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月光隧道,千辰就看到了那棵树。
它独自矗立在一座山丘上,繁盛庞大似一片树林,几乎罩住了整座山丘。树干漆黑,枝叶赤红,一团团纯白的光芒,浮游在枝桠间,像盛开的花朵。
“生息树!”小蝶飞出去,“这是羽人垣的社树!千辰,你仔细看,每一团光芒里,都裹着一枚卵!”
果然,在那些温柔的光芒里,包裹着一枚枚光滑的巨卵。
“这是羽人垣的生命树,每一个人羽人民,都是从这树上出生的。”小蝶又说。
“像这种地方,应该很隐秘才对,我们贸然闯入,不应该来到这儿。”开阳说,“但星魂石如此指引,说明这附近就有我们想找的星辰神。说不定,他就是某个即将诞生的羽人民。”
“什么?”增一说,“我才不要照顾奶娃,浑身屎尿屁,想想都可怕!”
千辰低头看着脖子里的星魂石,萤光淡淡,并没有特别的显现。
一阵凉风嗖嗖从树冠掠来,来势汹汹,猝不及防地将小蝶卷了进去。
紧接着,一声凌厉地嘶鸣破空而下。
千辰这才看见,从树冠深处掠来的,不是风,而是一群红爪黑羽的大鸟。
“快跑!是狂鸟!”开阳大喊。
他话音未落,群鸟已俯冲而下,分别朝三人袭来。
千辰拔腿正要跑,两只狂鸟一齐扑向她,尖利的长喙和长爪像烧红的钢针。
“唰——”开阳挥起未出鞘之剑,将狂鸟击退。
他一把拉起千辰,朝远处跑去。
千辰跑出几步,回头一看,小蝶正从空中飘坠而下,像一片落叶。
她抽出手,返身跑回去,接住小蝶。
一只狂鸟又朝它俯冲下来。
尖利的双爪深深嵌入千辰的右臂,千辰咬紧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一道寒光掠过,狂鸟赤红的双爪被增一手中的长剑劈断,暗褐色的血液从双爪滴入千辰的伤口。
千辰顿时觉得伤口一阵麻木。
开阳也返了回来,在他和增一的护送下,千辰托着小蝶一路狂奔。
他们奔下山丘,狂鸟这才一边发出威胁的嘶鸣,一边扬翅飞回生命树。
山丘下,是一片茂盛的浆果地。
穿过浆果地,一条宽阔的大河挡在他们前方。
一只渡船在河边晃晃悠悠。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坐在船头,自得地哼着千辰听不懂的曲调。
一对麻灰色的羽翼,从他身上的灰色短衣里伸展出来,收拢在背部。
千辰的手心里,小蝶还在昏迷。她的衣袖被狂鸟抓破了,那条伤口却已合拢,只留下一条褐色的隆起,丑陋似蚯蚓。
然而,麻木感越来越强烈,从右臂朝身体缓缓蔓延。
她心里掠过不祥的预感,胡乱理了理撕破衣袖,想让自己平静一些。
开阳却发觉了,他扭头看着她的伤口,一脸凝重。
“你感觉怎样?”他问。
“很麻木。”她只得说实话,“越来越麻木。”
“这不像是星蝶疗愈后的样子,你也应该没有自我疗愈的能力,该不会是狂鸟的爪子带着毒?”开阳说。
三人说着上了渡船。
渡船老人摇动船桨,说,“三位从不该来的地方来,正往不该去的地方去。”
“老伯伯,为什么这么说?”开阳问。
“你三人年纪尚轻,应该未到婚配之时,既然如此,去生命树应该不为送子卵。”老人说,“何况,要去往生命树,必得经过我这一条渡船,我分明记得,我此前未曾送你三人过去。所以我猜,你们应该是从其他城垣,或是跃迁而来,或是跌堕而来。”
“对陌生人,千万不要说实话。”增一侧过头,叮嘱千辰,“不能告诉他,你是从人类世界来的。”
“喂,麻烦你能再大声一点吗?”开阳说,“我耳朵不大好,没听清楚你说谁是从人类世界来的。”
“原来是人类世界来的啊。还能保持原来的样貌,真稀罕呢。我猜,姑娘也不是平常之人吧?”老人说,“不过,姑娘,你的手臂里,看来是渗入了狂鸟之血。那血能使人麻痹,乃至致命。待会儿过了河,你们赶紧打听实沉医馆,若是迟了,可就麻烦了呢。”
说话间,千辰感觉到,麻痹感已侵袭到她的胸部,手脚也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船靠了岸,一条青砖大道,从渡口直通城门。
千辰的半个身体,已处在麻痹之中,双脚像浸透了水的棉花一样沉重,几乎迈不开步子。
开阳扶住千辰,望了望城门,对增一说,“你扶着她。”
然后,他抬手一挥,说,“实沉医馆!”
一道白光从他手里掠出,形成月光隧道。
增一扶着千辰走进月光隧道。
他们从隧道里出来,浓浓的草药味在空气里弥散。
医馆到了。
但是,麻痹感已经漫过了千辰的全身,直达小腿,眼皮也好沉,她再也撑不住,合上了眼睛。
“洛千辰!”她听到开阳说,“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去!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去!”
“嗯——”千辰回应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回到星空下去。”
就在这一瞬,千辰仿佛已回到了星空下,微风轻拂,星辰漫天。
与她并肩而坐的少年,像是周一舟,又像是开阳。
她默然欢喜。
“羽童,关门吧。”实沉吩咐侍童。
他脱下长袍,给自己倒了一杯艾叶酒,走到在廊檐上,坐了下来。
今天病人太多,他已累到头昏脑涨,必须坐下来好好喝一杯。
除非病症紧急,他今天不会再接诊了。
他一边独饮着,一边悠然打量庭院。
今年雨水好,草药都长得蓬勃喜人。
龙胆草,玉红草,七叶莲,也都陆续开花了。
“师父。”侍童在大门边大声喊他,“有病人!”
“很紧急吗?”他朝大门瞄了一眼,“不紧急的话——”
“很紧急!”一个少年的声音替侍童回答。
说话间,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年已经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女孩,嘴唇乌青,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
另一个少年跟在他们身边,十六七岁的眉眼,俊朗可爱。
两位少年都英气勃勃,气度不凡,虽然年轻,但神情却相当沉着。而且,他们身上都没有羽翼,衣着也很高贵,一看就知道不是羽人民。
他放下酒杯,套上长袍,一边吩咐侍童,“将病者带到病室去!”
少年抱着少女,小心地将她放在病榻上。
他撩起少女的手臂,手臂上有一条褐色的伤痕。
那些跃迁而来,或是跌堕而来的人,稍有不慎,都会在社树遭遇狂鸟的袭击。在狂鸟看来,这些陌生的闯入者,都是冲着羽人卵而来的,它们必须将他们驱杀。
也有像她这样年纪的人,女孩也有,少年也有。他们也曾这样躺在这里,希冀他能够拯救他们正朝气蓬勃的生命。
但是——他从没能让他们如愿,因为狂鸟之毒,几乎无法可解。他虽然于心不忍,但也无可奈何。
“几位从哪里来?”他问。
“人类世界。”年纪稍长的少年回答。
“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找回本该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少年说。
“来找回星辰?”他问。
“你怎么知道?”少年很警惕。
“隐约听人提起过,人类世界的星辰堕入月之暗面,星魂也被封印了。”他说。
“喂!”另一个少年莽撞地说,“你该不会是——灯光神族的奸细吧?”
“我是医者,不是奸细,你可以叫我实沉。”他说。
“实沉?!”两位少年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你的名字,跟我们的一个故人的名字一样。”年纪稍长的少年说,“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她怎么样了?”
“全身麻痹,若再迟一点,麻痹渗到心脏,她就有性命之忧了。”他实言相告,“麻烦将她送到屏风后去。”
年纪稍长的少年抱起女孩,快步走入屏风后。
“把她放到病榻上,你们都出去。”他对两位少年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