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做妖族的帝王,原本就是一个听起来那么可笑的事情,在妖族心中,人族贪婪自私,总为一己之利而活,为了杀戮和征战总能找出无数的理由。
而在人族心中,妖族野蛮凶残,就是一群生了灵智的野兽而已,妖就是妖,穿上衣物,学会秩序又如何?终究本性难移。
于是,两族心里都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加上漫长岁月累积的仇恨,让两族早已是水火不容的地步,所以沐文君心中构想的两族共存,做起来又怎是一句比登天还难可以形容?
当年妖族的玄霆大帝是一位极其伟大的君王,一统妖族各部之后,他选择了停止两族征战,试图让两族通商,联姻,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人族和妖族之间能够共生共存。
而当年沐文君叛出师门远走西凉,便是因为遇见了那位大帝,才改变了她的一生,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位向往和平的大帝心中藏着一个宏伟的大愿,所以就此追随在其身边,想要见证那个男人做成那件可以改变天下的事。
改变天下?无数少年人心中也曾这般想过,可这天下又怎是这么容易改变的?玄霆大帝若是生在人族,也定是一代英豪,他这般能和燕国武昌大帝同代争锋的人物,终其一生都没能做到,甚至还因此英年早逝,不得善终。
沐文君又怎可能轻易做到呢?何况她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比那位大帝还要优秀,也一度认为自己根本不配做那万妖女帝统领妖族,可不曾想,大帝临终时,竟是逼着十方妖王立下血誓,尊沐文君为帝。
那位在战场上驰骋了一生的男人,临终之际拉着沐文君的手说:“我知你的心里深爱着人族,但你也在妖族生活了这么多年,本君希望你同样深爱着妖族,此后,愿你能带给妖族一个光明的未来。
谁能想到玄霆大帝临终前,竟是会把全族托付给了一位异族之人?但那时,十大妖王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愿,因为那个男人曾是他们妖族的信仰。
后来沐文君也立下誓言,一定要做完成大帝的夙愿,这也就有了她半年前带着满腔赤诚入中原,只为同燕国达成盟约,因为她出生于燕国,也知道这个国家的民众从骨子里渴望着和平,起西凉国那些蛮子,燕国人更容易理解两族共存的愿景。
只可惜,她低估了两族之间的恨,更低估了燕国人对妖族的恨。
而今落得这个局面,她更是不能理解,此时此刻,西凉兽王城被反叛者把控,消息有进无出,虽然那十方妖王曾立下血誓尊自己为帝,但这也同样不妨碍他们阳奉阴违,此时西凉的所有妖族依旧承认沐文君是西凉女帝,只是她无法再号令妖族了。
若她能回到兽王城,或许还能重掌权柄,可那些妖王会让她回去吗?更重要的是,十大妖王选择了这么做,便意味着内心根本不愿和人族共存,那她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强行将大帝的愿望或者是她的愿望加诸在西凉百万妖族人的身上?如此没有意义。
想到此,沐文君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明白,这一切,终究不再受她的控制。
傍晚时,贴身的护卫进到房中,又带来一封书信。
“陛下,兽王城传来消息,支持您的灵山狐族在三月前被屠戮殆尽,族长灵然被捕,生死不知。”
一听此消息,沐文君勃然大怒,重重地将手中的书摔到地上,怒道:“反了!反了!”
那个传信之人跪在地上,看着沐文君咬牙切齿强忍着愤怒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沐文君的眼里满是失望的神情,顿时身子一软,坐到椅子上,呢喃道:“为何……为何要同族相杀……何以至此?又何故至此?”
她不明白,也不愿再去想那些反叛者为何如此决绝,只道是那灵山狐族向来与世无争,若不是沐文君许以族长灵然能带领妖族走向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未来,那她们部族也不会如此态度强硬地支持这位女帝,更不会因此惹来灭族之祸。
沐文君愤怒,她不甘于妖族只将一切寄托在杀戮之上,可更多的也只有无奈和失望,如此,这些所谓的妖王,又和人族的那些主战派有什么区别。
半晌之后,她挥了挥手,吩咐传信之人下去,而她,则是孤身一人走出庭院,失魂落魄的游荡在阳州城西大街之上。
暮时雪,街上行人无多,她越发无精打采,漫无目的地漫步雪中,也不知走了多久,终有来到城西十二巷的第三条街上,站到了那座熟悉的书院面前,眼神越发落寞。
回到中原半年,她都没有想过要到这个地方来看一看,也许是没脸去见那个人,也许那曾经的一切在她背叛师门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放下,但此时,在她内心最迷惘的一刻,竟下意识地走到了这里来,抬头看去,牌匾上依旧是那秀气的四个大字:“逍遥书院”。
顺着阶梯走上去,推开那掉漆的木门,入眼的是那记忆中整齐排列的青石板路,沐文君感觉做梦一般,心中感慨万千,其实在她踏进书院大门的那一刻,那个人就知道她来了。
书院的教习和学子没有阻拦她,只是有些好奇,随着一路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东院的内庭。
这东院是个极为清净的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倒不如说是花园更贴切,池塘假山,大片的花草树木,以及那长度接近好几个院子加在一起的白石长亭,就算王侯公爷的府中恐怕也不过这等规模了。
只见长亭的尽头一白衣女子坐在池塘边发呆,一袭雪白轻纱覆体,披头散发,好似刚沐浴完一般,赤足沁在那冰冷的湖水中,只见那纤细的玉手浮动水面,手腕上的银铃摇晃穿出清脆悦耳的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