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教授最近真是走了霉运祸不单行,先是因为科研项目完成不力在科技处被好一阵奚落,弄得窝火不已;随后又发生了李逸玉自杀事件。虽然万幸这孩子的命保住了,但随后四处而起的流言也弄得夏教授灰头土脸:有说李逸玉自杀和夏教授的‘潜规则’有关;有说夏教授收了李逸玉的钱却没办成事;还有些更加不堪入耳的言论.......让夏教授怀疑是有竞争对手暗中抹黑自己。宣传部的刘部长和学工处的罗主任三番五次地打来电话,要求他从处理突发舆情和维护校园稳定的高度认识这件事的重要性,妥善处理善后工作。态度不算客气,隐隐还透出点责怪的意思,跟从前的感觉判若两人。按照其他高校类似案例的处理结果,为了平息舆论,涉事学生的导师替学校背锅的概率非常高。想到这里夏教授有点慌了,自己半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可不能被这么一个小浪花拍死在沙滩上。所以当杨老师过来献出自己的计策后,夏教授有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在他看来,问题的关键还在李逸玉本人,只要她能恢复正常,出来表个态说这事情和学校无关,和导师无关,舆论风潮自然就平息了。夏教授立即把魏老师也给叫了过来,让他马上安排徐博去探望李逸玉。
对李逸玉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徐博心里雪亮。李逸玉外表光风霁月通达随和,其实内心倔强固执,她认准了自己要留校任教,就会千方百计甚至不择手段地达成目标。可想要留校任教谈何容易?光是‘必须有海外留学经历’这一条,就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直接把他们这些国产的‘土鳖’博士给拦在了门外。可李逸玉的词典里从没有‘放弃’二字。心思活络的她不知从哪里听说学生会主席史振翔背景深厚,可助她一臂之力。就这样李逸玉抛弃了自己,投入到那个不知真假的‘官二代’怀抱。现在想起来,徐博心里都隐隐作痛。可是李逸玉也不多想想,史振翔身边不缺女生,就算有资源,又凭什么拿来帮助她?对于史振翔来说,李逸玉不过是可以玩玩罢了,想要从他身上捞取好处,门都没有。从他后来了解的情况看,李逸玉是被史振翔无情地抛弃了。所以当徐博听到李逸玉自杀的消息时,他一点也不惊讶,甚至在心里暗叹活该。对于这种心里没有情感只有算计的女子,徐博没有一丝留恋。
当魏老师过来找他时,徐博本能地想到了拒绝:“魏老师,您可能不知道,我和李逸玉早就分了,现在她有新的男朋友。我过去不合适吧......”
魏老师察觉到了徐博的抵触情绪,却不点破,故作惊讶道:“是么?不过我也没让你以男朋友的名义去看望她啊。你们毕竟是相处多年的老同学,这样的情分去看看还不应该么?”
徐博被将了一军,知道这个借口行不通,急忙转移话题:“可是我现在确实没时间,您也知道,马上就要博士论文答辩了,可是夏老板一直没有审核通过我的论文稿,还在让我反复修改。我现在忙得是焦头烂额,您看这......”他无奈地看了魏老师一眼,作出爱莫能助的表情。魏老师心明眼亮,知道徐博这是在和老师谈条件呢,不过这事情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只能拿出手机向夏教授做了电话汇报。
夏教授接到电话后,心里涌起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人走背运的时候,平时温顺乖巧人畜无害的东西此时也敢来蹬鼻子上脸。徐博以前是个在老师面前被指着鼻子骂也不敢顶嘴的乖宝宝,现在也好意思来讨价还价了。由于毕业论文在提交答辩前还要送校外专家审查,为了避免论文被其他专家挑出破绽,让自己被同行耻笑,夏教授对学生论文的要求一向严苛。从技术路线到实验分析,从数据图片到文献引用,从格式到排版,从字词句式到标点符号,都要求做到绝对正确毫无瑕疵,稍有失误就全部驳回去修改。夏教授清楚,徐博现在的论文只能达到80分左右的水平,远谈不上完美,就这么送出去外审肯定会被挑毛病,这样一来自己的老脸都会被他丢尽了。可是李逸玉那边的事情还得求着他去办,如果就这么拖下去,让舆情进一步发酵,不也是丢光老脸么?此时夏教授的内心仿佛成了一架天平,将不同的‘老脸’丢在上面权衡轻重。末了,夏教授长叹一口气,给徐博打了电话。
徐博接起电话时,电话那头夏教授的声音显得难得的温和,字斟句酌地沉吟道:“徐博,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我觉得你的论文也修改得差不多了,到时候直接送外审吧。这个......李逸玉的事情你也知道,你们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学,有空多去陪陪她。论文答辩的事情不用太担心,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听到这个,徐博顿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兴奋得都想来个原地青蛙跳了。他原本在一家科研院所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研究助理职位,薪资福利都很满意,只是对方要求他一定要如期取得博士学位。而被夏教授不断驳回的论文让他很是担忧,生怕自己被延期毕业,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现在得了夏教授这样的保证,别说让他去陪陪李逸玉,就算让他迎娶李逸玉也心甘情愿。虽说自己现在并不喜欢这种女人了,但是娶了以后不是还能离掉嘛?徐博立马拍着胸脯表态:“是是是,我知道......好的,保证完成任务!”想起徐博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夏教授心中对这个趁人之危的白眼狼暗骂不止。
这些天李逸玉自杀的事迹在校园里给传得沸沸扬扬,别说在本院闹得人尽皆知,就是其他院系的学生也有不少耳闻。朱承远虽然很长时间没去实验室了,这方面的传闻可没少听。一天他刚回寝室,就看见正在玩手机的贺鑫凯甩开手机一脸好奇地向他打听:“小远,你们实验室那个女博士闹自杀的事情,有人说是你们老板想要对她‘潜规则’,女博士不从,以死相逼的;也有人说是她已经跟你们老板呆在一起很久了,结果这回一时不慎被你们师母给逮个正着,羞愤自杀的。你也在那个实验室待了那么久,哪种说法更接近真相啊?”
朱承远听了不禁觉得好笑,这帮‘天之骄子’弄起八卦绯闻来也不比街头大妈差多少,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节都能编出来。要是让李逸玉听到这些,都不用喝药,直接就能给气死。现在自己麻烦缠身,还是留点口德为好,遂说道:“她跟我不是同一个课题组,我跟她不是很熟。而且我又被夏老板从实验室赶了出来,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真不清楚。不过夏老板虽然性格古怪了点,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吧?这中间是不是有啥误会?”
躲在一边玩电脑的柳天豪插嘴道:“你们说的都不对,那个女博士是被史振翔那个渣男给坑了。”说得二人都来了兴趣,朱承远隐隐记得柳天豪曾经和自己说起过李逸玉和史振翔曾经发生过一段基于利益的感情,遂问道:“柳少你又啥都知道了?该不会真让你说中,李逸玉被史振翔当成鱼给钓了吧?”
柳天豪有些得意洋洋:“小爷我这神机妙算啥时候出过错?那个叫李逸玉的女博士也是真傻,为了留校当老师,抛弃自己谈了多年的结发男友,主动向史振翔投怀送抱,还指望着史振翔能替她办事呢!可史振翔多狡猾的人啊,玩尽兴了以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完全不认账。女博士是鸡飞蛋打一场空,赔了男友又折兵。面子里子输了个精光,难怪她要寻死觅活呢。”
朱承远调侃道:“史振翔的道行那么高深啊,可比柳少你厉害多了,还不赶紧去拜他为师,好好学习学习钓鱼的技巧,也不枉你在研究生院混这么几年啊......”
柳天豪作势要打朱承远一拳:“去你的,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小爷我可是有底线的。俗话说相由心生,你看看我,又帅又酷又不差钱,是那种人么?用得着去学那些下三滥的歪门邪道么?只有那些又穷又丑又挫的家伙,才需要这种技能来传宗接代绵延子嗣呢!”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因为李逸玉事件的缘故,学校突然想起来要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了。营造氛围一向是学校宣传部门的拿手好戏,一时间校园各大布告栏里贴满了各式各样印着心灵鸡汤口号的海报,或温情或励志,把整个校园打扮成了一个大型灵修中心。平时一向没啥存在感的辅导员汤伊婉老师也现出真身,召集学院的全体硕士博士生开大会,把一个大型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汤老师在上面摆着丁字步,声情并茂地演讲着‘生命的价值’、‘人生的真谛’。可惜底下的同学要么在聚精会神地玩手机,要么在双眼无神地发呆。连汤老师自己都觉得是在浪费口水,讲了一会儿后也没兴趣再煽情了,干巴巴地说了学校心理辅导中心的地址,要同学们遇到什么烦恼和困惑都及时去那里寻求帮助。这时底下传来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那个地方我去过,里面根本没人啊。”汤老师脸上浮现一抹尴尬,可又不太方便回应,假装没听见就将此事略了过去。然后让人抱来一摞考试卷模样的东西,众人心神一惊:难道是要考试的节奏?发下来一看,原来是心理测评量表。汤老师要求大家凭感觉做答,30分钟后收回。
做完心理测评后才两天,朱承远又被夏教授约到办公室去谈话了。不过这次夏教授可不像以往一般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了,反而显得特别和蔼可亲。朱承远去的时候居然还给准备了一杯茶,让朱承远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夏教授慈祥地沉吟道:“上次也怪我,没有了解清楚就对你发了脾气。后来我仔细调查过,确实是我们在沟通上出了一些问题,不过这都是小问题,不要放在心上啊......我平时工作很忙,又是科研又是教学又是行政管理,没办法照顾到每个学生的个体差异,有时候恨铁不成钢,也简单粗暴了一些,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朱承远看夏教授这态度,确实是难得的谦卑了,简直让人想不到威风凛凛的夏教授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可这种反常的谦卑和温柔却让朱承远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问道:“夏老板,您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夏教授的语气越发沉缓:“上次我让你离开实验室,实在是口不择言说了气话,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我们实验室是非常欢迎的,怎么会赶你走呢?之前确实是我欠考虑,现在你可以恢复正常的科研生活了。而且也不用加班,周末可以照常休息。不过,你以后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不管是学术上的还是生活上的.......一定要多和老师同学沟通,千万不能憋在心里。”
朱承远见状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好的,谢谢夏老板关心。”
其实就夏教授的本心来说,他巴不得朱承远滚得越远越好。这小家伙简直是个闯祸的能手,气人的行家,这大半年实验室发生的不愉快,大部分和他脱不了干系。朱承远那桀骜的表情,固执的眼神,死不悔改的语气,和实验室其他人的谦恭有礼唯命是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他看着听着就上火。自从上次对朱承远下了口头‘逐客令’以后,夏教授就在着手联系教务处和研究生院,要在‘法定程序’上和他断绝师生关系,让朱承远自己另外找师父。这虽然不算是开除学籍,可被逐出师门的学生,通常也没有别的老师愿意收留,相当于成了孤魂野鬼,毕业拿学位是没指望了,比被开除也好不了多少。可这事儿还没开始做,就遇上李逸玉闹自杀,把夏教授整得焦头烂额。这还不算完,学工处又给他发来通知,说在全校统一组织的心理测评中,他的学生朱承远被查出有严重的抑郁倾向,请他一定要注意观察,有问题及时处理,杜绝再出现类似影响学校安定团结的事情。夏教授被吓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有真的把他逐出师门啊。要是这小家伙真一时想不开学了李逸玉,闹出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可是不把他逐出师门,想到以后要经常看到朱承远那副嘴脸,夏教授心里又直窝火:这样一来,自己在学生面前还有何威严?英名和威严孰轻孰重,夏教授又纠结了起来,但内心的天平还是更倾向于‘一世英名’,最终,夏教授再一次选择了妥协,把说出去的逐客令给咽了回去。短短几天时间,夏教授两次向自己的学生妥协,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他在内心深处不由得长叹: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起身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好像老了十岁。他又叹了口气,着手安排约见朱承远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