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松堂内的气氛因为短暂的沉默而渐渐的微妙起来。

就在江老夫人反应过来柳夫人说的话，准备发脾气的时候，内堂里传来丫鬟传膳的声音。

“回老夫人及各位少夫人，小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江老夫人一听这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甩甩袖子，轻哼了一声，由贴身的丫鬟搀扶着去内堂里用膳了。

见江老夫人没有要说些什么别的意思，柳夫人和三夫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话说，各自带着自己的女儿往厅内走去。

“男女七年不同席不共食”，江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大，江素素她们早就过了七八岁的小儿年纪了，所以没有男女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道理。

每日里用膳，如果不是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单独开灶，那么在老夫人这里，想来就只有夫人们和江素素以及江子文。

至于老爷们少爷们这些男丁，就另外在别处的厅里用餐。

一顿饭众人吃的是有些心不在焉，至于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事情，那就是各不相同的了。

晚膳用罢，江素素和柳夫人就准备先回去自己的院子里去了，毕竟江老夫人“不待见”她们，她们也不想上赶着去惹得大家都不痛快，不如早早散了的好。

“娘，我和素素就不打扰您老人家休息了，先告退了。”

柳夫人抓了抓江素素的手，一起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大概是年纪也大了，吃了饭之后就容易困乏，所以也就索性摆摆手让她们回去了。

至于三夫人和江子文，按照“孝道”还是要在老夫人身边再陪着说一会儿话的，左不过也是得等到老夫人困意来了，才能再回去。

江素素和柳夫人也不管这许多不相干的事情，母女两人手挽着手，颇为亲密的往家的院子里走去。

“素素啊，今天在学堂里没受人欺负吧。”

柳夫人说着话还担心江素素着凉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江素素身上的披风又紧了紧。

“现在这天，更深露重的，就要转凉了，这早晚虽不见得变天，但是寒凉气还是最重的。娘给你准备的披风一定不能忘了穿了。”

江素素笑着点头，前头的话还没回呢，又开始叮嘱起自己穿衣服的事情了，言语间不就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一样吗。

不过也是了，江素素现在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不是上一世的那个已经生儿育女，嫁为人妻的江素素。

现在重生的时间还不长，江素素也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现在盘算着的，都是怎么筹谋，如何保住自己的家，保住江府，还有保住父亲母亲。

只有在遇到母亲的时候，江素素才会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还可以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娘的话我记着呢，一刻也不敢忘。”

江素素故意跟柳夫人开着玩笑，柳夫人也知道自己有点儿啰嗦了，但是为娘的人还不都是这样的吗？

柳夫人也笑着去捏捏江素素的鼻子，“你啊，油嘴滑舌的，娘还不是挂心你嘛，这些事情啊，现在你都不会懂的，只有你自己当娘了，才知道娘现在的心情。”

柳夫人这话说的自然而又无心，都是闺阁里女儿家自然而然的话，但是却正好击中了江素素的内心。

是啊，上一世的自己，也是成为了辰儿的母后之后，才知道为人父母是什么心情，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不是吗，再也没有辰儿了，也再也没有以前的那个江素素了。

柳夫人忙着低头看路，没发现江素素说话间神情的异常。

“给老爷请安。”

丫鬟们齐声请安的声音，打断了母女两人向前走的步伐。

原来是江正涛和三叔江正华还有他的儿子江子豪都一同用过晚膳了，回院子里的时候，见自己的妻子女儿还没有回来就打算过来看看。

“我们问了丫鬟，说是你们在老太太院子里还没有回来，我以为老太太又抓着你们为难了，这才出来准备去找你们。”

江正涛看见自己的妻女就马上绽放出柔和的笑容，伸手去揉了揉江素素的头发，这才去挽着自己的夫人一起往回走去。

柳夫人有些羞涩的笑了一下，示意江正涛，江素素还在旁边，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就“动手动脚”的，不过江正涛倒是不在意，爽朗的一笑。

见到父亲母亲的互动，江素素也笑起来。也不是前世没有见过什么男女之事，只是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手挽手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这也正说明自己的父母亲感情恩爱，生活也顺遂，正是江素素现在愿意看到的。

不过这家里也就是江正涛了，就是柳夫人自己，都不敢这么大咧咧的说什么，老夫人为难人这样的话。

“娘没有为难我们，只是吃饭之前多说了两句话而已，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江正涛闻言也没有说什么，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要是自己的夫人说没有什么，那就是没有什么了。

关心完了夫人，这才轮到女儿。

“素素今天在学堂好不好？”

完全是哄三岁小孩子的语气嘛。

江素素倒是也乖乖答道，“学堂里很好，同窗和先生们都很好。”

答得倒是一板一眼，乖乖巧巧的。

这话倒是给江正涛也逗乐了，“哦？怎么个都好啊？“

这就跟小孩子学说话的时候说车轮话是一样的，就是为了好玩才绕着说的。

但是江素素没有不耐烦，“因为今天女儿见到了宫里的敏月郡主，敏月郡主还找女儿要了绣样去描。”

柳夫人听到自己的女儿都能和公主们玩到一起了，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先生还讲了《道德经》女儿觉得受益匪浅呢。”

江正涛本来只是摸着胡子笑着听，只当江素素是小孩子玩闹，不想突然说起来《道德经》了，就心里想着要不考考女儿，不知道现在京学里的功课教到什么程度了。

虽说现在的人都觉得女子只要相夫教子就好了，但是从京学学堂里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就知道了，达官贵人们，之所以阶层比较高，还是因为希望子女接受教育的原因。

虽然很多人，是奔着，要自己的女儿去里面想看更好的人家去的。

但是江正涛至少不是的，以前江素素也不想去上学，觉得自己现在学学女红，绣花，吟诗作画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嘛。

只要自己会管家，会烹饪，会管家，那以后家人的日子就会过的很好的。

当时江正涛说的话，让江素素即使过了一世，经历了死亡，又经历了重生，到现在也还是记得。

江正涛说，“爹希望你去学习，当然不是要让你如同男儿一般去考取功名，或是以后驰骋疆场，爹希望你喜欢上学习，喜欢上思考，明白如何作为人，而活在这世上的道理。”

江素素还小，并不很懂这些什么人不人的道理，只是江正涛摸了摸她的头，“做人要知理，明白吗素素？”

江素素明白，并且用“知理”这个标准要求了自己一辈子，但是她失败了，败给了那些“不知理”的人，并且败得很惨，甚至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那素素给爹说说，你怎么看今天先生给你们讲的《道德经》呢？”江正涛慈爱的看着女儿。

一家三口干脆在花园里的凉亭坐下了，晚饭后消消食，也是极好的。

柳夫人在旁并不开口，只是默默的让丫鬟把茶水准备好，给父女两人各自倒好。

江素素也不怯，张口答道，“今日先生讲，‘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

江正涛拿着茶杯的手里没有停顿，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江素素听讲还是很认真的，不然也不可能先生今天刚讲过，下课就能背得下来了。

但是好歹也是严师出高徒，江正涛还没有急着表扬她。

“女儿认为这世上之所以能够有‘有无相生’，有‘难易相成’，是因为这世间的东西，本就是有好有坏的。”

不是按照一般先生可能会讲的，什么万物的永恒，还有和谐，反倒是说起了这些，江正涛开始放下茶碗，含笑的看着江素素。

“就像是人有善恶一样，如果我们本来就是善良的，但是却因为善良而不去提防邪恶的人，那我们的善良，就是毫无意义的，最终，还会被自己所认为的好的东西束缚住。”

这话说完，就连本来是含笑听着的柳夫人，都敛起了笑意。

江素素何以小小年纪就说出这么一番仇恨极深的话语，好像是有什么大仇未报一样的语气。

江正涛这边倒是还镇定，柳夫人这边就已经上手去探探江素素的额头了。

“不是着了什么风凉了吧，怎么说话这么稀里糊涂的。”

江素素任由柳夫人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这才敛下眉目，等待江正涛的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