五香萝卜干。周玉英说:“你看你的吃

相像从牢里刚放出来的。”郑天良说,“牢里整天是酒

肉,所以从牢里放出来的人吃稀饭就特别香

。”

女儿从深圳打电话回来了

她说自己在深圳很好

,让父母放心

她还在电话里对郑天良说:“爸,我留

给你的那封信太刻薄了,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哟。我在深

圳拉广告,发觉这里的吃回扣和以权谋私勒索钱财简直

到了不顾廉耻的地步,相比之下,老爸你还是算相当廉

洁的了。”郑天良听到了女儿的表扬,比听到领导的表

扬还要高兴

, 他对着话筒谦虚地说:“你老爸做得还很

不够,还需要继续努力。”这个电话让父女之间的隔阂

一下子全消除了。吴颢在一家外企当工程师,月薪四千

多,他们每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大家都很忙。

郑天良觉得女儿离家出走从客观上为自己解了围,

不然送上门的女儿一脚悬空,这会让他在进退两难中蒙

566

受巨大的耻辱

所以他在前些天去市里开会遇到黄以

恒时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黄以恒问起清扬的事,

郑天良轻描淡写地说:“清扬嫌市里的发展空间太小,在

我把调令拿回去的时候,招呼没打一声

跑到南方去

了,死活不愿来河远

真没办法。”他的意思是女儿根

本看不上你家建群,所以就以先斩后奏的方式对权势进

行了一次坚决的反抗。说完这些话,郑天良心里就像夏

天吃冷饮一样神清气爽。他似乎看出了黄以恒脸上有一

丝落寞的神情

这种神情对郑天良是一种安慰

郑天良放下饭碗的时候

家里的电话铃响了,郑

天良拿起电话

是市委秘书长林彬打来的,他说叶书

记让你马上到他房间来一趟。

郑天良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他在激动和迷惘中调整

不好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叶正亭找他干什么,所以也

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姿势和心态跟叶书记说话

甚至想到了是不是叶书记知道了他跟沈汇丽和王月玲的

关系,要是那样的话,他就全完了。但他坚信,这两个

女人不会出卖自己,也没有必要出卖自己,而赵全福只

567

是隐约知道一些

他手里绝没有证据。不知怎么了,

郑天良越往下想

心里就越没有底,而且想的都是一

些令人绝望的事情。

赶到蓝湖宾馆二

o 九套房,轻轻敲门

, 里面的声

音说请进,郑天良稳定了一下情绪

故作镇静地进去

了。

叶正亭好像还没洗澡

他衣冠整齐地坐在会客室

的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的利物浦队欧文刚刚攻进一

个球,屏幕上的曼联主力贝克汉姆一脸沮丧,郑天良看

不懂这些,叶正亭关了电视站起来跟郑天良握手:“老郑

,你好!怎么晚上这么老实地呆在家里,没出去潇洒潇

洒?”

郑天良心里一紧张,鼻子上汗都冒了出来,他感到

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叶正亭难道已经知道了什么,

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叶正亭没有彻底揭穿他之前

还是稳定了一下语气说:“叶书记,我的工作范围很

窄,晚上从来没有什么应酬。”

叶正亭让郑天良坐下,将身边提前泡好的一杯茶推

568

到郑天良手边:“请喝茶!我知道你分管的工作根本不够

你干的。你是合安班子里资格最老的一个

几朝元老

了,对县里的情况很熟悉,所以我找你来谈一谈,一是

想了解一下合安的真实情况,同时也想给你压压担子

。”

郑天良一听是了解情况和压担子

他心里的警报

一下子就解除了,他对压担子这一信息的反应异乎寻常

地敏感,他知道压担子在官场有两层含义,一是将你平

调到最没人愿干最难干的地方挂起来,像晾衣服一样晾

在那里示众,比如当年陈书记让他去东店乡当党委书记

,还有后来黄以恒让去王桥集经济实验区;另一层含义

就是予以重用或提拨使用。叶正亭刚来河远

与郑天

良素昧平生,不存在晾他的理由,所以他的心跳由紧张

而激动起来。他说:“叶书记

我在合安已经干了二十

多年了,副县长也干了十一年了

, 情况了解得比较多

。我个人更愿意在叶书记这样作风正派、眼光超前、具

有开拓精神的年轻干部指挥下多做一些实际工作,有什

么指示,我无条件地不折不扣地执行照办。”

569

叶正亭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应,他看了看正襟危

坐的郑天良,手指轻轻地敲着沙发的扶手:“很多同志都

向我提到过你

说你是一个正直的敢于犯上的县级干

部,我也希望你能犯一犯我,只要是为了工作,我看没

有什么了不起的

更不应该因此而淹没掉才干

。 我知

道,你是八十年代最早搞乡镇企业的改革带头人,在全

省都是很有影响的,在县里也分管过工业,是抓工业的

一把好手。”

郑天良听到叶正亭的这些话,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叶正亭居然对自己的历史功绩和所受过的委屈一清二

虽然没有明说自己多年来遭受的压抑,但显然叶

正亭心里有数。郑天良在这种时候,必须控制住自己感

情,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来,于是他用曾经沧海般的语

气说:“叶书记

我这个人始终坚信这样一种信念:千

年一瞬,百年人生;做事做人,时间为证。我是农民出

身,我有最朴素的思想感情和党性原则,也正因为我了

解老百姓的艰难,所以才对左倾冒进和花架子工程进行

坚决抵制

也得罪了不少领导。不过,我这个人组织原

570

则还是很强的

组织上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信

任我就多干拼命干

不信任我就少干不添乱,毫无怨

言。”

郑天良等于是含蓄地讲出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但一

个基本原则是对事不对人,把握分寸,适可而止。由于

内心比较激动,他就想抽烟,于是他掏出普通的“红塔

山”烟,递一支给叶正亭

叶正亭说:“我不会抽烟,

你抽吧!”郑天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烟放回了烟盒里,

他说:“我平时也很少抽烟。”叶正亭没有再强求

, 所

以他们在无烟的环境下说着没有雾气的话。临来前,周

玉英拿了一包“中华”给郑天良

, 郑天良却要“红塔山”

周玉英说给市委书记敬烟要拿最好的,郑天良呛了

她一句:“你不懂,拿红塔山!”

叶正亭只字不提郑天良与黄以恒的关系,也不提他

目前的职务与分工是否合理,他依然将他们的谈话定位

在工作的范围内展开,偶尔向工作的边缘靠一靠

就显得既有原则性又有人情味。叶正亭说:“合安的国企

改革目前是全市的重点,在产权制度改革方面,我在上

571

次会议上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步子要大一点,思想要再

解放一点

你是合安工业区的创始人之一,我也听说

过你当初对工业区有过不同意见,后来到了一个什么实

验区当主任去了是吧?你能不能对我谈谈你对工业区的

看法

谈谈目前合安改革的方案和思路。要讲真话,

不要有什么顾虑

现在很少能在公开场合听到真实的

声音,这种坏风气不刹一刹,河远的经济是没有什么希

望的

。”

郑天良顺手摸出了一支烟,但他还是放了下来。他

不知道是否要将他与黄以恒的分歧全部说出来,还是部

分说出来,是带着情绪说出来,还是客观地说出来

从叶正亭来河远后的举措以及前不久的国企深化改革会

议精神看,叶正亭是希望郑天良将话说透彻的

是想

听到真话的

但由于是初次见面,郑天良还是决定客

观地部分地说一说他与黄以恒的分歧和对工业区的态度

。因为,如果要是太过分或很情绪化

, 那么任何领导都

会觉得有朝一日你不称心如意了,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

待自己,极端和情绪化只能使你充当打手而不可能成为

572

亲信,只能利用但不可重用

这是郑天良从二十多年

经验教训中总结出来的。

于是郑天良说:

“当初黄市长刚当上合安县长,想

干事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合安的地理位置劣势

和全县经济形势不适宜于在那个时候,盲目追求规模与

速度,不计后果地上工程,大张旗鼓地搞花架子与形式

主义。五条商贸大道铺面招租不到百分之三十,强压各

个乡镇买铺面,虽然卖下去了,但还是花的政府的钱买

的,等于是自己卖给了自己

现在还有百分之三十空

在那里,而且时间一长,当初的设计与建筑质量已经远

远落后于时代了。工业区一口气上了七大企业,基本上

就没产生过效益

啤酒厂投资计划是八千万实际超过

了一个亿,设计规模是五万吨,但从来就没生产过三万

吨啤酒,造成了设备大量闲置,比如机床厂还没投产就

倒掉了,加上通向省市沿线的十八公里农民新村建设

全都是靠贷款建的。现在全县还背着四亿多银行债

加上拖欠工资一个多亿,如果我们县是一个企业

,这个企业已经资不抵债,只差宣布破产了。这就是历

573

史与现实的实际情况。我当初反对五八十工程并不是对

黄市长本人有什么意见,我们是省行政学院‘第三梯队’

培训班的同学,又都是梁邦定书记选拨的年轻干部

支持他的工作本来是理所当然的

, 但我发现五八十工

程完全是五八年大跃进式的假大空的面子工程,所以在

县长办公会上就极力抵制

唱了反调,但没有人支持

我的观点,再加上那个时候省市都在支持合安,银行贷

款就像草纸一样一车车拉到了工地

所以就上马了。

我当时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我的思路就是我在马坝乡

的发展思路

即根据合安的实际情况,应该走‘由小而

大,由农而工’的循序渐进的道路,但没有被采纳。后

来,黄市长就将我调到王桥集实验区去当管委会主任了

,由于选址不对,再加上投资跟不上,所以实验区也就

短命夭折了。回到县里后,我自然就成了败军之将。”

叶正亭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显然已经听懂了郑天

良的意思,但他没有表态,他又问:“你觉得目前工业区

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郑天良说:“我完全同意叶书记在前不久国企深化改

574

革会议上的讲话精神

在市县这一级,本来就没有什

么大小企业之分

只有效益好坏之分

, 叶书记的重要

讲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是合安改革的纲领性文件,

我完全拥护

目前我县最需要解决的就是抓好放劣,

全面改革产权制度

实行股份制改造。在叶书记讲话

精神指导下,我以为最重要的是解决啤酒厂问题

在生产一天就亏损一万二千块钱,目前靠这种地方保护

主义政策强行推销啤酒,老百姓怨声载道,乡镇干部有

苦说不出,但正如您所说的,没有一个人敢说真话,乡

镇一把手都签了责任状,回去后就利用行政手段层层下

压,我到东店乡去落实任务的时候

看到了中心小学

校长带领教师堵住校门口,坚决不要啤酒,干群关系极

度对立。东店乡党委书记是唯一拒绝跟宣中阳签合同的

人,但由于不销啤酒就要交帽子,还是签了。他对我发

火说,他肯定完不成任务,只等着县里革他的职,他说

他已经干够了。我觉得这种强行摊派啤酒的办法不仅工

作难度大,更主要的是违背了市场经济规律,用不公平

的手段是不可能救活一个企业的。啤酒厂这个包袱是背

575

不起的

我的意见是坚决卖掉,而不是县里控股,如

果我们还死死抱住啤酒厂不卖掉的话,后患更大,快刀

斩乱麻,越快越好。其他企业也应该是该转让控股权的

要转让出来,如果转让控股权还不行的话,就彻底卖掉

,没什么了不起的,工业区没有一个企业是值得救的

。”

叶正亭只是点头,还是不表态,他继续问:“你觉得

哪些企业应该进行扶持?”

郑天良说:“我们合安县从本质上说是一个农业大县

应该在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的基础上

, 大力发展优质

高效农业,经济结构应调整到对农产品的深加工上来,

应全面加快农副产品商品化生产进程。比如,合和酱菜

厂现在已经成为全县最大的民营企业

也是上交地方

税收最多的企业。这个企业原来是乡镇企业

由于黄

市长在任合安县长的时候提出将乡镇企业下移,向个体

化经营靠拢

所以被强迫卖给了个体户。这个企业被

迁到乡下后

现在规模大了,想迁回县城,县里还是

不批,认为不能让民营企业卷土重来压国有企业,迟迟

576

没有同意。现在中央也提出了大力发展民营企业和多种

经济形式并存的战略,但我们县的思想还是没有跟上。

我认为要扶持以农业深加工为主的企业,分布在我县乡

镇的缫丝厂、粉丝厂、酱菜厂、玩具厂都应该扶持,因

为这些企业劳动力成本低、就业人数多、效益好,虽说

是个体民营,但税收是国家的,大批闲散劳动力获得了

就业机会,我觉得转变思路非常重要

但目前阻力比

较大。”

他们一直谈到了深夜十二点,叶正亭说:“老郑,你

的思路很清楚,问题分析得也很透彻,如果合安国企改

革向纵深推进的话,我看让你来分管工业是最合适的,

我明天就找宣中阳谈这件事。你看怎么样?”

郑天良没觉得是重用,而是觉得这是给自己平反,

他有一种沉冤昭雪的激动,但他还是试探性地说:“叶书

记,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相信只要有你叶书记的支持

和指导,我会拼尽全力去完成你交给我的光荣而艰巨的

任务。只是我自己年龄不小了,就怕思想跟不上趟了,

都快退居二线的人了。”

577

叶正亭手一挥:“我知道,你今年才四十九岁,比我

也大不了几岁

怎么就想到往回缩了

, 合安的国企改

革搞好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对于功臣,党和政府是

不应该也不会忘记的。”

叶正亭的这句话等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即郑天

良只要能够完成市委交给的任务,叶正亭肯定是要给予

重用和提拨的。这对郑天良来说,无异于黑暗中的阳光

绝望中的号角

, 他拍着胸脯说:“叶书记,我不想赌

咒发誓,你就看我的行动吧!”

这个夜里,郑天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在

秋天的风中飞翔,天空是澄碧的蔚蓝,云在他脚下缭绕,光

线穿透云雾和他的头发像梳子一样匆匆经过,他在梦里

对沈汇丽说,这就是腾云驾雾。沈汇丽粘在他的怀里幸

福地笑了。

第二天下午在县委常委扩大会上,叶正亭参加了会

议但没说话

宣中阳代表县委宣布了对县领导班子分

工的调整

, 他说:“根据工作需要,郑天良副县长分管

工业和商贸,也就是抓经济的副县长

主要负责合安

578

第二阶段国有企业深化改革的工作,田来有同志分管民

政局、老干部局、地震局工作。也就是这两个同志的工

作对调一下,田来有同志这些年来

为我县经济腾飞

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工作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以大局

为重

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高度

的政治觉悟和思想素质。目前合安遇到的困难也是全国

遇到的困难,与田来有同志个人没有直接关系,这一点

必须要强调清楚。郑天良同志是人所共知的抓工业的专

家,是我省最早发展乡镇企业的带头人,思路新,办法

多,既有宏观经验,又有具体实践,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县委决定让郑天良同志主抓全县的经济工作

实施国企改革战略调整,是合适的也是正确的。”

宣中阳肯定田来有的话在这种时候很像是致悼词,

田来有脸色青黄,一声不吭

霜打过一样表情枯萎,

他闷头抽烟的形象让人想起了一个坐立不安的刚落网的

嫌犯

, 这个比喻虽然有点损人,但很准确。

屋外秋天的树叶正在秋风的荡涤下由青变黄,很像

田来有的脸色。

579

郑天良正襟危坐,一脸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神情,

他不会也不值得得意忘形

因为他不过是回到了原来

自己的位置上而已,至于说抓工业的经济副县长抵三个

副县长用,他还没有体会过,最起码以前分管工业时他

没有什么特别感觉,不过田来有现在坐的是二点二排气

量的“奥迪”,而他只坐普通“桑塔纳”,

这是不争的

事实

他想趁这个机会表扬一下田来有顺便再表一下

态,但显然宣中阳和叶正亭都没有这个意思

简单宣

布调整分工后

大家就开始讨论工业区的改革方向,

叶正亭只听不说,而郑天良却理直气壮地大谈叶正亭在

全市国企第二阶段深化改革战略会议上的讲话精神,大

谈全市在叶书记这个核心领导下改革的前景和目标,在

谈到工业区改革的时候,他只字不提具体的方案,仍然

用叶正亭的讲话精神,“没有规模大小企业之分,只有

效益好坏企业之分”。其他县领导也是围绕着叶正亭的

讲话精神大谈改革的新思路和新战略,就连宣中阳在内

,所有人就是不谈工业区和啤酒厂

民主党派副县长

朱清润连一句话也不说,这个当初公开反对推销啤酒的

580

中学教师专注地看报纸

就像一个学生在课堂上开小

差一样。叶正亭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会场,他似乎感到

了什么,所以也不说工业区的改革方案与思路

整个

会议务虚而空洞,类似于一次毫无意义的政治学习

所有的人都在谈叶正亭的讲话精神,但所有的人都不谈

实际的事情。叶正亭听得有些烦燥

眼睛经常走神

他看到窗外一棵法国梧桐树枝繁叶茂地挡住了屋内的光

线

窗外漏进来的阳光支离破碎,如同一些碎玻璃片

扔得到处都是。

会议临结束前,叶正亭还是忍不住发了一些抽象的

火:“我知道,你们做官都做得很油滑了

, 一上午开的

是什么会?空洞无物,废话连篇,你们都信奉,会上讲

的不做

, 会后做的不讲,我要说的是

, 在我任市委书

记期间,会上讲的会后必须做,会上不讲的会后一律不

许做

谁做了,我就撤谁的职。合安怎么办?我不给

你们定调子,我让你们自己拿方案,我倒要看看你们用

什么办法糊弄我。不要开口闭口谈我的什么讲话精神,

会上的讲话是经过市委常委会讨论的,请你们不要往我

581

一个人头上套。”

叶正亭讲完话的时候,宣中阳不停地抹鼻尖上的细

汗,只有郑天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他感到眼前这个

宣中阳现在很脆弱

不堪一击。

叶正亭临走前,又找了郑天良谈了一次,他先是说

了一句:“我对你今天会上的表现很不满意,不说实话,

不敢说真话,一个领导干部怎么能这样没有原则呢?我

是不是要重新认识你?”

郑天良腿有些软,但他还是振作精神说:“叶书记,

我向你保证过,你要看我的行动,而不要看我说了什么

话。尽管你讲的都是对的,但对的并不一定就是管用的

,并不一定就是有效的

这就像讲吸烟有害健康一样

,当然是对的,对于一个嗜烟者来说,当然也是不管用

的。”

叶正亭听了这个话

用力地点了点头,对郑天良

这种有分寸的犯上叶正亭很满意,他对郑天良说:“你现

在要做的工作就是对工业区企业进行全面的资产评估和

经营审计

看看这工业区究竟还值多少钱,问题究竟

582

出在哪里。你要对市委负责,当然要多跟宣中阳同志商

量,合安的担子很重,我就看你的了

。”

叶正亭将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郑天良,郑天良接

过叶正亭手机号码就像接到委任状一样激动,因为找叶

书记一般都是通过秘书去找,而书记的手机号码只告诉

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或者自己的情人,不向下级公开。宣

中阳也只有叶正亭秘书的号码,而没有叶正亭的手机号

号码分出了在上司那里的等级和亲疏

。 郑天良已经

从叶正亭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点

,第一、合安的工业区改革要直接对市委负责,而不是

对县委负责(当然要注意尊重宣中阳同志);第二、目前

要做的工作是清产核资,为转让和拍卖产权做好准备;

第三、要通过公开的审计,发现工业区的问题,找出问

题的根源,审计的是经济,找出的问题肯定要落实到个

人身上,有没有腐败存在?

郑天良觉得如果田来有不审计出一点问题来,田来

有是不甘罢休的,他下面的那批人也是不会老实服贴的

。下马威是必要的

就像当年郑天良自以为是地到实

583

验区赴任,当他整天找黄以恒要钱时,他才知道了什么

叫下马威。

郑天良先找到宣中阳说:“你看田来有的奥迪车是不

是换过来,这倒不是讲排场,主要是接待投资商和去省

市办事时体面一些。”

宣中阳说:“车我看就不必换了

, 老田心里还有些

情绪,再换车不就激化情绪了吗,给你重买一辆奥迪

将旧桑塔纳淘汰给行管局接待处。”

郑天良笑了笑说:“县里哪有钱换车呀,我就凑合着

算了。”他根本不是想换车,而是要看看宣中阳对田来

有的态度。

宣中阳说:“要是这样,你外出办事或接待,就用我

的奥迪吧

大家都勒紧裤带过苦日子

。”

郑天良很客气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宣中阳说同甘

共苦是应该的。宣中阳已经从郑天良与田来有调整分工

这件事中发现了一点什么,他打电话向黄以恒请示的时

候,黄以恒说:“市里的干部调配与分工一定要听叶书记

不要有什么抵触情绪,党管干部这一原则在任何

584

时候都不能动摇。”宣中阳听了黄以恒的话很泄气,他

知道黄以恒许多话不会直接说

, 他从语气和语速中听

弦外之音。

宣中阳对郑天良从这个秋天的上午开始必须正眼相

他正眼看郑天良的时候,发现郑天良头发已经染

过了,乌黑发亮,全毛的西装笔挺,眼睛里流露出的是

谦虚而镇静的目光,由于目光过于自信而镇静,所以谦

虚就成了一种装饰,郑天良最近从***的回忆录中读

到这样一句话:“任何伟大而杰出的人都不是真正意义上

的谦虚者,谦虚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宣中阳面对郑

天良这种表情的时候

一时还调不准自己的态度,不

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已经做好了像黄以恒一样不

接任书记的准备

该坚持的一定要坚持,这是他对黄

以恒必须捍卫的一个原则立场

宣中阳跟郑天良坐在自己办公室的会客厅里有一句

没一句地说着,宣中阳说:“老郑呀,啤酒销售形势很好

,如果能完成一万吨销售计划,每年赚个六七百万是不

成问题的。你看在下一步改革中该如何给啤酒厂进行准

585

确定位呢?我是很赞成前几次会上你对啤酒厂的分析与

判断的。”

郑天良说:“我的基本观点不变,前天晚上,正亭书

记找我去他房间谈话,我也阐明了这个我以前的观点。

啤酒厂的困难是暂时的困难,是发展中的困难,是应该

重点扶持的企业

。”

郑天良用了个“正亭书记”和“房间谈话”这两个

词来表述他与叶书记的关系,宣中阳愣愣地看着他,一

时想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他还是从郑天良对啤酒

厂的态度上看到了郑天良是坚定信心不动摇的。他问:“

叶书记对啤酒厂是什么意见?”

郑天良说:“正亭书记没有正面表态,我想他是能听

得进去我的意见的。”郑天良将自己和叶正亭的关系越

说越近,好像自己已是叶书记的智囊团成员一样

至可以左右叶书记的决策。这种拉大旗做虎皮的叙述冷

静而平淡,似乎这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是事实了,郑天良

是个不能小看的人物,当年省委副书记魏廷旺点名要让

他当副县长,连分工都给他定好了

现在又跟叶正亭

586

关系非同一般

这让宣中阳一头雾水,在这个时刻,

宣中阳无法怀疑郑天良说话的真实性

因为叶正亭跟

宣中阳谈到调整分工时,没作任何解释,只说了一句:“

你看是不是让郑天良分管工业?”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宣中阳不敢问为什么,无条件照办

他要接任县委书

记的权力攥在叶正亭手里,而不在田来有手里

郑天良发现宣中阳情绪很混乱,就像一个迷惘中的

青春期少年第一次观看女性蕾丝内衣表演一样无所适从

。郑天良虽然也很谦恭,但少了许多诚恳的眼神

重要的是他的腰坐直了,腰是一种象征

宣中阳对郑

天良腰的变化相当敏感,但他显然不好跟他探讨关于腰

的姿势问题

他们谈工作。

郑天良开始跷着腿,发现有些不妥,就放下了,因

为宣中阳没有跷腿,在上级面前公开跷腿是不能容忍的

,最起码是不礼貌的

郑天良放下腿后说:“宣县长,

我对你一直是支持的

而且我跟黄市长都是从邦定书

记手里培养出来的,所以从感情上说,我目前分管工业

要抓的头等大事就是加强联合执法力度,要将外地啤酒

587

统统赶出合安

明天我就去市场整顿联合执法队开会

,加强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投入

, 每条路全部堵死,城

里销售的外地啤酒一律查封并重罚

田来有在这方面

手太软了。还有一个我要向你汇报的是,根据正亭书记

的指示

全县没有改制的企业一律要进行资产评估,

同时进行经营审计,然后根据量化的数字来决定改革的

方案。所以审计局和财政局以及经委、计委都要抽人,

我将人员组织好了后,你去做一个动员报告怎么样?将

县委、县政府的态度明确一下,我不借助你的支持,工

作是开展不下去的

正亭书记抓工作要求很严

, 我觉

得工作压力很大。”

郑天良看似谦虚的汇报只能是更突显出他韬光养晦

之后指点江山的强烈意志,宣中阳感到这根本不是向他

汇报工作

而是郑天良宣布自己代表县委和县政府所

做的决定,这种征求意见完全是一种礼貌,如同一个寡

妇的再婚仪式一样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宣中阳感到脊

梁上一阵凉风自上而下尖锐地穿过。

郑天良重新分管工业后,县里舆论界一片哗然,有

588

人说田来有出事了,也有人说田来有能力不行,还有资

深人士说郑天良跟黄以恒一直是离心离德的,重用郑天

良是叶正亭对宣中阳的钳制

是对黄以恒权力体系进

行削弱的步骤之一。当郑天良在赵全福红磨坊听到赵全

福将这些信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只是含而不露地笑了笑

,然后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杯,言不由衷地反驳说:“外

界希望我们领导班子内部出现矛盾越多越好,这是很不

负责任的,共产党的干部一切都是根据工作需要来安排

, 本职工作都做不完

哪有那么多时间搞什么矛盾

,这纯属别有用心。”

赵全福于文红将沈汇丽请来一起陪郑天良吃饭,赵

全福说:“我早就说过,老板肯定会时来运转的

, 小沈

呀,如果我们要是买股票的话,郑老板的股我们是买对

。”

沈汇丽紧挨着郑天良

鲜艳的嘴唇在郑天良的视

线里如同刀子一样锋利,他感到沈汇丽在桌子底下用腿

跟他交流,郑天良装着没反应,一次次地让开。他刚刚

被重用,一时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所以也拿不出恰

589

当的表情来应付这个场面

他总觉得目前这种形势下

,他应该有所收敛

酒桌上他居然不合时宜地要了一

听椰子汁

沈汇丽一针见血地对郑天良说:“老板,你总不能一

阔就变脸,刚被上司看中

该不会立即就对我们这些

穷朋友摆什么谱吧?”

郑天良看着沈汇丽雪白的牙齿,端起一杯椰子汁向

沈汇丽敬酒:“小沈,你说这话就太不够意思了

, 我又

没提拔,拿我开什么涮?”

沈汇丽不依不饶:“不行,你要是有诚意,就喝白酒

男子汉喝奶算什么?”

郑天良发觉自己就像一滴油早就渍渗透进了毛料衣

服里,越想洗掉却凝结得越牢固,赵全福沈汇丽这些朋

友们就是一件吸附力很强的毛料衣服。于是郑天良义无

反顾地重操酒杯,将一杯白酒干脆利索地倒进了喉咙

里:“今后,还要仰仗你们两位资本家为合安的经济建设

多做一些贡献,你们的贡献就是我的贡献,所以还望多

多支持。尤其是小沈,你的罗马假日花园要抓紧开工,

590

征地的事我在一个星期内给你办好,我够不够意思?”

沈汇丽又用柔软的腿在桌子下面贴紧了郑天良的腿

,这一次郑天良没有拒绝,两条腿在桌面上酒肉的掩盖

下相互勾结一拍即合,腿与腿之间甚至还有了一些相依

为命的感觉

。 沈汇丽用眼睛勾了一眼郑天良:“太谢谢

你了,吃完晚饭我请你唱歌

你的嗓音迷倒了半个中

国的少妇们

。”

郑天良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象征性地泯了一口酒

后,说:“我现在忙得气都喘不过来,这么多年歇惯了

一下子紧张起来,真是焦头烂额。”他含蓄地回避着

沈汇丽的邀请,他想,不能放纵自己,更不能因为女人

而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在一本小说中看到过这样一

句话,男人绝不会因为喜欢女人的裸体而放弃自己的事

。 于是,他的腿从沈汇丽的腿上挪开了

赵全福和于文红轮番向郑天良敬酒,赵全福问:“老

合和厂回迁的事,你看多长时间能搞定?你现在

是抓经济的副县长,一个抵三个用,我看中的那块地你

是不是这几天就能给我定下来?”

591

郑天良说:“合和厂回迁县城比较麻烦一些,因为牵

涉到你投资后减少了利税上缴,还关系到县里对民营企

业的基本方针问题,我需要跟许多同志进行沟通,首先

是宣县长那里就有不少难度。不过我的态度是很明确的

一定要回迁

, 而且要迁到工业区去

, 这一点我已经

跟正亭书记交换过看法。”

赵全福张着嘴,一块鸭骨头僵在嘴里左右为难,他

显然对郑天良的表态感到紧张

在吐出了骨头后,赵

全福说:“老板,我可不想到工业区去凑什么热闹,那里

都是国营大厂,我这个体户去那里名不正言不顺。”

郑天良并不看赵全福,他说,“你看中的城边上的那

块地

县里要统一开发,工业区当初征地太多,现在

还有大量闲置的土地

另外,我要纠正你老赵的一个错

误观点,不要再说什么个体户不个体户了

现在是多

种经济成份并存的时代

民营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

例越来越大

将来工业区可能都是民营企业

。 我的意

见是让你的合和厂建在啤酒厂旁边的空地上,两万多平

方,足够你用的了

现在根本不是你建在哪儿的问题

592

,而是让不让你建的问题,不要想得太简单了。”

于文红站起来又向郑天良敬了一杯:“还请你大老板

多多帮忙,赵总是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

赵全福说:“这事就全权拜托你大老板了。我老赵这

个人你是了解的,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我心里是有

数的,你就放心地为我疏通,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

尤其是新来的叶书记那里

你要帮我将工作做到位。”

郑天良在自己的位置被他们完全确立后,就很放心

地笑了,他说:“工作我可以帮着做

, 但你们一定要能

为合安的经济建设做出贡献来

, 也让我脸上有光

。”

吃完饭,沈汇丽上了事先定好了的二楼的套房,这

是她跟郑天良的专用房间,房间里的地毯和马桶上的温

度都是熟悉而亲切的,但沈汇丽万万没想到的是,郑天

良在房间坐了几分钟就走了

他说:“晚上还要回办公

室看材料,叶书记说九点四十分打电话找我谈事情,所

以我得回办公室

, 你们在这里玩一玩唱唱歌

。”郑天

良说得很诚恳

沈汇丽失望地看着郑天良,脸上无比

地凄楚,看着郑天良的背影从楼道里消失的时候,沈汇

593

丽发现郑天良的皮鞋在经过走道里地毯时

一点声音

都没有

, 无声无息。

赵全福开车将郑天良送到县政府办公楼,临走前,

他将一个塑料袋塞给郑天良:“老板

, 合和回迁的事全

靠你了

我请你帮我在市领导那里疏通疏通,要是不

够的话,我再给你补上。”

郑天良一捏,知道是钱,就说:“你这是干什么,我

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赵全福站在黑暗中压低声音说:“这几文小钱不是给

你的

而是你代我请有关方面领导喝喝茶的一点茶水

费。不要推来推去的,让我太不好意思了。”

郑天良将钱往赵全福手里塞,这时,县政府看大门

的刘大爷提着水瓶过来了,他说:“郑县长,你晚上加班

呀?我这就给你送水去

。”郑天良缩回了拉拉扯扯的手

,嘴里很含糊地应付着。赵全福趁着这片刻的功夫一头

钻进了车里,他对郑天良说:“就这样吧,改天我再向你

汇报迁厂的事,厂房我已经请上海的专家设计了。”一

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郑天良手里攥着一包钱,就像攥着

594

一包炸药和一包罪证,他眼睁睁地看着赵全福消失在黑

暗中。

县政府大院里寂静无声,秋虫在草坪里唧唧地叫着

它们和刘大爷一样都不知道郑天良手里攥着的究竟

是什么。郑天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漆黑一片,偶尔见

几颗小星星在黑暗的天幕上鬼火一样地忽隐忽现可有可

无。郑天良冷静地将一包东西揣进公文包里,公文包平

安无事,像一个饿急了的人吃得太多而鼓起了肚子。

走进三楼的办公室,郑天良反锁上门,灯光照亮了

这个已经不再朴素的空间

他倒了一杯茶,躺在沙发

上点上烟,然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并没有发烧

心里也很平静

, 他没有立即看钱

, 而是一个人坐在

那里研究自己的心境,为什么一点奇异的感觉都没有

呢?既没有多年前面对意外之财的愤怒,也没有一夜暴

发的激动。也许他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了,当这一天到

来的时候

一切却是那么平静而安宁,也许是他以前

所捍卫的东西在多少年之后被证明毫无价值,所以他就

像一个小学生做错了作业一样,发现一题就改了一题。

595

日光灯管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是整流器对灯管老

化做出的反应,自己也许就是一只老化了的灯管,虽然

也在发光,但光的纯度和色彩已经非常模糊。他想起了

在灯光之外的千千万万的妓女们,当一个守身如玉的良

家女子对卖淫极度恐惧并且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

只能说明她对卖淫的无知

而一旦脱光衣服第一次迎

接一个嫖客后,原来发现卖淫远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和罪

恶,第二天走在大街上,她仍然享受着平等的阳光和均

匀的空气

她与所有的人没有任何区别,所以第二次

第三次卖淫的时候就根本没有了丝毫的心理压力。人们

通常都说,迈出第一步很难,此后就容易了,郑天良发

现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难与不难一说,你想做就不难

不想做就难

难不过是一种借口,是一种缺少勇气

的胆怯和懦弱。

郑天良在这个秋天的晚上心里极其平静,他觉得自

己奋斗了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越来越不明确

如果说

在马坝乡创办合和酱菜厂是为老百姓脱贫致富的话,那

么去王桥集经济实验区更像是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

596

而今天对工业区进行改革又是为了什么呢?啤酒厂是扎

在他心头近十年的一把刀子,他的尊严和政治前途在这

把刀子的下面支离破碎。这使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愿正

视碧源啤酒的瓶子更不愿看到瓶子在酒桌上被碰倒后的

玻璃碎片,碎片割裂了他的前半生

他不愿沿着这种

残酷的逻辑继续往下想,此刻他想到更多的是,其实人

活着最大的意义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

无论你是当官

还是做生意

都是想改变现状让生活进入一个新的领

域和境界

当皇帝是这样,修鞋卖菜也是这样,你只

有自己活得更好了,才能对社会有贡献,才能为别人服

务,比如说赵全福吃喝嫖赌随心所欲,但他为国家上交

的利税很多,是为人民为社会做出贡献了的

而一个

乞丐是无税可交的,他生活得很差,所以也对社会没有

贡献

, 也不可能为人民服务

当官有权才能为人民服

务,为人民服务的同时,人民也要为你服务,这就是他

和赵全福与沈汇丽的关系。符合我为人人

人人为我

的公平原则。

郑天良这样想着

觉得逻辑上还是有些不通,但

597

他又不可能想得太清楚,所以也就不想了

他觉得任

何事情只要内心里没有压力和恐惧

还是顺其自然为

,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而合理的却不一定就存在。

于是

, 郑天良打开公文包

掏出了鼓鼓的塑料袋

,塑料袋是“为民商场”专用袋,上面还印有红色的“

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模仿***的字体

, 只是印刷

不是很讲究

部分笔划被歪曲,如同冬天一棵老树上

光秃且没有生命力的枝叉。郑天良将“为人民服务”的

袋子扔到了地上

里面还有几层报纸

, 报纸拐弯的地

方刊有端正党风反对腐败的杂文,这篇杂文包裹着钞票

就像一把弯曲的匕首和投枪,软软地回忆着鲁迅时代的

一些陈年往事

郑天良对钱的认识是很含糊的,他家里总共只有两

三万块钱,他以为赵全福让他帮着疏通关系的茶水费顶

多只有五六千块钱,可他发现百元面钞摊在茶几共有十

捆,一捆一万,整整十万。这时郑天良心跳了起来,他

不是为接受这十万块钱而恐惧

而是感到赵全福这个

个体户怎么有这么多的钱,一甩手十万块,居然还是茶

598

水费,十万块钱要买多少茶水,难道他们这些个体户真

的比他这个县长对社会的贡献还要大

如果不是他郑

天良当年在马坝乡创业

赵全福能有今天吗?他心跳

的是社会分配如此不公平,一个乡下的赌棍嫖客花钱像

流水

十万块钱是茶水费,那吃一顿饭是多少钱,批

一块地又是多少钱?

郑天良将地上塑料袋重新捡起来,装好钱后又塞进

包里

然后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听外面有没有

动静,几分钟过去了,走廊里悄无声息。他听到了楼外

的一些风声水一样趟过寂静的夜空。

这时

, 郑天良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

, 将包放进文

件柜里,又毫无必要地锁好,手里攥着钥匙

这才坐

到办公桌边的真皮沙发转椅上

他给叶正亭打电话

一看时间,十点四十分,叶正亭每晚十二点以后才睡觉

,所以此时打电话恰到好处。

郑天良给叶正亭打的是手机,这样叶正亭就能清楚

地在手机显示屏上看到这是郑天良从办公室打来的,叶

正亭在电话里说:“老郑呀,还在办公室没回家休息吗?

599

都快十一点了,你要注意身体哟!”

郑天良说:“叶书记,这么晚了,你不还是没有休息

吗?合安的问题很多

你又给我压这么重的担子,我

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哪里敢这么早就轻松地睡觉了

。”晚上被沈汇丽赵全福灌多了酒,说这话的时候,郑

天良还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酒呃。

叶正亭听到酒呃声后问:“老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

服?”

郑天良很无奈地说:“有点感冒

, 不要紧的,我还

能扛得住。”

叶正亭很显然对郑天良的这种工作态度很满意,于

是就说:“合安的担子确实很重,但你是一个正派而又很

有经验的干部

我不压给你,又能压给谁。”

郑天良手里把玩着文件柜的钥匙:“听说工业区要彻

底改制

各企业提交的股权转让和产权制度改革的报

告还有合资意向书全都堆到了我的桌子上,白天没时间

看,只好利用晚上看了。总体看来,各企业的思想认识

是统一的

完全符合你对河远经济改革的总体思路,

600

即能改就改,不能改的就卖,打得赢就打,打不赢赶紧

走。工业区企业必须在年底之前完成产权制度改革

明年要以全新的面貌启动

除了缫丝厂已经有一家江

苏客商愿意控股合资外

其他的企业都要卖掉,但我

考虑

卖企业的前提是保证工人就业,减税而不能免

而且减税不能超过两年,要在整体上维护合安的

利益。”

叶正亭说:“老郑,你的思路和我完全一致,但由于

合安复杂的历史背景,你要注意协调好关系,尤其是宣

中阳同志,你要跟他多商量,多汇报,拿不准的可以向

我汇报。”

郑天良说:“叶书记

我给你打电话正是要你给宣

中阳打个招呼,一个是让他知道清产核资和审计是市委

的决定

另一个是让他能在清产核资和审计领导小组

成立的会上做个宣传动员,中阳同志比较敏感,我怕他

不知道这件事会有看法,而且有可能要影响到你和以恒

市长的关系。我在计委、审计、经委等各部门抽调了二

十六个人,要求在两个月内必须全部完成这项工作,时

601

间紧,任务重,加班加点是少不了的。”

叶正亭说:“我回来后已经跟宣中阳打了电话,以恒

同志也知道了这件事,你不要在任何场合说这样或那样

的人际关系问题,这都是不符合组织原则的,我们都是

共产党的干部

要有组织纪律性,以恒同志对第二阶

段全市国企深化改革是非常支持的,我们的意见是高度

一致的。”

郑天良听了后连连称是,他说:“叶书记的指示我一

定会牢记在心上,请你放心,我会为执行你的指示而赴

汤蹈火的。”他发觉叶正亭越是讲他跟黄以恒高度一致

,这里面问题就越大,就像黄以恒从来都跟他郑天良称

兄道弟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弟关系。所以郑天

良觉得必须在电话里向叶正亭一再重申自己的政治立场

和感情态度,这样的话说得再多也没关系,就像农村腌

菜时的一句俗语叫“盐多不坏菜”。

最近一段日子以来

郑天良经常半夜回来,所以

他要周玉英不要等他睡觉,今天他回到家的时候,周玉

英已经睡了

他将塑料袋里的钱先是放在床头柜里,

602

但怕被周玉英发现

就放到了冰箱里,冰箱里也不安

郑天良站在客厅里呆了有一支烟的时间,还是拿

不准主意,最后他决定放到大衣柜的隔板后面。放好后

他上床睡觉

, 竟睡得无比踏实,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郑天良在厨房喝稀饭。天有些凉,周

玉英在给郑天良找毛衣,她在大衣柜里翻了好半天没找

到毛衣,却找到了一个塑料袋,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

对郑天良说:“怎么大衣柜里多了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的

是什么东西?”

眼见着周玉英已经打开了塑料袋

正准备撕开报

纸,郑天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说:“不要动,里面是文件

。”说着就从周玉英的手里夺了过来。

周玉英一脸糊涂地看着郑天良:“文件放到大衣柜里

干什么?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周玉英说着就要上前

去夺。

郑天良脸色都变了,他死死地抱住一包东西,坚决

不松手,周玉英这时发起了脾气:“郑天良

, 你背着我

搞什么鬼名堂,是不是女人的照片?不讲清楚我就到纪

603

委去告你!”

郑天良因为过于心虚,动作变形得有些厉害,这与

他的身份和工作经历很不相称,他在周玉英步步紧逼下

,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反戈一击说:“难道我什么事都

要向你公开吗?你是县里的哪一级领导呀,我所有的事

都要向你汇报?所有的材料都要经过你看?”

郑天良以进为退,反而让周玉英陷于被动

她有

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郑天良,郑天良脸色很严峻,饭碗里

的筷子掉到了地上,稀饭上残存的热气细若游丝一样地

冒起来,很快又在空气中碎了。

郑天良将塑料袋重新裹上

然后走到周玉英身边

对她说:“我告诉你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你千万不能对

外讲。”

周玉英像犯了错误虚心接受批评一样地点了点头。

郑天良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她说:“最近县里正在对工业区

进行审计,一些领导干部在审计中出了问题,这里面是

某领导的违法乱纪的账本和票据,要严格保密

所以

我昨晚在办公室看完后就带回来

, 当然也是不能让你

604

知道的

因为纪委都已经介入了,懂吗?你摸摸,这

么软,像照片吗?”

周玉英用手捏了捏,薄薄的,软软的,确实不是照

片,于是她就很委屈地说:“我怕你在外面学坏,你都一

个多月没碰我了

我老了。现在领导干部不少人都在

外面搞女人。”

郑天良心里一惊,但很快又镇静下来:“你看我是那

样的人吗?最近工作太忙,我都累得要死,回到家倒头

就睡,真没办法。”

郑天良用手拍了拍周玉英松驰的肩

算是表示了

一种歉意

郑天良揣好保密的“材料”到办公室去了,他提前

半个小时上班,将钱锁在文件柜里后,坐在办公室里喝

茶,大楼里人都来齐的时候

今天和以往任何一天都

没有任何两样,只是一些人穿上了羊毛衫。

宣中阳在清产合资和经营审计联合小组成立会上做

了宣传和发动

他说这件事关系到合安下一步改革方

605

案的制定

关系到合安国企的发展前途,所以希望同

志们要认真对待,努力工作,在郑县长的直接指挥下以

最快的速度完成这项工作。最后他还强调了几点:“清产

核资原则上是就高不低估

不能让国有资产在股份制

改造和产权制度改革中流失掉

, 还有一点就是经营审

计主要是审计经营管理中的合法性问题

宜粗不宜细

,对事不对人,要防止通过审计来整人。”

宣中阳这些话讲得很重

而且口气也比较坚决,

这使郑天良感到宣中阳与前些日子自己刚分管工业时相

态度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宣中阳这些话明显是说

给郑天良听的,既是提醒,也是警告。郑天良在具体布

置的时候,充分维护了宣中阳的权威,而且也一再重复

了审计是经营性审计,而不是对领导干部个人的审计。

二十六个精兵强将分头进入了工业区各个企业。

郑天良将沈一飞找到了红磨坊套房谈话,这一段时

间,郑天良经常在红磨坊找人谈话

这里比较安静,

干扰小

, 也比较隐秘。

沈一飞坐在沙发上,郑天良想起了沈汇丽的造型,

606

他发现这兄妹俩有许多相同之处,沈一飞的身材一直不

发胖,而且牙齿也很整齐光洁,这种遗传使他们具有先

天的优势,这就像当官有娘老子做后台一样,与生俱来

,一路高歌

沈一飞在郑天良面前始终保持着感恩的心情

言和动作都非常规范,从不敢造次

他的轻工局副局

长是郑天良为他争来的

尽管沈一飞出任副局长更多

的是郑天良为捍卫实验区政治的尊严,当时甚至差点跟

乔岸书记拍桌子吵翻

但沈一飞内心里还是感激郑天

良的。

郑天良剥了一个桔了递给沈一飞,沈一飞说:“老板

,怎么好意思让你为我剥水果,我自己来。”

郑天良将桔子塞到他手里,说:“不要客气了,领导

就是服务嘛,我为你服务是应该的。”

郑天良的话让沈一飞一时无所适从,他接过桔子迟

疑了好半天都没吃

直到郑天良自己也吃了起来,他

才食不甘味地咬了一瓣

桔子很酸。

郑天良说:“你今年好像也快四十了吧?按说也该动

607

一动了。”

沈一飞心情有些紧张地说:“四十一了,还望老板能

继续关心我栽培我

。”

郑天良说:“你原来是黄市长的驾驶员

, 其实他要

是愿意提拨你

打一个招呼就行了。”

沈一飞说:“老板,你是知道的,我自从到实验区后

跟了你,黄市长就根本不管我的事了,再说我不过是一

个驾驶员,他那么大的官是不会管到我这一级的

也不会去求他的

。”

郑天良说:“话不能这样说,你当初的副科级还是黄

市长定的嘛!”

沈一飞说:“没有你大老板的点头拍板,我哪有今天

的副科级。”

轻松的闲话里已经包含了重大的主题,这就是郑天

良暗示沈一飞可以动一动了,如今郑天良是叶正亭书记

看中的抓经济工作的副县长,又是多年的常委

权倾

一时是不争的事实。沈一飞脸上泛起了一层想入非非的

光芒。

608

郑天良说:“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一直是比较偏爱的

毕竟在实验区患难与共过,感情上不一样,但是我

说不上话

好在现在正亭书记对我比较支持,在我分

管的范围内,我还是可以说一些话的,宣县长对我这个

老同志也是很尊重的。”

沈一飞想入非非的光芒开始转变成迫不及待的企

求:“老板,我是你的人

我的一切都要靠你。你栽培

我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郑天良突然变了脸

声音严厉了起来:“但你背着

我究竟干了什么?”

沈一飞一下子脸色刷白,结结巴巴地申辩道:“老板

,我真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

郑天良拍着茶几说:“你要不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

我今天就不会找你来谈话

我让纪委检察院的人找

你谈。你说,你这个轻工局副局长都敢这样干了,要是

当局长

, 你还能刹得住车吗?”

沈一飞低下头不吱声了,他脸色惨白。

郑天良说:“审计小组已经将啤酒厂问题搞得很清楚

609

你居然跟田来有两个人到浙江和福建出过两次差

,不是为了推销啤酒

而是应广告客商邀请去游山玩

三十万广告投放到两个没有销售网点的穷县,广

告做了

, 一瓶啤酒都没销过去

一个县长一个局长居

然私自做起了下属企业的广告代理,而且专捡没有销售

网点的地方做,安的是什么心!你说你打算是向我坦白

,还是向纪委检察院坦白?”

沈一飞抹着头上的汗,目光涣散地看着郑天良,声

音颤抖地说:“老板,我向你坦白

请你看在多年跟着

你的份上,拉我一把。”

郑天良面无表情地说:“说吧!”

沈一飞交代去年夏天浙江和福建的两个县级市的广

告公司上门来要做碧源啤酒的广告,并说他们那个小地

方不喜欢洋啤酒很欢迎价廉物美的碧源啤酒

他们提

出先打广告

后做代理

田来有一口答应,并让沈一

飞陪他一同去两个县去考察市场

, 去了后广告商安排

他们游玩了普陀山和武夷山

一天晚上酒喝醉了后

他们两人接受了两个小姐的色情服务,服务后本来是沈

610

一飞代表啤酒厂与广告商签广告合同,但广告商说他们

还是希望田县长签,而且还暗示性地说了一句:“田县长

,昨天晚上给你安排的确实是处女。”田来有当时脸色

就青了

, 只好被迫跟两个广告公司签了广告合同

, 每

个广告公司给了他们三万块钱回扣,共六万块钱。回来

后,田来有让沈一飞到啤酒厂叫厂长杨功成汇出了三十

万广告费,但此后两家广告公司却只字不谈啤酒代理的

事,田来有和沈一飞都打电话去催广告商赶紧播广告和

销售啤酒,但对方很无赖地说他们那里的男人只喜欢小

姐,不喜欢啤酒

等于是白白被敲诈了三十万

, 田来

有从此也只字不提了,六万块钱回扣,分给了沈一飞一

万五千,沈一飞只收下了八千。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郑天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我

真该让你到大牢里剃光脑袋过军事化的生活。”

沈一飞扑通一声跪在了郑天良的面前:“老板,我求

你救救我

我真的不想去浙江福建,田来有说我在轻

工局分管啤酒厂,是他硬逼着我去的

钱也是田来有

611

硬塞给我的。这事全是他干的。”

郑天良气喘吁吁地说:“你给我把八千块钱交到民政

局去,捐给福利院,让于江海给你打一张收条,日期写

去年九月份

如果纪委和检察院找你的话,你就说回

来后当时就捐了出去,玩小姐的事田来有承认你也不要

承认,不然,你的前途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我来帮你

解决

现在就去办,越快越好。不要对任何人讲我找

你谈话了,听懂没有?”

沈一飞泪流满面地从地毯上爬起来说:“听懂了,老

板,你是我再生的父母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给你脸上

抹黑了。”

沈一飞走后

郑天良站起来走到窗前,他发现远

处的工业区悄无声息地匍匐在黄昏里,夕阳照耀着不再

冒烟的烟囱和冷漠的厂房,工业区如同一片豪华的墓地

郑天良站在黄昏的光线里拿起手机给审计局李局长

打电话:“老李呀,我是郑天良,去年八月份啤酒厂的两

笔三十万广告费是打往浙江福建两家县城的广告公司,

612

从账面上看有没有问题呀?”

李局长说:“没有问题,发票是正规的税务发票

而且两家县电视台的广告合同也附在后面

。”

郑天良说:“你给我查一下,去年啤酒厂有没有往那

里发货,如果没有发货,那么这三十万块钱广告费该怎

么解释,看看经办人是谁?”

郑天良在指导清产核资和经营审计小组工作时,他

大部分时间是在啤酒厂督阵,他在翻看账目时

偶然

看到了一份广告合同,签合同的人不是啤酒厂厂长杨功

成,而是田来有

查同时期出差报销的发票,填报销

单的是却只有沈一飞一个人的名字。郑天良觉得这份合

同有些蹊跷,而且肯定与田来有有关系。杨功成是田来

有的亲信,不可能从他身上有所突破,于是郑天良就找

来了沈一飞

软硬兼施,没几个回合

, 沈一飞就老实

就范,而且牵出来的主要人物就是田来有。

郑天良给叶正亭打了一个电话,叶正亭在电话里火

冒三丈:“这群败家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 不管是什么

背景,一查到底

。”市纪委立即介入,三天后,田来有

613

在家里的温暖的被窝里被宣布实行“双规”,

杨功成与

沈一飞分别接受了一万五千块钱和八千块钱回扣,这两

人交由县纪委处理,杨功成最后被检察院批捕

沈一

飞由于已经提前将钱捐给了县福利院,所以一身清白地

出来了。

沈汇丽的征地计划已经批了下来,沈一飞也放了出

, 他们请郑天良在红磨坊吃饭

酒过三巡,沈汇丽

别有用心地对郑天良悄悄地说了一句:“老板,你已经有

两个多星期都没答应跟我一起唱歌了。”沈汇丽在“唱

歌”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郑天良当然懂得沈汇丽此时

说唱歌的真实含义,但他还是将错就错地说:“实在对不

我太忙了

连吃饭都没时间,更顾不上唱歌了

。”

正说着,郑天良的电话响了

吴成业在电话里

说:“已经快三点了,怎么还没到办公室来。”郑天良发

觉这顿饭吃的时间太长了,于是他就对在座的说:“我要

回办公室有事

你们继续聊吧。”说着站起身就走了,

他知道吴成业找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但他又不能向

614

酒桌上的人说。

刚刚担任县纪委副书记的吴成业似乎在抓经济案件

上比任何人都要积极,在这次清产核资和审计过程中出

现的问题全都移交给了县纪委,目前已经抓了三个,撤

了六个,还有十几个人的问题正在调查之中。

郑天良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吴成业站在郑天良办公

室里看墙上的合安县地图。两个人这些年已经很少有来

往,所以相互之间说话就少了许多随意和轻松,吴成业

见郑天良满脸通红,就说:“我看你这位县长大人现在越

来越如鱼得水了,不要脸喝红了心变黑了,也不要哪天

逮到我的手里,让我跟你过不去

。”

郑天良听到这话非常刺耳,自己的女儿被他家儿子

拐到了南方,吴成业对此从来没有发表过一句家长的意

见,郑天良当然不会跟他讨论儿女的事情

他把自己

的女儿跟吴成业儿子的关系定位在同乡同学的关系上。

不知怎么,这些年来

他看吴成业越来越不顺眼

, 这

个人一副反革命分子的样子

牢骚多,怪话多,副科

级一干就是十几年,眼睛里从来没有上级。郑天良见吴

615

成业出言不逊,就反唇相讥说:“我真要是有什么问题了

,好像还轮不到你来查

除非明天早上你就升为市纪

委书记。”

吴成业没有跟郑天良纠缠

他开门见山地说:“沈

一飞是放出来了

但他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

郑天良说:“沈一飞主动将钱捐给了福利院

, 这种

行为正是拒腐蚀永不沾的具体体现,我们要充分肯定并

要对这样的同志进行重用,县委已经研究过了,沈一飞

的责任感是非观很强,他马上就要出任啤酒厂改制领导

小组组长,全权负责啤酒厂的工作。”

吴成业说;“你不要再给我打什么掩护了,我们已经

经过笔迹鉴定了,沈一飞捐出去的真正的日期应该是最

近这一个月内,而不是去年九月,这种典型的弄虚作假

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是迫于审计的压力做出的一种

无奈之举

所以我已经向县纪委常委会提出了建议,

对沈一飞实行双规,也许还有更多的问题被掩盖着

他都敢这样弄虚作假来欺骗组织

, 他还有什么事不敢

。”

616

郑天良一听这话

心里有些慌了,但他调整了一

下情绪

, 又故作镇静地说:

“你是代表县纪委来跟我

谈话,还是代表你个人?”

吴成业是一个说话不会拐弯的人,他说:

“我既是

代表组织,也是代表个人,我是向你核实一下沈一飞这

个人的一贯表现,也想争取你这个分管县长的支持

。”

郑天良说:“沈一飞一贯表现很好,我个人反对对沈

一飞采取措施

你那个鉴定不具备权威性,所以你无

论代表纪委还是代表个人,我都要申明一点

纪委既

是在捍卫党的纪律,更是要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不能

带着整人的目的去抓党纪,沈一飞的事情县委常委会上

我们已经做了结论,而且也向纪委通报过了,沈一飞在

这件事中本来就是被动的,而且是田来有强行塞给他的

,无论是当时捐的,还是后来捐的,他在主观上都没有

对这八千块钱有据为已有的主观故意。看问题要客观,

要多角度地看

。”

吴成业说:“我不管你怎么解释,反正我的意见是,

这个案子要重新审理。笔迹鉴定我可以带到省公安厅去

617

做。”

郑天良说:“你是不是被打成了十几年反革命,对所

有自由生活的人都充满了仇恨和敌意?我再问你一句,

就八千块钱也值得你揪住死死不放

而且人家提前都

捐了出去

你究竟想干什么?是不是沈一飞是在我手

里提拨起来的

你不把他送进牢里,心里不平衡

, 是

不是?那好吧,只要县委能通得过

你马上就可以把

沈一飞带走。我不想对你解释了,我马上还要到工业区

, 你看着办吧。”

郑天良拂袖而去,他将吴成业扔在办公室里。吴成

业看着屋外稀薄的阳光,两手抄在袖子里,擤了一把鼻

, 走了。

第二天,郑天良建议宣中阳召开常委会,立即任命

沈一飞为啤酒厂改制领导小组组长,全权负责啤酒厂全

面工作。郑天良现在是分管工业的常委副县长,任命一

个副科级的临时小组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会上

几乎没怎么讨论就通过了。文件下达后,县纪委常委会

面对着县委的文件当然不能再采纳吴成业的意见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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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说到底也就是八千块钱的事,虽说五千块钱就算重大

的经济犯罪,但真要是八千块钱都双规逮捕,那监狱是

远远不够的,现在的几千块钱

有时也只够吃一顿饭

第六章

与企业家交朋友

县城太小,一有风吹草动,舆论界众说纷纭,莫衷

一是。清产核资和审计联合小组进驻工业区后,县里的

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就在酒桌上茶楼里议论开了。他们希

望局面越乱越好,领导们之间斗得越凶越好

, 田来有“

双规”,杨功成被捕

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工业区的

厂长经理们正在接受调查

一时间

, 县城里风声鹤唳

谣言四起,老百姓当然期待着抓的人越多越好

会使他们贫穷而又无法享受腐败的平庸生活变得踏实和

自信起来。县城政界的主要观点是,对工业区采取的行

动是叶正亭对黄以恒地方势力的一次政治清洗,郑天良

在这次清洗中冲锋陷阵是对黄以恒这么多年压制他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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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反抗,也是他政治上东山再起的一个重要标志,有人

说,宣中阳肯定要调离合安,郑天良接任县长或书记的

可能性相当大

这种政治走势在这一年秋天更加明朗

自叶正亭来合安调研后,黄以恒再也没有来过合安

也没对合安发表过任何一次具体的讲话和指示,宣

中阳也没有了以前的气势和劲头,他有一种得过且过穷

于应付的架势。郑天良在叶正亭的支持下

已经成了

合安说一不二的人,他几乎每天都出现在电视新闻里

宣传部孟强部长要求县电视台成立一个专项报道组

,及时准确地将郑县长抓经济工作的镜头报道出来

他对电视台台长说,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加大合安经济

改革力度的关键时期,电视台成立专项报道组是宣传中

心工作的需要。孟强向郑天良汇报了这件事

郑天良

说:“孟部长,不要多报道我的镜头,县里要突出宣县长

的核心地位

, 请你们把握好分寸。”孟部长说:“我们

宣传工作主要是围绕经济建设为中心来开展的,所以这

不是突出你郑县长,而是突出我们的宣传方针。”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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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点点头,然后请孟强部长晚上一起共进了晚餐

湖宾馆的总经理安排了最好的一个包厢“天柱厅”,郑

天良又邀来了沈一飞、赵全福、沈汇丽等人作陪,酒桌

上,郑天良对孟强说:“赵全福已经宣传得很多,他是我

们县的明星企业家,名声在外了。小沈这次回家乡来投

开发我们县最现代化最时尚的住宅小区罗马假日

花园,手续已经全部办下来了,一旦开工,你们要多多

宣传。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要少宣传,要把企业家推到新

闻宣传的前台去,我提一点意见,供孟部长参考

。”孟

部长说宣传企业家是肯定的

小沈回来投资我们会作

为重点宣传的

沈汇丽有些情绪激动,就很夸张地跟

孟部长喝了个双杯,赵全福说郑县长偏心,沈汇丽就说

赵全福为富不仁。喝酒的气氛相当热烈。沈汇丽是歪歪

斜斜地离开酒桌的

临走前,她抓住了郑天良的手,

手指狠狠地抠着郑天良的手心,郑天良让赵全福的总裁

助理于文红扶住沈汇丽,说:“小沈喝多了,你照顾一下

。”于文红迅速上前架住了沈汇丽的胳膊。沈汇丽醉眼

惺忪地对郑天良说:“老板,你什么时候陪我唱歌呀?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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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个月了

。”

郑天良没有理睬沈汇丽,他跟孟强部长说笑着向外

走去。郑天良有些后悔让沈汇丽来,本来是想帮她宣传

宣传

, 可她太容易失态。

郑天良回办公室看材料,发现东头宣中阳办公室的

灯也亮着,他就走过去,敲门进去了。宣中阳见郑天良

进来后就站起来让座,郑天良坐在宣中阳对面,两个人

点上烟开始说话。宣中阳说:“晚上没回去休息?”郑天

良说:“你和正亭书记将这么重的担子压到我的身上,回

家也睡不踏实

, 所以就利用晚上时间处理一些材料

合和的报告已经送上来很长时间了

你看我们是不是

找个时间在常委会上议一议

正亭书记要求我们思想

再解放一点,步子要大一点。我看可以让合和厂回迁县

城。现在将这么好的一个企业办在乡下是影响我们县改

革形象的

。”

宣中阳说:“老郑呀,你的意思我懂。但有一点应该

要慎重考虑一下,迁厂本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

又不要县里拿钱,完全是应该支持的

但你想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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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和厂当初作为乡镇企业迁回乡下是黄市长的意见,

现在已经变成民营个体企业了,让这个厂迁回来是不是

要证明黄市长当初的决策是错误的?是不是在客观上用

民营企业来压目前不景气的国有企业?而且你还要让合

和厂迁到工业区里成为啤酒厂的邻居,这是什么意思

嘛?”

郑天良笑了笑,没有正面接宣中阳的话,只是笼统

地说:“宣县长,你说这话就有些上纲上线了,我看问题

没那么严重

。”

宣中阳说:“不是我看得严重了,而是你本来就做得

很严重

啤酒厂当初是在合和厂的厂址上建起来的,

你现在要让合和再迁回来用酱菜厂压啤酒厂,是不是做

得太不含蓄了?我不说,别人会说,舆论会说,你是封

不住老百姓的嘴的

再说,啤酒厂今年下半年通过我们

的努力已经走出了困境,明年实现赢利已成定局。我同

意你在叶书记没来之前对工业区的评价

工业区的大

方向是对的

思路也是正确的,目前的困难完全是暂

时的,甚至是人为的

我们共产党的县委连这几个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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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都管不好,还要我们干什么?”

郑天良看着一贯沉稳的宣中阳有些情绪化了

反而镇静了起来:“宣县长

我到目前为止,还是坚持

自己的这一观点

即使正亭书记来调研的时候我在会

上都没有对工业区和啤酒厂说半个不字,你应该很清楚

我的立场

现在的清产核资和经营审计完全是市委的

决定,而且是为下一步改革做准备的。只要市委没有对

工业区和啤酒厂下达明确的指示,我决不会改变自己的

看法。”

宣中阳说:“但是你已经让田来有进去了,也让杨功

成被捕了,还有十几个厂长经理们惶惶不可终日,这哪

里是在清产核资,简直是在搞文化大革命

是在整人

都抓进去了

, 谁来干活?”

郑天良看到有一个苍蝇在深秋夜晚的光线中软弱无

力地飞行着,他看着苍白灯光下的苍蝇走投无路

的视线沿着苍蝇飞行的轨迹左右移动着。过了一会儿

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说:“清产核资出现的问题是我远

远没有想到的

而且老田这么大年纪了,还干出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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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来,为了区区几万块钱,把自己的名誉都毁了,实在

不值得,我也很痛心。你要找吴成业谈谈,这个同志就

希望我们出事,我前天已经跟他严肃地指出来了,纪委

要为经济建设帮忙而不要添乱,你看他一见到谁有问题

了马上就兴奋

老田的事审计部门要是事先向我汇报

,我肯定要按住不动,这倒不是保护腐败,而是本着对

干部负责的态度,干了一辈子了,不容易,偶尔有个过

失,内部消化了不就得了。而纪委和检察院是靠抓人多

少来评定工作成绩的,抓的越多成绩越大,所以我找你

商量一下,想想办法,我们到市里去跑一跑,找正亭书

记和黄市长说一说

能不能网开一面

, 不要弄到检察

院去,让老田把钱退了

回来后再说。”

宣中阳很不放心地望着郑天良,然后说:“叶书记那

里只有靠你去说情了

我是不敢为腐败说情的,老田

自己不注意,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了他

。”

郑天良说:“当然了,求情是不能放在桌面上说的,

我们这是私下里说说,传出去是很不好的。但是,我很

为难,因为我跟老田调换了分工

, 人家以为是我在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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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其实这件事我一点也不知道,据说是杨功成在审

计调查的时候供出了老田

县纪委立即就通报市纪委

我找了市纪委的同志,但市纪委的人凶得狠,一个

小科长都敢对我指手划脚的,根本不让我插手

我的

意思是

明天我们俩去市里,你不好讲,我来讲,当

面向正亭书记和黄市长求情,只要我们尽到努力了,我

们也就对得起老田了,这种做法虽然不符合组织纪律,

但说老实话,我们现在抓工作应该要将原则性和灵活性

统一起来

***就曾表扬过***是‘这个同志既有

原则性又有灵活性’。

话又说回来了,与那些几百万几

千万的大贪官比起来,老田的这三万多块钱根本不算什

。”

宣中阳见郑天良说得很诚恳就勉强答应跟郑天良去

市里一趟,郑天良说以向书记市长汇报清产核资和审计

结论的名义,顺便引到田来有的问题上去,这样过渡就

比较自然了。

第二天

宣中阳到市委向叶正亭和黄以恒汇报合

安县工业区的情况,郑天良发现黄以恒跟叶正亭很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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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正亭在听汇报的过程中给茶杯里加水时

主动先

给黄以恒的杯子加满,黄以恒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叶正亭说:“不要在一些细节问题上斤斤计较了,总有

一天我们退下来都成了老百姓

你不还是我的老兄

等级制度让我们在倒茶问题上都深受其害。”黄以恒和

宣中阳郑天良都不同程度地笑了起来。

因为宣中阳和郑天良主要是为田来有求情来的,再

加上黄以恒在场

合安工业区问题无疑是相当敏感的

,所以郑天良汇报工业区清产核资和审计情况的时候非

常原则而抽象,只是说已经提前完成了这项工作,但只

字不提实际资产情况和审计中存在的问题,不拿出具体

数字来。而七绕八绕后,却绕到了田来有的问题上

郑天良说:“田来有同志为工业区建设做出的贡献是有目

共睹的

, 工作一直是任劳任怨不计个人得失的

, 所以

拿了两三万广告回扣完全是一时糊涂,而且这与贪污受

贿还是有些区别的,应该把它定性在经营活动中吃回扣

这一层来考虑,田来有的问题是属于领导干部不恰当地

参与了经营活动

而不是受贿。所以请叶书记、黄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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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从这个角度来从轻处理。”

黄以恒很详细地看着郑天良

, 像在研究一件出土

文物一样地推敲着郑天良的表情,然后问了一句:“老郑

,你是来汇报工作的

还是来为田来有求情的?”

宣中阳看了看郑天良

郑天良说:“汇报工作,也

顺便说一说县里对田来有问题的基本态度,中阳同志和

我的意见是一致的。”

宣中阳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黄以恒说:“我不知道

你们合安县委的领导同志是如何理解以法治国的,法律

是不是在合安已经成了一纸空文?感情能取代法律吗,

市委市政府能以行政命令来废除国家的法律吗?我不会

这样做,叶书记也不会这样做。田来有的蜕化变质和腐

败堕落是他自己个人的行为,不代表合安县整个班子的

形象,不需要开脱什么,他的问题由纪委和检察院来定

。”

郑天良觉得黄以恒的这番表白既可理解成他对部下

的冷酷无情,也可以理解成他对叶正亭的试探,抢先表

明正义后,他要看叶正亭对自己的部下究竟是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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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叶正亭知道田来有是黄以恒重用的人

现在已

经被“双规”,下一步是不是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叶正亭在黄以恒讲完后

劈头盖脸地将郑天良训

了一通:“你今天根本不是来汇报工作的,而是来为田来

有求情的,耍什么滑头?有你这么汇报的吗?没有具体

数字,没有详细的情况分析

没有对形势的基本判断

没有对未来的整体思路

我不知道你郑天良这个全

省最早的乡镇企业明星书记是真的,还是假冒的水货?

如果下一次你还是这样来汇报工作的话,我就请你让贤

,你这简直就是在浪费我和黄市长的时间。”

郑天良抹着鼻尖上的细汗

声音软弱地为自己辩

护说:“叶书记黄市长

工业区清产核资和审计情况我

们只是简要地汇报一下

具体情况我们还有一个详细

的汇报材料,明天就报来。”

叶正亭严厉地说:“所以你们就打着汇报的幌子来为

田来有说情,搞什么名堂!田来有不抓起来,你们合安

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田来有前仆后继。搞经济建设,领

导干部过不了金钱关,是绝对不能用的。之所以让你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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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中阳同志抓经济工作,就是因为许多同志反映你的作

风一贯是正派廉洁的,看来对你要重新认识

我可以

明确地告诉你们,我在河远一天,就不会让腐败分子安

稳地过日子,谁也不行!”

郑天良和宣中阳等于走进了死胡同,他们非常失败

地离开了市委办公大楼。黄以恒让二位中午留下来吃饭

,宣中阳和郑天良都说要赶回去有事

就告辞了。走

出了飘扬着旗子的大楼后,郑天良对宣中阳说:“知道市

委市政府的态度也好

虽然碰了个鼻青脸肿,但我们

对老田是仁至义尽了。”宣中阳没有搭腔,一脸的无奈

。郑天良说他还要到经委去一下,宣中阳就先回去了

郑天良住进地处偏僻的“鸿运宾馆”后

关上门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从公文包里掏出十万块钱,他感

到这包钱放在身边就像怀里揣了一颗劣质手榴弹,随时

都要爆炸,他想把这颗手榴弹扔掉

扔到河远的银行

里,这样安全一些

中午一个人在餐厅吃了饭后,趁

着中午所有的人都下班回家吃饭的空档,郑天良戴上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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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镜悄悄下楼上了出租车,见四周没有一个熟人,他叫

出租车开到市郊开发区的一个中行营业部,营业部里没

有一个人,他匆忙地推门进去,将太阳镜压低在鼻梁上

,憋着声音在柜台上用十万块钱换了一张存单,在填写

存款人姓名时,郑天良写上了“周玉英”三个字

, 柜台

里那位嘴上涂满了口红的女员工扬起又细又弯的眉毛问

郑天良“你是周玉英?”郑天良心里一惊,然后又反戈

一击道,“有什么不妥当吗?”女员工笑了起来,她说

“没什么

因为我婆婆也叫周玉英,没想到你跟婆婆

是一个名字”。

郑天良稳定了一下墨镜

说,“看来我

和你婆婆还有些缘分

。”说着打了一个响指,做出一付

玩世不恭的大款神情。

回到宾馆

他摘下墨镜

, 然后推开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里一无所有,只有抽水马桶放水的声音异常尖锐

地经过他的耳膜

他怀疑是不是刚被人用过或有人来

过?于是他很怀疑地盯着马桶,十五分钟过去了,马桶

放水的声音一如既往。郑天良谨慎地走过去,掀开抽水

马到成功桶盖,他发现原来是水箱漏水

其实他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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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上厕所

这种多此一举的动作从一开始就让他外强

中干的表情四分五裂。此刻,他有些报复性地狠狠地关

上了卫生间的门

然后又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 午后灿

烂的阳光被关在了屋外。白天的灯光有些别扭,它给人

一种做作和故弄玄虚的氛围,这使郑天良对这个空间产

生了部分的抵触情绪。于是,他坐到房间的沙发上点燃

了香烟

香烟在他的头顶上腾起柔软而安静的几缕青

雾,惶惑的心溪水一样地逐渐平息下来。他从包里摸出

了存单,他发现上面全是机械的图案和电脑打印的数字

与符号,看不出一点人的痕迹来,存单其实就是一张纸

,郑天良感到这张纸对他不构成威胁

心里就越来越

踏实。抽完了烟,郑天良站起身倒在床上

他最先听

到的是自己呼吸的声音,这么年来,从来还没有感受到

过自己的呼吸的声音

这声音粗糙却均匀

, 缓慢却流

畅,如同一架用了许多年的风箱,自己的生命就在这风

箱里进进出出几十年了

郑天良躺在松软的席梦思上

浮想联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特务,又像一个演员。特

务和演员的主要行为就是表演,人活着也是表演,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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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创造性,所以让人很振奋

很有成就感。如果说

生活是一门艺术的话

生活的基本形式就应该是表演

表演才能产生出艺术。

就在郑天良想入非非的时候

, 手机响了,郑天良

一惊,像听到警笛一样有短暂的紧张,但在确认了是手

机铃声后,他镇定地打开电话,是叶正亭打来的。叶正

亭问:“你回到合安了吗?”郑天良说是的。

郑天良说:“你赶紧准备好工业区各企业的对外招商

引资的具体材料,尤其是对投资环境和投资优惠政策要

介绍清楚

, 要突出工业区的规模效益

, 用铜板纸彩印

工业区宣传画,下个月河远市要在深圳举行招商引资洽

谈会,我们已经在深圳广州和香港及东南亚的一些媒体

上刊登了宣传广告,而且在全球重要的网站都发布了信

息。你们工业区是重点,不对外融资,只能是死路一条

。”

郑天良听了后非常振奋,他知道啤酒厂是想保也保

不住了,工业区和啤酒厂就像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1+1=2

一样,转让股权和拍卖是唯一出路

当然即使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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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要将公式演绎一遍的

, 所以他还有许多工作

要做

。 他在电话里对叶正亭说:“叶书记

, 这太好了,

我们合安的广大干部群众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了,但市

里一直没有明确的措施,再加上我们改革思路长期处于

含糊状态,我们做具体工作的同志真是无所适从

有一点,我向叶书记要汇报一下,今天上午为田来有说

情的事,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是被宣中阳拉来的。县官

不如现管

你又要我平时多尊重宣中阳,所以我不得

不来,这是团结的需要,也是无奈的选择,所以请叶书

记能够谅解。”

叶正亭说:“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你郑

天良来说情,我会立即就将你撤了。好在以恒同志与我

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为官一任

, 造福一方,而不是

捞钱一方。”

郑天良在电话里连连称是,他说:“叶书记,我这个

人就是想干点事,对钱实在没多少兴趣,生不带来,死

不带走,放在身上还是个累赘。”

叶正亭说:“你不要再进行廉政表白了,赶紧把招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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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资的宣传材料落实好。”

郑天良关上电话往松软的席梦思床上一倒,将十万

元存单拿在手里

存单上生硬的数字和规范工整的图

案像手铐脚镣一样地呈现在他的瞳孔里

他听到了手

铐脚镣丁丁当当的声音,于是他匆忙地拿起电话拨响了

赵全福的手机,他要让赵全福将这十万块钱拿回去,赵

全福接通电话的时候,郑天良突然发现了存单上是周玉

英的名字

, 于是他对赵全福说的第一句话是:“没什么

事,我是想问问合和这些年你总共赚了多少钱?”赵全

福说:“我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不过赚钱也都是少不了

朋友们帮忙的,除了你郑老板我没给过你一分钱好处,

其他朋友们的茶水费不付一些是说不过去的

你要是

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一声就行了。”郑天良说:“没什么

,我是随便问问。”郑天良合上电话又躺到了床上,这

时,他发现屋顶上有一个暗褐色的斑点,他在猜测这个

斑点究竟是蚊子还是苍蝇临死前留下的痕迹,也许是一

个误入歧途的蛾子遭遇了最后一击留下的。他爬起来打

开窗帘,然后坐在沙发上观察着斑点,屋外的阳光漏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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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斜射到屋顶上

斑点的颜色就渐渐地淡了起来

后来就在郑天良的视线里一片虚无了。

郑天良准备洗个澡后退房

, 然后立即回合安

郑天良洗好澡后

他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着自己

的裸体

这个已经日趋肥胖的裸体已经不属于周玉英

一个女人了,它不是周玉英的专利,所以它已经占领过

另外两个女人

这种裸体走私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罪

恶感,也没有背负多少道德上的压力,他觉得男人的裸

体本来就是为女人准备的

女人是一个抽象的集合概

念,从纯粹的性的意义上理解

, 占领一个女人和占领

一万个女人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如果不是道德或纪律或

金钱的约束

任何男人都是愿意占领更多女人的,克

林顿也不例外。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但大多数人都不这

样讲。这也应验了,嘴上讲的行动中不干,行动中干的

嘴上不讲

, 这不是人的虚伪

而是人生存表演的一种

基本素质。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是戴着面具跳舞的,但

所有的人都在文明的面纱下将自己打扮得无比纯洁,克

林顿要不是那个莱温斯基的朋友为钱所诱惑而出卖了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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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顿,***就是纯洁的,他的西装领带上看不出丝毫

淫荡的迹象,还有王宝森、陈**这些比他官大得多的

老党员老首长们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郑天良跟这些同

志比

简直就是一个害虐疾的小蚂蚁,这样一想,他

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裸体一贫如洗,裤裆里的器官无比

自卑。

他裸体走出卫生间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踩地毯的感

觉很像接受异性按摩。正准备穿衣服,电话又响了,是

沈汇丽打来的,沈汇丽问:“老板,你怎么跑到河远去了

我到合安你就到河远,我回河远

, 你又到了合安。

难道我们真的这么没缘份?”

郑天良一听是沈汇丽的声音,他的身体开始发热,

在这个远离家乡远离熟悉目光的宾馆里,他的身体情不

自禁地坚硬起来。他发觉自从调整分工后快一个多月了

他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沈汇丽,颇有一种小人得志的

自负,然而他并没有得志

更何况政治前途与拥有情

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他杞人忧天的表演实

际上是对自己的残忍和对沈汇丽的不尊重

, 于是,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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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电话说:“有没有缘份不在于你我是不是在一起,而是

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你死我活。”

这句带有挑逗性的暗示使沈汇丽在电话里很纯洁地

生气了:“老板,你说话怎么这样不正经,你在房间等我

,我现在就赶回去找你算账。”

郑天良穿好衣服准备等沈汇丽跟他在床上算账,他

一遍遍地回忆着红磨坊里的地毯以及地毯上的汗水

那些清晰的细节就像黄色录像一样在这个黄昏的空间里

呈现在他的眼前,他发觉男人在回忆自己的艳遇的时候

记忆力最好。

一个半小时后,宾馆房间的门轻轻地敲响了,郑天

良毫无必要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经很流畅的头发,他在

想是不是一见面就跟沈汇丽紧紧拥抱

省略纷繁复杂

的前提直奔主题

还是循序渐进地层层深入。他感到

这段日子很累,周玉英松弛的身体让他已经没有了激情

他跟周玉英那种例行公事的夫妻生活,简直就像一

个管理很差的单位应付上级检查一样。此刻,他想起沈

汇丽风情万种的肉体,决定一进门就单刀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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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郑天良正准备张开双臂箍住沈汇丽

两条胳膊在半空中僵住了。他吃惊地发现沈汇丽身后紧

挨着一个身体无比肥胖的男人。男人的脸上堆着笑。

沈汇丽进屋后关上门,向郑天良介绍说:“这位是万

源建筑集团的总裁,万源先生,万老板。”

万源伸出柔软多肉的手紧紧握住郑天良的手:“郑县

长,你好。多年前我还得到过郑县长的关照

, 给我发包

了合安啤酒厂的工程。”

郑天良握着万源的手想起了十年前他将万源的钱交

到县纪委的事,这个被他搞得狼狈不堪的老板最后还是

工程中标了

郑天良却政治上落标到实验区当了主任

。时过境迁,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也不会过分计较

郑天良握着万源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没

帮上你什么忙,差点还坏了你的事

。”

万源满脸堆笑说:“哪里,哪里,郑县长是一个非常

正派的人,我非常钦佩你的原则性,只可惜像你这样的

干部太少了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

, 你的做法我能

理解,我想郑县长现在我求你帮忙,该不会将我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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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了吧!”

郑天良笑着说:“当然了,在我的权力范围内

, 我

还是会帮忙的

现在的领导干部为发展地方经济都要

学会跟企业家打交道,学会跟企业家交朋友,老赵和小

沈这些资本家都是我的朋友

能交上你万源这样的大

老板做朋友

, 也是缘份。不过,我可有点实用主义

如果不能给我们合安的经济建设做出贡献,我就不敢交

资本家朋友了。”

沈汇丽已经给他们泡好了茶,她坐在床上跟郑天良

万源面对面:“老板,我跟万总到合安找你就是为了在合

安投资的事。在你大老板的关心支持下,罗马假日花园

总算立项了,现在我已决定跟万源集团合资共同开发

。”

郑天良愣住了:“你不是说跟赵全福联合开发的

吗?”

沈汇丽说:“老赵本质上是一个农民,太小心眼了

我不想跟他合作。再说他的合和厂要回迁,一时拿

不出更多的钱来

他只愿出四百万参股,而我们总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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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资需要六千万,那点钱根本不管用,我就一脚蹬了他

。现在一期工程连征地就要投入四千万,我的财力根本

就不够,所以找到了万大老板,万老板现在固定资产总

值就超过了一个亿。”

万源说:“我们集团下面正好有一个水泥厂,还有一

个预制件厂

水泥和楼板都可以自已解决,降低成本

。”

郑天良问:“投资比例怎么定?”

沈汇丽说:“万源集团占百分之七十,我占百分之三

十。也就是说由万源来开发罗马假日花园,我是股东之

一。”

郑天良感到自己忙了好半天,却是在为万源帮忙了

,再加上这个不速之客坏了自己的好事,心里就有些龌

龊,他摆出一副官腔说:“万总,非常欢迎你到合安投资

,不过你不能亏待小沈哟,她可是这个项目的真正立项

人。”

万源又给郑天良点上“中华”烟点头哈腰说:“我心

里有数

, 小沈拿百分之二十的资金

, 占百分之三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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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份,我想这个项目是你郑县长帮着办下来的,今后还

少不了要你支持,我跟小沈已经商量过了,送你百分之

十的股份。”

郑天良感觉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所以当然不能答应

,他说:“你的心意我领了

但我决不能要你的股份,

你送我股份的同时等于也送了我一副手铐

。”

万源看了看郑天良说:“郑县长,反正你给我们帮忙

,我们心里有数。不要股份,我也不会忘恩负义的,我

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讲义气够朋友

这是最重要

的,万源集团能发展到今天,靠的就是我的为人

生意其实就是做人,所以我所结识的厅长市长县长们没

有一个人讲我万某人是不够意思的,这一点请郑县长放

心。”

郑天良不敢轻易吃这颗定心丸

但也不会像八年

前那样莽撞,所以他只好含糊地表态说:“你的义气对我

们共产党干部就是一种邪气,我们的标准不一样,所以

你的股份我是不敢要的,抽烟喝酒吃饭,这还差不多

属于交朋友的范围,而除此之外,就违法乱纪了。”

642

万源说:“好吧

我们先去吃饭吧,请郑县长到我

的食堂尝尝烤全羊和油焖穿山甲

。”

万源这些年从做土建工程起家,逐步到承包省内外

好几条高速公路建设,狠赚了一笔后,在河远市买下了

一个水泥厂,建了一个配套的水泥预制件厂,又在市中

心繁华地段开了一个“梦巴黎娱乐城”,里面吃喝玩乐

一条龙服务

万源请郑天良去吃饭的食堂,就是娱乐

城三楼的“罗浮宫”。

“梦巴黎”共六层,三楼的“罗浮宫”金壁辉煌,

墙上是米黄色带暗纹的进口真丝墙布

屋顶巨大的莲

花座吊灯碎珠撒银一般照亮了墙上的半裸体女人的油画

和铺满了地面的波斯地毯,郑天良一看到地毯就想起了

沈汇丽的造型。他感到这个空间不仅比赵全福的红磨坊

气派,而且要豪华得多。

晚上万源找来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女经理们陪郑天良

喝酒

这些经理就像赵全福身边的于文红一样,除了

陪酒陪笑陪睡和姿色极具杀伤力外

, 是不可能“经”手“

理”出什么头绪来的。沈汇丽穿一身羊绒套裙,她在桌

643

子底下用腿暗示了郑天良好几次,告诫他不要在美女如

云时迷失了方向。郑天良用目光向沈汇丽表示

他的

腿绝不会在桌子下面犯自由化错误的,也绝不会跟其他

女人以腿相勾结的。

吃饭过程中,万源一再提出了请郑县长在征地价格

上给予关照

,“一亩六十五万,征地就要花去一千万,

太高了,虽然小区是按欧洲风格建的,但房屋价格实际

上是卖不上去的,毕竟合安老百姓经济实力还有限

两千块钱一平方都有难度。我们高标准建设是从长远考

虑的,也是从合安的对外形象上考虑的,希望郑县长能

把这些道理在县里讲透讲到位。”

郑天良别有用心却又看似很随意地对万源说:“万总

,这个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你应该跟宣县长谈一谈,

当年你承包啤酒厂工程就是宣县长带去的,是黄市长支

持的。”

万源直截了当地说:“郑县长,我这个人明人不做暗

事,睁眼不说瞎话

现在你是抓经济建设的常委副县

长,又是叶书记的红人,在你分管的范围内办事

644

不点头在合安肯定是办不通的。我当年找宣中阳和黄以

恒是对的,现在不去找他们也是对的,这点风向看不出

来,我就白混这么多年了。再说,当年我找他们办事

事成后也是有交待的,现在只要你出面讲话,他们是不

会反对的。我有数。”

郑天良从万源的话里已经听出了一些意思,也就是

说他在八年前跟宣中阳和黄以恒的交往也是事出有因的

,这就说明这世界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也没有无缘

无故的爱。郑天良听了这些话,心里有了一些底。

吃完饭,万源请郑天良到五楼洗洗澡捶捶背,郑天

良说他没有这个习惯,下午已经在宾馆洗过澡了,沈汇

丽对万源说:“郑县长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不要拉领

导干部下水了,我送郑县长回宾馆。”说着沈汇丽就拉

着郑天良走了。临走前,万源将一个印有“金陵饭店”

的手提袋交给郑天良

郑天良坚决不要,万源说:“郑

县长,你真让我太没面子了,我这又不是贿赂你

就是几包烟,算什么呢?抽烟喝酒总是不犯法的,与腐

败更沾不上边。”

645

沈汇丽接过手提袋下楼了。郑天良上了沈汇丽的红

色“尼桑”车,这时两人就可以在车内无所顾忌地自由

地用腿交流了

郑天良先是用腿抵了一下沈汇丽的腿

,沈汇丽说:“老板,我在开车

如果出了事,你打算

怎么向警察解释?”

郑天良就说:“我告诉警察,我被一个漂亮的女人劫

持了

。”

沈汇丽说:“告诉我,我要把你劫持到哪里去?是宾

馆,还是我家里?”

郑天良说:“我现在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劫匪将我

劫到哪里算哪里

。”

沈汇丽歪过头向郑天良卷了一下舌头:“我把你劫到

地狱里去。”

郑天良说:“我早就想看看地狱是什么样子了。地狱

里有什么?”

沈汇丽说:“你希望地狱里有什么?”

郑天良说:“我希望地狱里有你

。”

沈汇丽说:“我是陪着你一起下地狱的,当然有我,

646

还有床和地毯。”

郑天良说:“你就是我的地狱。”

沈汇丽说:“下了地狱,你就获得了再生。”

车子迅速地滑过一段灯火通明的大街,然后钻进了

一个小区。他们在幽暗的灯光指引下爬上了一幢楼房的

一套复式公寓里

沈汇丽拉着郑天良进屋后,将屋内所有的灯都打开

,又脱去了羊绒套裙的外罩,于是两条雪白的胳膊就暴

露在晕黄的灯光下,这是一套装修得淡雅而清爽的复式

公寓,所有的家具和饰物都泛出了琥珀色的光辉

汇丽打开了组合音响,楼上楼下顿时灌满了王菲的歌

声:“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钻进了你安排好的战局/我

是一颗无奈的棋子/今生注定无处逃离”。

沈汇丽用两只玻璃杯倒来了英国“威士忌”,

她将

杯子递给郑天良:“我们喝一杯吧!”

郑天良说:“有这个必要吗?”

沈汇丽用迷蒙的眼睛看着他:“这是我对客人的尊重

。”

647

郑天良接过杯子:“即使是一杯老鼠药,我也只好喝

下去了。我是下了地狱的人。”郑天良一饮而尽,而沈

汇丽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下嘴唇。

郑天良放下杯子,将沈汇丽搂进怀里,沈汇丽杯中

的残酒泼翻在地毯上,两个人忍无可忍地滚作一团

王菲继续在音响里抒情,她的歌声缠绕着两个赤裸

的身体盲目而又无济于事地在这个空间里旋转。沈汇丽

用洁白的牙齿咬着郑天良的肩部:“我恨死你了,你这么

长时间都不睬我,

我要让你下地狱。”

郑天良在沈汇丽牙齿的启发下,像被激怒的公牛,

他似乎要耗尽一生的力气,同这个酒香浓郁的肉体决一

死战,他喘息声音断断续续地灌进了沈汇丽的耳朵里:“

我要死在地狱里。”

两人翻滚的肉体从地毯上翻滚到沙发上

又翻滚

到房间的床上。

屋外的风声、屋内的歌声、地毯上床上的呻吟声,

声声入耳

入耳成诗。

墙上有一只猫眼钟,钟摆很有节律地按部就班地走

648

着不变的步伐,而郑天良和沈汇丽却毫无节奏地在相互

折磨中体验生命的疯狂

这种不计后果的消耗最终让

两人土崩瓦解,他们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毯上,像两团泡

软了的面包被扔在晕黄的光线下。

汗水渗透进地毯,地毯无声无息,任劳任怨。

狂风暴雨之后

王菲也累了

唱完了,音响就哑

了,电流的声音清晰地滑过他们的听觉

郑天良咬着

沈汇丽的耳朵说:“宝贝

我想喝水。”沈汇丽用潮湿

的手指抵着郑天良的鼻子说:“大哥,我要喝酒

。”

但沈汇丽还是给郑天良倒来了一杯水,沈汇丽喝下

杯中的残酒,将酒杯放在地毯上,他搂着郑天良的脖子

说着女人常说的一句话:“你真行!”

得到表扬的郑天良被这句表扬激励着,他翻身骑到

沈汇丽的身上,企图重蹈覆辙,可他不行了。沈汇丽抚

摸着他力不从心的身体,安慰着说:“没关系。”

两人依依不舍地穿上多余的衣服,相拥着倒在沙发

里。郑天良突然问:“你在市里

难道黄以恒不来找你

吗?”

649

沈汇丽警惕地看着郑天良,有些生气地说:“我告诉

, 我跟黄以恒没有任何关系

当年他看中我的是我

能喝酒,是为他的工业区拉钱当陪酒女的,这让我受到

了莫大的耻辱。我不能说他对我没有想法,当年每次到

市里出差到省里出差他都要带上我,除了工作需要外,

还有其他企图,最终导致社会舆论一片哗然和我的家庭

破裂,我为什么要离开合安出去闯荡,就是因为我受不

了黄以恒的关心,我讨厌他那种既心怀鬼胎

又不敢

光明磊落地表白,说话做事都是阴阴的,真没劲

我早就跟你说过,人跟人不一样,也不是所有的男女只

要在一起就会产生感情,就会上床的。”

郑天良听了这些话后很舒服,但又有些失望

当然希望黄以恒染指过沈汇丽,这会使他内心平衡起来

。然而沈汇丽说的很像是真的,符合实际

所以他又

为沈汇丽不事权贵而兴奋。他将沈汇丽的手攥在手心里

问:“你跟我好

, 是因为我能帮你忙吧?”

沈汇丽从郑天良的怀里抽出手,哭了:“八年前你在

实验区就答应过我,只要我有什么私事

你全力以赴

650

帮忙,不是我求你

而是你在兑现自己的诺言。我承

认,我十几年前就喜欢你这种男子汉的气质,但我只是

尊重你敬佩你

并没有想到爱上你,是你让我到红磨

坊的,你害了我。我也认命了。”

郑天良愧疚地将沈汇丽拉进自己的怀里,说了声:“

对不起,我也是一直很喜欢你的

, 我跟黄以恒不一样

的是

, 他不够坦白,我却是敢爱敢恨的

。 之所以我们

在十几年后能相好上,这是老天的安排

这是缘份

我比你更相信宿命。”

夜已经很深了,郑天良要回宾馆,沈汇丽抱住郑天

良的脖子:“我不让你走。”

郑天良是第二天早上六点钟的时候离开沈汇丽的被

窝的,临走前,沈汇丽将万源的手提袋交给郑天良,里

面是四条“中华”烟,还有一块缎面盒装着的“劳力士”

手表,郑天良说:“万老板给我这干什么?要值好几百块

钱吧?”沈汇丽笑了:“你这个土老冒,这是世界名表,

三万多块呢。”郑天良说,“你给我将烟和表送给万老

板去吧

。”沈汇丽说:“要送你去送,我不送

, 这点小

651

意思,还不够他在南京一晚上潇洒的小费。”

郑天良像小偷一样悄悄地下楼了

在小区里拦了

一辆出租车

直奔宾馆退房,然后立即赶回了合安,

忙着落实下个月深圳招商会的宣传材料。

郑天良回到县城,上午九点半参加了“合家乐”超

市的开业典礼,超市由原县商业大楼与苏州“合家乐”

商业连锁集团合资兴办,这个合安县的第一家大型超市

是郑天良亲自谈判拍板的,对方占百分之五十一股份,

县商业大楼占百分之四十九,完全按“合家乐”经营模

式操作,录用原商业大楼职工百分之七十

这是郑天

良主抓经济工作后的一个最大的动作

全县上下为之

一震,都说郑天良就是有魄力。所以郑天良胸前戴着红

花站在剪彩仪式上

沉着而自信

鞭炮齐鸣,锣鼓喧

汽球和彩带在空中飘舞,城乡老百姓将大楼门前

挤得水泄不通,郑天良跟宣中阳谈笑风生

脸上放射

出功成名就的光芒,摄像机镜头将这历史性的画面一一

记录在镜头里。郑天良为这商业大楼合作的事也曾与宣

652

中阳有过一些争议,宣中阳说,如果让对方控股,我们

的国有企业等于就是丧失了主权而且职工的利益得不到

保证,郑天良说,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百分之百的拿不

到工资,还不如让百分之七十的人先拿到工资,更何况

税收还是我们的。在这个没有地理优势和经济实力的地

方,如果不转让控股权,融资一分钱都是不可能的

宣中阳虽有看法,但还是尊重了郑天良的意见,合作就

成功了。

十点半钟郑天良又去参加了工业区缫丝厂与江苏客

商的谈判,郑天良同意让对方控股百分之六十

但对

方要求所有的工人全部解除劳动关系,然后由他们根据

需要重新聘用

, 郑天良说百分之六十的职工要上岗

这是我们的合作底线

股份制改造除了盘活存量资产

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工人重新上岗,而不是拿

国有资产换钱花换酒喝的。谈判陷入了僵局。郑天良说

谈成谈不成不要紧,中午共进午餐是必要的。在蓝湖宾

馆的酒桌上,县经委、计委、轻工局的同志们轮番敬酒

江苏客商李军是一个从事丝织业的个体户,年龄也

653

只有三十岁左右,过于精明就显得更加狡猾

江苏劳

动力成本高,蚕茧收购价比这里高百分之二十,郑天良

抓住这个利益杠杆,跟李军太极推手,柔中带刚,软中

使劲,左右缠绵,上下无边,弄得李军既想撒手,又不

忍放了这块带刺的肥肉。

郑天良在酒桌上称李军为老弟,这种称呼让李军有

些手忙脚乱

有钱人往往缺少政治人格的支撑,所以

他们需要权力对自己的尊重,一声老弟让李军端起酒杯

就要跟郑天良干一个满杯。郑天良说我虽然没有酒量,

但老弟如此慷慨,我作为老兄也只能是舍命陪君子了

酒桌上的气氛比谈判桌上总是要轻松友好得多

精的作用有时比文件的作用还要大。

酒过三巡,郑天良对满脸通红的李军说:“老弟,你

说挣钱是为了什么?除了自己吃用外,就是证明自己的

价值,而你的价值不仅仅是钱的数量,还包含着这个数

量是不是与贡献社会造福于民联系在一起。贩毒分子钱

很多,但没有意义

腐败分子钱也多

, 同样没有意义

因为这些钱来路不正

又不能造福于民,我觉得你

654

们企业家的光荣就在于既赚了钱,又造福于社会了

我作为县长,我做的工作就是保证让你赚钱

赚不到

钱找我,但你要做的工作就是要保证我合安贫苦职工的

利益

我们共同努力才能实现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

两全其美

。”

郑天良说着又敬了李军一杯,李军涨红了脸站起来

说:“郑县长,你是一个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的清官

, 有

你这些话,我现在就拍板,成交了!”

郑天良也站起来回敬一杯:“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和下

岗职工向深明大义仁爱至善的老弟敬上一杯,我向你表

示感谢!”

酒桌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李军将酒倒进喉咙里:“

就凭你郑县长这般爱民如子,在合安就是亏本

我也

认了。”

有人说办公室是用来喝茶看报纸的,会议室是用会

议落实会议用文件贯彻文件的地方,这话虽然有些偏激

但许多事情确实是在酒桌上而不是在办公室里办成

的,所以说喝酒也就是工作:“每天二三场,每顿四五两

655

,喝酒干革命,把胃献给党”也是有部分道理的

, 这就

是中国国情,尊重国情,就是实事求是精神的具体体现

,郑天良在以前是不懂这些的。他如今懂了,工作也就

顺利了,事情也就好办了

当天下午,工业区缫丝厂

与李军签定了合作协议书。

晚上,郑天良陪省政协视察的同志吃完饭,没有回

家,他到红磨坊找老赵,老赵在马坝合和厂总部,于文

红一个电话,十五分钟后赵全福就赶回来了。赵全福

说:“老板,厂房回迁设计方案已经拿出来了,我不太满

上海的设计专家们将大门搞得只剩两根柱子和半

扇披风,没有门楼,也没有石狮子的位子,而且还不建

围墙,太美国化了

。”

郑天良说:“你老赵太土了,人家这是现代化设计,

你就整天知道喝烧酒,哪天也要改喝一喝英国威士忌嘛

,我也在试着喝

要围墙干什么,你的厂建在工业区

里,工业区本来就是一个整体,这就叫对外开放。”

赵全福说:“老板,设计方案到在其次

, 你什么时

候能让我们合和立项,我都急死了,罗马假日花园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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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下来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说着他又心怀鬼胎地

看了郑天良一眼:“老板,红磨坊没有洋酒,蓝湖宾馆也

没有,你的威士忌是在沈汇丽家里喝的吧?”

郑天良狠狠地锥了赵全福一眼:“我在省城的一个朋

友家喝过

沈汇丽家有没有我不知道,我也没去过

。”

赵全福笑了笑:“老板,我跟你开个玩笑

, 你解释

干什么?”

郑天良说:“合和回迁要跟工业区的改革同步进行,

这与小沈的房地产开发是不一样的,回迁的事年底前肯

定会有着落,所以你不要急,啤酒厂的事能落实,合和

厂的回迁也就落实了。”

赵全福说:“我知道老板对合和厂是有感情的

, 但

我不想跟啤酒厂扯在一起,我真想离啤酒厂越远越好

。”

郑天良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 你要是有本事

你找宣县长批好了。哪怕你将厂子建到县政府大院

子里去,我也不想管。”

赵全福见郑天良有些不高兴,就不敢再坚持自己的

657

痴心妄想了

, 他说:“老板,我听你的。是不是找几个

人来陪你玩两牌?”

郑天良说:“我都累死了,还有心思打牌

。 到三楼

去洗个澡吧!”

赵全福对于文红说:“你让新来的小倩去给老板放

水!”

郑天良有些恼怒地说:“谁也不许去,我一个人洗澡

休息一会儿就回家。你要是再搞什么小姐,我马上就叫

公安局将你这里封了,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影响,搞什么

名堂!”

于文红尴尬地站在那里,她无中生有地搓着手,局

促不安。

赵全福说:“老板批评得对

我一定执行照办,不

让服务员为你放水

。”

郑天良洗好澡一个人躺在里间的沙发上看电视抽烟

,他感到极度地疲惫

他想起了在这个空间里王月玲

留下的一些姿势,那种清风拂月的意境正是他此刻最好

的安慰,他真想让王月玲来陪陪他。如果说沈汇丽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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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让他惊心动魄的话

王月玲的乌黑的长发在拂过他

赤裸身体的时候则让他有一种回到母亲怀抱的安祥,而

他从来就没见过母亲。他拿起电话,找到了王月玲的传

呼号

, 但他在正准备拨号时

还是放下了。王月玲太

小,比自己的女儿清扬还小一岁。他的眼前始终晃动着

女儿的影子。

屋内的空气有些沉闷

那张洁白的床单上曾留下

过并不洁白的造型。郑天良感到自己像一件被拆散了的

儿童玩具一样,骨肉错位,支离破碎。

手机的铃声总是以突如其来的方式响起

这使他

感到人活在现代通讯手段里,每天都在被这烟盒大小的

东西暗算

电话与天空看不见的网络相勾结,没有绳

索,却让你无处可逃。郑天良懒洋洋地在电话响了好几

声后才打开。

原来是王月玲。郑天良有些不安地想,难道是赵全

福蓄意安排的

他不知道是让王月玲到这儿来,还是

自己到她的住处去

此刻的选择是极其困难的。

郑天良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

王月玲

659

说是赵总告诉她的。郑天良问有什么事,王月玲在电话

里哭了:“我怕,我怕,求你帮帮我!他们每天晚上十一

点都要来轰门,还说如果我再不答应,他们就要砍断我

的胳膊。”

王月玲告诉郑天良说

县城黑道上的老大“三豹

子”看她一个人住在一套公寓里,两个星期前就白天到

仓库来找她,叫她陪他出去喝酒

, 王月玲不答应,于

是,这几天他就带着一帮人每天晚上十一点钟准时来敲

门,而且还从门缝里塞进了一千块钱,她将钱又塞回去

,三豹子就在门外叫嚣:“如果明天晚上你还不开门

我就废了你的两条胳膊,让你永远也开不了门

。”王 月

玲哭着说她很怕,三豹子的手腕上和胸口上刺的全是豹

子的图案,牙齿呲在嘴的外边,都能把人吃下去,恶得

郑天良知道县城里的黑社会老大是“三豹子”,这

个人在县城开了一个酒店和一个舞厅,平时气焰十分嚣

张,看上谁家女孩,先是自己用,用完了后强迫在舞厅

坐台,手下有二十几个打手,号称合安第二公安局。县

660

城里的老百姓谁家遭到盗窃或打架纠纷

不向公安局

报案

都去找三豹子报案,

最后由三豹子摆平

。 没想

到这个三豹子居然也欺负到外乡女子王月玲的头上。郑

天良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心里还是认定,欺负王月玲等

于是欺负他郑天良

郑天良问王月玲:“你跟赵总汇报了吗?他为什么不

出面?”

王月玲说:“赵总让我找你,他也害怕三豹子。”

郑天良说:“你不要怕

现在还不到十点,我马上

通知公安局让他们在十一点准时将这帮王八蛋统统抓起

。”

王月玲在电话里哀求道:“我怕

, 你来帮帮我吧!”

郑天良安慰王月玲说:“我是不能到场的,但我会让

三豹子今天晚上在看守所过夜。你放心吧!”

郑天良打电话将赵全福叫上来,然后劈头盖脸将赵

全福骂了一顿:“你他妈的想把我往牢里送呀

, 搞什么

名堂?自己不出面摆平,让我来处理

你不是存心让

我难堪

, 我跟王月玲是什么关系?”

661

赵全福抓着自己的头皮,吞吞吐吐地说:“你跟王月

玲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做企业的人不想惹事

, 也惹不

起这些地痞流氓。王月玲是我手下职工,她求你,等于

是我求你,老板,你想想办法吧!”

郑天良穿上衣服

叫赵全福跟他一起去县政府他

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后

郑天良用办公电话立即给公安局

长卢时打了一个电话,他要卢时在五分钟内立即赶到他

的办公室。

卢时在四分半钟的时候急冲冲地站到了郑天良的面

郑天良一见卢时,也没让他坐下,劈头就责问

道:“卢局长

, 你是不是打算让县委任命三豹子这样的

地痞来当公安局长呀?你打算让他的合安县第二公安局

办公到什么时候?”

卢时不敢坐下来,他站在灯光下一时摸不着头脑,

有些发愣:“郑县长

三豹子有什么事,你尽管下指示

,我马上去逮了这个龟孙子。”

郑天良指着赵全福说:“赵总的企业要不要保护?公

662

安局要不要维护合安企业的安全?这是肯定的。我这个

分管县长和你这个公安局长都是有责任的,市委正亭书

记已经跟我说过多次了,要在合安进行一次彻底的打黑

除恶行动

不然将来工业区对外招商引资就不能保证

安全的投资环境,我看你就从今天开始

先拿三豹子

开第一刀

他居然要对合和厂仓储部女副经理进行公

然强奸

, 还要砍断人家的胳膊

每晚十一点准时去轰

明目张胆地强迫妇女去卖淫。这样的恶霸不抓起

老百姓会怎么来看我们县委县政府为民办实事,

为民保一方平安?连赵总这样的人都怕他,都要来向我

求援,普通老百姓都能来找我吗?”

卢时被郑天良训得头上都冒汗了,他转了转头上的

大盖帽,意识到合安的黑恶势力的严重性

连市委正

亭书记都高度重视了,他不敢小觑这件事,更不敢对郑

天良的指示打一点折扣,郑天良在合安是人所共知的铁

腕和实力派人物,得罪了郑天良等于是得罪了叶正亭书

记,除非他这个公安局长已经干腻了。于是,卢时对郑

天良拍着胸脯说:“我一定执行你的指示,马上就带人将

663

三豹子抓起来

。”

郑天良说:“我不仅仅是要你抓起来,而是要将他送

到牢里去

让他到大西北的沙漠里去反省罪行,除恶

务尽,斩草除根

不留后患。我现在就在办公室等你

回话。”

卢时像战争年代的指战员接受了上级命令一样

居然不适时宜地说了一声:“是!”

卢时出门后在走廊里通知防暴队紧急结合。屋里的

郑天良通知宣传部孟强部长让电视台配合公安局防暴队

跟踪拍摄

彻底将这个恶势力团伙打掉。

布置完了这一切后

他又给宣中阳打电话,宣中

阳正在省里开会

听了郑天良的通报后,宣中阳说打

黑除恶好,早就该行动了

一切都做完了后,郑天良往沙发上一倒

赵全福

给郑天良点上烟:“老板,你太厉害了,几个电话就把一

切搞定了,

我真佩服你。”

郑天良说:“你也坐下来歇歇吧

, 陪我一起等卢时

的好消息

。”

664

赵全福坐下来后,郑天良说:“你看我们这些当领导

的多累,一天到晚,时间从来就不是自己的,过了年我

都五十了,真的要退居二线休息休息了

。”

赵全福说:“老板

你想退也退不下来呀,合安将

来还不是你的天下。”

郑天良听了这话心里很顺当,但他没有流露出来,

他郑重其事地对赵全福说:“事情处理好了后

, 你给一

笔钱,让王月玲那个孩子回老家去,人家还要考大学,

你这是作孽呀!”

赵全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郑天良:“老板,这么一

个绝代佳人,你真的一点都不动心?你这不是让我白费

心思了吗?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郑天良说:“人家才多大,比我女儿还小一岁,你是

存心要把我送进地狱里去,我干了这么多年,我怎么能

轻易就上了你的当。”

赵全福笑了

他心中有数地说:

“不喜欢女人的

男人不是好男人,就连太监李莲英还娶了好几房呢。至

于说年龄小不敢动手,那也是说不过去的,只要不是自

665

己的老婆

所有的男人都希望相好的越小越好。”

郑天良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卢时将你一起抓

起来。”

赵全福嬉皮笑脸地说:“好

好,不说了,我听老

板的不就得了。”

十一点二十分

郑天良办公室电话铃响了,卢时

汇报说他们出动了二十一名防暴队员,带着压满了子弹

的微冲

当场将三豹子等四人全部都按倒在水泥地上

铐起来了,舞厅和酒店也同时被查封了。

郑天良兴奋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好

, 我要到市委

为你们请功!”

一个星期后,王月玲离开了合安回老家,赵全福给

了她五万块钱,并要用车子送她回湖南老家,赵全福说

这一切都是郑县长安排的

王月玲听了后哭了,她既

没要钱,也没让车送,自己坐汽车回去了,临走前,她

给郑天良打了一个电话

她声泪俱下地对郑天良说:“

你是我的大恩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郑天良在

电话里勉励她几句,说:“我希望能听到你考上大学的喜

666

。”

王月玲从此在合安县城和郑天良的生活中消失了。

她走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凉了

她看到了天空有一群

大雁人字形地向南飞去,她沿着大雁飞行的方向往南而

去。

第七章

啤酒厂死期临近

这一段时间,郑天良对自己的肚子越来越不满意,

每天忙于谈判和迎来送往

吃喝酒肉太多,他明显地

感到自己的肚皮隆起的速度比合安改革的速度还要快,

从沙发上站起来需要有一个弯腰的动作相配合,他发觉

弯腰时胸部与腿之间就像塞进了一个气囊一样别扭。他

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全身的结构已经很不合理

了。

然而,他必须从沙发上很困难地弯腰站起来,还有

许多事要等着他去处理。

这一次是宣中阳约郑天良谈工作。郑天良到宣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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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后对宣中阳会客室里的一盆柑桔盆景赞不绝口,

在一方人造的瓦盆里,歪曲的枝叶间结满了橙黄的桔子

,给人一种巧立名目的巨大震撼,宣中阳说:“你要是看

中,就搬到你办公室去吧!”郑天良说:“我怎么能夺人

所爱呢。”

宣中阳说:“我并不喜欢在屋里有这种人造的风景

。”

郑天良说:“正好相反,我不喜欢屋子外面人造的风

。”

这些对话说完的时候,两个人都意识到这颇有点“

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但两人都没有必要明说。

宣中阳说:“老田的事你听说了吧?检察院已经批捕

。”

郑天良说:“我已经知道了

市中院准备判三年,

缓刑三年,反正是用不着去劳动改造了

虽然正亭书

记那天批评我们两个,但我们的求情实际上是起了作用

的,如果严格按受贿来定,那就不存在缓刑了。正亭书

记刀子嘴豆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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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中阳对郑天良这番表白没有发表看法

, 他说:“

田来有被捕了,工业区要在下个月深圳招商会上全面卖

掉主权,这样一来等于就是彻底否定了合安改革开放的

成就,等于就是全面抹杀了黄市长为合安经济建设所做

出的贡献,许多退下来的老干部也纷纷向我表示不满和

抗议,我简直有点招架不住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究

竟应该如何评价合安的改革开放的成就,如何看待黄市

长在合安改革进程中的作用和历史地位。”

郑天良捧着钢化玻璃杯

看茶叶在玻璃的后面上

下沉浮,他感到人生就像这杯中泡着的茶叶一样,浮在

上面的茶叶总要下去,在杯底泡得太久的茶叶有时也要

浮上来,这上上下下你来我往,完全是人生或仕途的一

种写照,很有趣。他尽可能抽象地说:“历史是迂回前进

, 有时会有一些反复

很正常。合安改革开放的成

就和黄市长在合安的历史地位是任何人也抹杀不了的,

工业区毕竟是我省经济建设的示范园区,当初建工业区

的思路是对的,也是不容怀疑的,但今天遇到了困难后

对外开放和招商引资也是对的。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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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要不要融资和引资的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把资金吸

引过来,难度很大,招商会决不是舞会和联欢会

对招商引资到工业区的前景很担忧

。”

宣中阳已经听出了郑天良的意思,郑天良会上说的

会后不说

会后说的才是最真实的思想,但他的辩证

法运用得很纯熟

辩证法是一个很滑头的哲学,尤其

是在评价人物或事件时

它既肯定又否定,你说它肯

定吧

, 它肯定的时候不忘否定一下;你说它否定吧,它

否定的同时还有肯定

你想哭它让你笑,你想笑它让

你哭

, 所以辩证法又是一种哭笑不得的哲学

。 官场上

玩辩证法可以玩得你拿起筷子不知道该夹碗里的哪一块

宣中阳说:“老郑的哲学学得很好,辩证地历史地看

待工业区的过去和现在,应该说是很公平客观的

在这方面还缺少修养,所以我还要多向你学习才是。不

过我的基本观点是,无论如何

, 黄市长在合安所做出

的贡献和历史地位必须肯定

而且要放在第一位来看

,不然将来中国的事情就没有人愿意干了

干的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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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看的

。”

郑天良听出了宣中阳的弦外之音,他调整了一下辩

证的尺度:“黄市长的历史功绩当然是第一位的

, 而且

我坚持认为啤酒厂作为工业区的核心企业,作为合安县

经济建设的形象工程,不仅要保住

而且决不能出卖

主权。目前整顿市场联合执法队已经查扣了外地啤酒一

千多吨,我的意见是还要加大执法力度,强化执法手段

增加执法人员。我想在原先执法队的基础上成立一

个整顿市场联合执法领导小组

你来任组长,我任副

组长,以表示县委县政府对此的高度重视

。”

郑天良的这些话让宣中阳除了点头称是外,无话可

说。

联合执法领导小组成立后,宣中阳和郑天良在联合

执法队全体人员会议上一再强调

, 私自运输和销售外

地啤酒的,发现一个查处一个,对于拒绝检查和对抗执

法的要采取强制性措施

郑天良声色俱厉地说:“如果

有谁胆敢顶风作案,让公安局给抓起来,决不手软!”

会后,宣中阳问郑天良:“市委叶书记对我们的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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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法是什么态度?”郑天良说:“正亭书记只考虑宏观决

策方面的大事

对于我们这些临时性措施

, 他从没有

提过具体意见,也不会提什么意见,我们又没让市委及

市直机关买碧源啤酒

。”

郑天良将于江海找到红磨坊的那间套房,于江海一

进门就说:“老板,是不是要重用我了?我可是实实在在

地想为你大老板多做一些事情,可你就是不给我机会

。”

郑天良示意于江海坐下来,还给于江海递了一支烟

,他说:“你小于干事胆子太大

好事能让你干坏,坏

事就让你办得更坏。沈一飞将八千块钱回扣捐给福利院

,你为什么开去年九月份的日期?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搞得我非常被动

你怎么能这样冒失呢?我看你确实

不宜再在民政局干下去了。”

于江海委屈地为自己辩解:“老板,日期是沈一飞让

我填去年九月的

我当时也有些担心,我要向你请示

,可沈一飞不让我跟你说,他说让你知道了,事情反而

不好办。民政局我是实在不想呆了,再干下去我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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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里的孤老了,人都快憋死了。”

郑天良说:“所以我要把更重的担子交给你

, 让你

担任整顿市场联合执法队队长,徐仁福这个人太软了,

县里决定把他换下来。你去干不可能享受徐仁福的待遇

,人家以前就是副科级干部,你是副股级,我的意思暂

时让你享受正股级待遇,其他的以后再说,关键是要干

出成绩来

。”

于江海激动得站了起来:“老板,你指向哪里,我打

到哪里

, 决不让一瓶外地啤酒在合安出现

。 我是你一

手培养起来的

将来的一切全靠你大老板栽培。”

郑天良打了个手势让他坐下来说话

, 他说:“你不

要太得意,这个工作不好干,得罪人,压力大,是宣县

长目前直接抓的一项重中之重的工作,关系到啤酒厂的

未来和改革的方向,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原则性要

, 措施要得力,下手要果断,处罚要严厉

。”

于江海又要站起来拍胸脯,郑天良打手势又按住了

他。于江海坐着表白是很困难的,但郑天良不许他站

他只好坐在沙发上赌咒发誓地说:“头可断

, 血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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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源啤酒的阵地不能丢,老板,你就看我的行动吧!”

郑天良满意地点点头,同时要求于江海将电警棍随

时带在身上,以防暴力抗法,一定要注意安全

在遇

到危险的时候,直接向公安局卢局长请求派警力增援,

我已经跟卢局长打过招呼了,要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于江海走后,郑天良躺在沙发上喝茶,他感到很累

,身体累

心也累。心累比身体累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有点怀念从前单纯的日子,但那些单纯的日子里让他

吃尽了苦头

东店乡党委书记陈凤山找郑天良汇报工作,郑天良

在电话里要他来红磨坊。陈凤山赶来的时候,郑天良躺

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他实在太困了

陈凤山说:“郑县长,你跑到这地方来睡大觉,我见

你比见皇上还要难。”

郑天良坐起来揉着眼睛说:“我都累死了,想躲起来

睡一会儿,你又上门了,还没睡十分钟你就到了。”

郑天良招呼服务员倒茶

两个人抽烟喝茶谈工作

。这个空间少了办公室里的严肃和正统,因而气氛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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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得多了,光线和地毯都是柔软的

沙发也是柔软

, 这柔软的氛围让人安宁而情绪稳定。

陈凤山说:“乡中心小学的丁校长死活不要啤酒

采用几乎是暴力的方法坚决抵制

。 我们在王桥集实验

区是有过教训的

我只是吓唬他们

, 根本不敢让派出

所去抓人。我是来向你请示的,他们不接受啤酒,我们

就准备扣住工资不发,但要是再到县里来闹事,我又担

当不起。所以来向你汇报,请求指示。”

陈凤山知道郑天良现在的份量,所以他最近一段时

间来

请示汇报非常多,郑天良对这位当年共患难的

战友多少还是有一份同事情感的,所以对陈凤山也是可

以说一些不宜公开的话的

郑天良绕过陈凤山的话题

说:“老陈呀,我们都老了,你好像还比我大两岁吧,让

你这样的老干部卖啤酒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但县里目前

这种状况

不卖又怎么办呢。”

陈凤山听到郑天良很有人情味的话心里很是感动

他说:“郑县长

你是我的老领导,我真不想卖啤酒

,更不想为黄以恒擦屁股,当年把我们实验区的钱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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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工业区,让我们垮台了

他上去了,想起来心里就

是不服。这么多年

我好像是一个带罪之身一样

, 扔

在乡下无人过问,你要不是叶书记重用你

和我也差

不了多少

不过,能有你理解我的这份心,我也就满足

了。”

郑天良看陈凤山真的感动了,就继续说:“对过去的

事我们就不要再过多纠缠了

黄以恒的功过自有历史

来评述。我是觉得我作为一个老同事,这么多年对你一

直关心不够,当然我也无力关心你,这一点你也是很清

楚的

。 我已经跟正亭书记交换过意见了

, 希望过一段

日子能将你调到县里来

经委主任老高过了年就要退

了,你来担任经委主任,跟我配合搞经济工作我是很有

信心的。我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在下面卖啤酒

要让年

轻人去卖。”

陈凤山浑浊的眼睛里闪烁起死灰复燃的光芒

声音哽咽地说:“郑县长,你是我的老领导,我的为人你

也是很清楚的,嘴坏心不坏,对你我是决没有二心的。

你这不只是关心我

而是救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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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良很欣赏这种感恩戴德的每一个细节,他像咀

嚼着话梅一样越嚼越有味,嘴里还生出一些津汁来

被感恩是一种宗教仪式

神圣而光辉。郑天良沉溺于

这种碎乱的想象,直到这些想象在头脑中暗淡的时候,

他才说话:“老陈

这些话都是我们私下说的,不代表

组织,也没有跟宣中阳通气。不过,正亭书记对你还是

很赏识的,上次我在向他汇报啤酒任务摊派的时候,提

到了唯一不愿跟宣中阳签责任状的就是你,正亭书记说

你是一个有个性的干部,敢于犯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

正派的干部,要重用,所以我提出让你到经委来担任主

任,他完全赞同。正亭书记是一个年轻的有开拓精神的

领导,所以对我们这些没有心眼的直脾气的干部是很器

重的。”

陈凤山说:“只要有你和叶书记点头,哪有办不成的

我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只要你郑县长说一句

让我掉脑袋,我也决不装孬。”

郑天良示意他不要急于表白:“目前

, 你还是要想

办法解决啤酒任务的问题。我同意你对中心小学采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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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发工资的措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问题暴露出来

并不是坏事,有利于改进工作和进行正确的决策,如果

乡中心小学老师到县里来上访

, 再能有媒体报道一下

,我看不是坏事。”郑天良平静地说完这些话后,又看

了一眼陈凤山:“听说你有个侄子在省电视台《新闻调查》

栏目是吧?”

陈凤山不说话了,他已经完全听懂了郑天良的话。

他换了一支烟,却将烟嘴衔倒了,然而他并没有觉察

点上火却烧着了过滤嘴,屋内就滋生出一层刺鼻的

焦糊味。

郑天良平静地看着陈凤山

陈凤山不敢跟他目光

相对,这时郑天良又说了一句:“市委在工业区的态度上

是非常明确的,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证明市委的决策

是正确的,让你老陈卖啤酒绝不是啤酒厂的出路。”

陈凤山发觉嘴上的烟倒了

也就将本末倒置的这

支烟扔进烟缸里,他重新在烟盒里拨出一支,点上火

烟雾并不能掩盖他坚决的表情

他说:“郑县长,我

听你的,我们这些年也受够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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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良嘴角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给陈凤山的杯子里加满水

说:“老陈

, 不要把这件事

上升到个人恩怨这一层,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我们

对合安的建设事业负责,对合安四十八万人民群众负责

,也是对市委负责。你懂我的意思吗?”

陈凤山点点头。郑天良又说:“你老陈这个同志有时

候就喜欢乱说话,以后要注意少说多做,更不要说一些

无原则的话,这是我作为一个老同事对你的忠告

其是不要说我跟正亭同志的关系如何如何,我和正亭书

记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

陈凤山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同意:“我会注意的,我

会围绕合安的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任务来开展工作的。”

晚上,郑天良留陈凤山在红磨坊吃饭,又找来了沈

一飞作陪,酒桌上三个实验区的老干部紧紧围绕在郑天

良这个核心周围

他们只吃饭喝酒,不谈工作。赵全

福吃完饭后要安排洗澡

郑天良说他还要回办公室处

理文件和一天的汇报材料,先走了,他不管陈凤山和沈

一飞是否洗澡

更不会跟他们一起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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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江海上任执法队长后

下手果然厉害,他腰里

别着电警棍

挨个店铺地进行地毯式搜查

, 在吃饭的

时候到各酒店侦察

不到一个星期

, 总共在县城搜到

了一百多吨外地啤酒和洋啤酒,统统没收后还罚了十一

万块钱的款

三豹子已经坐牢去了,而他的残渣余孽们还在县城

里负隅顽抗,在酒店里公然喝洋啤酒和外地啤酒,而且

三豹子的一个小喽罗“耗子”开了一家商贸公司被扣了

五吨外地啤酒,“耗子”不仅不交罚款,还带着一帮人

到执法队要没收的啤酒。“耗子”对于江海说:“你算什

么玩艺,还敢扣我的啤酒?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于江

海手摸着电警棍说:“我是特高课的

, 没有我不敢抓的

人,你要是不想跟三豹子一起到牢里去看今年的春节晚

会,就立即给我滚蛋!”“耗子”手一挥喊:“弟兄们

上!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特高课的小瘪三!”突 然 间

,执法

队的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于江海的电警棍被夺走了

,头上被砸裂了一道缝。其他队员连忙向公安局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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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一伙全部被铐了起来。公安局要将人带走

于江海捂着一头的血说:“先将他们交给我们进行罚款处

理,然后再移交给你们司法机关。”

警察走了后,于江海将自己的头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开始了他对这帮地痞流氓的执法

八个小痞子都被

关进了一间执法队的临时审讯室里

在执法之前,于

江海给郑天良打了一个电话,问怎么处置

郑天良在

电话里将于江海训了一通:“这种事还要向我汇报吗?如

果不杀鸡给猴看,你执法力度能得到保证吗?”

于江海放下电话,将审讯室门窗关死,拉上窗帘,

然后命令八个地痞剥光衣服一字排站好,他让另外两位

执法队员端来了两盆开水,让八个俘虏先洗洗手:“你们

的手力气大但太脏了,所以给我排队洗手!”

他从裤腰上抽出裤带,在每个俘虏洗手之前,于江

海先用皮带猛抽一气,来一个下马威,稍一迟疑,又是

一皮带,在一片嗷嗷嚎叫声中,俘虏们手上的皮在开水

中迅速溃烂,一个个双手就像烂西红柿一样柔软而鲜红

。于江海欣赏着这鬼哭狼嚎的场面,嘴里叼着香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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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将烟圈吐在俘虏们的鼻子上:“好,很好,你们就像李

玉和一样有种,是个男人

。”说着又一皮带抽到一个小

混混的脸上:“李玉和从来不叫,你他妈的叫什么!”小

混混的脸上一道血红的杠杠如一根颜色偏淡的红领巾蒙

在上面,鼻子里也流血了。

轮到“耗子”洗手时,戴着铐子的“耗子”破口大

骂:“你敢让我洗手,我放出去后就要你的脑袋。”

于江海上前狠狠地抽了一皮带,“耗子”脸上血流

如注:“你他妈的还不愿金盆洗手

我让你下辈子出去!

洗不洗?”

“不洗!”

“不洗给我吊起来抽!”说着于江海亲自动手将“耗

子”用绳子倒背着双手吊在屋顶电风扇的铁环上,慢慢

升高的“耗子”呲牙咧嘴地以残存的意志在手下面前冒

充英雄。于江海看“耗子”像一麻袋粮食一样悬在半空

,就抡起裤带对着“耗子”猛抽了五十多个来回,“耗

子”渐渐地垂下了头,声音软弱地说:“大爷,饶了我吧!

我洗手!”其他喽罗们也一起跪到地上向于江海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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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放了他吧,我们再也不敢冒犯你了。”

于江海说:“这还差不多,不是共产党员还充什么英

雄。”

“耗子”瘫在地上,他的手臂骨折,于江海命令他

手下的两个喽罗扶着他站起来洗手,这时开水已经不开

, 于江海让人换开水,“耗子”手伸进去的时候,一

声惨叫

, 昏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耗子”老婆交来了两万块钱罚

金,并写下“我们妨碍公务,干扰执法

, 罪大恶极,在

执法队没有挨打,也没有刑讯逼供”的悔过书后,才放

回家。临走前

于江海对奄奄一息的“耗子”说:“今

天你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厉害了吧?”“耗子”咬着牙有气

无力地说了声:“我知道了,大爷!”

第二天放人后于江海当面向郑天良汇报了这件事,

郑天良狠狠批评了于江海一通:“你怎么能采用这种野蛮

的手段呢,这是执法犯法!”于江海委屈地指着头上的绷

带说:“老板,我的头都被这帮小痞子砸开了

, 现在还

疼得厉害。不下猛药,根本就制服不了这伙歹徒。”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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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良又安慰说:“你到医院看一看吧,休息一段日子再说

。”于江海说:“老板

, 我轻伤不下火线!”郑天良又批

评他说:“这是办公室,你乱叫什么老板?”于江海说:“

是,郑县长!”

于江海就是能干,通往合安的各条公路都被封锁了

,一个月内查扣私运外地啤酒车辆二十八台,查获走私

啤酒一千二百多吨,其打击力度和成果超过了前三个月

的总和。然而就在这时,举报信也纷纷飞到市里、省里

和中央。

黄以恒看了举报材料后,打电话让宣中阳立即停止

这种暴力式的地方保护主义,他警告宣中阳说:“你这是

在拿政治生命开玩笑,工业区垮台不要你负责任,但如

果以这种暴力式的查扣封存外地啤酒而造成恶劣后果,

你是要负责任的。”

宣中阳找到郑天良说:“联合执法队应该立即停止行

动,明天,不

, 今天就让他们停止执法。于江海他们居

然搞起了法西斯式的人身迫害和严刑拷打。”

郑天良说:“我不知道这件事,要是真的,就必须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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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整顿执法队,执法不能犯法

。”

宣中阳以县委主要负责人的口气带有不容争辩的命

令式的口气说:“就这样定了,执法队立即停止执法

你如果有什么顾虑的话,我去代表县委县政府宣布解散

执法队。”

郑天良说:“还是我去宣布吧。”

执法队刚宣布解散,东店乡中心小学的四十多名教

师坐着两辆拖拉机来县委县政府上访,他们在白布做的

横幅上写着标语:“我们要工资,我们不要啤酒”、“坚决

反对地方保护主义”、“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

薯”。

陈凤山回到东店后

对拒不接受以啤酒抵工资的

乡中心小学,采取了扣发工资的强制手段,当中心小学

全体教师到乡政府论理的时候,陈凤山说:“你们跟我闹

没用,我这是在执行县委的指示,就像你们今天到这来

是执行了丁校长指示一样。”教师人群中都说:“走,到

县委去

, 找县委县政府上访!”一 呼 百 应

,揭竿而起

就像当年的农民起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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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凤山在上访教师刚刚出发的时候,就打电话给郑

天良,他说:“郑县长,乡中心小学四十多教师已经去县

委县政府上访了,省电视台记者晚一个小时赶到合安,

你看这样是否妥当?”

郑天良在电话里说:“我马上要去市里向正亭书记汇

报这件事

你也要立即赶到县城来,一方面将教师劝

说回去,另外你还可以让电视台采访一下于江海和‘耗

子’,两方面的意见都要听一听,也不能说我们为了发

展地方经济而采取的临时性措施就完全是错的

我不

这么认为。”

郑天良打完电话下楼的时候,见装满两拖拉机的教

师已经在县政府大院里打出了标语,围观的群众有四百

多人。郑天良见人多,就让驾驶员将车开到县政府办公

楼的后门,他夹着包,钻进车

, 迅速离去

郑天良直接将车开到河远市鸿运宾馆后让驾驶员先

回去

, 他让驾驶员明天下午来接他

。 驾驶员走后,郑

天良立即上了沈汇丽的车,当他坐在沈汇丽家客厅里喝

英国“威士忌”的时候

合安县城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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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汇丽吊着郑天良的脖子说:“你为什么这么多天不

来看我,想死我了。”说着就开始解郑天良的纽扣,郑

天良穿着沈汇丽送给她的那件天蓝色的“金利来”衬衫

,然而此时却没有心情,他说,“你要是这么喜欢我这件

衬衫

, 我就还给你

。”沈汇丽捏着他的鼻子说:“你说

送我礼物,到现在还没送我。”郑天良轻轻推开沈汇

丽:“别闹,你大哥还有事要做

。”说着他就拿起手机

给叶正亭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叶书记,合安啤酒厂

出事了,不愿以啤酒抵工资的教师已经将县委大院围了

个水泄不通,还出现了执法队打人伤人事件。省电视台

记者也来了

局面很混乱,我下午赶过去向你汇报。”

郑天良关上电话后,沈汇丽说:“你不是已经来了嘛

,怎么下午才去汇报呢?”

郑天良一把将沈汇丽搂过来压到地毯上,咬着她的

耳朵说:“我要先向你汇报,然后才能向书记汇报。”

沈汇丽说:“我比市委书记还重要?”

郑天良说:“你比省委书记还重要。”

两人在地毯上滚作一团,他们在上午的阳光照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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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我活地厮杀起来,沈汇丽总是显得无比贪婪,她将

郑天良箍在两腿之间,腥红的嘴死死地咬住郑天良的肩

。正在他们不分胜负的时候,郑天良的手机响了,沈汇

丽不让郑天良从她身上下来,但郑天良像正在演奏的小

提琴断了最关键的一根弦一样,哑了。

郑天良半途而废

沈汇丽瘫在地毯上像一只还没

杀死的鸡一样全身抽搐,这种突然悬空让她生不如死。

郑天良打开电话,是宣中阳找他

他抹着头上的

汗说:“正亭书记找我谈工作,我正在市里呢

。 有什么

事吗?”

宣中阳说:“东店乡小学教师来上访

, 省电视台来

采访了,记者还要了解于江海打人的事,这件事我不清

楚,所以他们想采访你一下。”

郑天良说:“宣县长,你应付一下就行了,这件事也

不要看得太严重了,你就把我们县里的真实情况跟记者

说一说

执法队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的意见是要强

调这是临时措施而不是长久措施,要突出是扶持重点企

业,淡化地方保护

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跟正亭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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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将省电视台拍的片子不要播放,我

们上下一起努力一下,你看怎样?”

宣中阳当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 只是叫郑天良对叶

书记不要说得太严重,他们准备请陈凤山出面做一做电

视台记者的工作,能摆平尽量在合安就摆平。好在记者

来之前执法队已经解散,销售啤酒是本着自愿的原则,

东店乡中心小学事件只是个别事件。郑天良让宣中阳一

定要跟陈凤山把道理说透,让他侄子不要听信举报材料

,也不要以偏概全地报道。

放下电话后,郑天良去安慰沈汇丽

沈汇丽没有

说话,但脸上还是掩饰不住那种釜底抽薪后的空虚和落

郑天良下定决心地扑过去,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了。

下午四点半钟,郑天良才见到叶正亭。叶正亭正在

陪同省交通厅长在考察河远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项目,

晚上还要陪交通厅长吃饭看市杂技团的专场表演,所以

中途抽空一个小时听郑天良汇报

。 叶正亭风风火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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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办公室,他将公文包往桌上一扔,很恼火地说:“老

郑,你们是怎么搞的,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存心是往市

委脸上抹黑

。”

郑天良掏出笔记本,翻开后开始汇报:“叶书记,我

主要是忙于工业区招商合同协议书的论证和安排宣传材

料,啤酒分销任务和执法队采取的行动措施是宣中阳在

你没上任之前就定下来了,市里没有具体批示过这件事

,我也没过问

宣中阳是执法领导小组的组长,没想

到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事与你叶书记无关,宣中阳和

我负主要责任

。”

叶正亭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问题,而是如何消

除影响,纠正错误

我早就接到了群众举报,而且指

定让黄市长处理这件事,是黄市长没做批示,还是你们

县里不执行黄市长的批示?”

郑天良说:“黄市长指示要我们立即撤销联合执法队

当天我就去宣布解散了违法检查市场封锁道路的执

法队,至于是不是停止啤酒摊派计划的执行,我们没有

接到市里的指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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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正亭坐在转椅上没有立即说话,他陷入了沉思,

眉头紧凑在一起

窗外漏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脸

色却更阴沉

郑天良接着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执法队非法拘禁和

打人的事件,这件事很敏感

一般我是不过问的

, 你

也应该知道我的难处,啤酒的强行摊派一开始就让乡镇

干部们叫苦连天

今天东店乡中心小学到县里上访仅

仅是一个开始

后面还有许多单位要来闹事

。 但啤酒

厂是黄市长的形象工程

宣中阳是不遗余力地力保啤

酒厂,而且坚决不同意我们在深圳招商会上转让工业区

的控股权,更不同意拍卖。现在省电视台一曝光

里和县里就很被动了,你看能不能请黄市长出面到省里

疏通疏通

将拍好的带子不要播放。”

叶正亭一拍桌子:“简直是乱弹琴!你们合安出了问

题要市委市政府来给你们擦屁股

, 少来这一套。我赞

成曝光

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如果我们再姑息迁

就这种无法无天的瞎指挥,你们合安的工业区只有死路

一条。”

691

郑天良觉得有必要适当地反抗一下叶正亭,于是就

说:“叶书记,你不要光批评我,我这不是代表个人来向

你汇报的,我是代表县委县政府来汇报的。我个人的立

场是很明确的,但我必须要跟宣中阳搞好团结,我一直

是按照你的指示来处理和宣中阳之间关系的。”

叶正亭打断郑天良的话:“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定

位在人际关系这方面

在原则问题上,我们只尊重事

实、尊重规律,而不是尊重权力和人际关系,你必须要

明确这一点

我想听听你对工业区的整体思路

。”

郑天良翻开了笔记本的后面,开始谈自己的思路:“

工业区改革的思路就是叶书记和市委的思路,我是不折

不扣地坚决执行。目前,工业区缫丝厂已经和江苏的客

商正式签订了转让控股权的协议书,百分之六十的工人

全部重新上岗,县商业大楼也跟全国知名的‘合家乐’

实现了联营,百分之七十的职工再就业,万源集团投资

六千万元的罗马假日花园现代化小区已经立项,十二月

份就要开工建设

工业区另外几家企业正在跟江浙沪

洽谈合作意向

只有啤酒厂难度最大,盘子大是一方

692

面,主要是周边地区的啤酒企业已经实现了名牌战略和

资产重组后中外合资

所以我们的啤酒厂是毫无竞争

力,合安是小地方,来投资的都是发达地区的民营企业

,大企业根本看不上这里。所以我在制定招商标书时不

是把啤酒厂作为合资企业对外融资

而是以拍卖和协

议全权转让的形式制定了标书

, 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我

是不怕得罪宣中阳和黄市长的

, 因为我是在执行叶书

记和市委的战略方针,也是本着对合安的经济建设的总

体目标负责的。”

阳光渐渐稀释了叶正亭脸上僵硬的表情,他说:“我

对你这一段的工作是满意的,市委也是充分肯定的,你

对啤酒厂的改革方案我也是赞成的。我们需要一批原则

性强事业心强的同志来担负起河远改革开放的重任。电

视台曝光的事,你不要再说什么了,我都不怕丢脸,你

还怕什么,这件事曝光有助于冲击一下我们封闭落后的

保守观念,市委将对此进行专题研究

你回去后要多

跟同志们交换意见,尤其是跟宣中阳同志要多交流,这

个同志还是想干事的,黄市长对市委第二阶段改革方案

693

也是完全赞同的,我们是共同研究后才出台的,所以不

存在什么分歧意见,我最担心的是我们下面的同志有没

有能力把市委的精神贯彻落实下去。深圳招商会回来后

,我要到各县去检查落实情况

尤其要反对以会议贯

彻会议

以文件落实文件。河远的风气不改一改,是

没有希望的

。”

一个小时没到

叶正亭秘书小何就喊他去市委第

二会议室与交通厅长洽谈高速公路建设的事宜。叶正亭

走后,郑天良在市委办公室走廊里遇到了黄以恒,黄以

恒主动伸出手来跟郑天良握了握,黄以恒说:“市里没开

会呀!”郑天良说:“叶书记找我来谈工作。黄市长,你

很长时间没回合安指导工作了

。”黄以恒笑了笑说:“

有你和宣中阳在那里

我很放心。”两个人在黄昏中握

着手久久不愿松开,他们像两个远隔千山万水的和尚与

道士突然碰面,毫不相干地互相肯定对方的袈裟与道袍

黄以恒当然知道今天在合安发生了群众上访和记者

采访的事,但他没问

郑天良也没说。

694

晚上

, 郑天良没有回合安

他被万源邀到了“梦

巴黎娱乐城”吃饭,沈汇丽理所当然地也来了

, 酒桌上

的格局与上次完全相同,陪酒的女经理们嘴唇鲜红地在

郑天良面前晃动,沈汇丽在郑天良走神的时候

恰到

好处地用腿警告郑天良不要吃着碗里又盯着盆里,郑天

良用腿轻轻地撞了一下沈汇丽的腿

表示完全遵守纪

律。灯光照亮了桌上或清蒸或红烧或油焖的动物尸体,

郑天良发现盘碟中的动物们死不瞑目

背景音乐是一首保罗.莫里哀乐队演奏的《love

is

blue 》,音乐流淌出的旋律像一层薄薄的雾笼罩着

女人红色的裙子和桌上的菜,郑天良在这种梦幻情绪中

优雅而轻松地将筷子伸向盘中的动物尸体

他仔细地

体味着“我为鱼肉”的悲惨境界

女经理们其实就是陪酒小姐

, 那位嘴角有一颗痣

的小姐要跟郑天良喝交杯酒,郑天良看了沈汇丽一眼,

沈汇丽面无表情,郑天良说:“实在对不起,我结婚的时

候没喝过交杯酒

不太习惯

。”

万源起哄说:“习惯是可以改变的,郑县长,你不能

695

让我们的小姐独守空房,这太残忍了。”

那位嘴角上长着一颗美人痣的小姐托起郑天良的胳

膊:“郑县长

, 皇帝还经常点后宫的妃子呢,您就宠幸

我一次还不行吗?”

郑天良勉强地跟嘴角有痣的小姐套起了胳膊喝下一

杯酒,酒桌上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沈汇丽斜着眼睛

看着他始终不说话。万源用一根牙签剔着牙缝对嘴角有

痣的小姐说:“你知道宠幸是什么意思,不懂还乱说。那

是要陪皇上过夜的。”

嘴角有痣的小姐很浪荡地笑了起来:“陪皇上过夜是

每个妃子都向往的美事

我当然也一样了

。 只是皇上

看不上我罢了。”

郑天良见沈汇丽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对万源说:“万

老板

我们能不能不开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玩笑,我

这个人思想解放还没到那个程度。”

万源就对一群小姐说:“你们都去吧

, 我要跟郑县

长谈工作

。”

一群鲜艳的小姐就像几盆盆景一样从这个空间里消

696

失了

她们口红的气息粘在郑天良的鼻腔里久久不绝

于是他很舒服地打了一个喷嚏。

郑天良这时掏出手机给陈凤山打了一个电话,电话

里陈凤山说全都采访过了,包括宣县长、于江海、躺在

医院里的“耗子”,

丁校长是在县政府大院子里接受采

访的

许多教师都争着接受采访

, 效果很好

。 他压低

声音说:“宣中阳让我跟我侄子说情

, 还让县委办小胡

送来了一个三万块钱的红包,可我刚才去跟我侄子说了

, 他坚决不要。我马上要把红包退给小胡

, 他在宾

馆总台等我回话呢,我让小胡自己去送。我侄子说谁送

钱都不会收的

不说了

小胡过来了。”陈凤山还没

说完就匆匆关了手机。

郑天良端起面前的一杯白酒,站起来敬万源和沈汇

丽:“两位资本家朋友,我敬你们一杯

, 感谢你们到合

安投资。”

万源一饮而尽,沈汇丽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椰子汁

她没情绪。

万源放下杯子说:“老板,你的地价太贵了,我实在

697

吃不消

河远的地价才七十万一亩,合安要六十五万

一亩,我可实在没什么赚头了。能不能给我放一放价格

,我是不会忘了你大老板帮忙的

。”

郑天良把玩着手中空虚的酒杯,然后很爽快地说:“

价格问题还可以再谈,我肯定会尽力的

再说当年小

沈还帮过我的忙,我要是让土地局以这个价格成交,也

太不够意思了

。”

万源给郑天良倒满酒:“老板

你真够义气,我敬

你一杯

, 让百分之二十五怎么样?”

郑天良喝下杯中的酒

突然发现自己的酒量增加

了,他说:“酒桌上说的话不能算数

, 我也不好跟你打

包票,回去后还要跟土地局、国有资产管理局的负责同

志进行协调。”

万源说:“我们也不为难你大老板,今天不让你拍板

,喝酒,喝酒!”

郑天良打了一个嗝

按住酒杯,不动了,他说:“

我不能喝了

地价的事,要等我从深圳参加完了招商

会回来后才能定

你们赶紧准备资金到位

, 合同一签

698

立即动工,明年年底之前,一期工程一定要完工

。”

万源拍着胸脯说一定按大老板的指示办。

吃完饭

万源照例请郑天良洗澡并说最好让妃子

被宠幸一次。沈汇丽说要去停车场倒车,就自己一个人

下楼了。她既没说让郑天良搭她的车回宾馆

也没说

不让他搭车。

郑天良对万源说:“我既不洗澡,也不需要妃子

我马上回宾馆。”

万源也不挽留,只是悄悄地塞给郑天良一个很小的

鼓鼓囊囊的真皮手机包,“老板,你的手机包可以换一

个了,我这是在南京顺便买的

, 你拿去用吧!”

郑天良用手一捏,里面实实在在,他将包塞给万源

,“你这是搞什么名堂,我有手机包,拿回去吧!”

万源在第一次简单地烟酒探路后,对这次送手机包

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

他说:“老板

, 你不要这样不给

我面子,让手下人看到了多不好。你为我帮这么大的忙

,我送一个手机包又算什么呢。”

郑天良在推拉中处于下风,于是他就准备打开手机

699

包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万源拉住他的手将他往门外

推:“老板

, 不要看了,就一个包,没什么东西

。 如果

里面有什么的话

我负责。空的,新包里总是塞了一些

纸的。”

眼见着郑天良就被推到了包厢的外面。走廊里虽没

有一个人,但郑天良在公开场合还是不好打开包。见郑

天良的手在拉链处停止了,万源就安慰郑天良说:“老板

我也是共产党员,我以党性担保

, 我决不会做对不

起朋友的事。这么多年

我跟那么多厅长市长县长们

打过交道,没有一个人说我万某人过河拆桥。”

郑天良被连拉带推地拽到了楼下,沈汇丽已经发动

了车子在门口等他。万源几乎是将郑天良推进了车里,

连握手这一基本告别的动作都忘了做

车里还是王菲的歌声在黑暗中盘旋

, 沈汇丽问:“

老板,去哪里?”

郑天良说:“去地狱!”

沈汇丽说:“如果地狱里的门没有打开怎么办?”

郑天良捏了一下沈汇丽的大腿说:“地狱里只要有门

700

就会向我打开。”

沈汇丽说:“你这么自信?”

郑天良说:“因为我没有妃子

所以也不存在宠幸

谁,只有地狱是我最后的归宿。”

沈汇丽用腿挤了一下郑天良

她在黑暗中笑了:“

老板

, 我看到地狱的门的已经打开了。”

郑天良借着车内仪表盘上指示灯泛起的微光

看到了沈汇丽洁白的牙齿闪过一道逼人的光芒

郑天

良愿意在这道白光中化为灰烬。

第二天早上六点回到鸿运宾馆

郑天良从自己的

公文包里抽出手提包,打开一看,是一捆印有领袖头像

的纸

郑天良数了数,十四万整,郑天良平静地面对

着价值十四万的纸

然后他用数学算式简单算了一下

,如果给万源优惠百分之三十等于是让他赚了近二百八

十万

如果是百分之四十就是三百七十多万。所以他

面对这捆纸就像买了一部豪华轿车的人面对商家找回来

的四毛钱零钱一样非常冷漠,他下楼后本来准备打出租

701

车到偏远的地方存掉这捆纸,但发现宾馆旁边就有一个

工行储蓄所,他轻松地走了进去就像走进自己的房间一

样情绪稳定

他没戴太阳镜

更没有对周围的环境作

出丝毫的分析,他觉得第一次卖淫的妓女才有心理压力

,第二次第三次就像跟自己丈夫睡觉一样正常了。这种

比喻实在有点有伤文雅,但一夜你死我活,他的脑袋昏

昏沉沉,想不出更体面的比喻。一捆纸换来了一张纸,

钱在没用的时候,本质上就是纸

。 他回到宾馆打电话

让司机来接他回合安,打完电话倒头便睡,梦中世界非

常无聊。

这天晚上,省电视台在晚七点三十八分黄金时间播

出了采访合安市啤酒风波的《新闻调查》,

题目是《地

方保护主义执法必然违法》。长达十五分钟的电视专题

片以合安县查扣的外地啤酒和洋啤酒的库房作为第一个

镜头,然后详细介绍了合安县违背市场规律,对外封锁

,对内搜查市场,强行推销本地啤酒,全县上下怨声载

道,乡镇干部苦不堪言。由于将分销啤酒与乡镇干部的

政绩考核挂勾

因此许多乡镇以啤酒抵干部教师的工

702

资,最终导致了东店乡四十多教师群体上访的事件。但

电视画面中剪掉了在县政府大院里静坐示威的镜头

只留下丁校长和部分教师被采访的特写镜头,背景被虚

化处理

一片模糊。群众上访一律不许出现在报纸和

电视中,这是宣传纪律,是安定团结稳定大局的需要

因此,调查执法队横行霸道,随意搜查店铺,违法扣

留外地车辆,非法拘禁和打人事件就成了这个专题片的

重点。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地痞“耗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惨

相,他伸出被烫得皮开肉绽的双手,电视镜头又推了个

满脸血污的皮带印痕特写

,“耗子”声泪俱下地说:“

执法队说他们是日本特高课的,下手比日本鬼子还要狠

,用皮带抽,用开水烫,我守法经营

却被扣留了五

吨外地啤酒,还罚了我两万块钱

, 我的手被他们打断

了,家也被他们毁了

求你们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小民

做主呀!”

其他受害者也纷纷站在镜头前控诉。于江海虽然头

上也缠着绷带,但他的辩解显然是软弱无力的,观众更

703

多地是同情“耗子”。

于江海说:“我正要上路查车,‘耗子’带着一伙人

冲进执法队

上来就动手打人,公然干扰执法。”

记者问:“你们是在执法,还是在扰乱公平竞争的市

场?”

于江海说:“当然是在执法。你别听‘耗子’的,他

是一个有名的地痞流氓

跟‘三豹子’等一伙公开抢占

民女

, 还开过妓院

。”

记者问:“你有证据吗?再说他的抢民女、开妓院,

也不该由你来管呀,那是公安机关的事。”

于江海不支声了,理屈词穷地说了一句:“是他先动

手打我的。”

在采访县长宣中阳时,宣中阳显得很镇静,首先他

代表县委县政府欢迎电视台记者的舆论监督,并且大谈

了舆论监督对于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建设的重要意义,

然而闭口不谈外面群众上访的事

, 也不为摊派啤酒任

务进行辩护

因为在电视上辩护稍加剪辑后容易给人

造成强词夺理印象,所以宣中阳在讲到啤酒事件的时候

704

说得很原则

, 也很有境界,他说:“在市场经济迅速

发展的今天

必须遵循公平竞争的原则

, 任何地方保

护主义都是没有前途没有出路的。”宣中阳的这些话不

像是讲自己的事

倒像是在讲别人的事,弄得电视台

记者简直就无法下手。

记者问:

“宣县长,你能不能谈一谈用啤酒抵工资

以及查扣外地啤酒的具体事件

还有你们县委县政

府的态度是什么?”

宣中阳说:“合安啤酒厂是合安重点国有企业

, 在

遇到暂时困难的时候,采取了一些临时性的措施,但这

个临时性的措施虽然时间是短暂的

但离市委市政府

的改革精神仍有不相适应的地方,因此,我们根据市政

府指示,早就解散了执法队。个别乡镇用啤酒抵工资是

完全错误的,县委县政府已经召开了专门会议着手处理

这个别事件。但总体来说

合安的大局是稳定的,发

展形势也是很好的。”

宣中阳这番话真正显示了他的水平和经验,精明的

记者在宣中阳的面前实际上经历了一次不算成功的采访

705

宣中阳根本不像是反省自己

而是像在表扬自己是

如何对地方保护主义进行控制的,而强行摊派变成临时

措施后就似乎是一个人在很体面的场合不小心打了一个

喷嚏一样。

郑天良是在红磨坊的套房里看完了《新闻调查》,

他觉得跟宣中阳比,自己是远远不及他的应付自如和从

容镇静的。但专题片最后的评述还是让全省人民感受到

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我省的改革开放之所以在有些地

区进展很慢

不是缺少机遇,也不是缺少资金,而是

我们当地的领导干部缺少改革开放的意识,默守成规,

观念陈旧,他们还活在计划经济的条条框框内,把经济

腾飞的希望寄托在行政命令和地方保护主义的手段上

我们认为

, 温室里不可能长出艳丽的花朵

, 保护下

的企业即使产生了效益,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

人。合安县领导虽然注意到了地方保护主义的危害性,

也采取了一定的控制措施,但啤酒风波仍然给我们留下

了深刻的启示,这就是转变观念,面对市场,迎接挑战

,公平竞争,与此同时

法制的保证尤为重要

, 无法

706

无天,则无规无矩。”

看完了《新闻调查》后

赵全福问郑天良是不是要

上三楼去洗个澡,郑天良说行,郑天良洗澡的时候,那

位叫小倩的女孩蹑手蹑脚地进来了,女孩像一只小猫一

样进来就脱衣服,郑天良双手捂住自己的裤裆,然后大

声喝道:“你进来干什么?”小倩战战兢兢地说:“老板

让我陪先生洗澡

。”郑天良吼道:“你给我出去!”

女孩衣衫凌乱地哭着跑了。郑天良躺在水里,发现

自己像一条饱满结实的鱼,鱼在水里自由而流畅,有一

种安全感和归宿感。郑天良被热水包围着,心里无比温

暖,他发觉自己身上的晦气和灵魂深处的霉菌在沤了许

多年后,终于在这一天晚上从每一根毛孔里喷吐了出来

并洗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市委市政府责成合安县委县政府作出书面检

并将此事通报全市。合安县委常委会在讨论好了

书面检查的内容后,又作出了相应的处罚决定,东店乡

党委书记陈凤山由于强行摊派啤酒造成干群关系恶化

致使四十多名教师上访的恶劣影响,因此县委决定

707

给陈凤山同志行政记过处分;于江海因非法拘禁和人身

伤害而被刑事拘留十五天

罚款五千元。县委取销了

县直各单位及各乡镇啤酒分销计划,没有卖掉的啤酒一

律进入商场店铺与其他品牌的啤酒一同销售

至此

, 工业区的啤酒厂基本上已是死到临头

, 啤

酒厂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虽然嘴里还在喘气,

但所有人都知道准备办丧事是眼下唯一能做的工作。

宣中阳和郑天良共同找陈凤山谈了一次话,宣中阳

说:“老陈,你是代我们受过,我心里有数,也希望你不

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其实每个乡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你

们东店乡天高皇帝远,老百姓太难管,你那里出了事

就有事了,别人有事没出事

就没事了。县委县政

府对乡镇干部是最理解的。”

郑天良说:“其实你老陈也没什么委屈的,你是栽在

你侄子手里。”

陈凤山闷着头抽烟,他声音灰暗地表态说:“我愿意

接受组织上的处分,个人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实在

现在处分我,等于是挽救了一大批其他乡镇干部

708

,不然更大的乱子还在后头。我一开始不想跟宣县长签

责任状,不是我跟县委对着干,而是东店是个穷乡,三

天不吃饭

什么事都敢干,不要说上访了。所以我对

今天这种结果是早有预料的,也怪我侄子六亲不认,我

侄子挖坑埋我,我无话可说。”

宣中阳和郑天良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陈凤山有一

种认罪服法的姿态,所以大家握手告别的时候

都动

了一些感情。郑天良握着陈凤山的手说了一句:“宣县长

已经说过了,我们是心里有数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陈凤山走后,宣中阳跟郑天良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坐

了一会儿,宣中阳还是忍不住问:“老郑,这个于江海好

像是你当年一手提拨的合和厂厂长

。”

郑天良笑了笑说:“是的。但合和厂也是在他手里卖

给了个体户赵全福的

我总感到这个人什么事都敢做

,什么人都能卖。”

郑天良的这些话等于是向宣中阳表明了对于江海的

基本态度,而且也为自己跟于江海的关系含蓄地定了性

709

宣中阳接着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他干执法队

队长呢?”

郑天良说:“徐仁福手太软,执法不力是大家都不满

意的

, 所以公安局、经委的一些同志就向我推荐了于江

海,说他原来在‘五八十’工程建设时当过拆迁执法队

的队长,很有魄力,曾被拆迁户砸断了胳膊,黄市长非

常赏识,那时你是黄市长的秘书,应该比我清楚。正因

为有这些历史背景,所以有关同志向我推荐的时候

我也就没有过分反对,这件事我也向你汇报过。”

郑天良将自己与于江海之间的事推得一干二净

宣中阳有苦说不出,他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今

后我们在用人问题上确实要更慎重一些。不过,那帮小

痞子也太猖狂了,先动手的肯定不是于江海。”

郑天良跟宣中阳嗯嗯哈哈地说着这些事后诸葛亮的

, 越说越没意思

也就不说了。他们都感到这件事

很窝囊。

710

合安县参加河远市深圳招商会本来是让宣中阳带队

,但宣中阳说目前正在搞农村税费改革试点,任务重压

力大,所以就让郑天良带队

, 成员有计委、经委、招商

局、轻工局和工业区企业的主要负责人一行十一人成立

了“合安县招商团”,宣传资料上把合安县说成是“襟

江带淮,临东接西

物产丰富,人杰地灵”,而且以优

惠的政策和优良的投资环境欢迎海内外客商来合安投资

。经过反复论证,郑天良拍板最后的广告宣传语是:让

客商发财,促合安发展。

叶正亭看了合安的招商资料和宣传材料后

在出

发深圳前的河远代表团招商动员会上,狠狠地表扬了合

安一通,说合安是领导重视,准备充分,材料详实,工

作扎实

表扬合安实际上也就是表扬郑天良,郑天良

第一次感受到被领导赏识的亢奋心理,这是他从政二十

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其实年轻时郑天良也不止

一次被领导表扬和赏识,只是那时他被领导重视的时候

自己反而忽视了

年轻气盛,不可一世。

出发前,赵全福到河远为郑天良送行,晚上万源做

711

东,他们在“梦巴黎”吃饭

耿天龙也来了,他是来看

望表侄女沈汇丽,顺便也为郑天良送行,他们为了一个

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万源上了烤全羊和油焖穿山

本来万源还准备了一道猴脑,但郑天良说吃活猴

太残忍了

他坚决不让上,万源只好让厨师将已捉来

的一只小公猴放了,小公猴死里逃生,但它逃得了初一

逃不了十五,所有饲养在笼子里的猴子都是为劈开天灵

盖而准备着的

它们在笼中坐以待毙。

酒桌上以郑天良为核心,右首是沈汇丽

左首是

耿老,依次排开的是万源、沈一飞、赵全福

, 还有一个

第一次出现的色相卓越的女孩

, 万源说这是他最近刚

刚聘用的总裁助理杨小文,省艺术学院刚刚毕业。郑天

良根本看不出这个女孩能助理什么,清水芙蓉般的女孩

已成了万源床铺上的一条活鱼

, 还有那个今天没来的

于文红,她们像香烟一样被揣在大款们的口袋里,想抽

掏出来就用。想到这,郑天良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惆怅

,王月玲的影子在酒杯里浮现出来,而他只能靠想象来

还原那短暂而又心惊肉跳的幸福时光。

712

万源说:“今天我们为郑县长送行,所以上茅台,这

玩艺虽然不好喝,但名气大

, 耿老、赵总好不容易到我

寒舍作客,真让我脸上有光了。”

赵全福说:“万总,今天是我为郑县长送行,晚上我

买单

。”

万源说:“知道你赵总是大老板

, 我虽然跟你比是

个穷人,但一顿饭的钱还是能付得起的。”

赵全福有些急了,他涨红了脸:“万总,你这是什么

话,钱多势子大,以钱压人,太不够意思了!”

郑天良见两位大老板为自己送行争着付钱差点就要

互相下不了台,他就一锤定音说:“你们这些资本家要是

再给我摆阔,我让你们一人掏一百万,救济下岗工人

去!”

耿老说:“郑县长说得好,都知道你们有钱

, 但有

钱也要注意谦虚谨慎

谁付账都不是大事

, 重要的是

你们都有为郑县长送行这份心就够了

。”

喝酒的气氛比较好,大家都开怀畅饮

两瓶“茅

台”很快就见了底。酒少话多

郑天良不停地向耿老敬

713

酒,他说:“眼看着我也就老了,知天命的年龄才知道应

该如何做人做事

年轻时不识时务,还望耿老海涵

。”

耿老回敬了郑天良一杯说:“我平时对一飞、伟强和

汇丽经常说,与人方便,与已方便

人生在世,草木

一秋,积善行德

福荫子孙。共产党的官,二寸宽的

纸条,让你当在理

不让你当合法。”

郑天良虽然没有正面附和,但还是以敬酒来表示敬

意。

吃完饭

万源请大家洗澡,郑天良说他要回代表

团驻地市委招待所,赵全福说你们先上去洗

我将郑

县长送回去后马上就回来。在出门的时候,郑天良悄悄

地对沈汇丽说了一句:“今天是下不成地狱了。”沈 汇 丽

说:“地狱今天插上了门拴。”他们短促的对话没有人听

听到了也不知所云,这是特工人员接头时的暗号

赵全福在送郑天良回市委招待所的路上,交给郑天

良一个信封,他说:“我这次本来也想去深圳参加招商会

,但我目前并不需要引资,最着急的还是合和厂回迁,

714

还请你大老板尽快帮我立项。”

郑天良接过信封问了一句:“这里面是什么?”

赵全福说:“几张华盛顿头像,你到深圳少不了应酬

,还得去中英街转转

看到什么好的礼品,也给我带

一份。最好送我一双皮鞋,鳄鱼的。值不少钱呢。”

郑天良用手捏了捏信封,好像也没多少,就装进了

公文包,他说:“这让我多不好意思,谢谢了!”

赵全福说:“谢什么,你们当县长的那点钱还不够我

抽烟的,我这点小意思,也只够买几包烟抽的,不要见

。”

郑天良回到市委招待所后,打开信封一看,两万美

金。这时有人敲门,郑天良迅速将华盛顿头像装进公文

包里,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去开门,来人是市委书记叶

正亭。

这天晚上与其他任何一个晚上都没有什么两样,城

市里到处是醉生梦死的灯火,穷人们在街头摆摊谋生

有钱人在洗澡和泡小姐,乡下的农民们早早地进入

了梦乡

, 他们在梦里耕田种地。

715

后半夜的时候,一股寒流抵达这座城市

第二天

早上

郑天良发现窗子玻璃又冷又硬,窗外的大街上

行人在清冷而稀薄的光线下如蚂蚁一样爬向他们自己应

有的位置。

第八章

刀尖上行走的游戏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天空飘着冰冷的雨

裹紧

衣领,我爬上了开往武汉的长途公共汽车,为了省钱,

我不能坐空调大巴

而这个国产的老爷车就像一个风

烛残年的老人,在凄风冷雨中哼哼唧唧地向着目标爬行

车里都是穷人,一路上

走走停停,上上下下,

先是一个玩易拉罐的骗子跟几个同伙联手骗了一个老农

准备去武汉看病的三千块钱,那个害病的老农以为那八

万块钱一等奖肯定能让他死里逃生,而我知道这只能使

他离死亡更近

后来有几个卖秘鲁币的人上车没有得

手,但车到黄梅县一带的时候,还是有两个做小买卖的

716

商贩被偷走了六千块钱,车上气氛很紧张

车厢里是

刺鼻的方便面、卤鸡蛋和烟草的气息,还有一些小孩的

尿味夹杂其中

那位在孙子陪同下去武汉看病的老农

在车子经过一处山路拐弯时终于嚎啕大哭起来,邻坐的

一个小采购员模样的人在骗子下车后告诉他那个特等奖

易拉罐盖是假的,老农哭着要跳车,他的孙子也陪着他

一起哭得六神无主。驾驶员麻木不仁地说:“今天算好的

马上就到武汉了,要是遇上劫匪,全车人就都分

文不剩了。”驾驶员就像一个长年累月杀猪的屠夫,他

对所有乘客就像对所有即将挨刀的猪一样表现出死有余

辜的冷漠和残忍。我有些看不下去

总觉得这个老农

像我乡下的父亲一样孤苦无助

, 我在骗子们行骗时不

敢站出来主持正义

这不是我怕死,而是我不能死,

我有儿子,还有无人赡养的老子。这时,我决定要为老

人做点事,于是我站起来说:“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

,每人为这位老人捐十块钱吧,不然他连今晚吃饭的钱

都没有了

。”在我的呼吁下,大多数人都掏出了十块钱

交给了我

有些人不情愿,我就向他们鞠躬,其中有

717

一个腿有残疾的年轻人红着脸捐了八块钱,他说如果都

捐了,他转车买车票的钱就没有了

两个被偷了六千

块钱的小贩哭丧着脸没有捐钱,我也就认了,但司机不

愿捐钱,他说:“我每天跑这条线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如

果都捐,我还不破产了。”我攥住卖票的小伙子的手

说:“你们必须捐五十

你们只知道收钱

, 对乘客的财

产安全一点都不负责任

。”小伙子问司机怎么办,司机

说不要睬他,乘客纷纷谴责这种见死不救的行为,我将

卖票小伙子的胳膊反背过来:“捐不捐

, 不捐我今天就

将你扔到车外去!”车上的乘客跟着我起哄,司机在前面

发话了:“给他五十块钱,认倒霉吧!”

我收下五十块钱

后说,“倒霉的是乘客,而不是你。”

我自己捐了二十块钱,因为我也没有再多的钱了。

当我将四百二十八块钱交到老农手里的时候,老农让他

孙子给我跪下,我拉起了正要下跪的小孩。说:“老大爷

天上掉不下馅饼来。以后注意一点就是了。”

做完这一切

我突然有了一种神圣的感觉,这一

段时间,

我一直活得非常猥琐,妻儿过着朝不保夕的

718

生活,书商对我指手划脚,而为了挣钱养家糊口

忍辱负重,出卖尊严

也出卖我舅舅郑天良的历史

在整个调查过程中

我舅舅那些令人龌龊的丑行在我

面前越堆越多,面对我舅舅的丑行就像面对着阴冷潮湿

的女人的月经一样让我恶心,但为了生存,我不得不继

续恶心下去

书商姚遥批评我说如果郑天良这个腐败分子与女人

的淫乱写得不充分,就决不出版我的这本书。我坐这趟

车去武汉是为了找王月玲进行采访,想从她那里能不能

得到一些我舅舅的有关材料,我得继续将恶心当作米饭

来吃,我得继续寻找并陶醉于月经的气息。

王月玲现在是武汉一所综合性大学经济系本科二年

级学生

她在回到老家后用自己挣来的钱进了高考补

习班

去年以全县总分第二名考进了这所知名的高等

学府。我找到王月玲的时候,她正在图书馆看书。我将

她约到了学校留学生俱乐部里喝咖啡。

王月玲坐在我的对面,穿着一身浅黄色的纯棉休闲

夹克,里面是一件薄薄的白色羊绒衫

一头乌黑的头

719

发沿右耳际向后甩开,显示出不对称的和谐,她的脸上

没有丝毫风尘的气息,纯净的表情和书卷气使我无法开

口向她问起那些龌龊的事情

她的经历有些传奇

, 乡

下打工妹在失学三年后又考上了高等学府,曾引来许多

记者苍蝇一样地扑进了这所高校,见多识广的王月玲面

对我的时候显得很平静

见我没开口,她就说:“我早

已经不是新闻人物了,去年刚进校时,有不少记者采访

今年你还是第一个。其实我没有什么可采访的,

家里穷,辍学打工,心不死,边打工,边复习

就考

上了。多少有点运气吧!”

我相信没有记者会知道她在合安县打工的真实历史

,我本来不想问,但为了挣那笔可耻的钱,我还是咬着

牙说了一句:“你在合安县打工的时候认识一个叫郑天良

的人吗?”

王月玲突然脸色刷白,一种不会掩饰的难堪不由自

主地暴露了出来

我从她这个表情上很轻易地就判断

出了她与我舅舅郑天良肯定是有特殊的关系。她咬着嘴

唇,很困难地说:“我不知道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720

我故作镇静地说:“郑天良已经被枪毙了。”

王月玲说:“我知道。但我不想说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因为这是我的隐私。”

我说:“这就是说

你承认你跟郑天良是有关系的

。”

王月玲点点头,她眼睛注视着咖啡屋外面的树,树

在这个季节赤身裸体

我说:“真不好意思,我不是一个记者

, 我是一个

关注打工群体的社会问题研究者,因此很希望你能说一

说一个打工妹与副县长之间的真实关系。”

王月玲很怀疑地看着我:“你该不是为那些庸俗小报

写别人隐私的写手吧?我看你很像

所以我不打算说

什么,我只能说郑天良曾经救过我,他让我从地痞流氓

的威胁下逃了出来,并让坏人绳之以法了。他跟赵总关

系很好

我是赵总手下的一名部门副经理,帮助我也

就是帮助赵总。其他我不想说什么,因为除此之外,我

们没有关系。”

我说:“那么那套房子是怎么回事?房产证是你的名

721

字。”

王月玲说:“我不知道,也没想过要那套房子,而且

那套房子的合和集团的,我只能理解为是职工宿舍

或特殊照顾部门负责人的宿舍。我在岗位上是称职的,

我在合安就像你现在在武汉一样,是一个过客

没有

其他意义

。”

这样的采访基本上是失败的

, 但给我的一个重要

信息就是,王月玲肯定是与郑天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

并不像她所讲的那样简单。因为在审判我舅舅郑天良的

时候

法庭并没有认定这一事实,这应该算是一个意

外收获。然而除了王月玲片言只语外,我只能靠判断和

推理维持自己对窥探他人隐私的自信,这使我又倍感沮

丧。

深圳是一个到处流淌着欲望和野心的城市,夜晚的

霓虹灯以及歌馆酒楼里纸醉金迷的生活

即使是一个

植物人也会在这片诱惑中苏醒过来并立即投入到享乐与

挥霍的疯狂中。男人们的手在这样的夜晚除了数票子外

722

就是数女人的头发

子夜时分

才是真正寻欢作乐的

开始,郑天良的眼睛里到处晃动着女人的猩红的嘴唇和

避孕套性药的形象,他发觉自己这么多年来活得没有一

点人味

为一些蝇头小利被别人暗算也暗算别人,就

像一群蚂蚁为了争夺一块骨头的领地而斗得头破血流,

蚂蚁们在骨头上寻找尊严。

河远市深圳招商会在海天大厦会议大厅隆重举行,

省市电视台跟踪采访报道,副省长邱云峰以及省计委主

任、经委主任还有河远市党政主要负责同志都参加了招

商会,叶正亭和黄以恒是这次招商会的主角,简洁的开

幕式后就是与中外客商进行商务洽谈,中外客商来了六

百多人,半年多的网上宣传和东南亚美加地区的广告宣

传引起了广泛的响应,许多河远籍的海外华人为家乡举

办的这次招商会而自豪,所以纷纷回国参会

一些合

作项目的意向书与正式投资合作协议书先后举行签字仪

式。

河远市的一些工业企业跟东南亚港台客商达成了合

作意向

, 有两家正式签署了合作协议书

, 而各县的招

723

商引资成效并不明显,主要是河远的地理位置不好,既

不沿江,又不临海,典型的一个内陆地区,除了劳动力

便宜外

几乎毫无优势,劳动密集型产业和加工工业

可以在这里投资

但交通又不方便

, 全市唯一的一条

连接省会的高速公路还处于纸上谈兵阶段,因此,招商

谈判相当困难。几个投资不大的来料加工企业是早就谈

好的,这次拿到招商会上签协议,等于是撑门面的表演

尽管如此

全市最大的企业河远钢铁厂在第三天

终于还是跟美国的一家公司联营成功,美方投入资金一

千万美元建设一条螺纹钢生产线,而且正式签署了合作

文件。而合安县的招商项目几乎无人问津

郑天良急

得再也无心关注深圳的万家灯火,他的头上不停地冒汗

,连女儿的电话也懒得打一个

就在合安工业区招商

即将两手空空的时候,在郑天良苦口婆心地说服推销下

,第四天的时候合安工业区水泵厂、电子元件厂等四家

企业跟广东和福建的有关企业达成了合资意向,三家企

业由对方控股合资经营

电子原件厂则被东莞的一个

724

民营的电子公司以两千三百万买断经营。可合安啤酒厂

招商材料和文件一直没有人感兴趣,然而就在招商会结

束前的那天下午,啤酒厂招商失败几乎已成定局的时候

一位拄着银色手杖鹤发童颜的台湾客商走到了合安

的招商台前,他的身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西装革履的

年轻人

台湾客商叫江本仁,是台湾最大的啤酒企业“中飞

集团”的总裁,身边拎着公文箱的年轻人是一个真正的

总裁助理

名叫孔令根。他们并没有接到邀请,也没

打算参与招商,因为他们下榻在海天大厦的三十六楼,

每天上楼下楼必然看到了陈列在一楼大厅里的河远招商

的各种宣传材料,所以就顺手拿了一份。老先生并不知

道河远是什么地方,但在中午午休前随手翻宣传材料的

时候,在第六页里看到了合安这个地名,老先生从床上

坐了起来

,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睡不着了

, 他

对助手说:“四九年我离开大陆前接到的那封信就是从合

安县寄来的,也许他们知道

我们去找一找合安来的

人!”

725

郑天良在房间里接待了江本仁先生,互递名片后

郑天良眼睛一亮,他看到了啤酒厂的未来在江老先

生的名片上欣欣向荣。而老先生落座后并没有谈招商的

事,他问郑天良:“县长先生

四八年冬到四九年初的

时候,贵县可有人知道一个国军的女逃兵江可馨?我四

九年初曾收到过一封她从合安寄给我的信,后来就再也

没有音讯了

。”

郑天良心里一紧,手指间的香烟不经意地抽搐了一

烟灰落到了地毯上。江可馨正是当年在玄慧寺为

他母亲接生的那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

郑天良来到这

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正是面对着江可馨,他的生命是

江可馨给予的

可江可馨已经被当作国民党特务被枪

毙快半个世纪了。这段历史一直被郑天良埋藏在心灵深

除了乡下的年逾古稀的老人们还记得这件事,谁

也不知道,他也从没说过

因为对乡下人来说,江可

馨只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接生婆,至于五

0 年从玄慧寺

抓走后被枪毙没有几个乡亲知道真正的性质是什么,他

们当时与军管会的对峙完全是出于朴素的人道主义立场

726

知道当时那件事的人大都不在人世了

。 郑天良心里

很乱,他不知道该怎样对老人讲述这件事,也不知道江

可馨与老人是什么关系。于是,他就问了一句:“我知道

一点

请问您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女逃兵,你们是亲戚

还是……。”

江本仁的脸上反射着窗外的阳光,枯萎的眼睑里闪

动着急切而焦虑的神情,他颤颤微微的放下手中的茶水

,部分茶水泼洒到了手缝里

老人干裂的喉咙里挤出

了迫不及待的声音:“江可馨是我妹妹

, 四八年三月从

上海静安护士学校被动员入伍的

。 她现在在哪里,还

活着吗?”

郑天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先生,事关政治性质他

不好表态

, 但与他个人相关的部分

, 他还是鼓足勇气

连根拔起

, 他站起来走过去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江先

生,我就是您妹妹救活的,江可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

出生的时候难产

家里都为我母亲准备好了棺材

, 是

江可馨在玄慧寺为我母亲接生后救下了我

她在我老

家的玄慧寺里住了将近两年。五

0 年后她就离开了我们

727

村子

后来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可以为您打听

打听

。”

江本仁努力睁大眼睛

他死死攥住郑天良的手不

放就像攥住自己妹妹的手一样,老人摩梭着妹妹救下的

这双手,老泪纵横

他声音哽咽地说:“县长先生,我

能到妹妹从前住的地方去看一看吗?”

郑天良说:“江先生,我代表我们县委县政府热烈欢

迎你去合安访问,并保证做好一切接待安排工作,你妹

妹的事将由县档案局和县志办负责调查,一定要把事情

弄个水落石出

。”

江本仁说:“真的谢谢你了,县长先生。”

孔令根不停地做着记录,还用微型摄像机拍下了这

激动人心的一幕。

孔令根说老先生太激动了

要先回去休息

。 郑天

良说晚上我让市委叶书记和市政府黄市长陪同请江先生

和孔先生吃饭,同时商定一下江先生访问合安的日程安

排。

孔令根说:“你们太客气了,我们没有对合安做出任

728

何贡献

, 受之有愧。”

郑天良说:“哪里,哪里,我们这次来既招商引资又

为推动两岸关系做了件实事

一举两得,意义非常重

。”

孔令根扶着老先生走后,郑天良在房间里地毯上走

来走去,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这是他的一个最新体验,

一般人们通常说吓得浑身发抖

, 没想到激动也是可以

浑身发抖的。他为时隔五十年还偶遇救命恩人的哥哥而

激动,更为遇到这个亚洲知名的啤酒集团的总裁而激动

,他要用最完美的礼仪来善待这位老人

只要能让老

人将合安作为他生命黄昏里的一个精神家园,一个割不

断的历史情结。剩下来合资或买断合安啤酒厂就是水到

渠成的事了

只是郑天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老人江可馨被作为国

民党特务枪毙的事。江可馨一开始是国民党军队的护士

,后来共产党军队渡江的时候,她在玄慧寺里也帮助救

治过共产党解放军的伤员,如果不是为了想回老家照顾

害肺病的哥哥而跟那位解放军的首长一起走的话,她就

729

会是另一种人生,更不会被枪毙。郑天良感到不好说

于是他去找叶正亭

招商会已经准备收场了

所以整个下午都比较清

闲,郑天良走进二十四楼叶正亭房间的时候

黄以恒

也在里面,他们正在评估这次招商会的成果,总体看来

他们都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招商会,二十六个企业

签署了合资合作意向与协议,协议投资金额达三点六亿

,只是合安啤酒厂没有谈成,有点遗憾。

听了郑天良的汇报后

叶正亭高兴得站了起来

他对黄以恒说:“老黄呀,你们这批三梯队的干部就是厉

害,郑天良居然用搞统战的方式钓到了一条大鱼。晚上

我们一起参加合安的宴会,争取把国民党的钱划过来!”

黄以恒说:“老郑的能力是县级领导干部中大家公认

, 我早就想应该把他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

叶正亭根本不打算跟黄以恒讨论干部问题

也没

搭腔,他问郑天良:“黄市长对你很关心,但我们任用干

部是靠政绩作为依据的,你打算如何让江本仁到合安投

资?有什么好办法?给我们说一说。”

730

郑天良说了江可馨的事,认为自己不好开口说出真

相,如果江老先生知道妹妹是在合安被军管会枪毙的

他是决不会踏上合安土地的。他之所以想去,是因

为他还存在着一丝幻想,即使找不到妹妹,也会把合安

作为妹妹的第二故乡在感情上给予尊重

郑天良反问

两位领导怎么办,他说只要不说出真相

他完全可以

将资金拉过来

但如果隐瞒真相不讲实话

, 这就牵涉

到一个政治态度和立场问题,他不想负这样的责任。

叶正亭看了看黄以恒

黄以恒看着窗外深圳的天

空,脸上没有明确的表情。叶正亭问黄以恒:“老黄,你

有什么好办法能挽留住江老先生?”

黄以恒将目光从天空收回到屋内的茶几上,他笑了

笑说:“我相信老郑是会有办法的

。”

黄以恒的表态等于没有表态。郑天良将希望的目光

咬住了叶正亭,叶正亭发觉如果自己不拿意见

今天

这个场合是不会有任何结论的,但他也不能过于说得太

明白。所以他对郑天良说:“我和黄市长参加你晚上举行

的宴会,这就是最大的支持

至于如何说江可馨的事

731

情,怎么说,说什么,由你自己决定。都过去半个世纪

了,不必纠缠一些令人伤感的往事,你可以灵活掌握,

国共两党的历史问题应该由历史来结帐

而我们这些

人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来做事的,手段为目的服务,目

的为政治服务

。”

叶正亭的话同样讲得很原则

, 但一个基本立场是

明确的,即拉来资金是第一位的,其它的怎么说主要是

围绕拉资金这个中心展开,郑天良心中有数了。

晚上在海天大厦最豪华的宴会厅宴请了江本仁和孔

令根

交换了名片后,叶正亭和黄以恒及市主要负责

人先后向江老先生敬酒,并热烈欢迎江老先生去合安访

问,叶正亭在酒桌上指示郑天良:“江老先生回合安,一

定要通知我,市委市政府很重视江老先生的访问,县里

对江老先生访问过程中的安排一定要细致周到,如果江

老先生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拿你们合安的领导是问。”

江本仁先生看市县领导如此重视,心情就很激动,

他声音不连贯地说:“感谢各位的盛情款待,我妹妹在合

安县至少住过两年,合安的粮食和水养育了我妹妹,我

732

即使找不到我妹妹,亦或我妹妹不在人世了,我也会把

合安作为我妹妹的另一个故乡。”老先生站起来敬所有

的人一杯酒,郑天良扶着老人的胳膊

让老人站稳,

老人一饮而尽

脸上泛起了一层红光。

郑天良在给老人敬酒的时候说了一句很动情的话:“

江老,我敬您一杯酒,也算是我敬您妹妹江可馨小姐一

杯酒,江可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没有机会表达我

的感激之情

, 今天总算有了这个机会

, 这也是缘份。”

郑天良说得眼泪在眼圈中打转

, 他觉得如果一开始是

表演的话,而话说到最后

, 却是发自内心了。

江本仁先生更相信命运和天机,他掩饰不住激动,

手抖得厉害

杯中的酒摇摇晃晃

他喝下酒放下杯子

对郑天良说:“县长先生

, 您是一位仁义至善的官员

妹妹虽生死未卜,而郑先生却诚心可鉴,令老朽至为感

动却又无以为报

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有许多困难

, 但

你们为了百姓四处奔走

, 筹措资金

寻求发展

, 是为

爱民如子

如果市长县长先生们认可的话,合安啤酒

厂我们中飞集团愿意合作

我老了,具体的事宜我将

733

授权我的助手孔令根全权行政。”

叶正亭带头鼓掌

像听到一声号令

, 酒桌上立即

掌声一片

当天晚上,郑天良跟孔令根先生连夜洽谈,至后半

夜两点

他们签署了合作意向书,台湾中飞啤酒集团

以一千二百万美元收购合安县啤酒厂

生产东南亚知

名品牌“中飞”啤酒,与此同时,中飞集团还将投资建

设一条罐装啤酒生产线,年设计产量十万吨,规模还将

扩大一倍

立足华东,面向全国市场。

孔令根开始曾提出与合安共同出资扩建啤酒厂,郑

天良说:“我们的体制有问题

管理也跟不上去,再说

县里也拿不出钱来投资,我不能骗你,更不能让到我合

安投资的朋友无利可图,所以希望中飞能够协议收购。

至于收购价格,等你和江老先生到实地考察后,正式签

署收购协议文本时,还可适当作些让步

。”

孔令根说:“这样也好,我们可以自主地经营,只是

在税收政策上郑先生能否给我一些利益。”

郑天良说:“一年免税,三年减税

, 这个我可以保

734

证,但前提是必须要保证我百分之八十的工人上岗

。”

孔令根说:“规模扩大后,我还需要招收大量的员工

,如果原来的员工都是技术熟练的工人,我会照单全收

的,只是他们养老和退休问题自聘用之日起在我们足额

上交后全部要交给社会保障部门。”

郑天良说:“没问题,看来孔先生对大陆的国情还是

很了解的嘛!”

郑天良回到房间兴奋得睡不着,正在这时,手机响

了,深夜两点了,是不是谁打错了

要是平时,他早

就关机了,今天忘了关,却深夜响起了铃声,兴奋之余

的郑天良心情良好地拿起电话

, 是陈凤山打来的。

郑天良问:“老陈呀,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觉,打电话

要我撤销你的处分吗?这件事我和宣县长心里都很有数

。”

陈凤山在电话里说:“我不是为我自己的事,本来不

想告诉你,但这件事也不知道你跟宣中阳两个究竟是葫

芦里装的什么药,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跟你汇报一下。”

郑天良说:“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拐弯抹角干什

735

么?”

陈凤山说:“今天晚上,于江海的一条腿被人卸掉了

我刚从医院回来,真惨!血肉模糊

, 右腿被砍断了

,医生说接不上去了。”

郑天良头上惊出一头冷汗

谈判成功的喜悦被这

后半夜的血腥荡涤干净,他鼻孔里冒烟了,声音也琐碎

了起来:“生命可有危险

凶手是谁?抓到了没有?”

陈凤山说:“于江海是在吃饭回来后在西门的一条小

巷里遭到暗算的

被过路人发现的时候

, 失血太多,

病危通知已经下了

但我估计不会有生命危险

, 毕竟

只是砍了一条腿,而不是脑袋。他老婆在医院里又蹦又

跳,哭得死去活来,说于江海为工作得罪了人,还被拘

留了十五天,如果县里不处理

她就要到县委大楼上

吊。凶手估计是‘三豹子’手下的人干的

, 很可能是‘耗

子’,可‘耗子’已经失踪了,公安局卢局长到他家扑

了个空,他家里人说他到南方去出差了

。”

郑天良放下电话,再也没有了睡意,他望着头顶上

的天花板发呆,天花板上一无所有

。 这时,床头的电话

736

响了

, 一个温柔而性感的声音在电话里问:“先生,您

可要按摩?”郑天良说:“怎么个按法?多少钱?”电话

里声音浪荡了起来:“想怎么按就怎么按。不贵的,六

百。”郑天良对着电话大叫一声:“你以为你是电影明星

呀!”他不等小姐继续挑逗,狠狠地放下了电话

郑天良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的阳光是在他清晰的

注视中升起来的,一点都不神秘,天亮后

他的脑袋

里晕晕乎乎,像空腹喝进去了二斤多烧酒。

郑天良直到临走前才在机场跟女儿郑清扬匆匆见了

一面,他发现女儿比以前更加漂亮而前卫了,一头染黄

的头发和一脸斗志昂扬的表情,深圳原本就是一个蠢蠢

欲动的城市,它改变着每一个匆匆走动的行人以及女儿

郑清扬。在这个城市里,人们临咽气前想的最后一件事

肯定不是父母与爱情,而是自己的银行帐号的密码。

郑清扬给父亲带来了两条走私的“三五”牌香烟,

郑天良问女儿:“吴颢怎么没来?”清扬狡黠地说:“他

怕你揍他,不过香烟是他买的。吴颢说如果你不骂他拐

骗了女儿的话,他要我代他向你鞠一躬。”郑天良宽容

737

地抚摸着女儿虚假的黄头发:“你来深圳是对的

, 吴颢

是一个有志气的年轻人

。”郑清扬听到这话忍不住在大

庭广众下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她对着父亲深深鞠了一躬

,郑天良连忙抓住女儿的手,说:“女儿能自已主宰自己

的命运,我为你骄傲和自豪。”广播里通知

4207 航班已

经开始检票了,郑天良跟女儿道别

女儿塞给他一千

块钱说是给妈妈的,郑天良收下后说:“你要多保重,经

常打电话回去!”

郑天良在检票口回头看了一眼女儿

他发现女儿

热泪盈眶。那时候

郑天良并不知道

, 这是他这一生

中同女儿的最后一次见面。郑天良临执行死刑前,脑袋

里最后定格的画面就是机场父女分别的一幕。

郑天良从深圳招商会回来后发现太阳在天空停留的

时间太短,冬天清冷的空气中

阳光本来就软弱无力

,刚刚从楼房的后面升起来,还没让人充分感受到阳光

的质量,太阳就撤走了,这使忙忙碌碌的郑天良有一种

要跟时间和太阳赛跑的紧迫感。招商会在全市引起了强

738

烈的反响

省市电视台报纸连篇累牍地为这次招商活

动大造舆论

叶正亭的魄力和能力就这样通过电视报

纸在全省全市不胫而走

作为跨世纪的年轻干部,叶

正亭的政治形象正在被各种小道消息反复论证和推敲着

,而正是通过这次招商活动,郑天良在叶正亭的心目中

留下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叶正亭在郑天良跟台湾中飞

集团签署了协议收购啤酒厂意向书的第二天,看着两眼

布满了血丝的郑天良,叶正亭毫不掩饰地说:“老郑,你

是一个靠能力靠实力证明自己的干部。”仅这一句,就

让郑天良整整回味了一个冬天。

郑天良最后一晚上的谈判成功使河远市深圳招商会

协议投资金额达到四点六亿,增加了百分之三十,这是

铁板钉钉的事实,黄以恒在叶正亭说了那句肯定郑天良

的话后接着说了一句:“只要能给老郑权力

, 他是什么

事都能干成的。”郑天良听了这句话,总感到有些味道

不对,像肯定

更像是嘲讽

不过,此刻的郑天良,

是根本不在意黄以恒说了什么的

, 他只需要认真研究

叶正亭的每一个字的笔划和结构就行了。

739

全市上下全面落实和贯彻深圳招商会的各项协议内

一个全面推动和深化河远经济改革的热潮正在轰

轰烈烈地进行着,郑天良整天忙着接待和谈判

每天

喝酒喝得五脏六腑热血沸腾

他感受到了疲倦,但疲

倦被一种事业的成功瓦解了,宣中阳在市委强大的政策

压力下,再也不敢坚持对工业区严防死守的态度了,他

就像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将领面对着分崩离析的阵地,任

其自生自灭

鉴于叶正的亭的政治行情看涨

, 黄以恒

也丧失了跟叶正亭刺刀见红的勇气,所以他在深圳招商

会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对合安啤酒厂的捍卫

只是郑天

良卷土重来的猖狂让他在冬天还没来临的时候就不停地

咳嗽了起来

, 他在一天晚上给宣中阳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说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宣中阳的最后一句

话让黄以恒一夜无眠:“我想有人已经开始自掘坟墓了

。”

在合安县,郑天良提出的各项方案基本上没有通不

过的

, 几乎在常委会上例行公事地通报一下

, 没人反

常委们都知道,郑天良的提议就是叶正亭的提议

740

,只是相当多的同志认为郑天良每当在会上提出一项议

案的时候

, 总不忘说:“我已经跟正亭书记交换过意见

,正亭书记要求我们态度要坚决

, 行动要迅速。”大家

认为谁都知道你是叶正亭的人

, 何必要每谈事情非得

要把叶正亭挂在嘴上呢,而且不用“汇报”用“交换意

见”这一平级之间使用的概念,这是以势压人,也是气

焰嚣张

不过大家都认为郑天良确实是一个能干的角

色,比起宣中阳来,郑天良是一个能大打出手冲锋陷阵

的战士,而宣中阳更像一个温和的摇着扇子的谋士,为

人做事都有些偏软。人们隐隐地感到,郑天良正在取代

宣中阳成为合安县的政治核心,因为他的动议在会上没

人反对,而宣中阳的提议只要郑天良暗示性地不同意,

就没法通过。这使得郑天良像正的

宣中阳成了副的

。然而,无论是郑天良和宣中阳,他们都对这一事实采

取了默认的态度,因为政局变了

, 其政治结构也得跟

着变

, 这是常识。

工业区在长期争论不休中一直僵持不下,而深圳招

商会一结束,一切都既成定局,郑天良发现小平同志讲

741

得是对的,不要争论,争论是没有意义的,一旦生米做

成了熟饭,不吃也得吃

原来有些看起来很复杂的事

情其实很简单,重要的是要找到简单化的途径。合和酱

菜厂回迁在两天内就立项了

郑天良要求规划局第三

天就在工业区内啤酒厂东侧划出了一块两万平方米的空

地作为新厂址,第四天的时候

, 赵全福就拿到了县里

关于合和回迁的批文,而这些事情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

,深圳招商会刚刚结束一个星期。赵全福将郑天良请到

了红磨坊

见面就握住郑天良的手说:“老板

, 你这是

比深圳速度还要深圳速度,我真是服了你

。”

郑天良很平静地说:“这么多年来

, 一直没帮上你

忙,这不是我不尽心,而是有心无力,现在让合和回迁

也是难度很大的,我跟正亭书记商量了好几次,他总算

给了我支持

。”

郑天良接着又说了一句:“你要的‘鳄鱼’皮鞋我已

经买回来了

哪天到我家里去拿

。”

赵全福说:“老板,我是跟你说着玩的

, 你还当真

了,太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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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什么话?一双皮鞋也值得谢?”郑天良搭了

一句腔就言归正传地说:“老赵呀,合和回迁是从全县经

济发展的整体格局考虑的,但外面人多嘴杂,说什么这

是有意要将合和安排到啤酒厂旁边来证明当初黄以恒决

策的错误

这是挑拔我和黄市长的关系,你要在外面

多做一些解释,要将这些不利于领导干部之间团结的话

堵死。”

赵全福说:“嘴长在人家鼻子下面

, 我可以做一些

解释工作,但事实毕竟是事实

, 我是不想搅到你们领

导之间的是是非非中的。”

郑天良用警惕的眼睛看着赵全福:“老赵

, 是不是

你也这么认为?”

赵全福毫不含糊地说:“老板,不是我这么认为

而事实上就是这样的。当初我就不同意把合和建在工业

区,躲得越远越好,可你大老板不答应。”

郑天良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既然这样,那我马

上就撤销批文

你找宣中阳批吧!”

赵全福一见郑天良脸色不对,就忙着检讨:“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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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生气了?我这不是说着玩的嘛,我听你的还不行

吗?”

郑天良坐在赵全福的老板椅上,每次郑天良在赵全

福办公室都是这样的,赵全福坐在他对面的小椅子上。

老板桌太大,郑天良见赵全福弹烟灰时胳膊伸得太远就

将烟缸往他面前推了推:“我一回来就忙着合和回迁的事

,你还说这样的话,太让我失望。我已经跟你说过不止

一次,合和回迁到工业区是考虑到工业区要能体现出我

县经济改革的整体形象,而不是跟啤酒厂唱对台戏,啤

酒厂由外资收购后生产规模要扩大一倍,这种扩大再生

产与黄市长打的基础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黄市长当年

建工业区,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外资投入

。”

赵全福连连称是,他除了表明这些言不由衷的态度

别无选择。晚上吃饭的时候,万源也从河远赶来

了,他在酒桌上显得非常焦急:“老板,你要我在月底开

工,可你至今地价还没有降下来,我实在买不起呀!”

郑天良一点都不着急,他说:“你的合伙人小沈怎么

没来?你嫌价高了,也许她认为正合适呢,项目是她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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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申请立项的。”

赵全福插了一句:“小沈太不像话了,半途把我甩掉

了,专捡有钱的大款傍,让我一点面子都没有。”

万源说:“你赵总说话不嫌牙酸,我要是有你这么个

好的大企业,鬼才想搞房地产开发,你一心想着回迁合

和发大财,我们这个小项目,你哪能看得上。”

郑天良看两个有钱人又在互相抬杠,就打断他们无

聊的争执

说:“还是谈点正事吧!万总

, 地价我跟土

地局和国有资产管理局都进行过磋商

他们认为最多

优惠百分之二十,但我坚持百分之三十,目前工作难度

比较大

, 你还不能急。”

万源说:“我知道工作难度比较大

, 但你大老板只

要开口,下面的人是不敢反对的,谁不知道现在合安是

你大老板说了算

百分之三十是我的底线,再高,我就

揭不开锅了。”

郑天良说:“你们这些大款们在我们面前一个个都装

成贫下中农,而在小姐们面前,唯恐小姐们不把自己当

地主富农待。我知道你万总的底细,地价的事我还要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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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慢慢商量。”

大家继续喝酒,酒喝得上了兴头,说话也就无所顾

忌,万源说土地局和国有资产管理局他会方方面面都照

顾到的,关键是你大老板要果断拍板。

趁着赵全福上厕所的空档

郑天良借着酒力说:“

当然了,如果我真的拍板,优惠百分之四十也不是没有

可能的。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协调的过程。”

万源看着郑天良,郑天良目无表情,他说这句话的

时候

就像说菜里可以多放一点盐一样轻松和随意。

万源已经全听懂了

但他嘴上说:“那就太好了,我真

的还要敬你一杯

。”

这天晚上,郑天良放给了万源一个诱饵,至于万源

咬不咬钩,完全在于万源的态度,郑天良只不过是一个

站在水边的戴着太阳镜的钓者。

赵全福到郑天良家拿皮鞋的时候,提了一个手提袋

,手提袋里装有两瓶茅台酒,听说是来拿皮鞋的,周玉

英倒完茶后就回到了房间里去了,郑天良跟赵全福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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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没一句地说着合和回迁后的发展规划

晚上十点多

, 赵全福才离去,临走前,赵全福对郑天良说:“你

给我买皮鞋,又不让我付钱,我就带两瓶酒给你

是用酒换皮鞋吧!”

郑天良说一双皮鞋算什么呢,还带来了酒,太客气

赵全福说合和回迁没有你大老板帮忙根本是不可

能的。说着两个人就握手道别了。郑天良回到客厅里继

续看电视,他不想立即睡觉,虽然人很累,但许多事情

必须要在晚上考虑

白天的时间已经全部交给了工作

。看电视只是一种样子

其实电视上放的是什么,他

是熟视无睹。夜里十一点钟左右,郑天良听到了屋外冬

天的风声,他有些冷

就在脚上套了一双棉鞋,又猛

喝了几口热茶

心里和脚上就都暖和了起来。这时,手

机响了,打开电话一听

是万源打来的

, 万源在电话

说:“老板

, 我的钢材、水泥、沙石全都准备就绪了,

图纸也出来了,绝对河远一流,可你地价迟迟不给我降

下来,我实在没法开工呀

求你大老板开开恩,能不

能这两天就把地价谈定将土地使用证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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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良对着电话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

跟他们协调了好几次

阻力太大

尤其是百分之四十

优惠,难度特别大。另外还有一些税费减免,我也要同

时跟有关部门商量,我要让朋友们来投资一定要有利可

图。但这需要时间,慢慢来

, 你也不要太急。”

万源说:“老板,你明天晚上在家吗”

郑天良说:“明天晚上暂时还没有安排,应该在家

。”

万源说:“我明天晚上到你家去当面向你汇报地价和

土地证的事,好吗?”

郑天良说:“那好吧

我明天将其他活动推掉,我

在家等你。”

放下电话,郑天良走进自己的房间,见周玉英已经

睡着了

他轻轻地带上房门

, 走进客厅

, 小心谨慎地

打开了赵全福带来的两瓶酒

第一瓶酒货真价实,他

拿起来摇了摇,他听到酒在瓶里面真实的声音。郑天良

坐到沙发上抽烟

, 眉头皱得很紧,香烟刚抽了两口

他突然从沙发上反弹起来,打开另外一瓶,盒子里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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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压得很扎实的领袖人物头像

领袖们被挤在酒盒

子里闻够了酒的气息,脸色都有些苍茫

郑天良将领

袖们从酒盒子里倒在茶几上,一数,整整三十万。

郑天良将领袖们重新装进酒盒子里,然后按原样放

在手提袋里,悄悄地走进了西厢房里清扬的空房间,清

扬的书橱下面是一个酒柜,里面堆满了烟酒

他也不

知道这些烟酒是谁送来的

送来的是什么烟酒。他将

装有领袖头像的那盒酒放在最里面的位置并撕下了一个

香烟的过滤嘴塞在盒子的缝上作记号。最近一段时间以

来,周玉英也渐渐地习惯了下级和厂长经理们带一些烟

酒登门汇报工作了,一开始,她跟郑天良谈起了这是腐

败行为,郑天良说烟酒不过是一种礼节性而已,周玉英

说这些礼节性的烟酒太贵了,郑天良说现在生活水平提

高了,其实跟当年穷的时候走亲访友带一包茶食点心一

我如果都拒绝了人家的心意,这以后工作还怎么

做,许多事情是配合才做成的

, 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郑天良义正辞严地说:“但有一点是明确的,烟酒破

例收下

但钱一分不能要,无论我在不在家,你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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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收任何人的一分钱,懂吗?”周玉英连连点头。

郑天良走进房间的时候,周玉英正在打呼噜,这个

长年没有工作的老太婆

不会打扮,不懂修饰

, 身上

的肉又松又皱

他这时想起了沈汇丽,还有那个王月

第二天晚上,宣中阳和郑天良陪省经委齐主任吃完

饭后,安排好了齐主任到宾馆休息

, 宣中阳说:“老郑

,我们晚上是不是开一个碰头会,研究一下明天向齐主

任汇报工业区改革的汇报提纲?”

郑天良说:“不用了,明天我汇报,有不完善的地方

你做补充。情况我很清楚,关键是突出改制的成绩

而不是困难,说老实话,省经委是不可能给我们帮什么

忙的,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正亭书记交待过,招商会

后,向省市领导汇报时,不要宣染悲观失望的情绪,要

振作精神

要对深化国企改革充满信心。你看这样行

不行?”

他们在蓝湖宾馆的走廊里一边走一边说

酒的气

息尾随着声音一路缠绵

宣中阳见郑天良这样说了,

750

也就没有持不同意见。

郑天良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电视放的

是什么

他同样熟视无睹,他感到屏幕上走动的都是

表演的人,表演的人头发和鞋子都是精心设计的。

万源一直到晚上十点半钟的时候,才敲响了郑天良

家的门

他是拎着一个棕色公文箱进来的,公文箱上

显然还带有密码锁。进门后,郑天良热情让座

周玉

英早就被郑天良安排睡觉去了,所以郑天良亲自给万源

倒了一杯茶还给他剥了一个香蕉。万源看了看郑天良家

的房子想起了十年前在这个空间里的一些相关场景与细

节,他说:“老板,你这家也太破了

, 哪天我让工程队

来给你装修一下。”郑天良用眼睛的余光瞟了棕色密码

箱一眼说:“凑合着住吧

我们当领导干部的已经穷惯

了。”

万源很轻松地笑了笑说:“老板

, 你们当领导的穷

与改革开放的精神是不相符的

。 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富裕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领导干部当然不该贫穷

,所以我对现在宣传领导干部两袖清风一贫如洗是有看

751

法的,美国总统的年薪是二十万美金,而我们党和国家

领导人才拿三四千美金的年薪,你们这一级领导年薪一

千多美金,这是不公平的,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比美国要

难干得多,工资应该更高才是。”

郑天良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

, 共产党的干部是

为人民服务的,而不是贪图享受的

美国总统***

不仅每年要公开地到戴维营休假,还牵着一条狗,作为

国家的主要领导人

这样做影响是很不好的。”

万源说:“不仅如此,他还利用职权

, 奸淫了手下

的工作人员莱温斯基小姐,这也是很不好的,即使找个

情妇,也不能乱搞身边的女孩子,要不就跟***离婚

,跟莱小姐结婚,就像***跟宋庆龄一样

。”

他们在这个冬天的夜里说着一些无关紧要和说与不

说都没什么意义的话,就是不谈地价和土地证的事,一

般说来,如果是声称上领导的门谈工作,那肯定就不是

谈工作;如果声称上领导的门看望看望,那很可能就是

谈工作

。 这是最近几年刚刚形成的一种逻辑关系

, 身

在其中的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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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万源看了一下表

说要

告辞了。他们至始至终没谈一句工作上的事

一切都

尽在不言之中

这就像两个真正相亲相爱的人,见面

肯定不会说“我爱你”,

但他们的爱情在无声无息中坚

定而牢固。

万源临走前说了四个阿拉伯数字,“5118”。郑天

良没有接话但他已经牢牢记住了这个数字,可他嘴上却

说:“你的箱子带上!”

万源用十年前同样的话说:“里面是罗马假日花园的

设计图纸和项目论证报告

请老板审核一下,多提意

见。”

郑天良没有坚持让万源带走文件,只是将他送到门

口,一开门,一股冰凉的冷风灌进了屋子里

郑天良

的脸上像被刀片刮了一下。

万源走后,他推门进去看了看周玉英

周玉英又

在打呼噜

她在梦中过着幸福而美满的生活。郑天良

关上门,来到客厅,他又放下客厅的窗帘,走到窗子边

,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只听到了一些琐碎的风声。他回

753

到沙发上坐定,将密码箱平放在茶几上,然后在黄铜色

的密码上依次转动了“5118”,“叭”的一声闷响

, 箱

子弹开了,最上面几张领袖头像随着气浪简单地跳跃了

一下,不影响大局。郑天良将箱子里的钱倒在茶几上论

捆数了数,一百万。

如果按百分之四十优惠

万源赚三百七十万,各

项减免税再下调一下,可以省下五百万。想到这,郑天

良心里比较踏实了。他将箱子锁进了女儿房中的酒柜里

,他想最近应该抽空到省城去一趟

他要将复杂的东

西简单化处理一下

换成一张纸

郑天良连洗都没洗就上床了

, 周玉英的呼噜声让

他无法入睡

一百万块钱在黑暗中像一百万大军将他

团团包围了,与此同时一百万大军还将合安县全都占领

眼前是百万大军雪白的刺刀如同沈汇丽的牙齿一

样闪着逼人的寒光,耳朵里灌满哗哗作响的拉动枪栓的

声音,郑天良浑身直冒冷汗,他坐起身,黑暗中一片虚

无,什么也没有,那枪栓拉动的声音变成了墙角里老鼠

互相打斗的响动。他烦燥不安地爬起来,蹑手蹑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