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漾人生中第二次进入一个女子的闺房。第一次,就是昨天送虞归晚回来。
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他为虞归晚满身的伤,焦急不已,顾不上旁的。
此时太阳毒辣,地上都被晒得冒起阵阵热气,烤得人烦闷不堪。
一进屋,扑面而来的却是宜人的清凉,和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冷香。
他这才发现屋内摆有不少绿植盆景,红豆色的瓷质花盆,古典而雅致,配上修剪得当的繁茂绿植,当真消暑利器,令人心旷神怡。
房门正对的黒木烫金漆案上,摆着花篮一样,雕饰繁复的插花盆器,清雅的绿萼梅、瑞香、水仙、娇俏的白色丁香,则好奇地趴伏在篮缘。
好一副配色清新淡雅的《蓝花图》。
青果注意到他的驻足停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下了然,便随意解释道:
“我家小姐,自从上次落水醒来,便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还从不经手旁人。”
苏漾听完,面上沉默,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心里却有微微的讶异——
他想象着虞归晚安安静静修剪花草的模样,觉得和平日里在他面前俏皮狡黠的虞归晚有些不同,却又莫名协调……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还很新奇的感觉。
走进她的卧房,迎面看见的是一个红木雕花书架,上面除了摆着几本书,有陶瓷小人、妖兽面具、小鱼缸,还有未完成的木雕……是些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青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马走过去,挡在他目光前,向前伸手,微笑道:
“苏公子,小姐在这边。”
青果见他不再看了,这才松了口气——小姐特意嘱咐过,别让其他人看见这些描写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免得让人说她不务正业。
虞归晚的伤口已被清理干净,正双目微阖、神色安稳地躺在床上,淡青色床幔衬得她脸色尤为苍白。
苏漾看着心疼不已,有那么一刻,甚至想伸手,把她耳旁微乱的发丝拂开,却突然发现自己无甚立场。
静静地看了她两秒,忽然侧过身去问青果:
“今天的药喝了吗?”
青果摇摇头:“汤药已经熬好了,现在就可以喂。”
苏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她:
“这是静息丸,你把它化在药中,喂给小晚,有助于她安定心神、伤口愈合。”
青果感激地接下,便命人去拿药,不一会儿,所有都准备妥当。
苏漾主动走上前:“青果,你去扶着你家小姐,我来给她喂药?”
小姐屋里又不缺丫鬟,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麻烦苏漾,青果便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苏漾也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多少有些不妥,为粉饰尴尬,他右手握拳,抵在唇上,虚咳了两声:
“我也反思了,就像你说的,我好歹也算是小晚的师傅,关心她、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
听他这样说,青果自是乖乖配合。
虞归晚脸色苍白,眼眸微阖,纤长的睫毛投下投下淡棕色阴影,显得她整个人,温柔又恬静。
连苏漾这个从未照顾过人的人,见她这副模样,都忍不住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药汁一点点喂进她嘴里,苍白的唇色渐渐被润成淡粉的樱色,整个人看着,总算有了点儿气色。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小碗汤药,总算喂完了,苏漾搁下碗,看着虞归晚些许红润的面色,不禁莞尔一笑。
这次走出虞府,却觉得浑身都舒坦了——对呀,自己是她的师傅,来看她,来关心她,都是很自然的事。
既然真放心不下她,又何必强迫自己忽视内心想法?
……
第三天,苏漾来看虞归晚,倒是坦然了不少。
虞归晚已经连着昏迷两三天,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可,光看她气色好了不少,苏漾已经很满意了。
本来一切都平静如常,临走的时候,青果出来送他,无意间说道:
“苏公子,你都连着两天亲自来照顾小姐,我先替小姐谢谢你。”她顿了一下。
苏漾正想说:客气了。
青果却接着说:
“那天我说话有些不过脑子,可能冒犯了公子。其实公子即使是小姐的师傅,也没必要给自己负担太重……”
青果其实没别的意思,她只是想着自家小姐明说了要讨好拉拢苏漾。
这下要是因为自己不过脑子的一句话,累着了苏漾,到时候他怀恨在心,岂不是会坏了小姐的大事?
但,这话进了苏漾的耳朵,却成了另外一番意味——
是啊,虞归晚受伤又不是他造成的,即使自己是虞归晚的师傅,也没有必要瞎操心……
那自己究竟为什么巴巴地赶来照顾她?真的只是,单纯出于师傅对徒弟的关心吗?
苏漾一脸怅然若失的神色,没有接青果的话,只是突然转身向后院走去。
青果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小姐平日里练武的湖心亭,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也没有过多干涉,转身便回了屋。
苏漾一路上若有所思,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平日练武的湖心亭。
他缓缓坐下,望向前方平滑如镜的湖面,不由地捏紧手中扇骨——
他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虞归晚。
他向来,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很少有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心慌,令他怀疑自我……
望着,望着,本来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泛起阵阵涟漪。
一阵微风拂过耳畔,令他突然想起,那日令他受益匪浅的畅谈。
他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没错,自那日起,他已把虞归晚当做知己,现在只不过很正常地,对于知己、朋友的关心罢了。
苏漾瞬间松了一口气,他敢刀口舔血,却害怕面对某种不确定的、陌生的情愫……
因为,多年来的孑然一身,已经告诉他,有期望,就会有失望;期望有多大,失望就会有多大……
他好似步履轻松地离开虞府,实则心事重重,以至于他没有发现,躲在暗处角落里,紧紧盯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