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林对林霁的示警毫不在意,反而义正言辞的说道:“在下做事一向凭良心,为百姓做事,不管结局如何,在下都不会后悔,倒是你们锦衣卫都要当心些,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谁的刀。现实并不一定是现实,你们若是看不透这一层,终究也只是杀人的工具而已。”说完刘天林头也不回的走了。
曹敬立刻挨到了林霁的身边,有些不解的问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盯上他了?”
林霁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凝望着刘天林的背影。
曹敬:“问你话呢,你光看有什么用。”
林霁一脸鄙夷的看着曹敬,心说,这老夫子果然不适合做这样的差事,对案情没有一丁点儿的敏锐。
“咱们做那事儿并没有完全想要背着谁,他就算是个书生,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在朝中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出过岔子,若是他真的包藏祸心,那他一定是个很难缠的人物。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帮人虽说都是书生,可是口舌出是非,这些文臣也不见得都是省油的灯。”说完还不忘了看还没走出宫门的刘天林,林霁微微眯了眯眼,补充了一句:“他是最不省油的那盏。”
两人还想说什么,修儿就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林霁回身便听见那朱漆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开了,宋屏从门内走出,对他们躬身行礼说:“皇上召见三位,请三位进去。”
“有劳公公了。”三人微微颔首算是还礼,跟着宋屏进了御书房。
“属下见过皇上。”三人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等候皇帝的命令。
魏邰看见林霁,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朗声道:“平身吧。”
三人:“谢皇上!”
魏邰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道:“听宋屏说,你们今日递牌子进宫,是之前黑衣刺客刺杀太傅一事有了眉目?”
话音刚落,林霁立刻恭敬的回道:“是,之前皇上授意锦衣卫严查此事,如今有了眉目,属下等特意前来禀报皇上。”
宋屏从偏殿端来了新泡好的茶水和糕点,轻声劝告皇帝:“皇上,您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了,您再不吃点实在有损龙体啊。”
魏邰斜了他一眼,颇有些不满道:“朕跟他们说话呢,有你插嘴的份儿吗?一边去!”宋屏受了训斥,颇有些不畏惧,只是时不时的用眼神提醒案下的林霁。
林霁看见了那眼神的示意,曹敬也看见了。他心中有些不解,为何宋屏会给林霁这样的暗示。
就在他愣神之际,就听见一旁的林霁开口道:“皇上,宋公公所言有理,皇上为国为民自然是千古明君典范,但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实在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无能,让皇上要为了国事这般操劳。还请皇上先用膳,龙体为先。”
话刚说完,林霁就后悔了,她之前还在教导刘天林要谨言慎行,可是自己此时这事儿办的就实在有些不谨慎。
曹敬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刚刚那些话居然是林霁说的。
宋屏日日在皇帝身边伺候,都不能劝说皇帝先用膳,林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皇帝两回,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林霁自加入锦衣卫以来,第一次单独面圣。宋屏是皇帝身边人,刚刚劝说都受了训斥,更何况是在皇帝面前从来没露过面的林霁。
皇帝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林霁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是有些僭越了,立刻跪下请罪:“属下罪该万死,还请皇上恕罪!”
曹敬跪在地上,吓得脸色发白,全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挺得笔直的,恐惧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来回穿梭,刺激的他有些手脚发麻,他就怕下一刻皇帝会开口要御前侍卫将林霁拿下,拉出去打死。
修儿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他偷偷的拿眼睛去瞟皇帝,被后者一眼瞪了回来,立刻就不敢动了,吓得嘴唇都在发抖。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朕多少也得吃些,你们都平身吧,不必跪着了。”说完大手一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宋屏将准备好的茶水和糕点放在了皇帝的面前,嘴角有些掩饰不住的笑意。
“谢皇上。”三人如蒙大赦一般,慢慢的起身,垂首站在案下。
“你继续说,朕听着。”
林霁硬着头皮勉强将自己的声音找了回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只能尽量的放慢速度,将长安堂的事情,洪福钱庄,还有高天一家被灭口的案子都说了一遍。
吃饱喝足的皇帝听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皇城之内,天子脚下,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真是岂有此理!”
林霁三人立刻跪下请罪:“皇上息怒。”
自魏邰登基以来,在他的治下,大魏还算是太平如旧,皇城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刺杀事件,听完了林霁的回话,这位天子坐在案后,静静的思考着。
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拇指不自觉的来来回回的揉搓,眼睛微微眯起,不开口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只好脾气的大猫,而一开口,就带着让人忍不住要跪拜的威迫感。
林霁三人跪在案下,心下如擂鼓,他们都是头一遭见皇帝,新媳妇摸不准公婆脾性紧张些也无可厚非。
魏邰沉默了好半晌,林霁等人如坐针毡,最终等到了这位皇帝的开口。
他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将御书房原本平静无波的空气,划开了一道口子,“林霁。”
林霁:“属下在。”
“黑衣死士一案关乎我大魏国本,朕决不能让这样的人,在我大魏的国境之内为非作歹,朕命你尽快查清此案,将所有黑衣死士缉拿归案。”魏邰的眼中有些隐隐的怒火,他莫名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在高位上坐的久了,他总是要比旁人敏感的多。
事情越想越多,越想就越是头疼,魏邰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头疼病,每每劳累受寒之后,就总是头痛难耐。江南水患一事让他好些天都没好好休息。少来人欺病,虽然魏邰从年纪上而言,还能配得上这句话,可是他总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时候,好像都已经过去了一样。
林霁看出了皇帝的身体不适,想开口劝诫一二,还能她张口,就听见上首的魏邰说道:“朕乏了,你们退下吧。”声音中透露着疲惫,让林霁颇有些自责。
若不是他们锦衣卫没有将此事处理得当,皇帝倒也不用这般操劳。
“皇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日来天热皇上要多多保重身体,皇上的龙体方是国之根本。属下等愿为皇上分忧,必定叫那些存有异心的歹人缉拿归案!”最终林霁还是没有忍住,将心里压着的这些话都吐了个干净。不管旁人对皇帝的风评如何,但是就林霁来看,皇帝在位尚未有十年,却已经做了许多先皇们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平蛮族,拓疆土,守河山,在朝皇帝殚精竭虑披星戴月,在野皇帝时常微服私访走遍民间。
她虽从来没有和这位皇帝有过正面接触,可是林霁心里是爱戴这位皇帝的,从前是敬畏,如今亲眼见了天颜,便只剩下敬重和仰慕了。
三人低着头,没看见林霁话音落后,魏邰眼中闪烁的光芒。不是没有女子叫他保重龙体,后宫那些娘娘们天天的炖各种药膳补品这些都不假,魏邰也记在心里,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跟他说过,要同他分忧的话。
后宫不干政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娘娘们除了能在子嗣上为皇帝出力之外,旁的并不能对他有所助益,可是这个叫林霁的女子不同,她是真的能够帮到他,而且是真的一心一意的想要帮助他。
魏邰不得不承认,就在刚刚林霁说话的时候,他的心尖子好像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不疼反而有些痒痒的,随后心底里还炸开了一朵小烟花,让他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变好起来。
“如此你们便要多多上心了。”魏邰说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三人行礼之后相继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大门刚一关上,曹敬就立刻伸手抓住了林霁的胳膊。
“你疯了刚刚!”这老夫子还从来没用这样恶狠狠的声音同自己说话,林霁有些诧异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御书房外人多眼杂,修儿看了看他们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姐姐敬哥,我们快走吧。”
修儿皱着眉警惕的看着周围,曹敬从他的神色里也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能够让他们撒野的地方,遂一把甩开林霁的胳膊,快步往外走去。
自从跟皇帝说过话之后,林霁的脑袋就一直都晕乎乎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她觉得那一切都好像是梦一样。
修儿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轻声道:“姐姐,走吧,先回去再说。”这是修儿第一次进宫,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来,他的脑子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我们先回去。”林霁捏了捏修儿的脸,跟曹敬一前一后离开了御书房。
回去的路上自然是一路无言,曹敬一个人骑着马闷头在前面走,林霁带着顾修跟在后面。这是修儿自跟他们熟悉之后,第一次看见两人闹这么大的矛盾,心里有些忐忑,想跟林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一直到了北镇抚司的门口,这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门口执勤的兄弟看见三人回来之后,立刻上来帮忙牵马,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曹百户,林百户,回来了啊,今日面圣可还顺利吗?修儿,厨房给你们留了饭,记得去吃啊。”
老夫子曹敬从小就饱读圣贤书,从来不与人交恶,也是出了名的涵养好,可是这兄弟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好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就走进了北镇抚司的大门。
林霁看着曹敬快步离去的背影,烦闷的皱了皱眉,轻声嘟囔了一句:“啧——真是不走运,居然真把这老夫子惹毛了。”修儿听见了有些惊讶的抬头问道:“姐姐,敬哥这是怎么了,突然生这么大气。”
面对修儿天真可爱的脸,林霁无奈的笑笑,打趣道:“因为他心眼儿小呗!”
一边说着还不忘了一边伸手在修儿光洁的下巴撸了好几把,占尽了便宜吃够了豆腐之后又挑了挑,对修儿吩咐道:“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过小半个时辰,送到你敬哥的房间来。”
修儿一边点头,一边颇正经的对林霁说:“哦好,我知道了,那姐姐你快去哄一哄敬哥吧,他心眼儿小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呢。”
林霁不以为然的笑道:“我哄他?看把他能耐的,老娘儿子都没哄过,哄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林霁还是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在门口执勤的兄弟,然后快步走进了内庭,往曹敬的房间走去。
锦衣卫多男子,整个北镇抚司,只有林霁一个女子,虽说旁人已经对她多多照拂,可是却还是有诸多不便,小姑娘家的,就算是再不在意,也多多少少会对这样的事情有所避讳。
说起来,林霁还真没来过曹敬的房间几次,平日里,他们若是要说话,要么去后院的凉亭,要么出去说,林霁想了想,算上这次,她来曹敬房间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一只手。
林霁站在曹敬房间门口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就好像是没听见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林霁苦笑了半晌,轻声道:“你若是不说话,我就进来了。”说完她又等了片刻,终于推门而入。
曹敬在房间,就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卷书在读着,林霁走进了才看清是《论语》。
既然主人不想招待自己,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林霁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几杯香茶下肚,满室都沾染了淡淡茶香,两人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曹敬的后背也松了些,不再那么僵硬挺直。
在回来的路上,其实曹敬已经冷静下来了,他不说话,倒不是因为跟林霁生气,他是在跟自己较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