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承远走进e大研究生院的一楼大厅时,里头悬挂的一排排科学院、工程院院士画像的眼睛就像有了吸魂术一般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尽管他本科也就读于这所学校,却是在另一个校区,研究生院的‘学术气氛’他还是第一次领略。朱承远觉得他不像是来参加研究生的开学典礼,倒像是来参加某种诡异神秘的宗教仪式。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后悔读研了。
和很多其他的同学一样,朱承远的四年本科基本是混过来的。但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是,朱承远‘混日子’的方式有点另类。他不喜欢群战开黑的网络游戏,却对自娱自乐的单机游戏情有独钟;他不喜欢喧嚣热闹的学生活动,却经常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听歌品茶读小说;他不喜欢花前月下的青春浪漫,却喜欢独自一人在校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玩手机。可是到了期末,他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朱承远的记忆力十分超群,这也给他期末的‘临时抱佛脚’带来了强大的底气。当别人在期末考试前的紧张关头上蹿下跳地打探各种小道消息,跪求课件真题时,朱承远却在寝室里气定神闲地翻开课本和习题集,以老僧念经的口吻念上一页,撕掉一页,再念,再撕.......顿时整个寝室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而他却已经成竹在胸。随后奔赴考场,对答如流,把一众觊觎学霸威名的竞争者统统斩落马下。出了考场,又把大脑中的应试知识全部清空。
就这样,朱承远每学期都能把年级前三的名次攥在手心里,可却从来没得过奖学金。因为他的性格实在不好描述。辅导员劝他参加学生会或者社团,挣点综合素质分,他说没时间;班长让他填个奖学金申请表,他说懒得填;学生会主席要求他参加校运会开幕式的彩排,他一句话不说拔腿就走,留给主席大人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个竖起的中指。跟室友更是闹得水火不容,弄得几个同寝室的联名给辅导员写信要求换寝室......凡此种种,都让别人谈到他都是又佩服,又鄙视。转眼到了大四,朱承远也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他觉着去找工作肯定是没指望了。叫朱小爷当奴才伺候人?自幼没学过。在老板面前摆少爷脾气?人家还不赶紧炒鱿鱼。思来想去,还是读研最合适,大不了在学校里再混三年,再去想下步的出路。不过保研肯定是不可能了,谁让咱们的朱小爷把该得罪不该得罪的都给得罪了呢。没关系,那就考吧,反正考试是朱承远最擅长的活动之一了。
当金榜题名的朱承远穿过诡气森森的一楼大厅时,在校园的另一边,朱承远本科期间唯一的好基友柳天豪正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气喘吁吁地往研究生院这边赶。英俊帅气而潇洒不羁的外形,色彩鲜艳混搭的一身嘻哈服装加上韩式风格的棒球帽,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来读书的学生,倒像是来开演唱会的十八线歌手。只是脸上一道一道的汗水让他显得有些狼狈。此君父母都是在美国工作的华侨,且又离了婚,平时根本顾不上这个被他们扔在国内的儿子,只知道用‘打钱’来表达自己的慈爱。班草级别的颜值、出手阔绰的生活方式加上华侨的背景,让他在本科期间成为众多女生追捧的焦点,但这位小哥对女生的态度却依然秉承着中世纪的保守:“女生最好的陪嫁是贞洁。”“过了花季的女人一钱不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大妈爱泡小鲜肉。”这几个观点一出口,顿时把那帮迷妹雷得外焦里嫩,她们不再给这位班草任何溢美之词,还给他扣上了‘直男癌晚期’‘渣男’这几顶大帽子。对此,柳天豪反唇相讥,‘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虚伪女权’几顶帽子回敬回去,让他成了全班乃至全系女生的眼中钉肉中刺,所有女生见到他都是苦大仇深,大部分男生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妒火中烧。柳天豪在系里几乎成了全民公敌,但朱承远却对他惺惺相惜,同样高冷孤僻,同样不通世故,同样不屑于讨人欢心,又有同样青春俊朗的外貌,顿时有一种英雄遇上了好汉的意味,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柳天豪到得研究生院顶楼的学术报告厅,却发现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一个脑满肠肥的秃顶大叔站在台上唾沫横飞地讲得津津有味,柳天豪才不管上头的人是大领导还是大教授呢,拖着行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东张西望地搜寻着朱承远。报告厅里响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很多惊异的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像教室里出现了什么珍稀动物。柳天豪满不在乎,锁定了朱承远的位置就直奔而去,不小心行李箱压到了某人的脚。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青年不满地翻了翻白眼,小声吐出一口东北腔的普通话:“干哈呢?有病啊?带行李来开会是脑子抽抽了?”柳天豪听到后皱皱眉,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坐到朱承远的旁边。对朱承远低语道:“那个傻×保安,硬要让我把车停到公共停车场,害得我紧赶慢赶地过来——对了,这家伙在讲什么呢?”
朱承远没有回头,两眼十分惊异地望着讲台:“哎,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我们读研究生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导师打杂当奴才?”耳听得大叔那低沉的嗓音“各位同学要认真对待导师布置的工作,不要觉得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杂活,这都是很好的锻炼......”柳天豪打了朱承远一拳,道:“我当是什么呢?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研究生就是给导师干活打杂的啊,你这都不知道就来考研了?”
朱承远一听有些嗫嚅:“我......我还真以为研究生跟本科一样,是上上课、考考试、混着玩的呢......”接下来,教务科、器材科、药剂科、设备科、财务处、检测中心的老师们鱼贯而上,向同学们介绍选课申请流程、实验器材及药品领用流程、大型精密设备使用申请流程、委托检验流程、财务报销流程.......听得朱承远的心情如同坠入了黑暗的深渊。朱承远自打出生以来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了,任何事情只要是可以一个人独立完成的,他都能完成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可一旦涉及到与他人的合作,他非把事情办砸了不可。知道今后的研究生生活需要和这么多部门这么多人打交道,朱承远听得心惊肉跳,冷汗直冒。旁边的柳天豪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哔哔来哔哔去,不就是想要钱吗?到时候老子一捆钱砸他脸上,看他还说什么流程不流程?!”说着,他拿起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又递给朱承远一块,一脸坏笑地说:“对了,刚才后头那个穿白衣服的竟然敢骂我,看我待会儿怎么整他。”朱承远面无表情地把口香糖放进嘴里,表情如同嚼着一枚苦涩的橄榄。他没心情想别的事,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需要应付这么一大群人,跟出去工作有啥区别呢?都怪自己只顾着考试,完全没去调查了解清楚,现在这么深的坑,一陷就是三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枉费了自己辛辛苦苦备考那么久,读研真的一点也不好玩!
趁着中途休息的时候,柳天豪把嚼过的口香糖塞进了那个白衣青年的笔记本,并用力压实,随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座位上,脸上写满了报复的快意:“叫你骂小爷!”。后半场基本就是研究生会的招新演讲了。只见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家伙迈着方步走上讲台,以睥睨众生的视角扫视了全场一圈,一开口就是标准的播音腔:“大家请安静一下。我是先进金属材料研究院研究生会主席史振翔......”柳天豪一听就乐了:“啥?屎真香!没想到这家伙长得人五人六的,口味居然这么重?”饶是朱承远心事重重心情不佳,也被逗得直笑。只见这个史振翔主席说得是越来越兴奋:“深入同学,了解同学,想同学之所想,急同学之所急,是我们研究生会的根本宗旨和奋斗目标.......”也许这些宗旨和目标太多太杂,都变成了油光从他脸上冒了出来,顿时显得红光满面。兴之所至他还挥挥手,连播音腔也带上了金属的颤音,仿佛这样才能树立他学生会领导的形象。朱承远忍住笑说道:“这家伙是个好领导,建议提拔提拔,说不定日后还能出将入相呢!”
一场无聊的典礼终于散了,大家都各自回寝室去休息了。朱承远因为来得较早,三人间的硕士生寝室里只住进了他一个人。他见柳天豪提着各种行李,显然是刚刚赶来,便邀请他和自己同住一间寝室,柳天豪欣然前往。反正研究生寝室都是自由组合,宿舍管理员也懒得去管。可到了宿舍楼内,柳天豪的心情顿时哇凉哇凉:“我靠!这是堂堂e大研究生该呆的地方?简直就是集中营啊?!”确实,低矮的房顶、狭窄的过道、结满蛛网的墙角、纠结缠绕的电线、昏暗的采光、微微的霉味,感觉就像是走进了恐怖片的拍摄现场,满满的年代感和阴森感。“算了吧,在学校看来,研究生就是奴才,也只能住这种地方了。”二人抱怨了几句,来到寝室门口。“321寝室?这倒是挺顺口的,也不知.......”刚一开门,还准备开几句玩笑的柳天豪生生把后头的话给吞了回去:四下望去,整间寝室只有两张简陋的铁制高低床,旁边摆着两张希望小学用剩了的破木头桌子,一个油漆斑驳的木头柜子摇摇欲坠。最关键的是,没有厕所!没有洗漱池!连水龙头也没有!“这就是咱们今后三年住的地方?这......这也太寒碜了。”柳天豪吃惊地叫了起来。朱承远没有搭话,自顾自地在他的铺位上搭起了蚊帐。柳天豪见状,也只能叹了几口气,把行李箱中的东西统统翻了出来,原本逼仄的寝室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伴随着一阵钥匙响动,门又开了。“各位兄弟大家好啊......怎么是你?!”柳天豪顺着话音看过去,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怎么就是之前骂他的那个白衣青年!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啊,他怎么也跑这儿来了。“你往我笔记本里放了啥玩意儿?霍霍我呢?!看我不削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衣青年气得脸都变了形,抡拳就要打过来。柳天豪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我怎么你了?说话可要讲证据!你要是敢打我,我叫你把底裤都赔......哎呀,后头墙上,那是啥!救命啊!”刚刚还气吞山河扬言要让白衣青年赔掉底裤的柳天豪突然被吓得花容失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左上方的墙角,如同见了厉鬼一般不断尖叫。把另外两位都给吓了一跳。