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叫完成任务了？

姜真看着已殒落的归宗派精英弟子，突然无比愤怒，为什么不能救下这名归宗派精英弟子，为什么不让她活下去！

明明还有时间的，明明还有机会的，明明不该这样的……

姜真心脏一下子跳得很快，扯着胸口发疼，她呼吸变得困难，眼前开始出现了幻觉，看见了一闪一闪的蓝色的救护车的灯光。

姜真狠狠地闭上眼睛，又睁开，赶走了幻觉，强迫自己看向屏幕中的锦盒。

掉落在地上的锦盒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表明此物品可拾取。姜真点击屏幕拾起锦盒，锦盒盖上绣着一个狂放的“浩”字，应是凝结此枚剑气的修士之名。

本命剑魂唯有实力极其强大的修士才能凝结而成，归宗派内达到这个境界的人不多，名字有“浩”的，姜真只能想起一人。

青霄剑尊丁浩！

归宗派七大长老之一，为人正派，性格豪迈，是姜真拜入归宗派后跟随的师父。

姜真回忆起每次去到丁浩师父的洞府前交接任务，总见他在指点归宗派弟子练习基础剑招。虽然那些弟子大部分是内门普通弟子，还有些许外门记名弟子，但丁浩师父不会藏私，认真指点每一位弟子剑招。

带领这群人练习的，则是一位入室精英弟子。

玩家在门派内有四个晋升级别——外门记名弟子、内门普通弟子、入室精英弟子、嫡脉真传弟子。

玩家拜入宗门后，首先是成为外门记名弟子，这时他还不能真正算该宗门的人，无法进入藏书阁等机密建筑。

待玩家做完宗门管事颁布的一大串任务后，会有一个宗门考核，通过宗门考核后，玩家成为了内门普通弟子，可以完成宗门任务以获得贡献值。

积累到一定贡献值便可参加内门弟子的年末大比，在大比中表现优秀，即击败几位系统角色的玩家就可成为入室精英弟子，选择或被选择宗门内的某位长老为师。

长老也会给玩家发布任务，完成足够多的长老给的任务后，玩家便可成为该长老的嫡脉真传弟子，学习到该长老的独门秘技。

姜真就是丁浩的嫡脉真传弟子，每次交付领取任务时，她总会和那名带领练习的精英弟子打照面，那是个女性弟子，那个女性弟子……眉间有个三叶花钿！

记忆中的系统角色和眼前的女子模样渐渐对上。

是她！

她是姜真的直系师姐！

所以她有丁浩师父的本命剑魂，而这柄大多是修士临终前才凝结的剑魂出现，也就意味着丁浩师父，不，是归宗派有巨变！

姜真拿出传送道具，正想去归宗派一探究竟，新的任务就出现在屏幕上。

【是否接受任务“保护白塔”？】

【注意，该系列任务为多人任务，请寻找队友后一起完成。】

【请先发布团队招募】

姜真一下子鼠标点快了，团队招募发了出去。

不会真的有人进团了吧？姜真赶紧点开团队招募界面，想要撤销掉，却发现记忆中满满的团队招募界面，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招募的信息在上面挂着。

【活动名称：拯救白塔】

【等级：120】

【队长：姜真（高级团长）】

【人数1/25】

【招募信息：来高手、来大神】

世界聊天频道显示“系统维护中，该功能暂不开放”，所以姜真在世界频道里发不了交流信言，无从得知是否还有其他的玩家也在送别着《混元九界》。如果单从她好友列表里一片发灰的头像来推断，此时的玩家应该寥寥。

既然如此团队招募也就这样挂着吧，万一真的有玩家点进来，她还可以和他们讨论一下游戏。

其实姜真不喜欢开团，一来因为成为团长后需要用语音指挥团员，姜真嗓音并不好听，没有亲和力，会把整个团的氛围弄紧张；二来因为指挥的时候需要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势必影响输出手法，难以打出最高的伤害。所以姜真只在团长突然有事中途离开的时候，才会接手指挥权。

但后来为了刷四灵剑法，姜真不得不自己开团组人，团里大半都是相识的好友，她也尽量照顾陌生团员，以最简单的指令提醒团员注意事项，就这样一次次的，她成了还算有名的“声音不软，但指挥犀利的严肃团长”。

【团队招募已发布】

【请队友都到齐后，再开始“保护白塔”任务】

【开始任务/继续等候】

等队友到齐啊.......

姜真有些头疼，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想去看看归宗门情况如何了，一方面是团队任务设计出来就是要多名玩家一起合作才能过关。

现在整个《混元九界》空荡荡的，招募发出去后也没人联系她，好像就只有姜真一个玩家了，她去哪里在这大过年的找队友陪自己做一个要关服的游戏的任务？

烟花绽放的声音陆陆续续从窗外传来，姜真循声看去，远处绽放的绚烂花朵五光十色。

是商业广场的烟花秀预热吗？

姜真住着的小区其实离商业广场不远，隔了一站的地铁而已，烟花秀预热开始了，这也意味着距离关服不到半小时了。

三清神界、白塔村、归宗派……

游戏里变动的地方太多了，姜真想去的地方也太多了。

鼠标自然地移动到了【继续等候】的选项上，就这么放着吧，先去归宗派。

然后她看到了归宗派精英弟子。

以一己之力消灭陵蛇之王，拯救了一个村子上百户人的归宗派弟子咬着燃魂丹，消耗自己的魂魄续着一口气，等玩家来临。拼命说了两句话后，便魂飞魄散，留下了之后任务里可能要用到的道具。

甚至归宗派精英弟子显示的头顶名称还是“归宗派精英弟子”，最常见的，连姓名都没有的系统角色。

她似纸般轻飘飘地躺在地上，神色平静，甚至嘴角微微扬起。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混沌九界》的系统角色都是依托“白泽”这一人工智能系统程序生成出来的，像归宗派精英弟子这种常见的系统角色，更是随机程序的产物。

虽然他们在长相和穿着上，还会有所不同，可以察觉到千人千面。不过各项数值，如血量、攻击力等却是按照一样的，行事也遵循最简单的设定和逻辑。

所以即便数据构成的系统角色无法真正地“魂飞魄散”，也应该会根据“魂飞魄散”这一结果，显露出痛苦的表情。

但她为什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布满缺口的长剑躺在她手边，只剩下一两丝黑中泛黄的剑穗缠绕着剑身，和剑身上的铭文融在一起。

剑铭是用年代久远的古文写成的，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些只是图案。

可姜真知道这剑铭是什么意思，她的佩剑“明心”上刻有同样的铭文——持剑卫苍生。

这是丁浩门下弟子的剑铭，也是门训，剑身两面，一面是“持剑卫苍生”，一面是“后继有来人”。

命运对归宗派精英弟子是多么的残忍，或者说她这个系统角色在设计这段剧情的策划眼中，不过是个拿来填补一下任务和任务之间空白的工具人。

但归宗派精英弟子没有这么认为。

在最简单的设定和逻辑之上，她遵循的是门训，是作为丁浩门下弟子必须坚守的信念和践行的承诺。

归宗派精英弟子在最后的关头将她未竟的任务交给了姜真，相信她的师妹可以保护好白塔，继续持剑卫苍生的使命。所以她最后留给姜真的，不是痛苦，而是安心的表情。

纵使剑残人灭，后继者亦不绝。

“姜真，不下班嘛？又在研究情感模块？这些随机产生的系统角色固定一两种表情就好了，反正要么没台词，要么台词少得可怜，没玩家注意他们的变化，不要费这么大力气了，不如多优化游戏运行效率。”

“游戏要有沉浸感嘛，沉浸感并不靠策划刻意编写的剧情烘托，而是靠众多和剧情无关的系统角色。并且不是我想做，好像是他们自己有了情感变化。我之前做任务的时候发现一位系统角色为了保护妻儿而牺牲了。葬礼上，他儿子很难过，但他的妻子是个好强的人，所以设定她没有流泪。任务结束后，玩家只会看到妻子面无表情看儿子练武的场面。直到某天我无意中在他们家附近使用了道具竹笛，吹奏了一曲。”

“然后？”

“然后，我听见了女子的哭声，是那位妻子在痛哭。我原以为是剧情策划埋的伏笔，因为那名系统角色模型腰上别着一支竹笛，大概妻子再次听到笛曲，想起了她的夫婿，压抑许久的悲伤此刻全都爆发了。可问了剧情组后才发现，他们没有做这样的后续剧情。”

“你该不会想说，这是系统角色自己发展的剧情吧？不可能吧，不对，系统角色不就是白泽操纵的结果，也许是你哪天什么时候教给了白泽类似的剧情，它仿照了一个呢，毕竟它的学习能力那么强，说不定只是在这里运用了它的学习成果。”

“也许吧，你先走吧，我再看一个钟头。”

“好的，那我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

姜真想起某一个在云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加班的夜晚，她和同事关于情感模块的讨论。之后她并没有放弃情感模块的研究，甚至在离职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后辈要多花心思这方面，尽力让这些系统角色也得到白泽的自我学习、自我成长的特性，能够做出更复杂，更贴近人类复杂的思考行为。

“哪怕人工智能不会产生情感，系统角色的行为举止也都是白泽演算出来的结果。但这些系统角色表现出来的接近真实人类的反应，会成为镜子，照出玩家的心，那将是一颗怎样的心呢？又会在这个游戏中，随着和这些系统角色的相处，而变成怎样的一颗心呢？”

一个快被姜真遗忘的女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姜真看着屏幕中伤痕累累的归宗派精英弟子，叹了口气。

一颗怎样的心呢？

现在摆在姜真面前的，是一颗怎样的心呢？

是一颗归宗派弟子的心啊！

归宗派在哪？

归宗派位于天外洞天界的西华山脉上。

归宗派在哪？

也在每位归宗派弟子握着的剑中，跳动的心间。

【您已开始任务“保护白塔”】

【请带领所有队友在两分钟内赶到西山白塔，否则任务失败。】

系统开始两分钟的倒计时。

连安葬归宗派精英弟子的任务都没有发布吗？

姜真抽出明心剑，开始施展一套她已许久不用的剑法。

“春花尽深红，夏雨湿新绿。秋月扑流萤，冬雪拥重衾。”

这是一套剑修成为普通弟子后必学的四季剑法。

岁岁年年，这名额头点有三叶花钿的归宗派精英弟子带着一波又一波成为普通弟子的玩家练习这套剑法，直到他们获得了更好的秘籍，将这套剑法替换下去。

而那时他们也不需要跟在她身后练习了。

春花开，夏雨落，秋月明，最后大雪纷纷扬扬下来，轻柔地盖住了这位归宗派精英弟子娇小的身躯。

“师姐，我走了。”

残剑伫立在茫茫白雪中，目送姜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