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澜国历,元丰三十二年六月初七,诸事皆宜,百无禁忌。今日,是大皇子迎娶相国千金之日。
喜房内,大红的盖头落在地上,胸口的血把嫁衣氤氲成黑色。师灵云倒在地上,拼了命的往前爬,在身后拖出了长长的一条血路。
师灵云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爬到门外,一抬头,却正好见到她刚刚拜过堂的夫君把长剑刺入她父亲的胸膛,当下,她怔在了那里。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慕容瑾回头,冲她微微一笑,用力的把剑从父亲的胸膛拔出,鲜血溅了他一脸,而他却仿佛毫无察觉般,一步一步的,提着还在滴血的剑,走向她。
“去死吧!”一道娇叱声传来,师灵云只觉得背后一痛,缓缓回头,正对上二妹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失去意识之前,师灵云仿佛听到什么人在大声喊她的名字,但是她没有办法回应了。太痛了……
至死,她也忘不掉父亲那双含恨痛苦的眼睛……
仇澜国历,庆乾三年,十一月初七,宜就医,忌动土。
师灵云只觉得脑袋上的痛意一阵阵袭来,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的涌入脑海之中。
师灵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仇澜国的最北边卢丘镇管辖下的建田村。这具身子的主人原名林云,今年十六岁。父母早年间就在战乱之中死去,被爷爷奶奶当免费的佣人使唤着长大。
今年入冬后不久她就着了风寒,一直昏昏沉沉的。眼看着活不成了,爷奶怕她死在家里晦气,便做主把她卖给了村里的屠夫徐戎牧。此人长了一脸络腮胡子,人高马大,看起来甚是凶狠。据说是背了命案,在他们这个边陲之地躲难。
三年前的六月初七,相国师柏岩盗取二皇子慕容旭的兵符,趁着大皇子大婚之日起兵造反,于乱阵之中杀了皇帝,皇庭内乱,大皇子慕容瑾拨乱反正,于乱军之中拿下师柏岩的首级平了叛乱,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登基为皇,改国号为庆乾。更为了彰显大义,免税两年,一时间,举国欢腾,高呼万岁。
师灵云整理完了所有的信息后,闭上眼睛舒了口气。现在看来,原主林云已经死了。她却不知什么缘故,在死后第三年,借着林云的身子又活了过来。
回忆着临死前的最后一幕,师灵云长长的叹了口气。父亲一生忠君爱民,怎么可能会造反!
“嘎吱——”门被推开,师灵云警惕的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络腮胡子,双手全是干涸的鲜血,身上穿着灰扑扑的,破了几个口子的大袄,袄子看起来很脏,估计是好久没洗了。那标志性的大胡子,一脸凶恶的模样,正是林云的夫君徐戎牧没错了。
还没等师灵云说话,徐戎牧转身就走了出去,还把门给带上了。
片刻后,房门再度被推开,这次的动静小了不少。
洗干净手上的血渍又换了一身稍微干净的衣服的徐戎牧拿着个热腾腾的瓦罐走了进来,在她床边站定,道:“猪肝汤,暖暖身子。”
听了这话,师灵云这才把目光落在了瓦罐上:“多谢。”语气稍显冷淡。
“不必客气。”徐戎牧说着,蹲下身子,小心的把瓦罐里的汤倒进床边的碗里:“大夫说你冬天好好养着,开了春身子就能好了。”
听了这话,师灵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是相府大小姐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叫林云的小村姑,现在的她,连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谢谢你。”师灵云……不,是林云,她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徐戎牧看了她一会儿,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和局促,便站起身,道:“我先去劈柴,主家给了我半斤野猪肉,晚些做给你吃。”说完,他也不等林云说话,起身就走了。
看着徐戎牧的背影,林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鼻子发酸,一低头,豆子般的泪珠就砸进了碗里。
她要活下去,她要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尽管徐戎牧做的猪肝汤腥臊难闻,她还是捏着鼻子喝下去了。
喝完了一瓦罐的猪肝汤,林云身上暖和了不少,也有力气多了。于是便爬起来,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走出了房门。
一出门,就看到徐戎牧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生得高大壮实,劈起柴来也是虎虎生风。院子外有几个人来来去去,一见到林云出现,个个儿跟见了鬼一样散开跑了。
林云不为所动,只觉得空气新鲜舒服,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看着徐戎牧劈柴。
“你进屋去,外面冷。”徐戎牧说着,放下了斧子。
“我透透气。”林云说着,举起了手:“我穿了很多。”
听了这话,徐戎牧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有坚持:“行,太阳小了你就进屋去。”
“好啊。”林云礼貌性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她的笑容太明媚,还是今天的日头太大,徐戎牧有片刻的出神。反应过来后,更加卖力的劈起了柴火。
林云左右打量了一下徐戎牧的院子,只见院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胡乱堆着,地上只能算得上是干净。徐戎牧身上的衣服虽然比之前干净,可也是透着一股蔫吧,看起来总是有些邋遢。
到底是个单身汉,林云这么想着,忍不住撇了撇嘴。
日头很大,晒得林云昏昏沉沉,她正靠着门框昏昏欲睡的时候,耳边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她。
“云姐姐,云姐姐你快醒醒。”
林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觉得太阳晒着舒服,一摸身上,还盖着一床被子,徐戎牧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顺着声音扭过头,林云见到一张脏兮兮还糊着鼻涕的小脸杵在面前,不由得愣了愣。转而便认了出来,是大伯林大头的小儿子林木生。
“怎么了木生?”林云问道。
“爷说,姐夫有半只野猪,让你带两斤肉回家孝敬爷奶。”林木生奶声奶气的说着,“爷还说了,要是晚上没有看到肉的话,就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