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在“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的旋律中平缓下来，姜真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车厢，从禁烟标志到地铁线路图，所见的和她往日没什么区别，唯有车厢编号不一样。

09i099

这串数字字母的编号告诉人们所在的是九号线的第九节车厢，而这辆车的生产排序是99。

姜真不喜欢，应该说最讨厌九这个数字，但她也没有换到前面或后面的车厢去，因为整条线都是九号线，而她已乘坐这条九号线快三年了。

多几个九，少几个九本质都一样。

只是这串编号九太多了，确实让姜真有些在意，她需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已进入9号线地铁，车厢编号09i099）

（新的任务已发布）

（任务：观察力训练）

（观察车厢内的乘客，对他们的身份作出猜想，尽量验证）

（是否接受该任务？）

温柔轻和的女声再次在姜真脑海中响起，好像松弛的风筝线被拉紧，姜真这只随风乱摆的纸鸢在空中稳定了下来。

（是）

姜真用自己略嘶哑，苛刻一点可以说是难听的声音回答道。

一个良好的观察品质由五点构成——有明确观察目的、能全面观察、能深入细致观察、能准确认识事物的特点、观察中有理解。

最基本的观察力训练可以从观察身边的东西开始，比如用十秒时间观察饮料瓶，然后闭眼回忆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再睁眼确认。

一般来说只有特种兵或刑警之类职业会接受这类训练，但姜真的工作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

这个训练从她十几岁开始，其目的并非让她养成特种兵般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而是让她花一定的时间去观察和感受现实，与现实世界产生更多的连接。

观察人的行为举止，猜测他们的身份，是姜真觉得较有趣味的训练形式之一。

姜真边做深呼吸，边打量车厢的环境，选择自己第一个观察对象或者说团体。

除夕夜的末班地铁自然人不多，但座位也都坐满了，只有她和刚刚那个好心男生站在车厢里。

为了方便跑着赶末班车，姜真早取下了自己三百度出头的眼镜，此刻她站在靠近车尾的位置，看不清靠在她左手边靠车头的乘客，只得先从离她近的右手边乘客开始观察起。

与她相近的这一排座椅上坐着的都是大约二十岁的年轻人，两男三女，哪怕戴着口罩也掩盖不了他们交谈时兴高采烈的神情。姜真稍稍留心了他们交谈的话题，发现无非是近期的网络热点，她自己也知道不少。

好心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加入其中，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自己平板上播放着的视频，具体内容是什么姜真因为看不清而不了解。

离姜真最近的男生留着寸头，穿着红色的短款羽绒服，抱着大大的黑色双肩包，双肩包右侧肩带的上方别着一枚圆形徽章，中度近视的姜真只能勉强分辨出白底徽章上中间有一个红图案。

这足够让姜真在观察训练问卷的答题区域中写下自己的第一题——这六位年轻人都是一所大学的学生。

那枚徽章应该是这座城市唯二的一所重点大学的校徽，再稍微听他们聊了几句，虽然没有听到“学长学姐”之类的称呼，但他们其中两位聊天时，偶尔跳出来一南一北的地方口音还挺有辨识度的。

如果是高中同学或初中同学之类的寒假聚会，哪怕去了不同的学校，口音也不会改变吧。

这所重点大学的学生读书勤勉，寒假留校也是常事，但除夕的时候还是要放松一下的。

姜真记得几站后是一个大型的商业广场，每年都会举办跨年烟花秀，有不少人会在那里相约迎接新年，这群大学生应该也是去那里玩的吧。

这边的观察大致结束，姜真视线转向对面的那排座位。

对面的座位上一个五六岁的可爱女孩正模仿着她身边年老女子的动作，手指在空中舞动。

应该是在练习古筝指法，虽然姜真并未学过古筝，但她了解许多古代乐器的知识，更何况女孩的左手小拇指绑着一块义甲，还是粉红色的义甲，更容易猜出来。

她们的互动亲昵，戴着款式一样的卡通口罩，两人露出来的眉眼极其相似。

虽然姜真看不清小女孩的口型，但留心还是可以听到女孩说出的当地方言的“外婆”。

至于为什么除夕夜这对祖孙好像刚刚从某地练完古筝回来，姜真因信息不足故不得而知。

在这对祖孙旁边坐着的是一位低头看书的中年男子，他戴着灰色的毛绒耳罩，眉头紧皱。

书页铺着大幅蓝色基调的图案，姜真猜测着也许这是和海洋相关的图册。

在地铁上看书的人确实比较少见，并且这位大哥表情严肃，应该也不是消遣类书籍。看着大哥认真看书的样子，姜真想起自己家里还有好几本未拆封的书，反正春节假期没有别的事情，至少看完其中一本吧。

（假期任务已发布）

（任务：看完一本书）

中年男子旁边坐着的是一对夫妻，他们各提着一个大号的同款格子行李箱，行李箱的把手上还用红色绳子系着透明的塑料袋，袋子里是包装精美的玩具。

丈夫那边的行李箱是漂亮的公主娃娃，妻子那边的是威武的钢铁战士。

9号地铁的始发地是高铁站，看样子这对夫妻刚从高铁上下来。

是在外地打工的劳动者吧，邻省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招人的工资还蛮高，也有两三家大型玩具公司。虽然很晚了，但还是能赶在除夕夜的时候团聚，能团聚就是好事……

姜真依着自己的社会经验，粗粗判断了对面几人的身份。

（任务：观察车厢乘客，完成进度百分之五十）

这边的车厢乘客都观察完了，该看向另一边。姜真正准备从右手口袋里摸出眼镜，另一边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

（观察车厢乘客任务暂时中止）

（新任务已发布）

（查看手机消息）

姜真点开了手机，是产品总监严秦发来的新年祝福短信，和他去年，还有前年发给姜真的内容一模一样。

“听说这套新年祝福从他进公司第一年起就这么用了，十多年了，从老板到实习生，无论对方是谁，从未变过，这种敷衍做到极致了也成了特色。”

至少姜真和严秦的聊天记录中，确实有两段和刚刚这则新年祝福内容完全一样的信息。

（任务：查看手机消息，完成）

（奖励：新年祝福+1）

沉稳深厚的男声播报着姜真完成任务后获得的奖励，要是钱就好了，姜真内心嘀咕着。

（任务：回复产品总监严秦消息）

姜真马不停蹄地完成查看手机任务后，又给自己发布了回复消息的任务。

没错，是她自己给自己发布的任务，这个纯语音播报系统不是什么像小说动画中的天降之物，是姜真仿照一款游戏在脑海中造出来的自我幻想产物。

温柔轻和的系统女声是姜真母亲的声音，沉稳深厚的系统男声是她父亲的声音。

姜真九岁的暑假，和父母去外地游玩，遇上了地震，一家三口，只有她在父母的保护中活了下来。

这场灾难留给姜真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母亲和父亲对她说的话。

“真真娃儿，妈妈给你发布一个任务，不停地喊救命。”

“等到你被警察叔叔救出来了，爸爸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日礼物哦。”

听话的姜真一直喊救命，喊到了爸爸妈妈没有再对她说过一句话，喊到她也再也说不出话，喊到她损坏了喉咙声带，几个月都没能正常开口说话。

她喊出的那些“救命”没能救回她父母的性命。

九岁的时候，她失去了最爱她的人。

九也成了她最讨厌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