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芸珠闻言低垂了眼。
侯府的六姑娘顾灵卉是二房庶出的女儿,不过七岁的年纪。侯府的二夫人是个善妒的性子,六姑娘的生母在生下她后就“悄然”去世了。
三年前侯府出事的时候,六姑娘才四岁,二夫人守着佛堂,老夫人也作壁上观,堂堂侯府的小姐竟养得面黄肌瘦的。叶芸珠看不下去,主动领了六姑娘在自己院子里教养,一养便是一年多。
老夫人那时候才想起来这么个孙女,怕她分了叶芸珠对侯府里其他孩子的照顾,便让她回二房住了。
因为这段渊源,侯府里就数小六和她最亲近。
这样好的小丫头,在临出阁的时候,失足跌进池塘溺死了。
想到此处,叶芸珠的心头蓦地一疼。
上一世,顾青云还活着的消息,是她自己从账册上发现的。什么样的亲戚,会劳动老夫人亲自下令资助了四十余年,资助的银子还从每月一百两添到了一千两?
她那时已经不管事了,将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老二媳妇。她原本以为老夫人资助的是二爷的外室,谁知只是略一敲打,老二媳妇就慌了神,把顾青云还活着的消息透了个一干二净。
老二媳妇一同说漏了嘴的,还有小六溺死的真相。
原来,小六当年压根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老夫人让人推下池塘的。
那时,老夫人正和顾家人商量着,要给顾青云和萱娘生的第三个孩子做件百衲衣送过去。小六原本在池塘边上喂锦鲤,偷听完了全程的话,要回去把消息告诉她的时候,被老夫人发现了踪迹。
为了灭口,老夫人让人动了手。
池塘边还有许多顾家人,那些人是小六的婶娘、嫂嫂和亲姐妹,却没有一人出手相助,眼睁睁地看着小六在水里挣扎,最后没了声息。
因此,顾家人人都对不住她,只有小六,对得起她的以诚相待。
这段时日,叶芸珠重生不久,正是满心茫然愤恨的时候,一时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小六。小六来了好几次,她一次也没见。
叶芸珠的心中升起愧疚,忙让玉梅去请六姑娘进来。
不消片刻,一个穿着鹅黄色衫裙、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便蹦跳着跑了进来,笑着给叶芸珠行礼:“芸婶婶。”
别的孩子喊她三婶娘,只有小六会亲亲热热地这样喊她。
算上上一世,叶芸珠已经有几十年未见过小六了,忙揽过她,伸手替她将跑歪了的绢花扶正,心中万般感慨。
小六眨着眼睛问:“芸婶婶,玉梅姐姐说您,您现在好些了吗?”
叶芸珠吩咐玉梅端上小孩子喜欢的糕点,笑着说:“已经好多了。”
小六歪着头打量着叶芸珠,说:“但我看着,芸婶婶似乎精神还是不太好的样子。”
叶芸珠心中更是柔软:“只是这两日肠胃不调,胃口不好而已。”
小六听了,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在自己腰上翻了翻,翻出一个缀着颗小米珠的荷包来,递给叶芸珠说:“这里面是我常吃的山楂丸,酸酸甜甜最是开胃的,我都送给芸婶婶。”
叶芸珠接过了荷包,这荷包上连花纹都没有,边缘处已经有了毛边,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样子。
叶芸珠心头滚烫,从荷包里取了两粒山楂丸,一粒自己吃了,一粒塞到了小六的腮帮子里。
两人同时酸得皱起了脸,尔后相视一笑。
不知是因为山楂丸,还是因为小六在身边的好心情,叶芸珠总算用了半碗饭。
刚刚让人撤下了碗碟,二夫人便过来了。
叶芸珠冷哼,这是见着老夫人没能劝得动自己,便亲自出马来了。
让小六先回了自己的院子,叶芸珠吩咐玉梅将二夫人带了进来。
老夫人生顾青云的时候算是老蚌怀珠,因此顾青云的年纪比他的二哥小了十几岁,这位二夫人的年纪,也比叶芸珠大了一轮。
二夫人穿着件信佛的居士们惯常穿的茶褐色三宝领海青,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上戴着串檀木佛珠,神色冷肃淡然。
叶芸珠心中不屑。
若是真的诚心向佛,又怎会心狠到对自己的孩子,和仍在狱中的丈夫不管不顾呢?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从进了门,二夫人便没有正眼看叶芸珠一眼,自顾自坐下后,就说:“母亲给我递了消息,说你二哥的案子还未定下,他在牢里吃了不少苦。”
叶芸珠装作没听到似的,低着头喝着梅子茶。
二夫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语气高了起来:“三弟妹,你二哥的命,可还在你的手中。送佛送到西,这救人的事情,哪有做到一半就放弃不干的道理?”
叶芸珠“咚”地一声搁下了茶盅,挑眉道:“二嫂这话,芸珠听不明白。”
“你明明心里清楚得很!”二夫人终于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然后顿了顿略略压下怒火,压低声音说:“那莫凛是个好色之人,三弟妹天生丽质,只要用美色哄得他高兴,帮着结了废太子的案子,你二哥就能被放出来了。”
叶芸珠玩味地瞟了二夫人一眼,笑道:“二嫂这话折煞我了,论美貌,我不及二嫂万分之一。”
“你这是什么话?”二夫人柳眉倒竖,一拍大腿就要走,想起自家夫君还是坐了回来,语带诱哄地说道:“三弟妹,我知道这事是委屈了你。可是,你也不算亏,那莫凛虽然是个大奸大恶之徒,皮相却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你能去服侍他,也算是福气。”
叶芸珠简直要被气笑了,冷笑道:“这福气,我可要不起。听说莫凛最好二嫂这样的人妇,二嫂与其指望我,不如自己去爬他的床,毕竟在牢里的,是您自己的夫君!”
二夫人气得扬手便摔了桌边的茶盏,指着叶芸珠的鼻子就要骂,却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
毕竟,在这件事上,侯府上下都站不住理。
叶芸珠笑了笑,说:“这个茶盅我蛮喜欢的,二嫂记得照价赔我。”
二夫人抖了抖嘴唇,甩袖走了。
地上的碎瓷早有下人扫去了,玉梅殷勤地替叶芸珠捏起了腿,笑道:“夫人这番骂得好,就是可惜了这茶盅,二夫人大概是不会赔的。”
“那就扣在二房的月钱里。”叶芸珠难得调皮地笑了笑。
憋屈了半辈子,重生以后,总算是舒心了一次。
一次舒心算不了什么,以后,她要将侯府闹得天翻地覆,好好地出一口恶气。
此后又过了几日,北镇抚司突然派来了一队锦衣卫,说是为了查淮恩侯府和废太子一案是否有干系的。
锦衣卫直属天子,淮恩侯府不过是个没落的开国世家,既没有胆子也没有实力和锦衣卫叫板,没有多挣扎便让锦衣卫将侯府上下查找了一遍。
等锦衣卫的人一走,侯府的几个少爷小姐们,就说好了似的齐齐跪在了叶芸珠的芸香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