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村。
隶属于银丰县的一个小村庄,举村上下也就寥寥百十户人家。
自林家破败后,林家兄妹无家可归,幸得这远方亲戚林大娘收留,这才有了片瓦栖身之地。
和煦的阳光下。
林寿循着脑中的记忆,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银丰县距离梨花村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这一路上没有站台,也没有巴士,只有一条泥泞的山路,蜿蜒地绕过几座山头。
林寿只能靠着一双脚,走下这十几里的山路。
山间春光还是不错的,特别是满山遍野开满了迎春花,一簇簇,一株株,金黄炫目。
可惜,林寿走得脚底板直打颤,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这景色。
一直到夕阳沉落,余晖洒满这座静蔼的村庄。
林寿才怀着几分忐忑的心情,终于推开了那扇简陋的院门。
简陋的泥坯墙,枯黄的茅草顶,东厢房对着西厢房,中间还有一个年代更久远的中堂屋。
院中空阔寂静,还栽着一颗白杨树。
且看在树下,正站着一个体态略有几分肥胖的女人。
那就是林大娘。
林寿学着林秀才的语气,笑着冲她打了声招呼:“大娘,我回来了。”
林大娘猝然一惊,豁然抬头。
待她瞧得清楚是林寿后,脸庞先是一喜,接着眼眶中就噙满了泪水,满面的悲伤。
她道:“林大郎,你可算回来了,快进屋看看你妹子吧,她快不行了。”
“啊!”
林寿一愣。
刚从怀中掏出来的荷叶包,就无力地掉在了地上,滚出来三个杂粮馒头和一个狗肉块。
他慌忙地奔进了东厢房里。
屋中昏暗,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几床单薄的破棉被里,一个娇小的人儿,正蜷缩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妹子,妹子。
是他的林妹子!
林寿扑至床头,轻轻地推了推林婉儿的肩头,柔声唤道:“丫头,是我,醒一醒,哥回来了。”
林婉儿听到声音,微微地抬了抬眉梢,嘴角也微微地翘了翘。
她似在笑。
林寿颤抖着手轻抚在她的额头,滚烫的如火炉一般,眼看就要烧干了她最后一丝精气神。
“大夫呢,为什么没早请大夫?”
林寿失声大吼。
林大娘局促地站在门口,摸着眼泪道:“昨儿晚上我请了村里的牛兽医看了,他说丫头害了风寒,多盖层被子捂捂汗就好了,谁曾想今儿竟越发严重了……”
这穷年景里,穷人治病的方法,基本都是靠着这招来挣命的。
林寿忍不住骂道:“那是个给牛治病的兽医,他的话哪里能信,快走,我们现在就去县里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他不由分说,将被子一卷,连同林婉儿整个都包裹在里面,扛起来就向门外跑。
“哎,别……”
林大娘抬了抬手,可阻止的话终还是没有再喊出口。
在这年头,未出阁的少女一般不会去医馆问诊的,因为若是传扬出去,会对将来女儿家的名声不好。
所以一般家中但凡有些余钱的,都是将大夫请来家中诊治的。
林寿初来乍到,还不懂这些规矩,他知道自家妹子现在病入膏肓,急需大夫诊治,此地距离银丰县足有十几里的山路,他不敢再耽搁半分。
林大娘终还是放心不下,在门口使劲跺了跺脚,跟着林寿的背后追了出去。
一路山路,又崎岖不平,跑了两刻钟,林寿就气喘吁吁地跑不动了。
林大娘赶紧伸手帮忙托着,就这样一个人扛着,一个人在后面托着,咬着牙继续跑。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蜿蜒的小道上竟迎面驶来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进城卖碳的老翁。
“大叔,救命……救命!”
林寿快跑几步,一把拉住了驴头上的缰绳,冲着那老翁急声嘶喊。
老翁吓了一跳,初时还以为遇到了山中劫匪,再一细瞧,竟是个瘦骨伶仃的青年,肩头还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
看那少女双唇紫青,脸色煞白,老翁不免惊道:“吓,这妮子是咋了?”
林寿急道:“我家丫头害了重病,急需去城中找良医诊治,我已筋疲力竭,还望大叔能发发善心,帮忙载上一程!”
老翁一听也急道:“那还废什么话,快点把妮子放在车上,救命如救火,咱们这就去县城里找大夫!”
林寿感激涕零,赶紧将林婉儿放在了驴车上。
林大娘也爬了上去。
林寿怕自己的重量再减缓了驴车的速度,就在后面拽着车尾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跑。
他本就是大病初愈的身子,昨夜又惨遭过王典史的酷刑折磨,现在之所以还能咬着牙齿继续坚持,完全是凭借着心中那份执着的意念。
那可是他的亲妹子。
他不心疼谁心疼!
老翁甩着鞭子,抽着毛驴嗷嗷直叫。
驴车一路飞奔,抵达城门口,林寿的面子还是有的,轻松放行。
老翁继续驾着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座名曰“寿春堂”的医馆前。
“小哥儿,这里便是银丰县城最好的医馆了,找‘杏林圣手’刘大夫,保证你药到病除!”老翁道。
林寿千恩万谢,然后抱起林婉儿就冲进了医馆里。
寿春堂。
安静的耳房中,一点烛台随风摇曳。
被誉为“杏林圣手”的刘大夫,缓缓地抽回了把脉的两指,表情黯然地摇了摇头。
林寿不觉内心一颤。
“你家妹子这病,是由寒邪入侵所致,”
“寒气入体后经久不散,本身又气血两虚,致使由外寒转为内寒,伤了五脏六腑。”
“容老朽再多问一句,家中最近是否遭了变故?你家妹子寒邪病只为其一,最严重的还是心力交瘁,生机只余一线。”
“请恕老朽医术浅薄,你家妹子……我怕难有回天之术了……”
什么?
竟这般严重?!
林寿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
这一瞬间,他只觉胸口发闷,喉咙发甜,一张嘴,一口鲜血竟溢出了嘴角。
“林大郎!”
林大娘被吓了一大跳,赶紧用手去搀扶他。
林寿无力地摆摆手,挣扎着靠在了墙皮上,他望着棉被中人事不省的林婉儿,眼前仿佛又浮过她一瘸一拐的去死牢中送饭的画面。
“哥,饿了吧,快吃。”
“哥,你就安心的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早想好了,待替你收完了尸,入了坟,我便跟你一起去了。”
“黄泉路上,咱兄妹俩一起走,也不孤单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