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短暂地出神片刻后，季明远缓缓开口，并这样称呼她，“其实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够好。”他直视着她，说，“我应该早些跟你谈一谈。”

短短一句话，不过二十来个字，却听的许佳宁脸色微变。她看着季明远，发现他那双黑亮的双眸，也在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她。

许佳宁双手微颤。她不是看不出来，此刻的季明远已经抛开了成熟男人惯常用的那些手段和套路，拿出很真实的一面在对待她。可也就是这种真实，让她感觉不妙。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一个女性，男人的态度越赤裸，越说明他有多想摆脱她。而这，恰恰是她不想要的。

果然，季明远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我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不接受你的感情，并非我讨厌你。相反，我很欣赏你。”季明远说，“你是个很好的学生，有良好的个人生活习惯，有优秀的科研学术素养，交代你的任务都能又快又好地完成，看事情也能直指问题的核心。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整个学院没有人能比你做的更好。”

许佳宁：“……”在那短暂相处的两个月里，他还没有这样表扬过她，如果那时候就听到这番话，她估计得高兴疯了。但现在，正是知道他在为后面的话做铺垫，所以她能感到的，只有悲哀。

“所以呢？”女孩儿脸色微白地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个很勉强的笑，“您怕我因为你的拒绝而否定掉自己的全部，近而沉浸其中，感怀忧伤，自暴自弃？”

事到如今，季明远已经不会为这个女孩儿的聪慧而感到讶异了。有些话说出来未免显得他太过感觉良好，所以之前才会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匆匆离开了西大，回了燕城。可现如今，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去做的问题了。季明远自问在道德方便不是个无垢无暇的圣人，但至少不会事事将面子看得顶重要。若是舍下脸面就能够将这个女孩儿拉出泥淖，他不会有犹豫。

“也许是我多虑。”季明远凝视着她，“如果你没有这方面的烦恼，那最好不过。”说完这句话，季明远就闭上了嘴，静等女孩儿发作，嘲笑他妄自尊大。然而许佳宁没有，她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继而嘴边弯起一个不能更悲哀的笑。

“季老师，我没想到，有一天给我发好人卡的，会是您……”

这回应有些出乎意料，季明远当即皱起了眉，正想说什么，被许佳宁打断。

“季老师，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会好好学习，努力毕业的。但喜不喜欢您是我自己的事，我想，您恐怕无权干涉……”

季明远没有话说，只是看着她。

“而且，如果说之前还有掣肘的话，现在我倒是没有什么顾忌了……”

季明远瞬间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放在之前，他们多少还有层不可逾越的师生关系在。现如今，却是没这个束缚了。

事已至此，季明远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没法在这个学生面前占得上风的。幸好，他也不需要。“言尽于此。”

这是季明远的最后一句话，许佳宁垂下眉，最终没有回应。

一场无头无尾的谈话，最终以沉默收场。匆匆结完账后，季明远带着许佳宁离开。

这一路，自然是无话，只有交通广播伴随着电流滋滋声在车厢里回荡。窗外街边绚烂的灯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被它笼罩的两张脸，一张平静，一张……怔忪。

许佳宁本来是想自己回去的，但她知道，季明远不会答应的，因为是他把她留下，自然须得顾全她的安危。因为问心无愧，所以即便在那一番不算愉快的谈话后，他也可以这样坦然地面对她。但许佳宁却是不行的，从一开始，她就失了先机。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西大的南门，许佳宁过了两三秒，才侧了下头，对季明远说：“季老师，我先下车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说这话的季明远，又恢复了淡定自如，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许佳宁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稍稍一紧，轻一抿唇，向下按了下去。

车门打开，许佳宁缓慢地下了车，有风吹来，她轻轻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她又转过了身，对车里的男人说：“季老师，您放心，我不会打扰到您的。”

季明远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略略一顿，微微抬眸向许佳宁看去。而女孩儿此刻已经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那个黑色的背影很快进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中，只有散下来的发丝，随着风轻轻摇摆。

季明远凝望了许久，等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他缓缓收回了目光。也不知想了什么，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轻捏了下额角，靠回椅背，对司机师傅说：“麻烦师傅，林城大酒店。”

西大女研究生宿舍楼里，此刻已经大多洗漱完毕，准备就寝了。许佳宁背着沉重的书包从众多宿舍门前走过，间或遇见几个同学院的，会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等到终于回到了宿舍，许佳宁关上门，拉出椅子，在桌子前缓缓坐了下来。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已经睡下了，许佳宁打着一盏小台灯，在昏昧的灯光下，坐在那里静静发呆。良久，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枕上垫在桌子上的双臂，慢慢合上了眼。与此同时，一道泪光，在黑暗中，迅速滑落。许佳宁调整姿势，彻底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