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拖着八字步,沈淮大摇大摆的向着那浑然不知道危险将至的老妪走去,心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动摇,只有将要戏耍旁人的快意。毕竟昨天那一天他却过的实在太憋屈了,如今又要被狐朋狗友质疑起哄,心中急切的需要惹点事情重塑一下他沈淮金陵小霸王的江湖地位,至于欺负到谁的头上,那也只能怪对方倒霉出门没看黄历了不是?毕竟连他沈淮昨天到现在也一直霉运当头呢。
他的脚步迈的丝毫不快,反正对方是颤巍巍的老人,就算他再慢追赶对方的速度也是绰绰有余,所以心下里也存了猫戏老鼠的心思,眼见逐渐逼近,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仍坐在茶肆准备喝酒的弟兄,郑途好事的双手拢在嘴边已然大喊:“沈爷威武!”引得众人一阵呱噪和哄笑,还有原本缩着脑袋躲起来的百姓露头不忍的观瞧。
沈淮嘿嘿一笑,双手握了握彼此的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正要迈两大步凑近然后一把将那老妪推倒,却只觉脖领一紧,整个人硬生生被人提着领子扯住了身形,他恼怒的回头正看到沈旦面露犹豫之色:“淮哥,这样,这样做不太好吧。”
沈淮顿感泄气,耳边听得茶肆里肆无忌惮的嘲笑声,面子有些过意不去,他看了眼沈旦,心中忿忿质问:“究竟我是兄长还是你是兄长啊?”
“当然淮哥是兄,我是你弟弟啊。”沈旦一脸无辜的指着自己真诚回答。
沈淮却翻了个白眼:“那究竟是弟弟听哥哥的还是哥哥听弟弟的?”
“额,当然是我听淮哥的了。”沈旦松开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见他不敢拉扯自己了,沈淮的心中余怒却未消去,他昨天到现在对眼前的沈旦积累了太多的怨气,其他的倒还罢了,主要却是沈旦那种单纯的样子,每每看到似乎都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别扭感觉,他看看沈旦,又看了看拉远了一些距离的老妪,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那个,沈旦啊~你说,为兄我有没有害过你啊?”
“没。淮哥对我可好呢。”
“那为兄有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啊?”
“没……吧?”
“啪”的一声,沈淮一拍巴掌:“这不就对了嘛~我告诉你,为兄我啊可是料事如神的很。要不然,你瞅瞅。”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锦衣卫官服:“要不然怎么我能当官呢你说是不?”
想了想官与民的关系,沈旦点了点头:“嗯,淮哥说的有理。”
“所以啊……”沈淮眸子一眯,心中憋着的坏水立刻发作,他搂着沈旦的脖子神秘兮兮的指了指那颤巍巍走路的老妪:“我已经查明了,这家伙看上去是个老太太,其实并非如此。她啊,其实是个易容的坏人,现在我就是要去捉拿她归案呢。你的明白?”
沈旦顿时露出恍然之色,然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来如此啊,敢情是我错怪淮哥了。果然,淮哥是个好人呢我……”
“打住打住!”沈淮忙一把捂住沈旦的嘴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呸,小爷的意思是吾等身为朝廷命官,以拯救黎民为己任是分内之事,本来就是应该的,怎么能说自己是好人呢?”
说着,他指了指那老妪,嘴边的笑意强行憋住,一本正经的看向沈旦:“现在为兄这事情刚好要你相助,这老,咳,这个坏人咱好容易发现了行踪,却保不齐她会有什么同犯在一旁埋伏,为兄需要观察环境好在第一时间凭借丰富的经验去找到他们,所以一时抽不开身来。你啊,帮为兄去打草惊蛇一番,去狠狠推那老婆子一把,然后趁势将她拿住。要是确认了她没同犯,我再上前助你,如何?”
“这样啊?”沈旦满怀信任的看向沈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淮哥这么信任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交给我好了。”
“好兄弟,事不宜迟,快去快去!”沈淮用力点头露出感动的模样,他轻轻推了推沈旦催促他上前,看着沈旦的背影却露出一副狡诈的模样:“嘿,昨天的憋屈今天报,你敢推,到时候出了事我可不会用官身来保你,且让你吃几天牢饭,小爷我也落个耳根清净。”想着脚步放慢,索性看起热闹来。
沈旦的身影逐渐接近那可怜的老妪,骤然之间,身若猛虎脚下用力跳将过去,口中大喝:“兀那贼子,休跑!”
说着,干净利落的一把把那猝不及防的老妪推的好似无敌风火轮一般在地面上轱辘着不知道打了几十个滚才咚的一声撞在街旁的院墙上,直把墙上的瓦片都撞下来了几片噼里啪啦一起落在那老妪的头上,那声音沈淮听上去都觉得疼。
沈旦是多大的力气,一推之下比起沈淮要可怕的太多,搁在沈淮这边那老妪顶多也就是跌一跤而已,可沈旦出手却直接把人好像丢出去一样的可怕,眼见此景沈淮先是一愣,跟着额头冷汗就冒出来了,他暗暗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该死,怎么忘了这个憨货有一身蛮力了,坏了坏了,那老妪看着干瘦哪经得起这番折腾,莫不是要死了人啊。”
他沈淮自诩的确混账,可以偷鸡摸狗可以拿东西不给钱可以欺负些老实巴交的百姓,却从未害过一条性命,眼前这失算的一幕让他不禁慌了神,虽是沈旦出的手但主意却是他出的,心中顿觉惴惴不安,本能想要把一切罪过推到沈旦头上,却又于心不忍,一时间只是呆立在了那边。
而偷看的百姓这会儿却都回过了神来,不知是谁突兀的一声惊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立即引得数人应和大喊起来,街上原本为了躲沈淮他们分明没几个人,此时就好像凭空冒出一群人一般到处都是喊杀人的声音,沈淮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发现刚刚还在茶肆里大吃大喝的兄弟们这会儿见势不妙也早就溜了个干干净净。
“杀人?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在这金陵城里杀人?!”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骤然厉喝,虽然只是一个人,那声音却穿透力极强,等看清楚了来人,几个呼喊的百姓马上就没了响动。
身着锦衣卫官服,两名锦衣卫威风凛凛的踱步从一旁的街上走了出来,为首一人虬髯如墨,身形健壮,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竟还能凸显出其壮硕的身躯来,明显与沈淮这个样子货截然不同。而另一人又高且瘦看着不如身旁那人多矣,但细细看去却发现其掌上皆是陈年老茧而且骨节宽大如同铁铸,明显掌上功夫霸道非常。
沈淮眼见锦衣卫同僚到场,不喜反惊,满脸尽是苦笑,心中一时暗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溜走,他再次看了看傻傻的还凑到那老妪近前去的沈旦,只觉得又被这个便宜弟弟抗了。
若是官府的人到场,以锦衣卫的权势地位,他沈淮还能运作一下,可同是锦衣卫的人第一时间赶到,那原本应对官府的那一套虚张声势他就没法用了,而他这样的小角色在锦衣卫里根本排不上号,他也不想排上号,自是无法可想只能随机应变了。但眼前出现的这两位爷,却让沈淮隐隐觉得,即便是随机应变,他也多半是要倒大霉的。
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是非派系。这锦衣卫也不是清水衙门,自然有个派系之别。其中最大的两支,一便是买官派,其大多数都是些个有权有势的官绅为子弟买下的官职,他们虽然往往办事不得力、游手好闲又经常败坏锦衣卫的名声,但其背景却往往能量惊人,还能把关系网连成一片,让人轻易不敢招惹。
而另一派便是实干派,即经由提拔推举升上来的干练之人,他们或是出身于六扇门或是干脆出身于江湖,这些人因为是靠本事上位的,往往都有着惊人的技艺,是查案缉捕收集情报不可或缺的骨干人员,也是锦衣卫中办事的中流砥柱。
两派之间,买官派嫌弃对方都是些个粗俗的泥腿子,实干派嫌弃对方都是酒囊饭袋,一向是势如水火,要不是指挥使杨峥压着恐怕早出了乱子。而沈淮在其中地位却很尴尬,按来历他是属于买官派的,然而却早就家道中落,属于买官派的实权人物看不上,实干派的人又视他若仇寇,典型的炮灰,这也是他自甘堕落的原因之一。
而眼前的两位,那健壮是实干派如今风头正盛的人物苏烈,连破了金陵城十几个大案,官至锦衣卫试百户,标准的从六品,据说今年就能升到六品的百户位置上。而他旁边这位高瘦的,则是实干派出名能打的一个小旗,江湖人称铁爪银鹰邓坤,虽然跟沈淮一样都是小旗,但沈淮知道他这样的货色凑十个绑在一起也不够眼前这位老兄捏吧的。
“完了完了,咋碰到这两位爷爷了,这下想不死都难了。”想到这,沈淮心丧若死,却不得不强腆着个笑脸迎了上去:“这不是苏大人和邓大人吗?失敬失敬。什么风把两位爷吹到这来了?”
苏烈威严的目光看向沈淮,眼光中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蔑,事实上沈淮这样经常为祸乡里却不干正事的人也由不得他不对其鄙夷,他看了看沈淮,又看了看倒下的老妪被吓的发呆的稚童,还有一旁不明就里的沈旦,手上不落痕迹的摸了摸刀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沈小旗,往日难得见你,不想今天碰到了。杀人?嘿,虽是同僚既然赶上了,就不要怪本官秉公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